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華年誰與度(鄧薇娜谷幸子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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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錦瑟華年誰與度
《錦瑟華年誰與度》封面《錦瑟華年誰與度》封面
作 者: 鄧薇娜,谷幸子 著
出 版 社: 瀋陽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09-10-1
字 數: 235000
版 次: 1
頁 數: 262
印刷時間: 2009-10-1
開 本: 16開
印 次: 1
紙 張: 膠版紙
I S B N : 9787544138987
包 裝: 平裝

作者簡介

鄧薇娜,曾用網名微雨薇薇,70末生於彩雲之南,畢業於四川大學。流連巴山蜀水,內心的深處,留存俗世永無法插足的角落,細細品讀來自詩詞歌賦帶來靈魂深處輕輕的戰慄,在人生的苦行里,清醒的絕望中一點點找回自己。曾有長篇《千年淚之花蕊夫人》在第三屆騰訊網原創文學大賽初賽入圍。
谷幸子,曾用網名蒔茶餘幽,80代生於湘水之畔,求學於武漢,輾轉落腳於福州。純理工出身,卻愛上華麗妖異的文字,沉膩於江南煙雨,感性到不可自拔,有個人專欄,長篇《落華舜若.魏紫》在晉江登載。

作品前言

錦瑟華年誰與度。
這短短七字,它究竟是流光逝盡後的自問,或是愛過痛過後的感嘆。年華已去,不付流水,在夜深無人的時候,直託了粉腮,輾轉思量後卻念不完情愫萬千,只余了愁腸糾結,不待嘆完一聲,它又化成一團水霧花香,散盡涼薄。
原來,它只是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問句。
一把錦瑟無端五十弦,弦多而音繁,宮商角徵羽,聲聲含情,抑揚頓挫緩,段段華美。低低撫來,便將一段年華似水緩緩道來,那是閨閣中的情思婉轉,是花前月下的舉案齊眉,更是白髮蒼蒼的子孫滿堂。
輕挑細抹錯雜彈,種種均是不同的錦繡時光,縱使千金玉滿堂,亦是不換。
錦瑟,錦瑟,這樣美麗的詞語,念在口中都是香艷的回味,它是十三四的豆蔻少女,還是十六七的碧玉初成,或是二十三四的花信之年,卻不再重要。錦瑟,是從古自今那些可親可愛的女子,在午夜時分,活色生香的從故紙堆中走出來,巧笑嫣然,說著她們的愛恨情仇,喜樂哀愁。婉轉、跌宕、幽遠、悽美,點點滴滴都是清歌一曲,原來她們才是錦瑟。
本書旨在於詩句詞曲中尋找愛情走過的痕跡,篇幅涉及詩經、楚辭樂府、詩、詞等等,共分為春閨情、離思曲、惘然事、怨尤絕四篇,以女性細膩的心理來品味詩詞中那些令人感動的情感故事,去找尋那些在生生世世的歷史輪迴中,究竟曾有誰握著誰的手一起走過的年華。

章節目錄

一、春閨情
一)江南可採蓮----樂府《江南》
二)望夫君兮未來----楚辭《九歌》
三)心悅君兮君不知----說苑《越人歌》
四)郎騎竹馬來----李白《長干行》
五)波瀾誓不起----孟郊《烈女操》
六)收將鳳紙寫相思----李商隱《碧城三首》
七)恨不相逢未嫁時----張籍《節婦吟》
八)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李端《聽箏》
九)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張九齡《賦得自君之出矣》
十)枕前發盡千般願----敦煌曲子詞《菩薩蠻 》
十一)修到人間才子婦----林佩環《贈外》
十二)紅袖添香夜讀書----姚光《本事詩》
二、離思
一)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古詩十九首《客從遠方來》
二)將千齡兮此遇,荃何為兮獨往----徐惠《擬小山》
三)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薛濤《春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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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賞析

春閨情
江南可採蓮
《江南》
----樂府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樂府》中多的是對江南風情的描寫,無論是《江南》 中的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還是《西洲曲》中的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一派江南水鄉風情,蘭舟輕輯,蓮葉接天,好不令人嚮往。
