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匈奴列傳
- 作品別名:史記·匈奴列傳
- 創作年代:西漢
- 作品出處:《史記》
- 文學體裁:傳
- 作者:司馬遷
作品提要,作品原文,作品譯文,作品特點,作者簡介,
作品提要
同匈奴戰爭是漢武帝一生政治生涯中的一件大事,從元光二年到元狩四年的四十四年當中,漢與匈奴始終處於時戰時休、戰多於休的敵對狀態。在作者的客觀敘述中,對於匈奴奴隸主的不守信義,不遵禮法、侵擾邊境,破壞和平、好殺成性等,都做了含蓄的批評和指責;同時也對漢武帝不停地進行征戰,耗費人力物力,特別是對他的不知擇賢、任人失當等,做了含蓄的譏諷,顯示了作者對漢武帝這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的公允的態度,和對歷史的深刻認識。
作品原文
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扆、驢、騾、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姓字。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於西戎,邑於豳。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氏。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於酆鄗,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以時入貢,命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穆王之後二百有餘年,周幽王用寵姬襃姒之故,與申侯有郤。申侯怒而與犬戎共攻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獲,而居於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東徙雒邑。當是之時,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為諸侯。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於齊郊。其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於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後二十有餘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於鄭之氾邑。初,周襄王欲伐鄭,故娶戎狄女為後,與戎狄兵共伐鄭。已而黜狄後,狄後怨,而襄王後母曰惠後,有子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後與狄後、子帶為內應,開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帶為天子。於是戎狄或居於陸渾,東至於衛,侵盜暴虐中國。中國疾之,故詩人歌之曰“戎狄是應”,“薄伐獫狁,至於大原”,“出輿彭彭,城彼朔方”。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逐戎翟,誅子帶,迎內周襄王,居於雒邑。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注而破並代以臨胡貉。其後既與韓魏共滅智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擊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餘里。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當是之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巉溪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
單于有太子名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而單于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於月氏,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為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行獵鳥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者,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其善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頓立斬不射善馬者。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不敢射,冒頓又復斬之。居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皆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殺單于頭曼,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于。
冒頓既立,是時東胡彊盛,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有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馬,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千里馬。居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西侵。與匈奴間,中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為甌脫。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頓問群臣,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柰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擊,大破滅東胡王,而虜其民人及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牡羊河南王。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冄阝(“冄阝”為一個字,左右結構)、膚施,遂侵燕、代。是時漢兵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其世傳不可得而次雲。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彊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中國為敵國,其世傳國官號乃可得而記雲。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蘢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大者死。獄久者不過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鄉。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裘,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千百人。舉事而候星月,月盛壯則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趣利,善為誘兵以冒敵。故其見敵則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則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輿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是時漢初定中國,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詳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駹馬,北方盡烏驪馬,南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且漢王亦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王信之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又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解圍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竟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而去。漢亦引兵而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王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倍約,侵盜代、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又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拔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匈奴以漢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漢患之,高帝乃使劉敬奉宗室女公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約為昆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反,率其黨數千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
至孝文帝初立,復修和親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葆塞蠻夷,殺略人民。於是孝文帝詔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彊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之。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併為一家。北州已定,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淺奉書請,獻橐他一匹,騎馬二匹,駕二駟。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來至薪望之地。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漢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郎中系雩淺遺朕書曰:‘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漢以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敗約,故罰右賢王使西擊月氏,盡定之。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 朕甚嘉之,此古聖主之意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于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伐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繡袷長襦、錦袷袍各一,比餘一,黃金飾具帶一,黃金胥紕一,繡十匹,錦三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物。
漢遺單于書,牘以尺一寸,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遺物及言語云雲。中行說令單于遺漢書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大長,倨傲其辭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雲。 漢使或言曰:“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老親豈有不自脫溫厚肥美以齎送飲食行戍乎?”漢使曰:“然。”中行說曰:“匈奴明以戰攻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者,蓋以自為守衛,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廬而臥。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取其妻妻之。無冠帶之飾,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其約束輕,易行也。君臣簡易,一國之政猶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詳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乃易姓,皆從此類。且禮義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極,生力必屈。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功,緩則罷於作業。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令喋喋而占々,冠固何當?”
