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古中國畫畫品錄
- 外文名稱：A catalogue of Chinese paintings
- 作品出處：中西畫品錄
- 作者：江南達童山雷
- 是否出版：否
簡介,自序,
簡介
中西畫品錄之第三部
古中國畫畫品錄
江南達者 童山雷
自序
余本不欲為此，蓋以為古“畫品”甚伙，且如高岳北斗，附麗無由，反易彰己之丒陋。然今終為之，卻是為何？——噫吁！直腸之人，有言不吐，竟如陳年鯁積在胸，更無一日得快；故爾終至不揣冒昧，奮振螳臂，勉力而為。況竊以為師出亦不至無名：古之“畫品”，多類“斷代”，且每雜以“史”、“傳”，甚至形若“繪事通論”，似真不若余今所為來得全且純也……
古畫品體例不一。余今取“三品九等”式略加變通，既列圖解，不提。品名一事，古品中“神”、“妙”二品已屢見不鮮矣，今亦從之。然畢竟為現代觀照，遂亦取今之“精品”概念，細掂之下，置諸二品間。古之所謂“能品”，今固因涉面過廣且無關宏旨，棄之不錄。“逸品”一說，於古而言尚已屬兩可，於今反觀之，似更不必獨立為品，故廢之。至若其與“能”二品在余心目中，大抵為此：骨相神意高卓而略欠法力者可傾向於“逸”，法力尚可而風神已遜者即僅為“能”。以故，若果有好事者，可於余錄所遺者間覓此二品焉。至於余之所設九等品格名目，看似自出心裁，標新立異，實亦多為品評之需，不得已而為之。“神”寧無等乎？無法而法、大而化之者近“太極”；法力無邊者稱“大雄”；九洲三島、仙風道骨之輩，悉居“清虛”。又，“精”而至極，必為“純陽”；中正諧調，不火不溫，堪稱“至和”；次之者則自當退居“仲平”。再推之：“妙”之本已為“高”，太上者則曰“超”，次平者亦有“新”意足取。綜而論之：每品三格中：一為超邁、二為正格、三則副之或略似旁逸。
然則品藝之事果簡明若此否？或詰之曰：“歷代先師，一旦藝途求精，即使修煉至達‘純陽’之境，亦果真斷不及彼‘清虛亞神’歟？”又詰：“其品已至‘超妙’，尚亦合當僅居‘精’之‘仲平’者下乎？”思之是不能不曰據理也。故爾不得不將“格調”與“工力”作一變通處置，於是方有“三品七等九格”云云。
由此似可見品評古人之煩難矣。難便難在所持準繩本身標準及其丈量分寸之把握上。今觀古，尤其以“一今”觀“歷古”，固不當不慮及“技之發展成熟”常理；然“技熟即為藝高”，分明又與余之初衷背道而馳。倘果真若此，藝中“高古拙樸”之風，又作何論？噫，由是可曰：不得純“古”，不能純“今”，余之繩法，全仗余腔內方寸間精把細持。藝涉風神意韻，余必舍形忘我、悠然心會；事關“七墨五筆”，余則瞠眉鼓目，錙銖必較于丹青法度間。至若“三遠四難”、“八格六要”及“繪宗十二忌”等種種倡言避諱細則，余亦無不一一嚴考謹究，輕敲慢推。其態絕似品酒師咂舌嘗酒，神運心馳，念凝意張，手中並不依賴一物，腹內自有真酒在焉。渺微技藝端的如此，豈又是現成“六法”長置於彼，隨時逐處，想取輒取、欲拿便拿哉！
