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東洋平和論
- 外文名:동양평화론
- 作品別名:東洋和平論
- 作者:安重根
- 創作年代:1910年
- 文學體裁:政論文
歷史背景,內容介紹,寫作特點,作品全文,序,前鑒,安重根陳述記錄,後世評價,
歷史背景
1909年10月26日,大韓帝國義兵參謀中將安重根在中國哈爾濱火車站刺殺了前來與俄國財政大臣會晤的日本前首相、曾任韓國統監的伊藤博文。安重根當場被捕,經過日本關東都督府高等法院11次審訊和6次公判以後,於1910年2月14日被判處死刑。安重根雖然不服判決,但沒有提出抗訴,而是在生命里最後一段時光中筆耕不輟,先是撰寫了自傳《安應七歷史》,於1910年3月15日完成。而後他又計畫撰寫長篇文章《東洋和平論》。為什麼安重根要寫這篇文章呢?原來,安重根自被捕以後,就一直標榜著東洋和平思想。在他的供述中,行刺伊藤博文並非是出於狹隘民族主義的仇日反日心理,而是為了東洋的和平,因為伊藤博文不僅僅是侵略韓國的元兇,更是破壞東洋三國(中、日、韓)睦鄰關係的奸賊。在獄中期間,安重根也沒有停止對東洋和平的思考與探索,所以他有必要寫一部論著來闡明自己所追求的東洋和平思想,向世人剖析表白自己的心跡。他在宣判死刑3天后就向關東都督府高等法院提出申請,為撰寫個人傳記和“東洋政策”的相關文章(即《安應七歷史》和《東洋和平論》)而推遲刑期。雖然安重根的申請得到日本人同意,但後來日本又食言了,絞刑在1910年3月26日如期執行,才動筆不久的《東洋和平論》也就沒有了下文。
事實上,安重根的東洋和平思想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而是當時韓國知識階層的主流思想,後世將其稱為“亞洲連帶論”或“三國連帶論”。韓國人的“亞洲連帶論”是在日本興亞主義的影響下產生的,源於1880年朝鮮王朝第二次修信使金弘集一行訪問日本期間,被邀請參加興亞會活動,產生強烈共鳴,回國後這種“亞洲連帶論”的思想在朝鮮半島迅速生根發芽,逐漸成為韓國朝野人士的主流觀點和思維模式。韓國人之所以樂於接受這種觀點,是因為韓國可以從中看到實現獨立自主、提升國家地位的希望。最先是開化派接受了“亞洲連帶論”,如開化黨領袖金玉均所倡導的“三和主義”就是這種觀點在韓國最早的具體表現形式。開化派人士還寫了一些關於“亞洲連帶論”的文章,如金玉均的《興亞之意見》(已亡佚)、安駉壽的《韓清日同盟論》(原文亡佚,日文譯本保存)等,這些論著都早於安重根的《東洋和平論》。1894年甲午中日戰爭前夕,朝鮮國王李熙(朝鮮高宗)在聽說日軍派兵入朝以後,曾嘆息道:“三國從此又懷不平矣!速圖撤兵之計。”這說明“亞洲連帶論”即東洋和平的思想已被韓國高層接受。不僅如此,就連部分保守人士也耳濡目染“亞洲連帶論”,如興宣大院君李昰應在1890年代以來“對世界形勢逐漸有所認識,主張日清韓三國同盟,以維持東洋之形勢”;堅守華夷之辨與小中華思想的碩儒崔益鉉也表示:“然天下之大勢,既與古有異,而東漸之西勢,有不可以獨遏。則必須韓、清、日三國,相與為輔車唇齒,而後可以全東洋大局者,不待智者知,而益鉉亦深望於是。”可見“亞洲連帶論”或東洋和平思想已被不同觀點的韓國人士所接受,可謂是深入人心了。