這也是情理之中,樂府本是採集全國各地的歌謠,除去十二卷專供朝廷祭禮天地、宗廟的所謂“郊廟歌辭”其餘八十八卷雜曲歌辭相和歌辭等等便都一些傳於民間的作品,多為處於下層社會的文人或大眾所作,所反映的也都是當時民眾的生活勞動場景。
從前讀時,總是有些遲疑,蓮多生於水面,於浮萍相似,怎么會蓮花過人頭呢?後特地去翻了些描寫蓮花的詩文來看,才發現,原來在那時,蓮一般指的是荷花,如樂府的提到的《江南》及《西洲曲》便是,後又有周敦頤的《愛蓮說》,李亞如《採蓮曲》更均如此。
蓮,只生於江南,採蓮女子的情思種種,也只蘊於江南。
江南,在千古文人墨客的心中,均是一個美麗的夢想,杏花春雨,楊柳婆娑,傲骨自有風流。它或是指兩湖流域,或是指錢塘金陵,那都並不重要,江南,這兩個字,便已是迷夢。
才子佳人浪漫的傳奇,每一個音符都是一篇瑰麗的詩篇,那些清麗溫婉的女子,如水上初開的素蓮,她們有著不輸於任何多情才子的細膩婉轉,她們的歌聲似明珠撒落,就著細雨和風,一點一點的彌散開去。
聽雨畫樓,蘊得暗香回夢來。那江南的採蓮女子,亦是踏著漣漪清波入得夢來。
《採蓮詩贈友看朱成碧》中這樣描寫那些美好的江南女子:
東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誦書,十五能縫衫。十六採蓮去,菱歌意閒閒。日下戴蓮葉,笑倚南塘邊。
這便是江南的女子,莫愁,莫愁,她並不是某個具體的人物,而是萬萬千千樂府中理想女子的化身,此處引的又是南朝梁武帝蕭衍詩《莫愁歌》的典故了,那歌中寫到: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採桑南陌頭。十五嫁為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鬱金蘇合香。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珊瑚掛鏡爛生光,平頭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
蕭衍,南北朝傳奇般的國君,史書中稱他是“六藝備閒,棋登逸品,陰陽緯候,卜筮占決,並悉稱善。……草隸尺牘,騎射弓馬,莫不奇妙。”
這樣一個文滔武略均有過人的男子,他筆下完美的女子又是怎么樣呢,正如詩中所寫,十三能織綺,十四採桑,而我們的採蓮女卻比她更美好。
她定然是美的,水覆空翠色,花開冷紅顏,她卻是其貌淑且妍,只嫌脂粉污顏色。十四能誦書,十五能縫衫,十六便能採蓮去,葉深繁處,菱歌意閒,隔水笑拋一枝蓮。
這樣的女子,怎能說她不可愛?眼神清澈若水,愛恨均是單純,她會於南塘邊笑意靨靨,也會有惘然有所思,堵塞不能言的哀思,更會有心苦如煎的痛楚。比起那恨不嫁與東家王的莫愁,她又勝上幾分。
莫愁雖是富貴之極,卻恨在不曾轟轟烈烈的愛過一場,那或許也是當時許多女子的悲哀。那時女子的婚配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半點都由不了自已。她們也許有個青梅竹馬的蕭郎情投意合兩小無猜,一入了夫家門,那人便只能遠遠的拋在腦後,忘了罷。偶爾夢得年少時,悠悠嘆盡一聲,掩過面去,再不敢看。
縱使舉案齊眉,錦衣玉食,到底意難平
而詩中的採蓮女,她雖於常家,於愛情卻有自已大膽的追求。她們永不會掩飾自已心中最真摯的情感,或許她們能得一知心人,白頭以終老。或許她們只能遇得衣錦薄倖兒,從此嘆於潮頭,相思悲苦。
至少,她們愛過。不會在年華逝盡之後,再作莫愁之嘆。不會在夜半寂寥時,空守著金玉滿堂,心中發冷,冷、冷、冷,一直冷到骨子裡去。
樂府之中,對於這樣可憐可愛的採蓮女的描寫還有很多,同樣一首《西洲曲》,亦是如此: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此篇更是情思之曲。
篇中的西洲,並不是指某處地名,而是男女主共憶的所見之處,兩槳橋頭渡,如鵲橋後園,只是兩字,便生就無窮的相思。
我看到了那江南採蓮的女子,紅衫羅裙,鴉青長發上綴著翠鈿。她倚著門,苦苦等待著情人的到來,久待而不見,只得託辭採蓮,來到他們相會的地方。
西洲處蓮花正好,搖搖曳曳如他素衣飄飄的身影,見之再不能忘。她猛然抬起頭來,以為是他又來到了她的身旁,卻只見花葉繁盛,水清無波。
郎郎不至,區區五個字,便寫盡她渴慕相思的心情,相見的期待,不見的失意,一起湧上心頭,終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能低下頭去,閒閒把弄手邊的一朵蓮蓬。竟又想起從前他在時,兩人相倚相偎,你采一把蓮子,我折一枝蓮花,盈盈一笑間多少歡樂。
而他如今已是不在,她只能獨立於船頭,盼得飛鴻南風捎去相思點滴,若他能知道,再不負此相思意。
此曲中,那個男子始終沒有出現過,女主折梅寄他,西洲候他,採蓮思他,吹夢到他,卻相思而不能見,而清如水的男子,要去哪裡找?