又，自有明以降，凡論古畫，斷不能不涉“南北宗”一說。余非冬烘，庶不至吹毛求疵、斤斤計較於此，然亦不得不斂神聚力焉。實則死摳“南”、“北”，強以歷代畫家對號入座，必不能自圓其說，且極易將水攪之愈渾，倒不若僅有一虛擬定位為好。前賢有關論述已不消重複矣。余今僅立一論：史脈現實分明由古之“北”強而終至“南”益強，此僅是歷代文人呼籲鼓譟，抑或是“南”本身尤合於“道”？——此道也，既非“常道”，亦非老聃之“道”，實“畫道”也。余觀夫，“北宗”山川雄險，然以略趨寫實故，藝道實夷且近；“南宗”峰巒柔和，然因尤重意象，且敢求“不似之似”，藝道實則險遠。近，猶人之於青少年時即早熟，故盛氣凌物，意壯境闊；遠，乃若士之徘徊迷途，難覓捷徑，欲速不能，欲返不甘，歷千艱萬難，終於水盡山窮處得幾岫穴，於是方識境外別有洞天……總之，“南宗”之藝本身亦若蠶蟲，雖吐絲自縛，終有脫殼破繭之可能；“北宗”藝道則確似人生：全盛氣血、青春輝光卒有時日，一經越限，則莫可奈何漸趨老朽矣！試觀一部畫史，注目其間幾多雄據一時之輩，及三五位天資縱橫、破古開今之士，再細細較之於今及西方畫史，當識余言不謬。
余固以為士夫中人為畫尤勝矣。所勝者，今之所謂“綜合素養”，古曰“胸中有萬卷書”耳。此亦人皆可論，余不贅言。然“作家”、“畫師”之藝又豈可小覷哉？畫藝終為畫家之藝；余之“畫品”，終當以畫言之，——既言畫，又焉可不重畫法？故余所尤重者，實為技亦精純之士夫畫家也。定位既已如此，故爾凡以畫為餘事之文人，若非其藝即使置諸職業畫家隊中亦毫不遜色者，則必為余摒諸本錄之外。譬如東坡，其人為古賢中余敬極愛極者，且其畫亦為歷代“為賢者諱”群夫尊之甚高，然余實不敢為其肥圓鬆散之畫風護短也。是又焉可與摩詰傳世之作《雪溪圖》及《伏生授經圖》同日而語哉！而又若“四王”輩，長疊“白饃之山”，余頗不喜，尤厭其桎梏三百年間華夏畫壇睿思靈意，亦淡卻億萬國民品藝之口味。然如若設身處之於彼時彼地，則其畫之意境技藝，又不可不令人回首注目焉。故爾四人之中，余竟仍錄入三人。由此已足可見余著錄置品、設等立格以擇畫人之苦心矣，余者余不盡言。
嗟夫！中華畫藝，即使自業趨全盛之唐、宋算起，至晚清，亦已逾千年，是真老矣。回眸千載畫史，較之西方畫藝，兼參照現代國畫，余每不由擊案太息。起始即定位於意象傳神之間，不拘皮毛枝葉逼肖酷似，斷然捨棄浮光掠影，創整套迥異於人之“呈象”及命意布局原理，巧取質材，將筆情墨趣玩味至出神入化之境，致使民族藝術個性獨步天下，此確是其總體之得。而與生俱備孤芳自賞之性，疏離現世，長成途中愈刻意以求超凡絕俗，審美意念唯重複古，公然標榜臨仿因襲，且行幫宗派之見尤見壁壘森嚴，是以終至本身操作高度“程式”，整體特性凸顯而個體面目模糊，能於揮灑點厾間顯其靈動鮮活人格者，更寥似晨星，凡此種種，則不能不謂其總體之失。是以以余之見，其固已探創至達極境一途，然苛言之，本身尚未實臻其境。此所以本錄不設“絕品”或“至上極品”也。所幸者，至紀元20世紀，終有齊、黃、潘、張諸聖見焉。
不覺亦將蹈入侈談者行間矣。余其駐足。——噫，至若本錄取“九九”之數，固有其“歸真”之意，然每等格人數，卻並非“削足適履”；而不意“三品”之數，竟復又各據“三九”。此或亦正謂“不齊之齊”也。一笑。
江南達者
紀元2001年江南蛻心堂
古中國畫畫品錄
體例
變通古制，將東晉至晚清約一千六百年間特出畫家計八十一人，按藝術水準及風格，以“三品七等九格”式錄之如圖。（見下）
每品設定標準；每格亦為之。人人皆作評贊。因時間跨度大，同品格個人之間不作排位，有明顯可比性者例外。
本錄非史、傳，故一切有關畫史及畫家傳略之言全免。
