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告子(孟子·告子下)

孟子·告子

孟子·告子下一般指本詞條

《告子》是《孟子》書中的篇目,分上、下兩篇。

孟子與告子都是戰國時人,孟子性善論(人生來有向善的力量),告子持不善不惡說(即人生下來本無所謂善惡),《告子》以兩人的論辯開頭,集中闡述了孟子關於人性、道德及其相關理論。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孟子·告子
  • 作者孟子
  • 創作年代:戰國時期
  • 作品出處:《孟子
  • 文學體裁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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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原文

告子上

【一】
告子曰:“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以人性為仁義,猶以杞柳為桮棬。”
孟子曰:“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必子之言夫!”
譯文:
告子說:“人的本性好比櫃柳樹,義理好比杯盤,把人的本性納於仁義,正好比用柜柳樹來製成杯盤。”
孟子說:“您是順著柜柳樹的本性來製成杯盤呢,還是毀傷柜柳樹的本性來製成杯盤呢?如果要毀傷柜柳樹的本性而後製成杯盤,那不也要毀傷人的本性然後納之於仁義嗎?率領天下的人來損害仁義的,一定是您這種學說吧!”
【二】
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
孟子曰:“水信無分於東西。無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豈水之性哉?其勢則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譯文:
告子說:“人性就像那急流的水,缺口在東便向東方流,缺口在西便向西方流。人性無所謂善與不善,就像水無所謂向東流向西流一樣。”
孟子說:“水的確無所謂向東流向西流,但是,也無所謂向上流向下流嗎?人性向善,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人性沒有不善良的,水沒有不向低處流的。當然,如果水受拍打而飛濺起來,能使它高過額頭;加壓迫使它倒行,能使它流上山崗。這難道是水的本性嗎?形勢迫使它如此的。人之可以脅迫他做壞事,本性的改變也像這樣。”
【三】
告子曰:“生之謂性。”
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
曰:“然。”
“白羽之白也,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歟?”
曰:“然。”
“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
譯文:
告子說:“天生的資質叫做性。”
孟子說:“天生的資質叫做性,好比一切白色的東西叫做白嗎?”
告子答道:“正是。”
孟子問道:“白羽毛的白猶如白雪的白,白雪的白猶如白玉的白嗎?”
告子答道:“正是。”
孟子說:“那么,狗性如牛性,牛性如人性嗎?”
【四】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
孟子曰:“何以謂仁內義外也?”
曰:“彼長而我長之,非有長於我也。猶彼白而我白之,從其白於外也,故謂之外也。”
曰:“異於白馬之白也,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不識長馬之長也,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且謂長者義乎?長之者義乎?”
曰:“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是以我為悅者也,故謂之內。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悅者也,故謂之外也。”
曰:“耆秦人之炙,無以異於耆吾炙,夫物則亦有然者也,然則耆炙亦有外歟?”
譯文:
告子說:“飲食男女,這是本性。仁是內在的東西不是外在的東西,義是外在的東西不是內在的東西。”
孟子說:“什麼叫仁是內在的東西,義是外在的東西呢?”
告子說:“他年紀大我就尊敬他,尊敬長者之心不是我所固有;這好比外物是白的,我便認為它是白的,這是因為外物的白被我認識的緣故,所以說是外在的東西。”
孟子說:“白馬的白和白皮膚人的白或許沒有不同,但不知對老馬的憐憫心和對老人的尊敬心,有沒有不同?而且,您說說,所謂義,是在於老者呢,還是在於尊敬老者的人呢?”
告子答:“是我的弟弟就愛他,是秦國人的弟弟就不愛他,這是因為我自己喜愛的緣故才這樣,所以說仁是內在的東西;恭敬楚國的老者,也恭敬我自己的老者,是因為外在的老者的緣故才這樣,所以說義是外在的東西。”
孟子說:“喜歡吃秦國人的烤肉,和喜歡吃自己的烤肉無所不同,各種事物也有這樣的情形。那么,難道喜歡吃烤肉的心也是外在的東西嗎?(這不和您所說的飲食男女是人的本性的論點相矛盾嗎)”
【五】
孟季子問公都子曰:“何以謂義內也?”曰:“行吾敬,故謂之內也。”“鄉人長於伯兄一歲,則誰敬?”
曰:“敬兄。”“酌則誰先?”曰:“先酌鄉人。”“所敬在此,所長在彼,果在外非由內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將曰:‘敬叔父。’曰:‘弟為屍,則誰敬?’彼將曰:‘敬弟。’子曰:‘惡在其敬叔父也?’彼將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
季子聞之,曰:“敬叔父則敬,敬弟則敬,果在外非由內也。”
公都子曰:“冬日則飲湯,夏日則飲水,然則飲食亦在外也?”