江南的女子便是如此,既然愛了,便有飛蛾撲火般的勇氣,不說是相思相憶,以死相隨也只是情意所至。她們簡單的生命,全因有了愛情而燦爛。
心中有愛的人,總是幸福的,不要問她們結局怎樣,那不見時的甜蜜相思,誤會時的相離相怨,相會時的你儂我儂,不已是愛情美好的全部么?正是因為她們真誠而多情,才更惹人憐愛,如繁花綻放,當愛花之人輕輕走過時,定會懂她惜她,不辜負韶光易逝,好花堪折。
我自江南採蓮,而你又是從何方而來,拖煙拂水,倚風離愁不勝。我的君子啊,在相見的那一瞬,我不知道是什麼打動了我的心,是你眼中掩不去的落寞,還是你嘴角如熠日初升的笑意,當你對我伸出了手,那便是開始也是全部的結局。
願你能憐我愛我,我又如何知道,相思有如此之苦,那蓮子亦如紅豆,此物最相思。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人生若得愛戀如斯,已是完滿。
江南女子,清淺若水,便是情思所寄,自古若此。
八)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聽箏》
----李端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李端是唐代宗大曆十才子之一。詩作多應酬唱和,又以閨情詩見長。曾有“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燈未滅夢難成。”寫思婦的清怨,細膩之外又楚楚動人。
汾陽王郭子儀少子郭暖迎娶代宗昇平公主李端曾在婚宴上作《贈郭駙馬》。贏得駙馬公主喜愛,成為座上佳客。元朝伊世珍在其《琅寰記》中記述,《聽箏》,是為李端郭暖家宴中的即席之作。
晚唐里的盛宴,哪管世事的金戈鐵馬。硝煙暫歇,郭暖宴上清歌曼舞,聆蕭鼓箏。紅筵翠幕間,箏調聲聲,撥弦的綃衣箏伎唇角泛著淡笑,琴音錯出一調,琴幾對案喚作李端的男子,自斟一杯,眼波漫過瓊液,落在少女抬眸之處,雙雙凝眸間,四宇亦不覺清亮起來。眼波中流動著不易察覺的狡黠,撫了十年的曲子怎會錯調,“曲有誤,周郎顧”,她不過動了心思,只想驚起他的注目,此時的李端便是她鏡兒的周郎呵。
觥籌交錯間,李端是微醺了,他眯了醉眼,原本淡淡的神情間,多了幾分熱烈。那熱烈不光來自酒意,還來自那女子溫柔目光的追隨。李朗舉止溫和儒雅,亦是當世才子中的翹楚,工詩善畫,通音律,善度曲。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宴飲之遇,輕歌慢韻里,是酒痕詩里心羅字,是錯調等待的那一霎那!揚眉轉袖頻頻錯弦,便是紫瓊之琴吟下素心。
李君倜儻風流,鏡兒姿色絕代,兩相悅慕,眉意悄遞間,郭暖察覺,曰:“李生能以彈箏為題,賦詩娛客,吾當不惜此女。” 李即席口號:“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清人徐增閱得分明:“手在弦上,意屬聽者。在賞音人之前,不欲見長,偏欲見短。”李君一句“時時誤拂弦”,以目挑心,於有心伏於無心處,道出了小女兒家的婉轉心意。郭暖與眾賓客亦品出其味,拍手稱善李君最終以一詩抱得美人回。
鏡兒錯調,李端悟得,是以回之以濃濃情意。李君詩中的周郎呢,奼紫嫣紅的吳宮裡,他所有的深情與眷顧,只投顧於一個叫小喬的女子。