甲午戰爭後列強掀起瓜分中國的狂潮,刺激了韓國知識分子的危機意識,再加上社會進化論傳入韓國,使“亞洲連帶論”在韓國更為盛行,這從大韓帝國時期的《獨立新聞》、《皇城新聞》等報紙的輿論中可以看出。而到了日俄戰爭時期,“亞洲連帶論”在韓國發揮了實際作用,這種觀點驅使大部分韓國人支持日本與俄國作戰。儘管他們對日本侵韓行徑不無怨言,但由於日俄戰爭被定性為東亞黃種人與歐洲白種人的戰爭,因而東洋三國必須聯合起來對抗白人入侵。時人記載:“是時朝野鹹以為倭猶人也,俄即獸耳,若勝倭則席捲南下,人種將滅,舉祝倭勝俄敗,故所在往役,不辭輸運之勞,而不知倭包藏禍心,固在於宣戰之日。”“日露(俄)開戰之始,日師入境,韓國男女老幼爭相歡迎,諸般軍需輸運之役,亦皆忘勞酬應,此各國之人來留韓土者舉皆目睹也”。安重根也不例外,他在日俄戰爭之初是日本的支持者,這在《東洋和平論》中有充分表述。
但是,口口聲聲宣稱以扶植韓國獨立為己任的日本很快露出其真面目,不僅在日俄戰爭期間控制了韓國,在朝鮮半島予取予求,漸漸讓很多韓國人士感到寒心。特別是日俄戰爭結束後的1905年11月17日,日本強迫大韓帝國簽訂《乙巳條約》,將韓國變為日本的保護國,更使很多韓國人有上當受騙的感覺,這從《皇城新聞》的著名社論《是日也放聲大哭》中可以看出。安重根在此時亦對日本徹底失望,開始從事排日救國運動。而《大韓每日申報》更是痛定思痛,與“亞洲連帶論”決裂,極力呼籲“國家為主、東洋為客”。不過總體來說,“亞洲連帶論”陰魂未散,一方面一進會等韓國親日勢力標榜“亞洲連帶論”,以此倡導韓國人接受日本的領導,甚至主張日韓合邦;而《乙巳條約》後日本派駐韓國的統監伊藤博文亦以日韓提攜為誘餌,打著“施政改善”的幌子,試圖將韓國融合於日本之中。另一方面,一部分韓國人士雖仍堅持“亞洲連帶論”的觀點,但並非像一進會那樣以日本為盟主或導師而服從日本,而是爭取以更加自主自立的形象來把握東洋和平的主動權,掀起了以養成實力和啟迪民智為目的的愛國啟蒙運動。安重根顯然屬於後者的代表,而儘管他的東洋和平思想是在當時韓國的社會氛圍下產生的,但由於他本人所受的東方儒家思想與西方天主教思想之薰陶,因而將一般意義上的“亞洲連帶論”升華到了更高的層次,提出了很多富有前瞻性的真知灼見。所以《東洋和平論》雖然不是“亞洲連帶論”的濫觴,也非韓國第一部關於東北亞區域合作的論著(現存第一部是安駉壽的《韓清日同盟論》),但其理論見解非常透徹獨到,達到相當高的水平,至今仍有深刻啟示,而且當時主張三國連帶、東洋和平的韓國人雖多,但以獻出生命的代價來詮釋的差不多僅有安重根一人了,故安重根無疑堪稱東北亞合作的先驅者。
內容介紹
在“前鑒”部分中,安重根回顧了甲午戰爭至日俄戰爭期間的東亞三國關係,強調日本在日俄戰爭中的勝利離不開韓中兩國的幫助,認為韓中兩國完全可以聯俄抗日,一雪過去被日本侵略的羞辱,但兩國都從東洋大局出發,捐棄前嫌,忍辱負重,援助日本,才有了日本的勝利。然而日本卻忘恩負義,不顧東洋大局與戰前承諾,與俄國媾和後反噬同種之鄰國,由此揭露並譴責了日本的帝國主義本質。不過,安重根始終強調的是東洋和平而非反日思想,他在行文時遇到“日皇”兩字時還在“皇”前空一格。他更希望日本“洗心革面”、“改邪歸正”,這從安重根引用《漢書·霍光傳》和《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中典故所寫的的“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為楚非為趙,為日非為韓”一行話中可以看出。