孝文帝後二年,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居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無離,臣主相安,俱無暴逆。今聞渫惡民貪降其進取之利,倍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書曰:‘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闟然更始。’ 朕甚嘉之。聖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鹹便。漢與匈奴鄰國之敵,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糵金帛絲絮佗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兄弟之驩。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于皆捐往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蠕動之類,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于無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無食言。單于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于其察之。” 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曰:“匈奴大單于遺朕書,言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之。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歲,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既立,孝文皇帝復與匈奴和親。而中行說復事之。
軍臣單于立四歲,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而去。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塞,漢兵亦罷。後歲餘,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人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之後,孝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如故約。終孝景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下人聶翁壹奸蘭出物與匈奴交,詳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護四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是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葆此亭,知漢兵謀,單于得,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單于不至,以故漢兵無所得。漢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造兵謀而不進,斬恢。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尚關市不絕以中之。
自馬邑軍後五年之秋,漢使四將軍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蘢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餘人。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而匈奴生得廣,廣後得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入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胡又入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漢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人。其明·年,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牡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漢亦棄上谷之什辟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漢之元朔二年也。
伊稚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殺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餘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匈奴又復復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為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其眾。
其明·年春,漢以衛青為大將軍,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擊胡。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諸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得右賢王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殺代郡都尉朱英,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餘萬騎,乃再出定襄數百里擊匈奴,得首虜前後凡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軍三千餘騎。右將軍建得以身脫,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並軍分行,獨遇單于兵,故盡沒。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幕,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無近塞。單于從其計。其明·年,胡騎萬人入上谷,殺數百人。
其明·年春,漢使驃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千餘里,擊匈奴,得胡首虜萬八千餘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驃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擊匈奴。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餘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餘人。是時匈奴亦來入代郡、雁門,殺略數百人。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出右北平,擊匈奴左賢王。左賢王圍李將軍,卒可四千人,且盡,殺虜亦過當。會博望侯軍救至,李將軍得脫。漢失亡數千人,合騎侯後驃騎將軍期,及與博望侯皆當死,贖為庶人。
其秋,單于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漢,漢使驃騎將軍往迎之。渾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降漢。凡四萬餘人,號十萬。於是漢已得渾邪王,則隴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實之,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而去。
其明·年春,漢謀曰“翕侯信為單于計,居幕北,以為漢兵不能至”。乃粟馬發十萬騎,私從馬凡十四萬匹,糧重不與焉。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中分軍,大將軍出定襄,驃騎將軍出代,鹹約絕幕擊匈奴。單于聞之,遠其輜重,以精兵待於幕北。與漢大將軍接戰一日,會暮,大風起,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單于自度戰不能如漢兵,單于遂獨身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漢兵夜追不得。行斬捕匈奴首虜萬九千級,北至闐顏山趙信城而還。
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地接匈奴以北。
是時天子巡邊,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而使郭吉風告單于。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問所使,郭吉禮卑言好,曰:“吾見單于而口言。”單于見吉,吉曰:“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今單于即前與漢戰,天子自將兵待邊;單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語卒而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之北海上。而單于終不肯為寇於漢邊,休養息士馬,習射獵,數使使於漢,好辭甘言求請和親。
漢使楊信於匈奴。是時漢東拔穢貉、朝鮮以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絕胡與羌通之路。漢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烏孫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又北益廣田至胘雷為塞,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是歲,翕侯信死,漢用事者以匈奴為已弱,可臣從也。楊信為人剛直屈彊,素非貴臣,單于不親。單于欲召入,不肯去節,單于乃坐穹廬外見楊信。楊信既見單于,說曰:“即欲和親,以單于太子為質於漢。”單于曰:“非故約。故約,漢常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匈奴俗,見漢使非中貴人,其儒先,以為欲說,折其辯;其少年,以為欲刺,折其氣。每漢使入匈奴,匈奴輒報償。漢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漢使,必得當乃肯止。
楊信既歸,漢使王烏,而單于復?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約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于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漢予藥,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漢貴人也”。單于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來質。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邊。漢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路充國留匈奴三歲,單于死。
兒單于立三歲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于弟右賢王呴犁湖為單于。是歲太初三年也。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亭鄣。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擊救,盡復失所得而去。是歲,貳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而還。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會單于病死。
呴犁湖單于立一歲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于。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后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是歲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單于既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得歸。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于。單于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其明·年,漢使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胡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將軍,幾不脫。漢兵物故什六七。漢復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與彊弩都尉會涿塗山,毋所得。又使騎都尉李陵將步騎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餘里,與單于會,合戰,陵所殺傷萬餘人,兵及食盡,欲解歸,匈奴圍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沒,得還者四百人。單于乃貴陵,以其女妻之。
後二歲,復使貳師將軍將六萬騎,步兵十萬,出朔方。彊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游擊將軍說將步騎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敖將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單于以十萬騎待水南,與貳師將軍接戰。貳師乃解而引歸,與單于連戰十餘日。貳師聞其家以巫蠱族滅,因並眾降匈奴,得來還千人一兩人耳。游擊說無所得。因杅敖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是歲漢兵之出擊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有詔捕太醫令隨但,言貳師將軍家室族滅,使廣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章,至定哀之際則微,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襃,忌諱之辭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時之權,而務?納其說,以便偏指,不參彼己;將率席中國廣大,氣奮,人主因以決策,是以建功不深。堯雖賢,興事業不成,得禹而九州寧。且欲興聖統,唯在擇任將相哉!唯在擇任將相哉!