二十四便封建威中郎將的周瑜,吳中呼為周郎。三國志曾記:“策欲起荊州,以瑜為中護軍,領江夏太守,以攻皖,拔之。時得喬公二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喬,瑜娶小喬。”
建安三年,周瑜輔助孫策攻破皖城。得大小二喬孫策大喬為妻。盛大的慶功宴里,脫下戰袍的周公瑾,羽扇綸巾翩翩風度,有經世之才,精意於音樂。吳中歌謠曰:“曲有誤,周郎顧”,他年少有為,風神俱秀,便是那江東女子夢魂中的周郎,即便三爵烈酒飲下,亦能辨識音律闕誤。
那一夜小喬在滿室的驚羨里款款步出,娉婷嬌媚若秋水中芙蓉方綻,盈盈笑意只為她的周郎而泛。“啼秋水、柳怯雲松。”眉眼含秋,雲鬢松綰,亦是萬千風情訴不盡。
姜白石又曾寫:“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雁。”說的是大喬能撥阮鹹,而小喬亦是善箏的女子。裊裊間撫上箏曲,“秦箏吐絕調,玉柱揚清曲。”一弦一心,回首凝眸,公瑾溫然淺笑,撥動了小喬心弦,高山流水間,寸心萬緒。
小喬許給周郎。孫策笑言:喬公二女經戰亂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為歡。”女子是男人征戰的勝利品,如何不願亦要屈從命運。只是這次即便是當作禮物相贈,她也遇上了她屬意的男子,他不是突然出現在她生命里的男子,她也曾為他魂縈夢牽過,只是如今她終於屬於他了,不再用惶惶的顧盼,可會得一生的眷顧?他亦心儀她的好,心疼她的離散,他向她許下諾言,你是我的妻,我的紅顏,我的知己,我會給你珍愛眷顧。所以蘇軾道:“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他們便是一世的傳奇。
他和她的幸福里,當然不會察覺,吳王的樂宮裡,還有多少顧盼的眼神,她們隔著游弋的燭光仰望他。箏伶女子指尖的時時錯撫,只是要一眼的飲鴆止渴。輕輕念,低低吟:“紫袖紅弦明月中,自彈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聲停處,別有深情一萬重。”
終其一生他的眼和心只是凝望小喬一人。再多的渴慕亦只是浮雲略眼。他辨識音律,彈箏女子指下設下的埋伏,小小陰謀錯調,即便頻頻顧視,亦只是聽調辨音罷了。他是走入她們生命的男子,卻不會讀到她們的渴望,她們懷著暗淡的心用餘生來想望這段往事。他的知音已得,如伯牙遇子期,相顧相惜。愛一個女子,守一世諾言,注定要辜負太多的目光。
她與他恩愛相諧十二年,她隨他的周郎征戰四方,她一針一線為他縫製征衣。他為她譜一曲《長河吟》,他始終只有她一個妻,她會嬌憨的問:“小喬何幸嫁夫君。”他們堅守著相互的愛。
只是天不由人願,完美的周郎或是擁有了太多,多到天妒英才。還記得赤壁之戰,阿蠻的倉皇奔退,待到繁華消歇處,唱盡歌舞。將軍美人,零落塵土。 “瑜還江陵,為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時年三十六歲”。
周郎病逝,三軍為之舉孝,舉國為之哀悼。
“忽聞江上弄衰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高山流水覓知音,誰伴嬋娟曲中醉。“曲有誤,周郎顧。”周郎已矣,知音異世,留箏誰聽?戰爭奪走了男人的生命,亦奪去了女人的心,碎了女人的世界。小喬傷而拋擲其箏:“周郎不顧,小喬如何開顏?”