譯文:
孟季子問公都子說:“怎么說義是內在的東西呢?”公都子答道:“恭敬是從我們內心發出的,所以說是內在的東西。”孟季子說:“本鄉有人比你大哥大一歲,你恭敬誰?”
公都子答道:“恭敬哥哥。”孟季子問道:“如果在一起飲酒,先給誰斟酒?”公都子答道:“先給本鄉長者斟酒。”
孟季子說:“你心裡恭敬的是大哥,卻向本鄉的長者敬酒,可見義畢竟是外在的東西,不是由內心發出的。”公都子不能對答,就來告訴孟子。
孟子說:“(你可以這樣說)‘恭敬叔父呢還是恭敬弟弟呢?’他會說:‘恭敬叔父。’你又說:‘弟弟如果做了祭祀時的神屍,那又恭敬誰呢?’他會說:‘恭敬弟弟。’你就說:‘那為什麼又說恭敬叔父呢?’他會說:‘這是因為弟弟處在當受恭敬的地位的緣故。’這時你就說:‘那也是因為本鄉的長者在於應當接受首先斟酒的地位。平時的恭敬在於哥哥,暫時的恭敬在於本鄉的年長者。’”
孟季子聽到了這些話,又說:“對叔父也是恭敬,對弟弟也是恭敬,畢竟都是外在的,不是內心發出的。”
公都子說:“冬天喝熱水,夏天喝涼水,那么(難道飲食也不是由於本性而)是外在的嗎?”
【六】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 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 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今 曰‘性善’,然則彼皆非與?”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 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 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 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譯文:
公都子說:“告子說:‘人性無所謂善良不善良。’又有人說:‘人性可以使它善良,也可以使它不善良。所以周文王周武王當朝,老百姓就善良;周幽王、周厲王當朝,老百姓就橫暴。’也有人說:‘有的人本性善良,有的人本性不善良。所以雖然有堯這樣善良的人做天子卻有象這樣不善良的臣民;雖然有瞽瞍這樣不善良的父親卻有舜這樣善良的兒子;雖然有殷紂王這樣不善良的侄兒,並且做了天子,卻也有微子啟、王子比干這樣善良的長輩和賢臣。’如今老師說‘人性本善’,那么他們都說錯了嗎?”
孟子說:‘從天生的性情來說,都可以使之善良,這就是我說人性本善的意思。至於說有些人不善良,那不能歸罪於天生的資質.同情心,人人都有;羞恥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屬於仁;羞恥心屬於義;恭敬心屬於禮;是非心屬於智。這仁義禮智都不是由外在的因素加給我的,而是我本身固有的,只不過平時沒有去想它因而不覺得罷了。所以說:‘探求就可以得到,放棄便會失去。’人與人之間有相差一倍、五倍甚至無數倍的,正是由於沒有充分發揮他們的天生資質的緣故。《詩經》說:‘上天生育了人類,萬事萬物都有法則。老百姓掌握了這些法則,就會崇高美好的品德。孔子說:‘寫這首詩的人真懂得道啊!有事物就一定有法則;老百姓掌握了這些法則,所以崇尚美好的品德。’”
【七】
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凶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時,皆孰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故龍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聲,天下期於師曠,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獨無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
譯文:
孟子說:“豐收年成,少年子弟多半懶散;災荒年成,少年子弟多半強暴,不是天生的資質這樣不同,是由於環境使他們心境變壞的緣故。拿大麥做比喻吧,播種了,耪地了,如果土地一樣,種植的時間一樣,便會蓬勃生長,延遲到夏至,都會成熟了;有所不同,那就是土地肥沃貧瘠、雨露多少、人工的勤勞懶惰不同的緣故。所以同類之物,無不大體相同,為什麼一講到人類便懷疑了呢?聖人也是我們的同類,龍子曾經說過:‘不看清腳樣去編草鞋,我一準知道不會編成筐子。’草鞋相近,因為人的腳大體相同。口對於味道,有相同的嗜好;易牙就摸準了這一嗜好。假使口對於味道,人人差異很大,而且像狗、馬和我們人類根本不同,那么憑什麼天下人都追隨著易牙的口味呢?一講到口味,天下都期望做到像易牙那樣,這就說明天下人的口感大體相同。耳朵也是如此,一講到聲音,天下人都期望做到師曠那樣,這說明天下人的聽覺大體相同。眼睛也是如此,一講到子都,天下無人不知其美。不知道子都是美男子的,那是沒有眼睛的人。所以說,口對於味道有相同的嗜好;耳朵對於聲音,有相同的聽覺;眼睛對於容顏,有相同的美感。談到心,就獨獨沒有相同之處嗎?心的相同之處是什麼呢?是理,是義。聖人早就懂得了我們內心相同的理義。所以理義使我心高興,正如豬狗牛羊肉合乎我的口味一樣。”
【八】
孟子曰:“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於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非無萌櫱之生焉,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雖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 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夜氣不足以存,則其違禽獸不遠矣。人見其禽獸也,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是豈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人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