在臨刑前一天,日本獄警酒井在為安重根備上辭陽飯時看到未完成的《東洋和平論》書稿,甚感惋惜,懇求安重根把《東洋和平論》的結論寫給他。於是安重根欣然命筆,寫下了“東洋大勢思杳玄,有志男兒豈安眠。和局未成猶慷慨,政略不改真可憐”的詩句。這首詩也表達了安重根對日本“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安重根沒能完成《東洋和平論》,無疑是一大遺憾,但對於他後文內容的構思,仍有線索可以發掘。依據日本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所藏資料《伊藤公爵滿洲視察一件》中收錄的安重根陳述記錄,他從政治、經濟、軍事三個方面提出了實現東洋和平的具體方法。政治方面,日本將旅順歸還中國,韓中日三國在旅順召開和平會議,可使日本獲得世界的信任,韓中獲得永久的和平與幸福;經濟方面,成立東洋和平會,募集會員,每名會員出資一元作為會費,利用會費設立東亞三國共同的銀行,發行通用的兌換券,可解決三國的財政問題;軍事方面,設定旅順為韓中日共同的軍港,由日本負責管理,並選拔三國青年組成共同的軍隊,這些青年須學習其他兩國語言,以增強兄弟之國的觀念。總之要日本停止侵略,開誠布公,與韓中共同構建國際和平與區域合作的藍圖。在當時日本“政略不改”的情況下,安重根的這些構想只能是空中樓閣,但他追求東亞乃至世界和平的思想卻將永遠閃耀光輝,對今天仍有重要的啟示,是韓國歷史上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寫作特點
安重根《東洋和平論》全文以漢文寫成,但由於時間倉促,再加上安重根本人並非文學家,因此行文不算流暢。朝鮮半島的漢文原本與中國的文言文在遣詞造句和句讀等方面略有差異,安重根的《東洋和平論》不符合漢文之處就更多了,首先其名稱原為《東洋平和論》,為符合漢語表達習慣而在中國稱為《東洋和平論》。另外受韓語語法影響,文中出現大量賓語前置,同時受韓語讀音影響,產生了一些錯字,如“由(維)持”、“明聖(成)皇后”等。文中還夾雜了一些近代韓語中受日本影響的漢字辭彙,如“外面的”、“開催”及地名“浦鹽斯德(海參崴)”、“露國(俄國,原文有時也作俄國)”等。還有一些脫字衍字。除此之外,文中也有部分硬傷,如把日俄媾和地點朴茨茅斯寫成華盛頓等。但總體並不影響作品的可讀性與經典性。
作品全文
序
夫合成散敗,萬古常定之理。現今世界東西分球,人種各殊,互相競爭,如行茶飯。研究利器甚於農商,新發明電氣炮、飛行船、浸水艇,皆是傷人害物之機械也。訓練青年驅入於戰役之場,無數貴重生靈,棄如犧牲,血川肉地,無日不絕。好生厭死,人皆常情,清明世界,是何光景?言念及此,骨寒心冷。究其末本,則自古東洋民族,但務文學,而謹守自邦而已,都無侵奪歐洲寸土尺地,五大洲上人獸草木所共知者也。
而挽近數百年以來,歐洲列邦,頓忘道德之心,日事武力,養成競爭之心,小無忌憚。中俄國尤極甚焉。其暴行殘害,西歐東亞,無處不及,惡盈罪溢,神人共怒,故天賜一期,使東海中小島日本,如此強大之露國,一舉打倒於滿洲大陸之上,孰就能度量乎?此順天得地,應人之理也。當此之時,若韓清兩國人民,上下一致,欲報前日之仇讎,排日助俄,則無大捷,豈能足等哉?然而韓清兩國人民,考無如此之行動不啻,反以歡迎日兵,運輸治道、偵探等事、忘勞專力者。何故?