對存世者之名（人名）、實（作品），以史學界一般觀點定論。有傳聞作品者，姑以其論之；無，可棄者則棄。作者有爭議，以作品定品位。
古中國畫畫品錄圖式
品名 品格 等級神品 （三格）精品 （三格）妙品 （三格）
一太極上品 七人
二大雄正品 九人
三清虛亞品 十一人純陽精品 九人 20人
四 至和精品 十一人
五 仲平精品 七人超妙之品 七人14人
六 高妙之品 八人
七 新妙之品 十二人
計27人計27人計27人總計81人
古中國畫畫品錄
精誠凝念，幻形筆墨。其藝了悟天地，洞悉本心，鋪灑萬象，探幽著微。布大法涵蓋百代，通玄奧是以為神。歷代當本品者計二十又七人，分之三格。
一、太極上品
渺茫唯天昊，撒手自逍遙。心鏡明澄徹，網透鱗可逃。其為人也，蔑視成法，自識本我；為畫，則窮極造化，正本疏源。參破水墨丹青妙理，達虛靈直抵玄元。心空有道，無法而法。開宗創派，作俑立極；餘風所及，惠澤千秋。可當之者七人耳。
“破墨法”1首倡國畫大義，“無聲詩”2堪稱雅道肇始。輞川積雨3，漫越“鉤填”蕃籬，已杳然滅跡於千載風煙兵燹；澹澹《雪溪》4，凝結“寫筆”神趣，賴咫尺絹素得一脈輾轉傳承。曠世高標沉落失考，空山靈韻踏音可尋。唯其無形，愈見神歟？吟詩大可稱“佛”，為畫小似“太極”。
人呼我為“風子”5，我只比人早行。循規蹈矩之作多矣多矣！何妨放開膽兒，標新立異。“減筆”6減至歷歷可數，洗鍊蕭索如三九寒山；“潑墨”潑出斑斑漬跡，滃然滲化作一團奇趣。心路所至，畫境洞開。啟百代變形創意智思靈性，成一家似癲近狂古怪品格。功也若此，奉之上神。
潛息山林號“大痴”，櫛風沐雨幾多回？泯意忘形，品透峰壑溪澗平淡幽深之況味；演變技法，幾至點染皴擦老道超凡而特立。淺絳7淡墨，信手隨意，已步落筆成形堂奧；遠山近水，剪裁由心，直達無法而法化境。揚棄傳統，脅迫後世。並明清三代，濤僧之外，山水諸家，均難望其項背。是應居此。
萬斛明珠埋腐土，一縷青藤現淨空。天地聚靈氣，鬥牛識怪傑。才高八斗，令三百年後曠世奇才甘為門下走狗8；藝文兩精，著四海五湖習藝文者競相拍案稱絕。雄筆力透紙背，浩墨韻凝春陽。倔意縱橫，清狂中人格士器纖發畢顯；“大寫”率直，昏黑間桀果驁花千載常新。天池山人，華漢之魂，魂兮不死，偉然為神！
亡國滅種毀家，剩水殘山余余。傷心千古，荒寒枝孤冷清寂瘦腿插地；笑亦似哭，伶仃鳥伸頸縮頭白眼朝天。凡有情皆發巨痛，了無形亦聞哀嚎。喘息翻作淒風，淚血化為苦雨。尖峭靈奇，別具異格；美感形式，直逼近代。屈指歷數“太上”諸神，此公尤當居之上上。
二、大雄正品
嘗聞天涯有岸，“佛”法確乎無邊？億萬劫苦修得金身正果，障眼處恍惚六丈有餘；大千界閃掣成白霓華彩，微茫中陡現嵯峨嵩山。雄骨作筆，浩氣化墨；幻日丹朱，光耀寰海。偉構疊塔威鎮百世，長空顯聖眾生仰止。具此品格者凡九人：
微微茫茫，褪色絹素間浮現出千古傳神人像；喧喧赫赫，掣電長空中凸顯那萬眾驚呼“虎頭”9。身秉絕痴心性，人嘆蓋世才情。“阿堵”10高論，如雷灌耳，百代後仍使我仰蒼天俯秋水而“遷想妙得”；“三毫”特行，似電警睛，九州內還覺它挾遺風持“寫意”至發揚光大。雄格永立“箴言”，奇韻長存洛水。凡有畫史，必有斯人。人也祥光籠罩：堂然正大成神。
為畫功在社稷，將軍氣吞山河。大杵調出碧礬金粉，巨缽列開丹朱石綠。案前點數黑卒紅兵，握墨若掌帥印；臨幅斥詫青雲紫霧，運筆如揮錯刀。勁臂掰分千仞絕壁，鐵腕勒收萬丈長蘿。高松秀嶺，赤霞掩映；懸瀑飛湍，朱廊回合。川岳壯麗恰顯盛唐國勢，浩氣磅礴永延漢家畫格。“北宗”之祖，開山大師，理當居此正神之位。