譯文:
孟子說:‘牛山的樹木曾經是很茂盛的,但是由於它在大都市的郊外,經常遭到人們用子去砍伐,還有夠保持茂盛嗎?當然,山上的樹木日日夜夜都在生長,雨水露珠也在滋潤著,並非沒有清枝嫩芽長出來,但隨即又有人趕著羊去放牧,所以也就像這樣光禿禿的了。人們看見它光禿禿的,便以為牛山從來也不曾有過高大的樹木,這難道是這山的本性嗎?即使在一些人身上也是如此,難道沒仁義之心嗎?他們放任良心失去,也像用斧頭砍伐樹木一樣,天天砍伐,還可以保持茂盛嗎?他們日日夜夜生息,在天剛亮時的清明之氣,這些在他心裡所產生出未的好惡與一般人相近的也有那么一點點,可到了第二天,他們的所作所為,又把它們窒息而消亡了。反覆窒息的結果,便使他們夜晚的息養之氣不足以存在了,夜晚的息養之氣不足以存在,也就和禽獸差不多了。人們見到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和禽獸差不多,還以為他們從來就沒有過天生的資質。這難道是人的本性如此嗎?所以,假如得到滋養,沒有什麼東西不生長;假如失去滋養,沒有什麼東西不消亡。孔子說過:‘把握住就存在,放棄就失去;進出沒有一定的時候,也不知道它去向何方。’這就是指人心而言的吧?”
【九】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譯文:
孟子說:“大王的不明智,沒有什麼不可理解的。即使有一種天下最容易生長的植物,曬它一天,又凍它十天,沒有能夠生長的。我和大王相見的時候也太少了。我一離開大王,那些‘凍’他的奸邪之人就去了,他即使有一點善良之心的萌芽也被他們凍殺了,我有什麼辦法呢?比如下棋作為一種技藝,只是一種小技藝;但如果不專心致志地學習,也是學不會的。弈秋是全國聞名的下棋能手,叫弈秋同時教兩個人下棋,其中一個專心致志,只聽弈秋的話;另一個雖然也在聽,但心裏面卻老是覺得有天鵝要飛來,一心想著如何張弓搭箭去射擊它。這個人雖然與專心致志的那個人一起學習,卻比不上那個人。是因為他的智力不如那個人嗎?回答很明確:當然不是。”
【十】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則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則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非獨賢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喪耳。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鐘於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宮室之美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 此之謂失其本心。”
譯文:
孟子說:“魚是我喜歡吃的,熊掌也是我喜歡吃的;如果不能兩樣都吃,我就捨棄魚而吃熊掌。生命是我想擁有的,正義也是我想擁有的;如果不能兩樣都擁有,我就捨棄生命而堅持正義。生命是我想擁有的,但是還有比生命更使我想擁有的,所以我不願意苟且偷生;死亡是我厭惡的,但是還有比死亡更使我厭惡的,所以我不願意因為厭惡死亡而逃避某些禍患。如果讓人想擁有的沒有超過生命的,那么,只要是可以活命,什麼事情乾不出來呢?如果讓人厭惡的沒有超過死亡的,那么,只要是可以逃避死亡的禍患,什麼事情乾不出來呢?但也有些人,照此做就可以擁有生命,卻不照此做;照此做就可以逃避死亡的禍患,卻不照此做。由此可知,的確有比生命更使人想擁有的東西,也的確有比死亡更使人厭惡的東西。這種心原本不只是賢人才有,而是人人都有,只不過賢人能夠保持它罷了。一籃子飯,一碗湯,吃了便可以活下去,不吃就要餓死。如果吆喝著給人吃,過路的人雖然餓著肚子 也不會接受;如果用腳踩踏後再給人吃,就是乞丐也不屑於接受。可是現在,萬鐘的傣祿卻有人不問合乎禮義與否就接受了。萬鐘的俸祿對我有什麼好處呢?為了住宅的華麗、妻妾的奉養以及我所認識的窮苦人感激我嗎?過去寧肯死亡都不接受的,現在卻為了住宅的華麗而接受了;過去寧肯死亡都不接受的,現在卻為了妻妾的奉養而接受了;過去寧肯死亡都不接受的,現在卻為了我所認識的窮苦人感激我而接受了。這些不是可以停止的嗎?這種做法叫做喪失了本性。”
【十一】
孟子曰:“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 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仁是人的本心;義是人的大道。放棄了大道不走,失去了本心而不知道尋求,真是悲哀啊!有的人,雞狗丟失了倒要趕緊去找回來,本心失去了卻不去尋求。學問之道沒有別的什麼,不過就是把那失去了的本心找回來罷了。”
【十二】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則不遠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此之謂不知類也。”
譯文:
孟子說:“現在有人,他的無名指彎曲而不能伸直,雖然並不疼痛,也不妨礙做事情,但只要有人能使它伸直,就是到秦國、楚國去,也不會嫌遠,為的是無名指不如別人。無名指不如別人,就知道厭惡;心不如別人,卻不知道厭惡。這叫做不知輕重,捨本逐末。”
【十三】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養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豈愛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譯文:
孟子說:“一兩把粗的桐樹樹,人們如果想要它生長起來,都知道如何去培養它。至於本身,卻不知如何去全身養性,難道愛自己還不如愛桐樹、梓樹嗎?太不愛思考這方面的事了。”