有二大件事:日露開戰之時,日皇宣戰書,東洋平和由持,大韓獨立鞏固雲,如此大義,勝於青天白日之光線,故韓、清人士,勿論智愚,一致同心,感和服從者,一也;況日露開仗,可謂黃白人種之競爭,故前日之仇讎,心情一朝消散,反成一大愛種黨,此亦人情之順序矣,可謂合理之一也。快哉!壯哉!數百年來行惡白人種之先鋒,一鼓大破,可謂千古稀罕事業,萬邦紀念表績也。時韓、清兩國有志家,不謀以同樣,喜不自勝者。日本政略,順序就緒,東西球天地肇判後,第一等魁傑之大事業,快建之樣自度矣。
噫!千千萬萬料外勝捷凱旋之後,最近最親仁弱同種韓國勒壓定約,滿洲長春以南,托借定居。故世界一般人腦疑雲忽起,日本之偉大聲名、正大功勳一朝變遷,尤甚於蠻行之俄國也。嗚呼!以龍虎之威勢,豈作蛇貓之行動乎?如此難逢之好期會,更求何得,何惜,可痛也!至於東洋平和、韓國獨立之句語,已經過於天下萬國人之耳目,信如金石。韓、清兩國人,捺章於肚腦者矣。如此之文字思想,雖天神之能力,卒難消滅,況一二個人智謀,豈能抹殺耶?
現今西勢東漸之禍患,東洋人種一致團結,極力防禦,可為第一上策,雖尺童知者也。而何故日本如此順然之勢不顧,同種鄰邦剝割,友誼頓絕,自作蚌鷸之勢,若待漁人耶?韓、清兩國人之所望大絕且斷矣。若政略不改,逼迫日甚,則不得已,寧亡於異族,不忍受辱於同種。議論湧出於韓、清兩國人之肺腑,上下一體,自為白人之前驅,明若觀火之勢矣。然則惡東幾億萬黃人種中許多有志家、慷慨男兒,豈肯袖手旁觀?坐待東洋一局之黑死慘狀,可乎?故東洋平和義戰開伏於哈爾濱,談求席定於旅順口,後東洋平和問題意見提出,諸公眼深察哉。
前鑒
自古及今,無論東西南北之洲,難測者,大勢之翻覆也;不知者,人心之變遷也。向者(甲午)年日清戰役論之,則其時朝鮮國鼠竊輩東學黨之騷擾因緣,清日兩國動兵渡來,無端開戰,互相衝突。日勝清敗,乘勝長驅,遼東半部占領、要險旅順陷落、黃海艦隊擊破後,馬關談判開設,條約締結,台灣一島割讓,二億賠金定款,此謂日本維新後一大紀績也。清國物重地大,比於日本,足可為數十倍,而何故如是見敗耶?自古清國人,自稱中華大國,外邦謂之夷狄,驕傲極甚。況權臣戚族,擅弄國權,臣民結仇,上下不和,故如是逢辱者也。日本維新以來,民族不睦,競爭不息矣,及其外交競爭,既生之後,同室操戈之變一朝和解,混成聯合,做成一塊愛國黨,故如是奏凱者矣。此所謂親切之外人,不如競爭之兄弟也。
當此時,日本人具眼有志者,孰不腸肚盡裂哉?然究其理由,則此都是日本之過失也。此所謂有孔生風,自伐以後,他人伐之。若日本不先侵犯於清國,則露國安敢如是行動耶?可謂自斧傷足矣。自此以後,中原一局,各般社會言論沸騰,故戊戌改變,自然釀成;義和團猖起,排日斥洋之禍大熾,故八國聯合軍雲集於渤海之上,天津陷落,北京侵入。清帝播遷於西安府,軍民間傷害至於數百餘萬人,金銀財貨之損害不計其數。如此之慘禍,世界上罕有之劫會,東洋一大羞恥不啻,將來黃白人種分裂爭競不息之始兆也,豈不警嘆哉!此時露國軍隊十一萬,稱北鐵道保護,駐屯於滿洲境上,終不撤還。故駐俄京日本公使栗野氏唇舌盡弊,然露國政府聽若不聞不啻,反以添兵矣。噫!日露兩國間大慘禍,終不免之。論其根因,則究竟何歸乎?是足為東洋一大前轍也。