“煙消赤壁人何在?月滿長江水自流!” 扶柩東歸,她痛欲隨他而去,卻是不能,她還有他們的孩子,她只能失了靈魂而活,在煙雨的江南素衣簪木,為他守墓而居。東吳的遺音泠泠中,孤枕寂寂,淚痕入水,又沉烙深情幾重?終究是離思哀斷萬千遍,小喬亦朱顏零落,四十七歲的年華,不到白髮便心絕而亡。
“巍巍兩冢依城郭,一是周郎小喬。” 廬江城外,兩冢相望,月明荒野,他又可星眸回首,溫暖一笑,小喬,這個音,你又錯了。
江山陳跡,人間萬頃,東風漫染,半壁胭脂色。三國鐵血,英雄寂寞歸處,徒生出的流光溢彩,只因多了紅顏一世的喜怒哀樂。
(十一)修到人間才子婦
《贈外》
----林佩環
愛君筆底有煙霞,自拔金釵付酒家。
修到人間才子婦,不辭清瘦似梅花。
“我在夢中看見你/猶如一團流動的水氣/你不經意的舞蹈/逐漸淹沒了我/淹沒了夜晚/淹沒了你自己”只是因為這首陳清寫在舞會上的詩句,周漁愛上了陳清。周漁一周兩趟往返在從三明到重陽的火車上,流連兩座城市之間,只為了赴詩人陳清的約會。
那個在瓷器上作畫的周漁,就如青春的年歲里,愛讀幾句詩詞的我們,常常因為一個人橫溢的才華與不羈的靈魂,或著只是他單純的憂傷,孩子氣的執著,輕易就動了心,為他傾盡所有的期待和愛情。不會去計較物質,不會去考慮脾性。一身的才氣便是抵得過他時不時發作的憂鬱和愁緒。你一身的情懷,便如此為他甘心情願的盛放。
女人的心,古今大抵也是相通的。無法得知清代才女林佩環是讀過蜀中詩冠張問陶的哪些詩句,傾慕不已,才會義無反顧的愛上那自稱蜀山老猿的才子。可見,張問陶長相可歸屬為醜陋。可不僅林家女兒動了情張問陶的才之高,連鹽茶道林西崖也仰慕他的才華,棄了多少求親的富貴人家,非要招他為女婿。
張問陶出身書香名宦,工書善畫,在清詩史上的地位成就可與袁枚相齊名。詩作上都追求“由心而發”的抒寫性情的性靈詩學。袁枚曾有讚譽說:“所以老而不死,以未讀君詩耳!”話雖過,可見評價之高。
然張問陶少年時,命途不濟,其父張顧鑒因舊案去職,生活陷入窮困。父親亡故後,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漂泊生涯。生於山東的他,在家道中落且前途迷惘里一直渴望回到祖籍四川。那年他在回川途中寫下過《漢陽客舍題壁》:
剪紙難招久客魂,此身漂泊任乾坤;
江湘風雨秦南郡,申息雲山楚北門。
一樹枯槐憐庾信,十年秋柳桓溫
故人小別今如雨,零落春衣舊酒痕!
彼時,張問陶鄉試落第功名受挫,回蜀途中又歷喪妻失子,人生命途窘迫低迷。正是林佩環這般生就七竅玲瓏心,懂詩寫畫的女子,男人的才氣逼人成了她愛慕的圖騰。她愛的直接,愛他的才高八斗,文採風流。並不計較他的困頓,下嫁做了繼室。蜀山碧水裡孕育出的林佩環,與生俱來的細膩柔韌里滿腹才情。張問陶亦有詩讚她“我有畫眉妻,天與生花筆。”更有“林下猶逢謝家女”,以謝家才女道韞擬妻,亦可窺見蜀人對佩環的讚譽非虛。