【十四】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 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場師,舍其梧檟,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後背,而不知 也,則為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 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
譯文:
孟子說:“人對於身體,哪一部分都愛護。都愛護,便都保養。沒有一尺一寸的肌膚不愛護,便沒有一尺一寸的肌膚不保養。考察她護養得好不好,難道有別的方法嗎?不過是看他注重的是身體的哪一部分罷了。身體有重要的部分,有次要的部分;有小的部分,也有大的部分。不要因為小的部分而損害大的部分,不要因為次要部分而損害重要的部分。護養小的部分的是小人,護養大的部分的是大人。如果有一位園藝師,捨棄梧桐樹,卻去培養酸棗荊棘,那就是一位很糟糕的園藝師。如果有人為護養一根指頭而失去整個臂膀,自己還不明白,那便是個糊塗透頂的人。那種只曉得吃吃喝喝的人之所以受到人們的鄙視,就因為他護養了小的部分而失去了大的部分。如果說他沒有失去什麼的話,那么,一個人的吃喝難道就只是為了護養那一尺一寸的肌膚嗎?”
【十五】
公都子問曰:“鈞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
孟子曰:“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
曰:“鈞是人也,或從其大體,或從其小體,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弗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譯文:
公都子問道:“同樣是人,有的成為君子,有的成為小人,這是為什麼呢?”
孟子說:“注重身體重要部分的成為君子,注重身體次要部分的成為小人。”
公都子說:“同樣是人,有的人注重身體重要部分,有的人注重身體次要部分,這又是為什麼呢?”
孟子說:“眼睛耳朵這類器官不會思考,所以被外物所蒙蔽,一與外物相接觸,便容易被引入迷途。心這個器官則有思考的能力,一思考就會有所得,不思考就得不到。這是上天特意賦予我們人類的。所以,首先把心這個身體的重要部分樹立起來,其它次要部分就不會被引入迷途。這樣便可以成為君子了。”
【十六】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有天賜的爵位,有人授的爵位。仁義忠信,不厭倦地樂於行善,這是天賜的爵位;公卿大夫,這是人授的爵位。古人修養天賜的爵位,水到渠成地獲得人授的爵位。現在的人修養天賜的爵位,其目的就在於得到人授的爵位;一旦得到人授的爵位,便拋棄了天賜的爵位。這可真是糊塗得很啊!最終連人授的爵位也必定會失去。”
【十七】
孟子曰:“欲貴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貴於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貴者,非良貴也。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而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
譯文:
孟子說:“希望尊貴,這是人們的共同心理。不過,每個人自己其實都有可尊貴的東西,只不過平時沒有去想到它罷了。別人所給與的尊貴,並不是真正的尊貴。趙孟使你尊貴,趙孟也同樣可以使你下賤。《詩經》說:‘酒已經醉了,德已經飽了。’這是說仁義道德很充實,也就不羨慕別人的美味佳肴了;四方傳播的好名聲在我身上,也就不羨慕別人的繡花衣裳了。”
【十八】
孟子曰:“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為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仁勝過不仁,就像水可以滅火一樣。但如今奉行仁道的人,就像用一杯水去滅一車柴草所燃燒的大火一樣;滅不了,就說是水不能夠滅火。這樣的說法正好又大大助長了那些不仁之徒,結果連他們原本奉行的一點點仁道也必然會最終失去。”
【十九】
孟子曰:“五穀者,種之美者也。苟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五穀是莊稼中最好的品種,如果不能成熟,反而不及稊米和子。仁,也在於使人們成熟罷了。”
【二十】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學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誨人必以規矩,學者亦必以規矩。”
譯文:孟子說:“界教人射箭,總是期望把弓拉滿,學的人也總是期望把弓拉滿。高明的工匠教人手藝必定依照一定的規矩,學的人也就必定依照一定的規矩。”

告子下

【一】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曰:“禮重。”“色與禮孰重?”曰:“禮重。”曰:“以禮食,則飢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
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
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摟。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取食 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譯文:
有個任國人問屋廬子說:“禮和食哪樣重要?”屋廬子說:“禮 重要。” 那人問:“娶妻和禮哪樣重要?”屋廬子說:“禮重要。”那人又問:“如果非要按照禮節才吃,就只有餓死;不按照禮節而吃,就可以得到吃的,那還是一定要按照禮節嗎?如果非要按照‘親迎’的禮節娶妻,就娶不到妻子;不按照‘親迎’的禮 節娶妻,就可以娶到妻子,那還是一定要‘親迎’嗎?”