當時,日露兩國各出師於滿洲之際,露國但以西伯利亞鐵道八十萬軍備輸出,日本渡海越國,四五軍輜重糧餉水陸兼進,入送於遼河一帶,雖有定算雲,然豈不危險哉?絕非萬全之策,真可謂浪戰也。觀其陸軍之作路,則韓國各海口與盛京金州灣等地下陸,則這間四五千里,水陸之困苦,不言可知也。此時,日兵幸有連勝之利,然鹹鏡道猶未過、旅順口姑不破、奉天尚未捷之際,若韓國官民間一致同聲,乙未年日本人韓國明聖皇后閔氏無故弒殺之仇,當此可報。飛檄四方,鹹鏡、平安兩道之間,露國兵馬交通,出其不意,往來衝突,清國亦上下協同,前日義和團時,行動如一,甲午年之舊仇,不可不報。北清一帶,人民暴動,窺察虛實,攻其無備之說提出,蓋平、遼陽方面游弋襲擊,進戰退守,則日兵大勢南北分裂,腹背受敵,困在垓心之嘆難免矣。若到如此之境,則旅順、奉天等地,露國將卒銳氣騰騰,氣勢倍加,前遮後應,左衝右突,則日兵之勢力首尾不及,輜重糧餉繼續之策尤極罔涯矣。然則山縣、乃木氏之謀略,必作烏有之境矣。況當此之時,清國政府主權者等野心暴發,舊仇不可報,而時不可失也。所謂萬國公法與嚴正中立等說,皆是挽近外交家之狡猾巫術,則不足可道,兵不厭詐,出其不意,兵家妙算云云。官民一體,無名出師,排日之狀態,極烈慘毒,則東洋全局百年風雲當何如哉?若如此之境,歐洲列強可謂幸得好機會,各其爭先出師矣。時英國當印度以及香港等地,所駐水陸兵馬並進,來集於威海衛方面,必以強勁手段,清國政府交涉質問矣。法國西貢、加達馬島,陸軍于軍艦,一時皆揮會留於廈門等地矣。美、德、意、奧、葡、希等國,東洋巡洋艦隊聯合於渤海上,契約條約預備,均沾利益希望矣。然則日本不得不全國軍額於傾國財政,罔夜組織後,滿、韓等地直向輸送矣。清國飛檄四方,滿洲與山東、河南、荊襄等地,軍旅及義勇兵急急召集,龍戰虎鬥之勢一大風雲做出矣。若如此之勢,當之,則東洋之慘狀不言可想也。
此時韓、清兩國,反不如是不啻,遵守約章,毫髮不動,乃使日本偉大功勳建立於滿洲之上。由此觀之,則韓、清兩國一般有志家一大思量,可誡後日也。伊時日露戰役結局未判之際,媾和條約成立之前後,韓、清兩國有志人之許多所望大絕且斷矣。當時日露兩國之戰勢,論之則一自開仗以後,大小交鋒數百次,露兵連連戰敗,傷心落膽,望風以走;日兵百戰百勝,乘勝長驅,東近浦鹽斯德;北臨哈爾濱,事勢到此不可失機也。既是舞張之勢,則雖盪盡全國之力,若一兩個月間死力進攻,則東拔浦鹽斯德,北破哈爾濱,明若觀火之勢矣。若然之,則露國之百年大計,一朝必作土崩瓦解之勢矣。何故不此之為,反以區區密密先請媾和,而不成斷草除根之策?可謂嘆惜之處也。
況日露談判論之,則既是媾和談判之地議定,天下何嘗華盛頓可乎?當日形勢言之,美國雖曰中立而無偏僻之心雲,然禽獸競爭,猶有主客之勢,況人種競爭乎?日本戰勝之國,露國戰敗之國,則日本何不從我素志以定之矣?東洋足無可合之地然耶?小村外相苟且委往於數萬里外華盛頓,和約結定之時,樺太島半部入於罰款之事,容或無怪然,至於韓國添入於其中,名稱優越權有之雲,可謂無據失當者。昔日《馬關條約》之時,本是韓國清國之屬邦,故該約章中干涉必有矣。然韓、露兩國間,初無關係,而何故挪入於約章中乎?