盛名聲振天下，百代尊為祖師。毋應作書，少小臨池學業平平；生當為畫，初涉丹青勢凌大家。銳筆挑起似漆焦墨，揮揮舞舞，略施淡彩，即輕輕颺颺為當風“吳帶”11；泯意潛入若夜幽冥，比比劃劃，更點烏金，竟滅滅幻幻成“變相地獄”。神功傾倒朝野，“人氣”掀翻世俗。“取影”12之謂，立隋唐“不差毫末”造型之極；“疏體”一說，開宋元“逸筆草草”寫意先河。名著當時，功在後世；享譽既久，由“聖”而“神”。
宋有“三蘇”，唐有“三閻”13。三蘇中“大蘇”詩文傲視天下，三閻內“次閻”畫道雄冠古今。其畫也，筆力沉鬱遒勁，墨色幽艷濃烈；亦勾亦勒，亦染亦敷。人物形容生動活脫悉納於古拙之態，肖像性格鮮明深刻盡顯在收斂之間。氣勢張揚，意韻含蓄。為千古帝王傳神立照，為百世丹青從藝楷模。真雄傑偉岸之神也。
“韓馬戴牛”14濫俗口，茲韓使牛真丈夫。意會柵欄，得彼哞昂之性；心存歸趣，宣它齧崗閒情。皮毛華滋映三春嫩景，筋腱雄強欺九秋老葛。筆至形顯，墨潤神生。造象簡括，餘味無窮。低眉順目似通人意，翹首仰角了達天心。相國政余諸多墨寶皆不遑論，僅此圖牛絕技，即可據史稱神。
天地有正氣，國難遂有“採薇”壯舉；餘韻遺流形，形滅化為《萬壑松風》。曦古17垂暮，壯心不已。篋帶北朝雄闊山水殘散稿頁，內感南國幽深溪谷靈動氤氳，心劍發刃，大破大立。偏鋒劈出方折峭健“大斧”陡面，正墨漬染厚濃潤濕點苔雲山。筆勢簡盛，畫境博闊。領南渡犖确勁雄者班首，成中土高風蓋世之偉名。屏息較之，同格三家山水，雖俱臻至境，終當判別：成“文”，寬“武”，唐則“霸”矣。
世風披靡，秋水退落，老蓮18大梗橫生。傲形奇曲，肱股枝扭作誇張墨線；逸態通脫，竅虛空放發激越清音。神若和風吹鼓初征帆篷，色似麗日曦乾荒台宿雨。骨相雄桀磊落，怪野間隱含太古靜意；器宇洪博超邁，舉動時必顯開拓精神。革它垂危弱命，壯我千載國魂。生而為人，作僧一年即棄彼木魚鐘磬；歿居藝史，經磨歷劫亦永享於寶殿“大雄”。
三、清虛亞品
任它成佛作祖，我自飄然為仙。久慕扶桑秋光好，散發弄舟脫拘攣。西海微月，映青城積雪色愈白；江南輕煙，籠綠水晴灘意益閒。桃源迷津，瀟湘夜雨，衡陽歸雁，三峽啼猿，發我清思，助我幽興，都溶做澹墨精彩一團團。華滋蒼潤，存世皆至寶；風神俊逸，洞洞乃真仙。居此品格者十有一人：
俗官居北苑小副使，仙職乃南繪大宗師。習藝之初實南北兼取。心泛京、瓜魚鱗淺浪，胸浮故國裊娜輕煙。長皴披麻，為芸芸凡品屍解祭弔；碎點礬頭，作飛升仙徒羽化清餱。闊浦遠平，濕霧顯晦；芳洲寧靜，短艇沐天。素幡接引於《山口待渡》19，融樂可居占《瀟湘》淨土。開宋元淡墨山水畫派先河，使後世天真簡率行者有路。曠哉叔達，閬苑瑤台，乃爾處所。
僧為畫仙，趣亦當然。誦經倦怠不若操拂塵作華翰，俯首心空偶爾沾香灰兌澹色。戒頂恰似光光礬頭，上作九顆凸出苔點；袈裟一如長長麻皴，下垂幾多凹暗皺褶！面壁觀牆上斑跡，腹下早打罷布局草稿；再斜睨案頭供品，胸中已默識起伏丘山。每日家晨誦呢喃，“南無”聲化作繞林清風；無意間燈油潑倒，鐃鈸兒翻為泛水之船。凡此種種喜事，俱成絕妙畫圖。高揚六法精髓，大發四海昏聵。在世時掛褡為開元寺僧，涅盤後轉封做紫金山神……