作品譯文
匈奴的祖先是夏後氏的後代子孫,叫淳維。唐堯、虞舜以前就有山戎、獫狁、葷粥居住在北方蠻荒之地,隨著畜牧活動而遷移。他們的牲畜較多是馬、牛、羊,他們的奇特牲畜是駱駝、驢、騾、駃騠、騊駼、騨騱。他們追尋著水草而遷徙,沒有城郭和經常居住的地方,不搞農業生產,但是也有各自分占的土地。沒有文字和書籍,用言語來約束人們的行動。兒童即能騎羊,拉弓射擊鳥和鼠,稍微長大就能射擊狐兔,用作食物。成年男子都能拉開弓,全都披掛鎧甲,騎著戰馬。匈奴的風俗,平常無戰事時,則隨意遊牧,以射獵飛禽走獸為職業;形勢緊急時,則人人練習攻戰本領,以便侵襲掠奪,這是他們的天性。他們的長兵器有弓和箭,短兵器有刀和鋌。形勢有利就進攻,不利就後退,不以逃跑為羞恥之事。只要有利可得,就不管禮義是否允許。自君王以下,都以牲畜之肉為主食,皆穿皮革衣服,披著帶毛的皮襖。強壯的人吃肥美食物,老年人則吃剩餘之物。他們看重壯健之人,輕視老弱者。父親死去,兒子則以後母為妻;兄弟死去,活著的兄弟就娶他的妻子為妻。匈奴人有名卻不避諱,但沒有姓和字。
夏朝政治衰微時,公劉失去他的稷官之職,改變了西戎的風俗,在豳地建起都邑住了下來。這以後三百多年,戎狄族進攻周太王亶父,亶父逃跑到歧山腳下,而豳地民眾都跟隨亶父來到歧山下,在此營造城邑,創建周國。這以後又過了百餘年,周西伯姬昌討伐畎夷氏。其後十多年,周武王討伐商紂王,並建設洛邑,重又回到酆京、鎬京居住,把戎夷驅逐到涇水和洛水以北,讓他們按時向周進貢,叫做“荒服”。其後二百餘年,周朝政治衰微,周穆王討伐大戎,獲得四條白狼和四隻白鹿就回來了。從此以後,荒服的戎夷之人不再來鎬京進貢。於是周王朝就制定了《甫刑》的法規。穆王以後二百餘年,周幽王因為寵幸褒姒的緣故,與申侯有了仇怨。申侯動怒,就和犬戎一起在驪山之下攻擊並殺死了周幽王,犬戎就奪得了周朝的焦獲之地,居住到涇水和渭水之間,侵犯中原地區。這時秦襄公援救周王朝,於是周平王離開了酆京、鎬京,向東遷徙到洛邑。就在這時,秦襄公攻打戎人來到歧山,開始被封為諸侯。此後六十五年,山戎越過燕國進攻齊國,齊釐公同山戎在齊國城外交戰。其後四十四年,山戎進攻燕國。燕國向齊國告急,齊桓公北上討伐山戎,山戎逃跑。這以後二十多年,戎狄來到洛邑,攻打周襄王,襄王逃奔到鄭國的氾邑。最初,周襄王想討伐鄭國,所以娶了戎狄的姑娘作王后,同戎狄之兵一起討伐鄭國。不久,襄王廢黜了狄後,狄後怨恨;襄王的後母叫惠後,有個兒子叫子帶,想立他為王,於是惠後同狄後、子帶為內應,為戎狄打開城門,因此戎狄才能進城,打敗周軍,趕走周襄王,而立子帶為天子。於是戎狄中的一些人就住到了陸渾,東部到達了衛國,侵犯虐害中原人民,中原人痛恨他們,所以《詩經》的作者們作詩說“打擊戎狄”,“討伐獫狁,到達大原”,“出動軍車,戰馬盛多”,“在北方築城”。周襄王在外住了四年,於是派使者向晉國告急。當時晉文公剛剛即位執政,想要創建霸業,就發兵討伐並驅逐了戎狄,殺了子帶,迎回周襄王,居住在洛邑。
在那時候,秦、晉是強國。晉文公趕跑的戎狄,居住在河西的圁水、洛水之間,稱為赤狄、白狄。秦穆公得到由余的幫助,使西戎八個國家都服從秦國,所以從隴地往西有緜諸、緄戎、狄、?等戎族,歧山、梁山、涇水,漆水以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等戎族。而晉國北部有林胡、樓煩等戎族,燕國北部有東胡和山戎。各自分散居住在溪谷里,都有自己的君長,常常相聚在一起的竟有百多個戎族部落,但都不能相互統一。