日本對於韓國,既有大欲,則何不自己手段自由自行,而如是添入於歐羅巴白人種之約章之中,以作永世之問題乎?都是沒策之事也。且美國大統領已為仲裁之主,則若韓國處在於歐美之間,仲裁主必是大驚小怪,以愛種之義萬無應從之理矣。且以獪猥手段籠絡小村外相,但以若干海島地段與破舷、鐵道等殘物排列賠償,而巨額罰金全廢矣。若此時日敗露勝,談判席開催於華盛頓,則對於日本徵出賠償,豈可如此略小乎?然則世事之公不公,推此可知。而此無他故,昔日露國來侵西伐,行為痛憎,故歐美列強各自嚴正中立,相不救助矣。既是逢敗於黃人種後,事過結局之地,豈無同種之誼哉?此人情世態自然之勢也。噫!故不顧自然之形勢、剝害同種鄰邦者,終為獨夫之患,必不免矣。
安重根陳述記錄
聽取書
針對地方法院的審判是否要提出抗訴,前述被告人安重根在作出決定前,向典獄長提出有事呈報高等法院院長。於是,高等法院院長囑託翻譯官園木末喜與之會面。被告陳述如下:
本人對地方法院以被告殺人事件的判決表示不服,首先由此陳述。
本人未曾與伊藤謀面,此次之所以將其殺死,乃為國家而採取的行動,絕非個人行為,故不應作為普通的殺人犯來審理。因此,地方法院的審判不當,本人不服。
日韓五條、七條協約並非韓國皇帝及韓國人民希望締結的條約,乃是日本以武力威壓,強制締結的條約。為反對之,本人發起義兵,以至殺死伊藤。本人若服從地方法院的此次判決,即等於同意上述協約。由此點來看,也表示不服。
本人是為了韓國,作為義兵中將而採取的行動。日本人亦對此予以承認,日本軍隊和警察也承認此前安應七是為了韓國在鹹鏡北道及俄國境內而採取了一些行動。此次刺殺行為亦屬此一資格之所為,因而應適用於《國際公法》、《萬國公法》,按照戰俘對待。由一個普通的地方法院來審理判決,甚為不當,違反日韓協約。假令本人服從此一判決,各國將嘲笑日本是個野蠻國家。基於上述理由,本人不服此一判決。
伊藤作為統監來到韓國時,聲明其一切的謀劃皆是為了韓國,但這不過是為了應付各國的託詞而已。其真實想法,與其聲明完全相反。僅舉一例為證,所有的韓國人均認為參與締結日韓協約的李完用之流狗彘不如,亦將伊藤視為仇敵。如讓伊藤活著,則只能危害東洋和平。本人相信,作為東洋一分子,清除如此惡人實乃義務,故將其殺死。因此,將本人作為一般普通的殺人犯來處理,是極大的錯誤。另外,將本人說成是暴徒,實在令人憤慨之至。由此而言,本人亦表示不服。
伊藤所作所為均是為了中飽私囊,他是蒙蔽日本天皇的威德為非作歹的惡人。在此前的公審法庭上,檢察官指控我謀殺了現今已非統監的伊藤是出於私怨,此種說法是錯誤的。伊藤在辭去統監之職後,依舊干涉我國內政,造成諸種問題。本人決非出於私怨,亦非作為個人而殺死伊藤。
伊藤向世界吹噓說,韓國舉國上下,心悅誠服,這與事實完全不符,明眼人一定清楚實際情況如何。在此僅舉一例來說明,由於韓國前皇帝聰明睿智,伊藤難以隨意左右之,遂將前皇帝廢黜,另立不如前皇帝的現皇帝。韓國人民自開國以來,未曾侵略過他國,是不以武國而以文國之美譽著稱的人民。然而伊藤侵略韓國人民,為實現自己的意圖,殺害所有人才。讓此種人活著,即是危害東洋和平。故此,本人為了東洋之和平,將其從世界上清除,並非以個人身份完成此舉。