醉眼覷這怪石，咋似俺那兄長？可嘆一番痴虔，竟被目為癲狂。襄陽山小，曷妨心儀“海岳”20；南宮仄逼，豪興焉可縱橫！唯紙承墨21，不肯於絹素間小著一筆；“臣書刷字”，曰快哉陣行內大出八鋒！風檣涌動樣勾撇挾空靈抖擻作千株老樹，高山墜石般重點經水漬幻化為萬疊雲峰。識見異俗，矄矄然微開慧目；墨戲超凡，真真乃十足仙品。氂尾揮抹己前卷幅中庸夫媚婦，神指撥發身後畫道上浩氣雄風。世之詬譽任之去也，我翻然直上青霄紫雲，逍遙痛享日精月華，自在了無歲月春秋。
趙孟俯
梅沙彌23死滅塔下冷冷落落，盛大師生意場上熙熙攘攘。孰料二十年後果不復爾哉！梅叟性孤，且抗直狷介嗜靜，占卜每驗有通靈意。為畫，布局散淡，境界清寂，凜凜然自已遠離塵世而帶幾分仙風道骨。傳巨然和尚衣缽，去其剛勢，純存其厚圓完滿之體。滯筆朗潔，濕墨沙潤，於宋元諸賢間面目堪稱獨立特顯。翻登太極至境固嫌法力略欠，勢凌仙鬼，實當曰“堪”。
人言余性迂也。成日家三杯兩盞老酒款款下肚，細拈筆毛，緩弄墨硯，後慢慢抖抻那四尺整卷雪白宣紙。裁一刀，覺它有些七長八短；壓二寶，依舊還是翹五翹六。好半日栽上一兩棵乾樹，口又渴了，端過壺兒，久揩壺嘴，再一連啜它七八下；至次日盡抹三二道土坡，老看筆硯，總覺水髒，頻喚童兒，眨眼間摻換四五回。且喜這文火煨焙之藝清遠幽淡，簡而勝繁，似稚實蒼，旁人萬難企及。撫腮細觀“雲林堂”上淺水遙岑，《漁莊秋霽》24，自忖：此斷非人為。莫非前世我曾為仙否？若果然，亦必是三泖震澤荒草灘上一散懶之仙也。
幼時外祖25堂上蕭疏氣息依稀曾記。長成遍撫五代兩宋墨跡，心智陡開，遂博採諸家精華，熔冶一爐，煉之既久，淬罷摶作一沉實偉碩金丹。其味清和滋厚，醇淨微甘，嗅之健體，服用養顏。令姮娥吳剛生羨，蟾蜍玉兔垂涎。流傳凡世，眾生讚嘆。於人庶可免俗，頓生山林之念；於己益發大補，平步青云為仙。皮囊肉身在人間竟難逃橫死；玉帝念其有使一方天地長春、百姓文明雅化之功，故爾徑封做青卞山神。
家法師承穩奠基礎。心源活水泛自丹田。吳門多豪俊，此翁傑中傑。老辣生澀之筆略寫諸般物事，五形堅如磐石；清淡沖和墨色點染種種生靈，三界盈滿還虛。格局工放無定，造象拙意每存。胸間長塞恣縱逸氣，腕底緊持不泄半分。地仙本等，雄肆類神。四海多有私淑弟子，座旁更乃從者若雲。
青燈古佛了殘生，石溪原乃世外居。禪、繪雙精灼今古，凌天蒼翠照緇衣。一枝禿筆焦焦渴渴，解索於黃鶴山樵26擔上；六尺素紙巴巴皺皺，皴擦著密匝渾厚墨痕。畫境奇辟荒率，似元人，更有巨然和尚塔尖靈氣；布局清森茂繁，蒙風外，偶泛石濤上人冊內高光。出神入化之技終純歸一己。協鋪近代山水正道，同為輝耀千春副“石”27。類比仙榜，法力當在洞賓、拐李之屬。
昔耶粥飯28，冷落在揚州金帛轉運之地；壽門冬心，光大於京都博學鴻詞外圍。龜蒙義山29隱秀詩文精髓積澱胸臆凝為肝肺，《谷朗》、《天發》古拙碑體要旨消融心田化作神脈。知天命當繪，出手遠絕凡俗；坐街市售藝，畫名高據首席。樸厚簡淡奇逸之風遍拂海內，清朗渾和雄闊之軀恰似神人。視其體貌道行，疑是幻形入世太白仙長。
鄭燮
精品
意潛三昧，藝登九五。真火千熔百鍊，精鋼昭若素月。其藝依時順勢，據理合轍，闡發大道，借古開今。矯捷若騰龍翔舞天宇，菁純若老乾綻放梅花。搏青史血脈，著人間虹霞。歷代當本品者亦二十七人，分三格。
一、純陽精品
精衛填海，杜宇啼血。苦心孤詣，終煉得天地純陽至寶；悟性明徹，竟可入法境自在優遊。意態畢顯，露圭脫穎、出類拔萃。是為驚世鐵筆之尤精銳者。可稱之者九人：