從此以後一百多年,晉悼公派魏絳與戎狄人講和,戎狄都朝見晉國。以後百多年,趙襄子越過句注山,擊敗併合並了代地,逼近胡人和貉人居住區。這以後,趙襄子與韓康子、魏桓子共同消滅了智伯,瓜分了晉國並占有了它的國土。這樣,趙國就占有了代地與句注山以北的土地,魏國占有了河西和上郡,因此就和戎人接界。這之後,義渠的戎人修建城郭守衛自己,而秦國逐漸蠶食他們,到了惠王時,就攻取了義渠的二十五城。惠王攻打魏國,魏國把西河和上郡都給了秦國。秦昭王時,義渠戎人之王與宣太后淫亂通姦,生下兩個孩子。宣太后在甘泉宮謀殺了義渠戎王,於是發兵討伐並消滅了義渠。於是秦國占有了隴西、北地、上郡,修築長城抵禦匈奴。而趙武靈王也改變風俗,穿起胡服,練習騎馬射箭的本領,打敗了北方的林胡、樓煩。修築長城,從代地沿著陰山修下去,直到高闕,建起關塞,設定雲中郡、雁門、代郡。這以後燕國有位賢能的將領叫秦開,到胡人那裡做人質,胡人特別信任他,他回國後襲擊並打跑了東胡,東胡後退千餘里。當年那位同荊軻一起去刺殺秦王的秦舞陽,就是秦開的孫子。燕國也修築長城,從造陽修到襄平;設定了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來抵禦胡人。這個時候,具有文明禮俗且又經常彼此攻伐的大國共有七個,而其中三個和匈奴臨界。後來李牧當趙國將軍時,匈奴不敢進入趙國的邊境。其後秦朝滅亡了六國,秦始皇便派蒙恬領十萬大軍向北攻打匈奴,把黃河以南的土地全都收復,憑藉黃河為邊塞,靠近黃河修起四十四座縣城,遷徙因犯罪而被罰守邊的人到這裡,充實這些縣城。又修起直通大道,從九原直到雲陽,利用山邊、險要的溝塹、溪谷等可以修繕的地方築起城池,起自臨洮,終於遼東,長達萬餘里。又渡過黃河,占據了陽山、北假一帶。
這時,東胡強大而月氏興盛。匈奴的單于叫頭曼,頭曼打不過秦,就向北遷徙。過了十多年,蒙恬死去,諸侯背叛了秦國,中原混亂,那些被秦謫守邊疆的人也都離此而回。於是匈奴得到寬緩之機,又漸漸渡過黃河,在黃河以南與中原舊有的關塞接界。
單于有位太子叫冒頓,後來單于所愛的瘀氏生了個小兒子。單于就想廢除冒頓而立小兒子為太子,於是便派冒頓到月氏去當人質。冒頓即已來到月氏當了人質,而頭曼卻急攻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偷了月氏的良馬,騎著它逃回匈奴。頭曼認為他勇猛,就命令他統領一萬騎兵。冒頓就製造了一種響箭,訓練他的部下騎馬射箭的本領,下令說:“凡是我的響箭所射的目標,如果誰不跟著我全力去射擊它,就斬首。”首先射獵鳥獸,有人不射響箭所射的目標,冒頓就把他殺了。不久,冒頓以響箭射擊自己的良馬,左右之人有不敢射擊的,冒頓立即殺了他們。過了些日子,冒頓又用響箭射擊自己的心愛的妻子,左右之人有感到恐懼的,不敢射擊,冒頓又把他們殺了。過些日子,冒頓出去打獵,用響箭射擊單于的良馬,左右之人都跟著射。於是冒頓知道他左右的人都是可以用的人。他跟隨單于頭曼去打獵,用響箭射擊頭曼的頭,他左右的人也都跟隨響箭射死了單于頭曼,於是把他的後母及弟弟和不服從的大臣全部殺死。冒頓自己立自己為單于。