屋廬子不能回答,第二天就到鄒國,把這話告訴了孟子。
孟子說:“回答這個問題有什麼困難呢?如果不比較基礎的高低是否一致,只比較頂端,那么,一塊一寸見方的木頭可以使它高過尖頂高樓。我們說金屬比羽毛重,難道是說一個衣帶鉤的金屬比一車羽毛還重嗎?拿吃的重要方面和禮的細節相比較,何止於吃的重要?拿娶妻的重要方面和禮的細節相比較,何止於娶妻重要?你去這樣答覆他:‘扭折哥哥的胳膊,搶奪他的食物,就可以得到吃的;不扭,便得不到吃的,那會去扭嗎?爬過東邊人家的牆壁去摟抱人家的處女,就可以得到妻子;不去摟抱,便得不到妻子,那會去摟抱嗎?’”
【二】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
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 則為無力人矣;今日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 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徐行後長者 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禁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
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譯文:
曹交問道:“人人都可以做堯舜,有這說法嗎?”孟子說:“有。”曹交說:“我聽說文王身高一丈,湯身高九尺,如今我身高九尺四寸多,卻只會吃飯罷了,要怎樣做才行呢?”
孟子說:“這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去做就行了。要是有人,自以為他連一隻小雞都提不起來,那他便是一個沒有力氣的人。如果有人說自己能夠舉起三千斤,那他就是一個很有力氣的人。同樣的道理,舉得起烏獲所舉的重量的,也就是烏獲了。人難道以不能勝任為憂患嗎?只是不去做罷了。比如說,慢一點走,讓在長者之後叫做悌;快一點走,搶在長者之前叫做不悌。那慢一點走難道是人做不到的嗎?不那樣做而已。堯舜之道,不過就是孝和悌罷了。你穿堯的衣服,說堯的話,做堯的事,你便是堯了。你穿桀的衣服,說桀的話,做桀的事,你便是桀了。”
曹交說:“我準備去拜見鄒君,向他借個住處,情願留在您的門下做學生。”
孟子說:“道就像大路一樣,難道難於了解嗎?只怕人不去尋求罷了。你回去自己尋求吧,老師多得很呢。”
【三】
公孫丑問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詩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為詩也!有人於此,越人關弓而射之,則己談笑而道之,無他,疏之也。其兄關弓而射之,則己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高叟之為詩也!”
曰:“《凱風》何以不怨?”
曰:“《凱風》,親之過小者也。《小弁》,親之過大者也。親之過大而不怨,是愈疏也;親之過小而怨,是不可磯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磯,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譯文:
公孫丑問道:“高子說,《小弁》這首詩是小人所作,(對嗎?)”孟子答道:“為什麼這么說呢?”公孫丑說:“因為詩歌表現了怨恨之意。”
孟子說:“高老人家講解詩真是太呆板了!有這么個人,如果越國人開弓去射他,他可以有說有笑地講述這事,沒別的原因,因為越人和他關係疏遠;如果他哥哥開弓去射他,他就會哭哭啼啼地講述這事,沒別的原因,因為哥哥是親人。《小弁》的怨恨,正是熱愛親人的緣故。熱愛親人是合乎仁義的。高老人家講解詩,真是太呆板了。”
公孫丑說:“《凱風》這首詩為什麼又沒有怨恨之情呢?”
孟子答道:“《凱風》這首詩,因為母親的過錯小;《小弁》這首詩,卻是因為父親的過錯大。父母過錯大,卻不抱怨,是更疏遠父母的表現;父母過錯小,卻要抱怨,是反而激怒自己。疏遠父母,是不孝;激怒自己也是不孝。孔子說:‘舜是最孝順的人吧,五十歲了還依戀父母。’”
【四】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
曰:“吾聞秦楚構兵,我將見楚王說而罷之。楚王不悅,我將見秦王說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
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指。說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悅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 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末之有也。何必曰利?”
譯文:
宋牼準備到楚國去,孟子在石丘這個地方遇上了他。孟子問:“先生準備到哪裡去?”