張問陶再次入京趕考,新婚一別,是成都到北京的離思萬千,他感激她知惜,深明她的情意,遠在京都的春日還為她寫下過“別後方知春有夢,書來惟許月同看”。
後來一年相聚的冬日,張問陶為佩環題下的小像,“含詞未吐,氣若幽蘭”端麗清俗。佩環尚在雙十年華,只為著他的詩畫給予自己生命添上的華彩萬丈。欣喜之餘和下《題外》一首:“愛君筆底有煙霞,自拔金釵付酒家。修到人間才子婦,不辭清瘦似梅花。”她愛他俊逸文才,妙筆生花。哪怕貧困、哪怕壯志未酬,功名未成,她甘心情願,她哪裡在乎。只要他能寫出好詩,畫出好畫,她便可不惜拔下頭上金釵為他換取清酒,對飲人生。能嫁到當世才子,她當然的以為是幾世修到的福分。這便是佩環心中的幸福,只要有他,吃苦受累,在所不惜。
張問陶依韻和詩道:“妻梅許我癖煙霞,仿佛孤山處士家。畫意詩情兩清絕,夜窗同夢筆生花。”人間才子佳人,紅袖添香,舉案齊眉,到底成就了一段佳話。
後來翻看張問陶佩環的和詩,他寫“理學傳應無我輩,香奩詩好繼風人;但教弄玉蕭史,未厭年年踏軟塵。”疏狂桀驁,蔑視理學,重推閨閣情趣,當有性靈詩派之風。只是又因他寫了蕭史弄玉,山林溪邊雲簫和鳴。在我看來才子佳人倒真要乘龍跨鳳,飛仙入境,方可亘古不衰。不然佩環陪他清苦一生,等到後來的年歲的故事裡,張問陶遊歷江南時,誠如司馬相如之於文君,亦重踏了才子風流的老路。本不願寫入筆端的那句“飽暖思淫慾“便又哽在喉間不吐不快。
張問陶曾有梅詩八首,流傳到文人士子間聲名大噪。一時女子傾慕是常事,便連男子亦有垂青的。曾記無錫馬雲燦題贈詩云:“我願來生作君婦,只愁清不到梅花。”女子願為夫子妾,男子願結來生緣。泛遊到蘇州的張問陶,彼時應有些薄產,生活寬裕,亦思量起納妾一事。江南的柳枝輕擺,春風慢搖,脂粉隨香。張問陶年近五十,再瞧那些焚香的小手,十指玉纖纖,細膩溫婉,一撮一捻皆是要君暇思綺想。相濡以沫的原配青春不在,才子眼裡自然是不再合做個添香的佳人。想那時的張問陶怕是自負輕狂了,才名益高,鶯兒燕兒的自是有人投懷送抱。再遇上個有才學的年輕女子,又兩心相傾了。
男人最後到底連納妾都用了些才藝。說他陪佩環游到虎丘,暗中安排了情人在虎丘亭中與佩環相見。多半還是個有學識的女子,倒和佩環一見如故,姐姐妹妹的相稱。他在一旁偷樂完且還有詩為載:
秋菊春蘭不是萍,故教相遇可中亭;
明修雲棧通秦蜀,暗畫峨眉斗尹邢;
梅子含酸都有意,倉庚療妒恐無靈;
天孫冷被牽牛笑,一角銀河露小星
使了些小聰明的詭計,在世間男子看來竟是有些情趣的,一夫多妻的時代,“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納個妾侍,自然算不得負心,至多當作一件風流韻事。男為琴,女為弦。弦斷可以再續,佩環不過是附在張問陶身上的一根接續琴弦。她曾印跡了他的潦倒的時光,寂寂然合該埋沒在煙塵。春風得意的快意中,女人心碎如菱鏡的聲音,他早聽不分明,只惦念著方未入門的小星。拼了一生要生死相隨的女人,合該做個賢婦,到頭來莫不是連妒忌都不能有,端得個賢良淑德的名號孤獨終老?