冒頓當了單于後,這時東胡強大興盛,聽說冒頓殺父自立,就派使者對冒頓說,想得到頭曼時的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都說:“千里馬是匈奴的寶馬,不要給。”冒頓說:“怎可同人家是鄰國卻吝惜一匹馬呢?”於是就把千里馬給了東胡。過了一段時間,東胡以為冒頓怕他,就派使者對冒頓說,想要單于的一個閼氏。冒頓又詢問左右之臣,左右大臣皆發怒說:“東胡沒有道理,竟然想要閼氏,請出兵攻打他。”冒頓說:“怎可同人家為領國卻吝惜一個女人呢?”於是就把自己喜愛的閼氏送給了東胡。東胡王愈來愈驕傲,向西進犯侵擾。東胡與匈奴之間有一塊空地,沒人居住,這地方有一千多里,雙方都在這空地的兩邊修起哨所。東胡派使者對冒頓說:“匈奴同我們交界的哨所以外的空地,你們匈奴不能去,我們想占有它。”冒頓徵求群臣意見,群臣中有人說:“這是被丟棄的空地,給他們也可以,不給他們也可以。”於是冒頓大怒,說:“土地,是國家的根本,怎可給他們!”那些說給東胡空地的人都被殺了。冒頓上馬,命令國內如有後退者就殺頭,於是向東襲擊東胡。東胡最初輕視匈奴,因此沒做防備。等到冒頓領兵到來,一開戰就大敗東胡,消滅了東胡王,而且俘虜了東胡百姓和掠奪了牲畜財產。匈奴冒頓歸來後,又打跑了西邊的月氏,吞併了南邊的樓煩和牡羊河南王。並完全收復了秦派蒙恬從匈奴人那裡奪去的土地,與漢朝以原來的河南塞為界,直到朝?和膚施兩地,於是侵犯燕國和代地。這時漢軍正與項羽的大兵相互抗爭,中原地區被戰爭搞得疲憊不堪,所以冒頓才能獨自強大,擁有能拉弓射箭的軍隊三十餘萬。
從淳維到頭曼有一千多年,匈奴勢力時大時小,經常離散分化,因為時間久遠,所以他們的世系不能依次排列出來。但是到了冒頓當單于時,匈奴勢力最強大,使北方夷人完全服從自己的統治,而與南方的中國成為敵國,此後,他們的世系,國家的官位名號才能被記錄下來。匈奴設定了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等官位。匈奴人把“賢”稱為“屠耆”,所以常常讓太子做左屠耆王。從左、右賢王以下直到當戶,官職大的擁有萬名騎兵,小的也有數千騎兵,共有二十四位長官,確定名號稱“萬騎”。諸位大臣的官職是世襲的。呼衍氏、蘭氏,後來又有須卜氏,這三姓是他們的貴族。諸位左方的王和將居住在東方,直到上谷郡以東,東邊與穢貉和朝鮮接界。右方的王和將居住在西方,直到上郡以西,和月氏、氏、羌接壤。而單于的王庭所在地一直延伸到代、雲中兩郡。他們各有自己的分地,追尋水草而遷徙住地。左、右賢王和左、右谷蠡王是最大的,左、右骨都侯輔佐單于治國。二十四長官也各自設定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封都尉、當戶、且渠等屬官。