公不“遊春”30、犖确立於山林水澤，則必泯埋於紅塵紫霧市俗之中矣。游之，遂至千秋名顯。一點靈興偶動，十里河山圖成。洞穿六朝封閉迫塞胸腑，開啟唐宋高瞻遠矚心智。大筆勾斫，遐邇坡樹沿曲水宛然呈現眼前；濃彩抹染，青山白雲由凹谷悠悠騰升頭頂。晴光照四野金碧麗景，淨水泛周遭嫻淡春花。筆勢凝勁剛挺，韻致柔美綿長。高古精藝，生髮有時；其道傳之後世雖益彰愈顯，本身純稚大雅則終難企及。
屏息斂氣，心血銳聚懸針也似筆尖；命意寄情，神思駿馳冥渺一般素幅。精線勒定如生物象，彩色鋪開鮮美圖形。似是而非，貌逼肖全無五形世界“形下”暗影；亦真亦幻，質唯實竟有粉碎虛空靈妙輝光。墨韻沉著，丹青燦爛。使“環肥”舊聞遠妄誕以成可觸，令富麗唐風拂古今而遍天下。誠為繪史佼佼勝者，論品堪當極精“純陽”。
黃郎閱人多矣，刪取以集大成。絕精近神之筆緩行於素絹蟬翼，不浮不躁，有理有節，筆下遂有千姿百態栩栩如生蟲魚鳥獸；極淡至純之墨輕施在界內廓間，帶色帶水，亦敷亦染，圖上生髮奼紫嫣紅楚楚可憐寵卉嬌花。“六鶴殿”31驚天子動臣民終蕩然無存矣，《珍禽圖》慕古今嫉四海又豈可小覷哉！遺風流韻入趙宋竟成翰林“院體”，豪門艷格居孟蜀大號富貴“黃家”。畫法清麗工整，勾填細緻精微；普天之下，罕有其匹。目之確臻“純陽”至境。
吳、項缺墨少筆。獨家二長得兼32。洪谷幽險深邃，隱居既久，通心縈繞雅思逸興；太行雄偉壯闊，行處登臨，徹肺煥發浩意豪情。出雲山頂，四顧盡皆峻厚絕岩；落潮溪澗，久窺每有掩映懸泉。峰壑密布，開全景山水先河；皴點詳悉，發“大科”畫藝濫觴。暗匣秘笈成就貼身弟子，煌煌大作啟迪遠年後生。創傳玄妙精深之法，其功甚巨，因以雄踞本格。
絲管繞旋，屏風輕掩33，韓郎擊鼓開宴飲樂場景歷歷在目；圖依節律，色呈華艷，待詔命筆為畫形神逼肖千載流傳。粉裝服飾般般合轍，謀劃精工森嚴；主客伎仆個個鮮明，人物意態畢顯。圓勁筆勢中時有方折突出，濃郁色澤內每見素白清妍。記事當朝帝君曰“能”，據史萬代行家激贊！極精絕妙超大手筆凡有目皆成共識，置諸本格本品，或亦稍嫌委屈。
趙佶。
雨霽京汴，遠望依稀、上河清明。入得城去，滿街車馬，店鋪成林。客商若雲，貨駝列隊，當時恁地繁榮！彩虹橋，翻舞凌波，上有萬眾攢行。
社會經濟，民俗風情，盡付絕精翰墨。百業士子，千般場景，傳神至深刻。細縝構思，鴻篇巨製，更有誰人及得？由是曰：擇之本品，端居正北。
（104字假《永遇樂》）
藝脈迤邐至此，隴間陡現高岳。江山雄展，萬里秋色35。峰壑千迴百轉，起落處，迸發磅礴大氣；竹樹蕭瑟森秀，蔭翳外，唯存天籟岑寂。峭崖斧劈，舟馬線勒，亭閣界繪，清墨淡彩，細寫風物形形色色。金碧勾描竟脫唐人豪華習氣，濕筆皴染明示宋畫醇和韻格。“山中崑崙”，料非妄許；史家質疑，亦似有因。歸以藝論：圖成孰手，即據本品；譬如全青爐火，五內純之又純。
“一隅”“偏安”36存而不論。馬家山水卓立古今。勢拔五嶽絕勁硬筆，戳寫屈鐵拐角堅瘦老樹；脊分四棱正方大石，退布奇峭壁立清淡遠山。圖形一省再省，造象簡之三簡。節令當時，田畝或輕拂柔絲細柳；風起雲湧，怪水總翻飛湖海豪情。命意間關凜烈雄峻，立格志在露圭脫穎。品貌特出，藝境精到，是以居此。
二、至和精品