張問陶這般的才子已不是第一個亦不是最後一個。“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綠綺傳情,為愛夜奔,至此《白頭吟》,文君才有此剛烈的決絕。而咋然如雷擊般得知夫婿的陳倉暗度,佩環終是選擇了黯然隱忍。一顆真心如何自處,是沉默吧,如何可以淡定?只是愛情的圖騰在心中轟然毀滅了。縱使當初如何“不辭清瘦似梅花。”到底不如今日“一角銀河露小星”。
修到人間才子婦,理想的婚姻,到底是可望不可及,即便求到的佩環,亦只得“狗尾”相續而已,可傷可鑑之餘,亦只換得一聲嘆息。我亦記得舒筆底煙火的文字早說才子不如財,何等的清醒冷然。芳華流水,只是天真如女子,若想叫負心才子昭然頓悟,莫不若年少的沉迷早些夢醒。愛情亘古,莫若弄玉蕭史,便早不是人間的詞話。
離思曲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客從遠方來》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
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此詩出自古詩十九首,為何人何時所寫早已無記載了,相傳是南朝蕭統從傳世《古詩》中選錄十九首編入,並非一人一時之作,多認為是民間詩人所寫,成於於東漢末年。
漢代多行賦體,《文賦》里曾說過: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原意為詩是用來抒發主觀感情的,要寫得華麗而細膩;賦是用來描繪客觀事物的,要寫得爽朗而通暢。在那個強盛崇武的年代,文風物事仍多是樸素,不及唐宋華麗奢糜之風,如《樂府》、《史記》均以記載敘述為主,並不多堆砌詞藻,賦做為一種敘事為主的文體,影響了很長一段時間內的文學風格。
如《古詩十九首》,以詩題便可看出,主題簡潔,譴詞明快,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青青陵上柏、今日良宴會、西北有高樓、涉江采芙蓉明月皎夜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樹迢迢牽牛星、回車駕言邁、東城高且長、驅車上東門、去者日以疏、生年不滿百、凜凜歲雲暮、孟冬寒氣至、客從遠方來、明月何皎皎,均是描寫生活生產中的所見所感,物候節氣、情感友誼、眼前景色這些瑣碎的事情,都成了詩人寫詩的題材。
賦則不然,多取題於帝王諸侯的宗廟祭祀、文治武功畋獵遊樂乃至都城官室,讀來氣勢磅礴,字字激昂,卻遠離了當時的社會、自然環境,從《古詩十九首中》可以看出,因題材的改變,造成文字的風格技巧亦隨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如這首《客從遠方來》便是如此,全詩記得是一位民間普通的思婦在生活中發生的一件極小的事,以及因此產生的意外喜悅和痴情浮想。
詩中寫到“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那女子的丈夫可能在外經商,也可能在外遊學,他聽到有客將回故鄉的訊息,念起家中的妻子,便托人帶去一匹文彩之綺,物是小物,卻滿含了夫妻之間的拳拳真心,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這份心思確是難得,縱是千金也難求。
那詩中的女子亦是明白的,無需另外再說,便能了解他的那份心意如自已一般,時時惦記,刻刻相思,縱是等待再苦,也是心甘如怡。所以,她說“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縱是隔了千里萬里,有這份心思在便能兩心相知,她是懂他的心的。
所以她捧了那綺緞,當即欣欣然起來,尋來針線女工,將其裁為合歡被,上繡鴛鴦成雙,詩里的合歡、鴛鴦都取的是舉岸齊眉之意,那女子手執著彩線錦緞,心心念念都是甜蜜,裁得斑斕錦繡面,繡出繁盛並蒂蓮,眼眉之間都是一團的喜氣,那手下自然也是盈盈簇簇,鋪陳一味白頭意,“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只盼他歸得家來,便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著得蠶絲不如相思綿長,緣得被角之結不如情結千千,一點一滴亦都是她的心思,然絲線再長,終有窮盡之時,死結再緊,也有鬆散之日,她不願夫妻情深最終只化做虛無。哪有什麼法子,求得不離不棄,不散不分,原來人的情感才是這世上最牢固之物,再是戰亂流離,再是人事變遷,也分不開兩心兩知,便如同將膠投入漆中,粘合固結,緊密相連,誰又能分?