每年正月,各位官長在單于王庭有小的聚會,舉行祭祀。五月,在蘢城有大的聚會,祭祀祖先、天地神、鬼神。秋天,馬肥壯之時,在蹛林有大的集會,考核和計算人口和牲畜的數目。匈奴的法律規定,有意殺人並將刀劍拔出刀鞘一尺的就判死刑,犯盜竊罪的沒收他的家產;犯罪輕者判壓碎骨節的刑罰,重者處死。坐牢最久者不過十天,一國的犯人不過幾人而已。單于在早晨走出營地,去拜初升的太陽,傍晚拜月亮。就坐時,年長的在左邊,而且要面朝北方。對於日期,他們崇尚戊日和己日。他們安葬死者,有棺槨、金銀和衣裘,但卻沒有墳和樹以及喪服。單于死後,他所親近和寵幸的大臣妻妾跟隨陪葬的,多至數十人或上百人。準備打仗時,要先觀察星月,如果月亮圓滿就去進攻,月亮虧缺就退兵。匈奴人在攻伐征戰時,誰殺死敵人或俘虜敵人,都要賞賜一壺酒,所繳獲的戰利品也分給他們,抓到的人也給予他們充做奴婢。所以在打仗時,每個人都自動地去尋求自己的利益,善於埋伏軍隊以突然迎擊敵人。所以他們見到敵兵就去追逐利益,如同鳥兒飛集一處。如果遇到危難失敗,隊伍就會瓦解,如同雲霧消散。戰爭中誰能將戰死的同伴屍體運回來,就可得到死者的全部家財。
這時,漢朝剛剛平定了中國,把韓王信改派到代地,建都馬邑城。匈奴大規模進攻馬邑,韓王信投降了匈奴。匈奴得到了韓信,於是率兵向南越過了句注山,攻打太原,直到晉陽城下。高帝親自領兵前去迎擊匈奴,正遇上冬天嚴寒下雪的天氣,戰士凍掉手指的有十分之二三,於是冒頓假裝失敗逃跑,引誘漢軍。漢軍追趕冒頓,冒頓把他的精銳軍隊隱藏起來,只出現了一些老弱殘兵。於是漢朝出動全部軍隊,多半是步兵,共三十二萬人,向北追擊匈奴。高帝首先到達平城,步兵還未全到,冒頓指揮他的四十萬精銳騎兵,在白登山把高帝包圍起來。七天之內,漢軍內外不能相互救助軍糧。匈奴的騎兵,在西方的全是白馬,在東方的全是青馬,在北方的全是黑馬,在南方的全是赤色馬。高帝就派使者秘密地送給閼氏很多禮物,閼氏就對冒頓說:“兩方的君王不能相互圍困。如果得到漢朝的土地,單于終究是不能在那裡居住的。而且漢王也有神的幫助,希望單于認真考慮這件事。”冒頓與韓王信的將軍王黃和趙利約定了會師的日期,但王黃與趙利的軍隊沒按時到來,冒頓疑心他們同漢軍有預謀,就採納了閼氏的建議,解除了包圍圈的一角。於是高帝命令戰士都拉滿弓,箭上弦,面朝外,從冒頓解圍的那個通道一直衝出來,最後同漢朝大軍相會合。冒頓於是領兵而去,而高帝也率兵歸來,派劉敬到匈奴締結和親的盟約。
到孝文帝剛剛繼位時,又推行和親之事。孝文帝三年的五月,匈奴右賢王進入河南地居住,侵擾掠奪在邊塞小城的蠻夷,屠殺搶掠人民。於是孝文帝下令讓丞相灌嬰出動八萬五千戰車和騎兵,前往高奴,攻打右賢王。右賢王逃跑到塞外。漢文帝親到太原,這時濟北王劉興居造反,文帝就回到京城,解散了丞相派去打匈奴的軍隊。
第二年,匈奴單于送給漢朝一封信說:“上天所立的匈奴大單于恭敬地問侯皇帝平安,前些時候,皇帝說過和親的事,和來信說的意思相合,雙方都高興。漢朝邊境的官吏侵擾和侮辱右賢王,右賢王沒有請示單于,卻聽信了後義盧侯難氏等人的計謀,同漢朝官吏相抗拒,斷絕了匈奴與漢朝皇帝締結的條約,離間了漢與匈奴的兄弟般的親密關係。皇帝責備匈奴的書信第二次送來,我們派出使者送信報告情況,結果使者被漢朝扣留未歸,而漢朝的使者也不到匈奴來,漢朝因為這個原因不同我們和解,我們鄰國也不能歸附。如今因為小官吏破壞了和約的緣故,我懲罰右賢王,派他到西邊去尋找月氏打擊他們。依靠上天的福佑,官吏和士卒皆很精良,戰馬強壯有力,因此已平滅了月氏,把反抗不服的全部殺死,並降服了一般百姓。平定了樓蘭、烏孫、呼揭和他們旁邊的二十六個國家,都變成匈奴的臣民。那些善於彎弓射箭的人們,合併成一家。