稟賦乾坤陰陽二氣，成一體渾元七竅嬰孩。慧心透徹穎性，清膽穩持藝途。日月精點化渾沌空靈，天地至和至美；菩提手調和風雲雨露，滋味不火不溫。以等級論，七層寶塔，端居正中。合當此格者十有一人：
墨綴庭樹，李氏宮苑華貴間微顯三二分優雅；朱染耳根，唐朝仕女雍容內稍帶一兩絲俏皮。京兆民情偶爾亦收筆底，皇家生涯每每盡呈畫幅。人物娟麗靈秀，平穩祥和不失氣韻生動；器獸輕盈勁巧，縮斂含蓄兼有個性張揚。勾勒工細適度，刻畫恬淡傳神。名存青史，位當“至和”。
擢拔於摩詰大雅之手，店小二酒酸脫盡換墨氣37；入供奉師承魏武子孫，茲先生忘形御馬廄中。昔者騮意凋零，驊圖唯骨，“玉花驄”瘦乾嶙峋；而今驁心騰那，驦驌殊迥，《照夜白》膘肥體壯。臀圓何礙怒躍；蹄健正可雄飛。挺勁長鋒勒束犀利流線，質樸淡彩暈染偉碩體型。越“霸馬”前無古人，偕“戴牛”後發來者。藝風精穩，品相中正，合居此格。
懸樑刺股青勝藍，潑墨辣筆寫秋山。關河涌峙石突出，雜樹叢枝隱逸閒。仝畫名廣蓋北國，遺風流布三代，荊師外39，兼承諸家技法，卒成一竦擢峭拔之體。布局大形搶眼，先聲奪人，景物茂龐錯落有浩然氣。至若排格議品，因其韻味略涉飾作，固未可同與之齊名之李、范、董、巨及乃師洪谷子比肩，然居此“至和精品”正位，確乎仍綽綽有餘。
河陽俊才，論壇翹楚40，繪史精英。“三遠”“四山”高論傳百世啟千春妙理深入淺出；《窠石》《幽谷》巨幛浮岫煙曠平陸清景怡性悅人。取法營丘自出機杼，“鬼臉”“捲雲”時稱獨步。早歲畫風工巧，尚未墮纖柔；垂暮筆老藝精，竟愈見和雄。為道醇正，境界涵博。居之本品，下有關仝，上有夏圭。
人推宋畫魁首，自況京師龍眠41。山水走獸，佛道鬼神，鹹逼先賢；猶以白描人物輝耀今古。細筆針毫穩行素紙，勻似春蠶吐絲，狀若溪水浮雲，垂柳風拂，飄飛欲舉。形神情貌蘊發自生動姿態，意境內涵斂束於恬靜本心。應諸物惟妙惟肖，布大局慘澹經營。極精至美之作幾近無可挑剔矣，然唯其四平八穩，瑩潤如溫玉，略欠撼人心魄雄力及己身脫穎圭鋒，故爾不僅未得入“神”，居精，亦復未能稱之“純陽”也。
英才早發，得丹青天子聖意點識，遂成一代圖國甘羅42；靚彩紛施，融繪史諸賢妙技精華，以展千里錦繡江山。細毫筆徑寫霜天雲物，勾勒混雜沒骨43，全幅竟渾然一體；大青綠烘托江原野景，積染而後金裝，神意益呼之欲出。布局綿亘起伏，境界開張；刻畫絲絲入扣，毫末精微。格調超逸脫俗，氣韻流動暢達。列品排位，曰“精”，曰“至和”。
馬、夏比肩44，藝實殊途。馬意銳進，夏景清和。劈大斧卻滿山拖泥帶水，似乍經驟雨，岩澗坡石因之有幾分淋漓酣暢；承寬、唐然通體浸淫禪意，如暗藏機鋒，密林遠岫是以帶些須佛性道心。化繁為簡，由博返約。兩儀調和，四象輪轉，乾坤明淨三陽開泰；名震唐宋，藝貫南北，表里澄徹“半景”朝天。令過執玄宰去成見頻頻拭目，著中平論家懷驚欣每每拍案。形聚八方靈氣，神凝一代新風。“至和”格內，尊之班首。
篆家為畫，筆鋒難免外露剛硬；宣紙至柔，克而化之。兩兩相濟，遂成和雄。師承凡弱，豈止出藍，實同天壤；自覓雅脈，雖出左右，終在正途。麗葩豐果纍纍碩碩，亦賴豪墨幫襯；艷色拙形散散淡淡，全仗壯線定奪。得古賢錦心，開世人困眼，助浪推波於飈風蘊發末代，功不可沒。評格議品，居此當焉？
設“至和”為一師勁旅，頤公堪稱殿軍大帥。幼習武藝，行伍根基；謀略隨征戰陡長，兵法偕殺伐愈熟。為將升帳，列軍布陣井井有條；指揮若定，沙場馳騁萬馬千車。赫赫貔威驚喪敵膽，嗚嗚勝號激慰我心。十年奏凱，一世功成。戰雲淨澄為天地祥和之氣，碧血幻化做迷濛五彩丹青。裂土為藩，食邑海上；議及爵位，恰應封侯。