這便是一個尋常婦人在千年之前的渺小心愿,她不是指點江山的帝王將相,也不是心懷蒼生的文人墨客,更不是憂國憂民的表情隱者名士,她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婦人,於茫茫眾生之中,並不比一顆微塵更加顯眼,所以她的願望也是那樣樸實,平生不問富貴事,只求兩情長久時。
沒有人記得她是什麼人,甚至也沒有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而她那個渺小的心愿卻越過時空悠悠,宛宛轉轉映了漢時明月而來,盪氣迴腸。偶然間念成空,長夢間,思緒裊裊隨人願,酸酸楚楚亦不怨。
我只當她是商人之婦,君下江南萬里,妾於繡樓相思。在那個年代,萬般階下品,唯有讀書高,商人並不是什麼驕傲的職業,終年奔波而受人輕視。而詩中的女子卻顯然沒有這樣的門戶之見,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妻,是他一身疲倦後唯一的依靠。
古代的女子是以夫為天的,既相誓結髮,便是要相攜白首,她既然將一身所託,哪裡還管什麼身份名利,只要能夫妻和慕,琴瑟相調,便是平生所願。當他自信滿滿,要去遠方搏求富貴時,她會默默的為他收拾行囊;當他連月家書不致,她會憂心得徹夜不眠;當他滿面風塵從遠方歸來,她會微笑著在家門處候他;當他受盡人世辛酸失意,再無處可投時,她會為他點燃最後一盞溫暖的明燈。
這樣的相濡以沫的感情,並未經過大風大浪,曲折艱若,只是淡然如水,悄然無聲,如同高原上平靜得如明鏡的湖水,半點波瀾不起,卻深得探不見底,蘊出了世上最美麗的顏色。
秦觀只說,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於這詩中的女子也是如此,丈夫出門遠行,只余了她一人在家操持,上有白髮高堂,下有幼子待哺,所有的事都要她以羸弱之身一力承起,然她對丈夫並無半句怨言,她只是默默的做好這一切,讓他沒有半點後顧之憂。而他偶爾念起,捎來書札手信,她便能滿足。
這便如這首《客從遠方來》的前篇《孟冬寒氣至》所載一般: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栗。
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
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
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詩中寫到,孟冬將至,北風凜烈,詩中女子悽然獨處,風寒不如心寒,夜長不如思長。在那樣的冬日,她仍是在思念千里刀里之處的丈夫,天寒地凍,他是否也記得添件衣裳,秋葉已盡,孤雁仍飛,能否捎去思念一段,舉目望去,點點滴滴都是離情,叫人情何以堪
當是長夜難眠,思悉不盡,她仍是起身披衣,遠遠忘著那日他離去的方向,他的微笑在夜空下燦爛成一灣清澈的泉,他說:你待我回來。然後,他旋身而去,廣步昂首,如疾風中的勁松之姿,愈來愈遠,愈來愈遠,漸漸化成夜幕中的一點模糊的白色。而她睜大眼踮起腳尖,卻再也看不清那個遠去身影。
那一幕仿佛還在眼前,而時間已過了多久,三五月圓,四五月缺,不知見了多少回,而他卻歸期難定,甚至連音信也是杳然。當真是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她又憶起三年之前,他曾托人帶來書信,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原來,他是亦是在思念著她,只是,他既知離別已久,又怎么不明方歸期,真是磨煞人也。
而多年之中,也只有那封信,他再難有隻字片語捎來。所以她把那信置書懷袖中,貼於心間,時時來看,縱隔了這樣久,也不敢有所損毀,於她來說,那封信便是她能擁有的一切珍寶,如眼珠子一般的愛護著,只因,那是她出門在外的丈夫寫來的。
結尾寫到“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更是明明白白的寫出她的心事,我一心一意愛你候你,立誓再是艱難也要等你回來,只是怕你於千里之外,音信不通,不明白我的心思。這是多么可敬可愛的女子,忠貞得令人幾乎淚下。
由此首《孟冬寒氣至》聯繫到《客從遠方來》,那女子的丈夫終於有了信物托來,所以她才是那樣欣喜若狂,恨不得肩上生出雙翼,飛隔千山萬水,到他身邊相伴相守。而那些長夜相思的寂寥,苦候不回的怨念,只因這一封信,便化得一乾二淨。且把她的丈夫當做在外辛勞的遊子,輾轉奔波,不得一日安穩,日日為餬口操持,哪裡能有心思去寫得兒女情長,卿卿我我,如此而來,方不枉了她在家的苦候,寥以慰得此情。
平凡人之中,往往有著最不平凡的感情,他們比不得才子佳人,名士風流,自有歌賦頌成,字字華美,傳世之時,令人不免為那樣的愛情故事感嘆,嚮往而不得。
而那些平凡的女子,她們沒有滿腹的文墨,或許也字也不識,她們能做的,只是將自已的情感,化做生活中的點滴,日復一日的執著,至死方休。不要同我說,那樣的愛情過於庸俗,柴米油鹽醬醋茶,連台面都上不得,可誰能見過激情能持得一世,只有那水滴石穿,才是真正的偉大。
由古之今,正是有多少那樣平凡的女子,成就了這樣的偉大,掌得明燈又待君,惟願世世與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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