宋牼說:“我聽說秦楚兩國交戰,我準備去見楚王,勸說他罷兵。如果楚王不聽,我準備去見秦王,勸說他罷兵。在兩個國王中,我總會勸說通一個。”
孟子說:“我不想問得太詳細,只想知道你的大意,你準備怎樣去勸說他們呢?”宋釋說:“我將告訴他們,交戰是很不利的。”
孟子說:“先生的動機是很好的,可是先生的提法卻不行。先生用利去勸說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因為有利而高興,於是停止軍事行動;軍隊的官兵也因為有利而高興,於是樂於罷兵。做臣下的心懷利害關係來侍奉君主,做兒子的心懷利害關係來侍奉父親,做弟弟的心懷利害關係來侍奉哥哥,這就會使君臣之間、父子之間、兄弟之間都完全去掉仁義,心懷利害關係來互相對待,這樣不使國家滅亡的,是沒有的。若是先生以仁義的道理去勸說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因仁義而高興,於是停止軍事行動;軍隊的官兵也因仁義而高興,於是樂於罷兵。做臣下的心懷仁義來侍奉君主,做兒子的心懷仁義來侍奉父親,做弟弟的心懷仁義來侍奉哥哥,這就會使君臣之間、父子之問,兄弟之間都完全去掉利害關係,心懷仁義來互相對待,這樣還不能夠使天下歸服的,是沒有的。何必要去談‘利’呢?”
【五】
孟子居鄒。季任為任處守,以幣交,受之而不報。處於平陸,儲子為相,以幣交,受之而不報。他日,由鄒之任,見季子;由平陸之齊,不見儲子。屋廬子喜曰:“連得間矣!”
問曰:“夫子之任見季子,之齊不見儲子,為其為相與?”曰:“非也。《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於享。’為其不成享也。”
屋廬子悅。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
譯文:
孟子住在鄒國的時候,季任留守任國,代理國政,送禮來結交孟子,孟子接受了禮物卻不回報。當孟子住在平陸的時候,儲子做齊國的卿相,也送禮來結交孟子,孟子也是接受了禮物卻不回報。不久孟子從鄒國到任國,拜訪了季子;從平陸到齊都,卻不拜訪儲子。屋廬子高興地說:“我找到老師的漏洞了。”
他問孟子:“老師到任國,拜訪了季子;來齊都,卻不拜訪儲子,是因為儲子是卿相嗎?”孟子答道:“不是。《尚書》說:‘享獻之禮可貴的是儀節,如果儀節不夠,禮物雖多,只能叫沒有享獻,因為享獻人的心沒有用在這上面。’這是因為他沒有完成那享獻的緣故。”
屋廬子聽了高興得很。有人問他,他說:“季子不能夠親身去鄒國,而儲子卻能親身去平陸(他只送禮沒有親身去,是沒有盡禮)。”
【六】
淳于髡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污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
“一者何也?”
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歟?”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內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髡未嘗睹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
曰:“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稅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譯文:
淳于髡說:“重視名譽功業是為了濟世救民,輕視名譽功業是為了獨善其身。您為齊國三卿之一,對於上輔君王下濟臣民的名譽和功業都沒有建立,您就離開,仁人原來是這樣的嗎?”
孟子說:“處在卑賤的職位,不拿自己賢人的身份去服事不肖的人,是伯夷;五次去湯那裡又五次去桀那裡的,是伊尹;不討厭惡濁的君主,不拒絕微賤的職位,是柳下惠。三個人的行為不相同,但總方向卻是一樣的。一樣之處是什麼呢?應該說就是仁。君子只要仁就行了,為什麼一定要相同呢?”
淳于髡說:“當年魯繆公的時候,公儀子主持國政,泄柳和子思也都立於朝廷,魯國的削弱卻更加厲害,賢人對於國家毫無好處竟像這樣啊!”