北方已經安定,我們願意停戰,修養兵士,餵養馬匹,消除從前令人不快的事情,恢復舊有的條約,以使邊疆百姓得到安寧,順應匈奴與漢人從古以來的好關係,使少年人能夠成長起來,老年人能夠平安地生活,世世代代和平安樂。我們尚不知皇帝的心意,所以派郎中系雩淺呈送書信請示皇上,並獻上駱駝一匹,戰馬二匹,駕車之馬八匹。皇帝如果不希望匈奴靠近漢朝的邊塞,那么我就詔告官吏百姓居住到遠離漢朝邊塞的地方。使者到達後,請即刻讓他回來。”在六月中旬,匈奴使者來到薪望這地方。書信送到後,漢朝就商議攻打和和親兩種政策那種更有利。公卿們都說:“單于剛打敗月氏,正處在勝利的有利時機,不能攻打他,況且得到匈奴的土地,都是低洼鹽鹼地,不能居住。還是和親特別有利。”漢朝答應了匈奴的請求。
孝文皇帝前元六年(前174),漢朝送給匈奴的信中說:“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平安,郎中系雩淺送給我的信中說:‘右賢王沒請示單于,聽信了後義盧侯難氏等的計謀,斷絕了匈奴和漢朝國君的和約,離間了兄弟般的親密關係,漢朝因此不肯與我們和解,鄰國也不能為附。如今因為小官吏破壞了和約,所以罰右賢王讓他到西邊去攻打月氏,完全平定了他們。願意停戰,修養士卒,餵養馬匹,消除從前令人不快的事情,恢復舊有的和約,以使邊民得到安寧,使少年人能夠成長起來,老年人能夠安定地生活,世世代代和平安樂。’我很讚賞這一想法,這是古代聖明君主的心意啊。漢朝和匈奴締結和約,結為兄弟,拿來送給匈奴的東西非常豐厚。違背和約、離間兄弟般的親密關係的卻常常是匈奴。但是右賢王的事已經出現在大赦之前,單于不要深責此事。單于的行動如果能同來信中所表示的相符合,明確告知各位官吏,讓他們不要違背和約,要守信用,我將謹慎地按照單于信中的請求對待此事。使者說單于親自率軍討伐別的國家而有功勞,卻甚為戰爭而苦惱。現在有皇帝穿戴的繡袷綺衣、繡袷長襦、錦袷袍各一件,比餘一個,黃金裝飾的衣帶一件,黃金帶鉤一件,繡花綢十匹,錦緞三十匹,赤綈和綠繒各四十匹,派中大夫意、謁者令肩贈送單于。”
最初,匈奴喜歡漢朝的繒絮和食物,中行說說:“匈奴的人口總數,抵不上漢朝的一個郡,然而所以強大的原因,就在於衣食與漢人不同,不必依賴漢朝。如今單于若改變原有風俗而喜歡漢朝的衣物食品,漢朝給的東西不超過其總數的十分之二,那么匈奴就會完全歸屬於漢朝了。希望把從漢朝得到的繒絮做成衣褲,穿上它在雜草棘叢中騎馬賓士,讓衣褲破裂損壞,以此顯示漢朝的繒絮不如匈奴的旃衣皮襖堅固完美。把從漢朝得來的食物都丟掉,以此顯示它們不如匈奴的乳汁和乳汁品方便味美。”於是中行說教單于身邊的人們分條記事的方法,以便核算記錄他們的人口和牲畜的數目。
漢朝送給單于的書信,寫在一尺一寸的木札上,開頭文詞是“皇帝恭敬地問候匈奴大單于平安”,及寫上所送的東西和要說的話。中行說就讓單于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寫信送給漢朝皇帝,並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長加寬加大,把開頭語說得很傲慢:“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單于恭敬地問候漢朝皇帝平安。”再寫上所送東西和要說的話語。