本人已多次申明,日俄開戰之時,日本天皇在《宣戰詔敕》中宣布“欲鞏固韓國之獨立”。另外,《日韓協約》中也有同樣的文字。然而,伊藤廢除了韓國的軍部,將司法權收歸日本,行政權也將被收走。這些舉動違反了其所宣稱的韓國獨立之類的承諾,保證韓國皇室的尊嚴也幾乎只是名義上的。在日俄戰爭中,數萬日本青年喪失了生命,圍繞簽訂《日韓協約》亦失去不少人的性命。這都是伊藤的政策不當所造成的。清除此種惡人,竟因何故必須受到過大的懲罰這如同赦免大盜而嚴懲小賊一般,本人認為實屬不當。
世人皆以為伊藤是20世紀的英雄或大人物,對其大加讚揚。在本人看來,他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奸惡之徒。例如在日清、日俄、日韓關係中,均因伊藤政策的失當,彈雨橫飛,無一日終止之暇。諺語云: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日俄宣戰詔敕》宣布“欲鞏固韓國之獨立”,此乃接受了天意,且為日本皇帝之聖意。開戰之當時,無人認為日本會獲勝。然而,日本之所以獲勝,即由於遵循了順天者昌的道理。伊藤執行違反了日本皇帝聖意的政策,故如今日,使日本韓國陷人困境。有言道,強壓之下必有反抗。因伊藤之行為奸惡,且極度強橫,故不但不能收攬人心,反而只能激起更為強烈的反抗,其所作所為並無任何可以稱道之處。
本人理解伊藤不得不實行如此政策的原因,即日本目前陷入財政異常困難之窘狀,為彌補其虧空,對清韓兩國推行了眾所周知的政策。但此種政策是錯誤的,如同割取自身的肉來充飢一般,雖一時解決了飢餓,卻不知帶來更大的痛苦,有識之士無人不譏笑伊藤的此一政策。
日本在東洋的地位若以人體來比喻,恰如頭部,故應匯總思考世情。然而伊藤之拙劣政策,不僅導致韓國人民,就連俄國、清國和美國等國也在等待日本衰弱的機會。今日如不悔改,必有橫禍飛來。日本將對各國背負攪亂東洋和平的罪名。無論如何日本要對東洋和平擔負起責任。有句金玉良言日“過則勿憚改”。本人作為對日本負責任的外國人,持有成熟的意見。念及在此陳述唯恐有礙,故暫不陳述。
以上是我對東洋和平的形勢發展的概述,也是我的行為不構成罪行的理由。如果高等法院院長問及被告所想的政策,則—若本人之政策意見無妨大礙,即陳述之。我的見解或許會被恥笑為愚見,但是,這絕非是近日一蹴而就的,而是數年來醞釀而成的。
如實施本人今天所闡述的政策,日本不僅能穩坐泰山,還能贏得各國至高無上的榮譽。正所謂欲稱霸則要施展不同尋常的手段,而日本所採取的政策已很難適應20世紀。現在日本所採用的手段,無非是仿效古往今來列國一貫的伎倆,即擊敗弱國、吞併弱國而已。此舉最終不能得以稱霸,必須要實施列強各國未曾採取的行動。今日的日本正作為一等強國,欲與列強為伍的行列邁進。日本的性格是速成速願,此乃日本之缺點,亦為日本感到惋惜之處。
日本當前最緊要之處是:第一,財政的整頓。財政對人而言就是元氣,扶植財政就是強化國家的元氣。第二,取得各強國的信任。今日的日本沒有得到諸強國的信賴。第三,如上所述,各國對日本欲伺機而動,因此必須思考應對方案。