孟子說:“虞國不用百里奚,因而滅亡;秦穆公用了百里奚,因而稱霸。不用賢人就會招致滅亡,即使要求勉強存在,都是辦不到的。”
淳于髡說:“從前王豹住在淇水邊,河西的人都會唱歌;緜駒住在高唐,齊國西部地方都會唱歌;華周杞良的妻子痛哭他們的丈夫,因而改變了國家風尚。內部存在什麼,一定會表現在外。如果從事某項工作,卻看不到功績的,我不曾見過這樣的事。因此今天是沒有賢人,如果有,我一定會知道的。”
孟子說:“孔子做魯國司寇的官,不被信任,跟隨著去祭祀,祭肉也不見送來,於是他匆忙離開了。不了解孔子的人以為他是為爭祭肉而去,了解的人則認為是為魯國失禮而離開。至於孔子,確實要自己背負一點小罪名而走,不想隨便離開。君子的作為,一般人不來是不會認知的。”
【七】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在位,則有讓。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譯文:
孟子說:“五霸對於三王來說是罪人;現在的諸侯對於五霸來說也是罪人;現在的大夫,對於現在的諸侯來說,還是罪人。天子巡行諸侯的國家叫巡狩,諸侯朝見天子叫述職。(天子巡狩),春天考察耕種的情況,補助不足的人;秋天考察收穫的情況,周濟不夠的人。一進到某國疆界,如果土地已經開闢,田裡的工作也搞得好,老人得到贍養,賢者受到尊重,出色的人才立於朝廷,那就有賞賜;賞賜用土地。如果進到某國疆界,土地荒廢,老人遭遺棄,賢者不被任用,搜刮錢財的人立於朝廷,那么就有責罰。(諸侯述職)一次不朝,就降低爵位;兩次不朝,就削減土地;三次不朝,就把軍隊開過去。所以天子用武力是‘討’不是‘伐’;諸侯則是‘伐’不是‘討’。五霸呢,是挾持一部分諸侯來攻伐另一部分諸侯的人,所以我說,五霸對三王來說,是有罪的人。五霸,齊桓公最了不得。在葵丘的一次盟會,捆綁了犧牲,把盟約放在它身上,(因為相信諸侯不會背約)便沒有歃血。盟約第一條說:誅責不孝的人,不要廢立太子,不要立妾為妻;第二條說,尊貴賢人,養育人才,來表彰有德者;第三條說,恭敬老人,慈愛幼小,不要怠慢貴賓和旅客;第四條說,士人的官職不要世代相傳,公家職務不要兼攝,錄用士子一定要得當,不要獨斷獨行地殺戮大夫;第五條說,不要到處築堤,不要禁止鄰國來採購糧食,不要有所封賞不報告(盟主);最後說,所有參加盟會的人從訂立盟約以後,完全恢復舊日的友好。今天的諸侯都犯了這五條禁令,所以說,今天的諸侯對五霸來說都是罪人。君主有惡行,臣下加以助長,這罪行還小;君主有惡行,臣下加以逢迎(給他尋找理由,使他無所顧忌),這罪行就大了。而今天的大夫,無不逢迎君主的惡行,所以說,今天的大夫,對諸侯來說都是罪人。”
【八】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
慎子勃然不悅,曰:“此則滑釐所不識也。”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周公之封於魯,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儉於百里。太公之封於齊也,亦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儉於百里。今魯方百里者五,子以為有王者作,則魯在所損乎,在所益乎?徒取諸彼以與此,然且仁者不為,況於殺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務引其君以當道,志於仁而已。”
譯文:
魯國打算叫慎子做將軍。孟子說:“不先教導百姓就用他們打仗,這叫讓百姓遭殃。讓百姓遭殃的人,如果在堯舜時代,是不被容忍的。即使一戰而勝齊國,就奪得了南陽,這樣也是不可以的。”
慎子有些勃然,不高興地說:“這是我所不了解的了。”
孟子說:“我明白地告訴你吧。天子的土地縱橫各一千里;如果不到一千里,就不夠接待諸侯。諸侯的地縱橫各一百里;如果不到一百里,就不夠用以奉守歷代相傳的禮法制度。周公被封於魯,是應該縱橫一百里的;土地並不是不夠,但實際少於一百里。太公被封於齊,也應該是縱橫一百里的;土地並不是不夠,但實際上少於一百里。如今魯國有五個一百里的長度和寬度,你以為假如有聖主興起,魯國的土地是在被削減之列還是在被增加之列呢?不用兵力,白白取自拿過來給這國,仁人尚且不乾,何況殺人來取得土地呢?君子服侍君王,只是專心一意地引導他趨向正路,有志於仁罷了。”
【九】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為君闢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志於仁,而求為之強戰,是輔桀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譯文:
孟子說:“如今服事國君的人都說:‘我能為國君開拓土地,充實府庫。’如今所說的好臣子,正是古代所說的殘害百姓的人。國君不嚮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卻去想法讓他富有,這等於是去讓夏桀富有。又說:‘我能夠替國君邀約盟國,每戰一定勝利。’如今所說的好巨子,正是古代所說的殘害百姓的人。國君不嚮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卻去想法讓他武力強大,這等於是去幫助夏桀。從如今這樣的道路走下去,不改變如今的風俗習氣,即便把整個天下給他,也是一天都坐不穩的。”
【十】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飧,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譯文:
白圭說:“我想定稅率為二十抽一,怎么樣?”孟子說:“你的辦法是貉國的辦法。一個有一萬戶人的國家。 只有一個人做陶器,怎么樣?”白圭說:“不可以,因為陶器會不夠用。”孟子說:“貉國,五穀不能生長,只能長子;沒有城牆、宮廷、祖廟和祭祖的禮節,沒有諸侯之間的往來送禮和宴飲,也沒有各種衙署和官吏,所以二十抽一便夠了。如今在中原國家,取消社會倫常,不要各種官吏,那怎么能行呢?做陶器的人太少,尚且不能夠使一個國家搞好,何況沒有官吏呢?想要比堯舜十分抽一的稅率更輕的,是大貉小貉;想要比堯舜十分抽一的稅率更重的,是大桀小桀。”
【十一】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付謂之澤水。降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
譯文:
白圭說:“我治理水比大還強。”孟子說:“你錯了。大禹治理水患,是順著水的本性而疏導, 所以使水流汪於四海。如今你卻使水流到鄰近的國家去。水逆流而行叫做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是仁慈的人厭惡的。你錯了。”
【十二】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
譯文:
孟子說:“君子不講信用,怎么能夠有操守呢?”