漢朝使者中有人說:“匈奴風俗輕視老年人。”中行說詰難漢朝使者說:“你們漢朝風俗,凡有當兵被派去戍守疆土將要出發的,他們的老年父母難道有不省下來暖和的衣物和肥美食品,把它們送給出行者吃穿的嗎?”漢朝使者說:“是這樣。”中行說說:“匈奴人都明確戰爭是重要的事,那些年老體弱的人不能打仗,所以把那些肥美的食品給壯健的人吃喝,大概這是為了保衛自己,這樣,父親兒子才能長久地相互保護,怎么可以說匈奴人輕視老年人呢?”漢朝使者說:“匈奴人父子竟然同在一個氈房睡覺。父親死後,兒子竟以後母做妻子。兄弟死後,活著的兄弟把死者的妻子都娶做自己的妻子。沒有帽子和衣帶等服飾,缺少朝廷禮節。”中行說說:“匈奴的風俗,人人吃牲畜的肉,喝它們的乳汁,用它們的皮做衣服穿;牲畜吃草喝水,隨著時序的推移而轉換地點。所以他們在急迫之時,就人人練習騎馬射箭的本領,在時勢寬鬆的時候,人們都歡樂無事,他們受到的約束很少,容易做到。君臣關係簡單,一個國家的政治事務,就像一個人的身體一樣,父子和兄弟死了,活著的娶他們的妻子做自己的妻子,這是懼怕種族的消失。所以匈奴雖然倫常混亂,但卻一定要立本族的子孫。如今中國人雖然佯裝正派,不娶他的父兄的妻子做老婆,可是親屬關係卻越來越疏遠,而且相互殘殺,甚至竟改朝易姓,都是由於這類緣故造成的。況且禮義的弊端,使君王臣民之間產生怨恨,而且極力修造宮室房屋,必然使民力耗盡。努力耕田種桑而求得衣食滿足,修築城郭以保衛自己,所以百姓在急迫時不去練習攻戰本領,在寬鬆時卻又被勞作搞得很疲憊。唉!生活在土石房屋裡的漢人啊,姑且不要多說話,喋喋不休,切切私語,戴上帽子,難道還有什麼了不起嗎?”之事。
作品特點
因為本文涉及對當時政治的評述,論述的又是一些敏感的政治問題,所以作者採用了寓論於敘的寫法,又在“大史公曰”中連用兩句“唯在擇任將相哉”,“隱然言外”(何焯《義門讀書記·史記》),“微旨實寓譏”(《史記評林》引余有丁語),使本文在《史記》中顯示出不同的敘事言志的特色。
作者簡介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夏陽(在今陝西韓城西南)人。出身史學世家,父親司馬談官至太史令。司馬遷十歲時隨父到長安,先後求學於董仲舒和孔安國門下。二十歲開始遊歷名山大川,所到之處均考察風俗,採集史跡傳說。繼承父親太史令的職位後,司馬遷得以飽覽朝廷藏書,又隨漢武帝到各地巡遊,增長了見識;他同時開始著手整理史料,以完成父親寫一部“名主賢君、忠臣死義之事”的通史的遺願。漢武帝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李陵出征匈奴時因友軍接應不力身陷重圍,在矢盡糧絕的情況下投降匈奴,司馬遷因上疏為李陵辯護觸怒武帝,被處以宮刑。受此大辱,司馬遷憤不欲生,但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決心“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完成了被魯迅先生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名著《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