實現此三大要務的方法如何,竊以為比較容易。唯一要做的就是洗心革面,不要任何形式的戰爭。第一步就在於改變伊藤的政策,伊藤的政策會致使日本失去全世界的信任。如同日韓協約一樣無法讓人心悅誠服,引起反抗心理,毫無可取之處。日、清、韓乃兄弟之國,本應親密相處。可現如今的狀況如同兄弟關係惡化,其中一個人尋求他人的幫助,向世界表明兄弟不和。
日本向世界發布改變以往的政策,此舉或許難免有蒙羞之嫌,但也是無奈之舉。新的政策即開放旅順,為日、清、韓三國之軍港。將三國的有志之士會聚此地,組建和平會並公布於世,以此表明日本並沒有野心。本人確信將旅順歸還清國,作為和平根據地是上策,也正是我所言的“欲稱霸的不同尋常的手段”。掌控霸權需要非常的手段,歸還旅順會使日本感到痛苦,但也會得到利益。世界各國將會驚嘆日本的英明決策,並讚賞並信任日本。日、清、韓三國也將永久和平幸福。就財政而言,旅順的東洋和平會招募會員,並向每名會員徵收一元會費。毫無疑問,日本、清國、韓國的人民會有數億人加入和平會。設定銀行,發行兌換券和支票一定得到信任,在金融財政方面將圓滿成功。在各個要地設定和平分會,並設定銀行分店。如此,日本始可金融圓滿,財政充裕。
作為旅順的警備,由日本出五六艘軍艦駐守旅順港。若採取如此舉措,歸還旅順其實與日本占有旅順也無多少不同。
以上方法可實現東洋和平,但為了應對列強各國必須要裝備軍隊。日、清、韓三國分別指派代理員,承擔此事。招募三國年輕力壯的青年組建軍隊,讓年輕士兵學習其他兩國的語言,在語言學習進步的同時,增強兄弟之國的觀念。
若日本這樣向世界展示日本的偉大態度,世界也會因此而感動,崇拜日本,並表示敬意。即便那些對日本懷有野心的國家,亦無可乘之機。如此一來,日本出口增加,財政盈餘,安如泰山,與清、韓兩國一同共享幸福,亦會對各國發揮示範作用。毫無疑問,清韓兩國將推崇日本為盟主,工商業的霸權亦將毫無爭議地歸於日本,有關滿鐵的爭議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此一來,印度、暹羅等亞洲各國紛紛積極申請加盟,日本便可以坐等將東洋收入囊中。
目睹殷商將亡的各國擁戴周天子,所以周能掌握天下的霸權。現在,世界各國列強均不能貿然行事。在拿破崙時代之前,都是從天主教教皇得到王冠繼承王位的,唯獨拿破崙破壞了此規則,但此後無一人能違規稱霸。如上所述,日本若想掌握霸權,日、清、韓三國的皇帝要面見羅馬的天主教皇,起誓並接受王冠,世界將會驚異。目前天主教占據了世界宗教的三分之二,如果得到世界三分之二的民眾的信任,其實力將會非常強大。反之日本如果與之對抗,終將不能成為強國。
韓國掌握在日本手中,其命運完全取決於日本的方針。日本如貫徹本人所概述的政策,韓國也將會從中受益。尚有一事因日本而感到不勝慨嘆。日俄戰爭時,人稱“日出露消”,此時可謂日本的全盛時代。然而,今日的清、韓兩國人民皆稱日冷日異,此語是指日本處於衰微狀態。日本若未特別注意推行的政策,將陷入無法恢復的困境,希望日本當局對此有所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