【十三】
魯欲使樂正子為政。孟子曰:“吾聞之,喜而不寐。”公孫丑曰:“樂正子強乎?”曰:“否。”“有知慮乎?”曰:“否。”“多聞識乎?”曰:“否。”
“然則奚為喜而不寐?”曰:“其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優於天下,而況魯國平?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內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則人將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聲音顏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士止於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謅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
譯文:
魯國打算讓樂正子治理國政。孟子說:“我聽到這一訊息,歡喜得睡不著覺。”公孫丑問:“樂正子很有能力嗎?”孟子說:“不。”公孫丑問:“有智慧有遠見嗎?”孟子說:“不。”公孫丑問:“見多識廣嗎?”孟子說:“不。”
公孫丑問:“那您為什麼高興得睡不著覺呢?”孟子回答說:“他為人喜歡聽取善言。”公孫丑問:“喜歡聽取善言就夠了嗎?”孟子說:“喜歡聽取善言足以治理天下,何況治理魯國呢?假如喜歡聽取善言,四面八方的人從千里之外都會趕來把善言告訴他;假如不喜歡聽取善言,那別人就會摹仿他說:‘呵呵,我都已經知道了!’呵呵的聲音和臉色就會把別人拒絕於千里之外。士人在千里之外停止不來,那些進讒言的阿諛奉承之人就會來到。與那些進讒言的阿諛奉承之人住在一起,要想治理好國家,辦得到嗎?”
【十四】
陳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則仕?”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禮;言,將行其言也,則就之。禮貌未衰,言弗行之,則去之。其次,雖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禮,則就之。禮貌衰,則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飢餓不能出門戶,君聞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從其言也。使飢餓於我土地,吾恥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譯文:
陳子說:“古代的君子要怎樣才出來做官?”
孟子說:“就職的情況有三種,離職的情況也有三種。有禮貌地恭敬來迎,對他的言論,又打算實行,便就職。禮貌雖未衰減,但言論已經不實行了,就離開。其次,雖然沒有實行他的言論,但還是很有禮貌地恭敬相迎,也可就職;禮貌衰減,就要離開。最下等的,早晨沒有吃,黃昏也沒有吃,餓得不能夠走出住屋,君主知道了,便說:‘我不能實行他的學說,又不聽從他的言論,使他在我的國土上餓肚子,我引以為恥。’於是周濟他,這也可以接受,免於死亡罷了。”
【十五】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於市。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譯文:
孟子說:“舜從田間勞動中而受用,傅說從築牆的工作中被選拔出來,膠鬲被舉薦於魚鹽的買賣之中,管仲從獄官手中被釋放後得到任用,孫叔敖從海邊被提拔,百里奚從市場上被選拔。所以,上天將要把重大使命降臨到這樣的人身上,一定要先使他的意志受到磨練,使他的筋骨受到勞累,使他的身體忍飢挨餓,使他備受窮困之苦,做事總是不能順利。這樣來震動他的心志,堅韌他的性情,增長他的才能。人總是要經常犯錯誤,然後才能改正錯誤;心氣鬱結,殫思極慮,然後才能奮發而起;顯露在臉色上,表達在聲音中,然後才能被人了解。一個國家,國內沒有守法的大臣和輔佐的賢士,國外沒有敵對國家的憂患,往往容易亡國。由此可以知道,憂患使人生存,安逸享樂卻足以使人敗亡。”
【十六】
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
譯文:孟子說:“教育也有多種方式方法。我不屑於教誨他,本身就是對他的教誨。”

作者簡介

孟子(約前372-前289),名軻,字子輿,戰國中期鄒國人(也就是現在的山東鄒縣東南人),距離孔子的故鄉曲阜不遠。
孟子是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孔子學說的繼承者,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相傳孟子是魯國貴族孟孫氏的後裔,幼年喪父,家庭貧困,曾受業於子思的學生。學成以後,以士的身份遊說諸侯,企圖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到過 梁(魏)國、齊國宋國滕國、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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