三、仲平精品
風神古雅清麗，韻致幽遠天成。為丹青皆法乎其上，承大道亦躬附其間。品格平易，斷非凡俗；情味鬱勃，略失精巧。較之是以居次。列位此格者七人：
性本明潔，嗜酒任俠使氣放言身致罹禍；藝偏繁細，精勾慢勒連量帶丈畫堪稱精。應物唯求絕準，寬袍袖中長籠一套曲尺；象形兼顧意韻，方寸心內確有萬卷詩書45。“江行”入海原覺路漫漫兮其修遠，“雪霽”晴天乃識坦蕩蕩曷須求索？眩世高名非不符實，然繪道根本尚“寫”菲“描”，理亦淺近。故爾藝倚算勝，雖已極精，以工巧故，僅居仲平。
琪花瑤草，傲鶴驕松，翠衣丹女，何如綠波濤內浩浩旭日鮮紅一點46？畫院待詔，國朝聖手，“暗門”劉生，實臻界繪藝中水墨丹青工寫兩精。淡遠江南，輕嵐間有巨然和尚幽幽禪影，卻平添了幾分寬、唐博厚雄深之氣；濃新殿宇，大堂外高柳纖篁曳曳拂風，則無礙其十足量畫端嚴肅整結形。“獻果猿”47可致魁星老兒解顏一笑，“四景圖”使得凡塵士子讚嘆再三。精湛技藝千載篩淘至此，以本身品格逾其齒輩，居忠恕先。
自識風流客。醉江南，留連詩酒，兼好聲色。倚恃胸中書萬卷，竟把臣師48緊逼。名鼎盛，吳門江國。遂溯源前朝藝史，料於今，兒輩合緘默。吾道至，水晶域。
丹青雅技尤了得。變成法，長皴帶水，勢出斧劈49。大寫精勾敷重彩，濃淡空靈華墨。問老沈：逍遙何及？更取秋香清倩影50，掠風神，輕灑羊毫筆。雖弱細，卻飄逸。
（116字調寄《賀新郎》）
雅慕松雪，醉心曰甚，師從沈氏吳門51。悟梅花遺韻，更品味素醇。至垂暮，返觀郭、李，捲雲直斧52，意似微平。曷工間又寫，怪煞論者常人。
藝風既老，歷明朝，傾倒千城。有蒼潤毫鋒，丹青秀美，郁趣濃情。書畫一時登榜，“四家”53內，略遜唐寅。比仇英小勝，實則只為澀生。
（98字調寄《揚州慢》）
仇英
迷津可渡入仙源54，靜水照花妍。白雲撫拂青山路，綠蔭里、綠透丹田。更有輕寒玉竇，小憩一個偓佺。
匠心屹屹志拳拳。欺古亦無慚。精勾厲寫皆完備，逸而艷、俊麗莊嚴。因以躋身本品，居高邈視塵凡。
（76字調寄《風入松》）
麓台55蕭索，雖居官自甘寒素。翰林餘韻，籍繪事稱雄“婁東”。出手招式穩健沉著，嘗言筆下有“金剛杵”；入骨風神清和恬淡，或曰“形上”類黃大痴。焦墨乾渴，皴擦細密飭整。重彩華渾，暈染純濃鮮明。致使後世藝壇“八股”確立公等之過固莫可卸矣；回眸當時，絕粹精嚴面目，畢竟有別古人。“四王”之中，拔乎其類；循道論品，附此何愧？
縱觀近代花鳥，休忘新羅山人。傳承寫生一派宗旨，創立意韻兩精格局。雀戲硬幹，抖翅搖尾，喙啄長天，尺幅內似覺啁啾盈耳；花發柔枝，昂萼吐芯，破苞綻蕾，滿紙間端的絢麗奪目。筆分乾濕逆順，百態千姿得以活靈活現；墨布濃淡枯榮，空明機趣賴其斜出橫生。略逾惲氏56，迥別八大；領群古之異，標一今之新。餘韻流風延及後世。是以稱此。
妙品
一、超妙之品
布衣野逸，傲視“官家”。水汀索索寞寞，那畔停個待魚瘦鳥；煙渚冷冷清清，這廂布滿薺菜荻花。小圃疏籬冊中常見，時鮮瓜菜亦入畫圖。“落墨”64瀟灑，唯見筆痕飛舞；寫染齒序，至今傳之師徒。入雲高風，惜已散形滅影莫可搜捕；存世韻格，嘆它庸輩凡才亦步亦趨。以後代同道水準推論其實績，參以側贊旁許，姑以“超妙”定其品次。
“小景”65洞穿曠幽路，僧研畫道推惠崇。寒汀落雁韻清遠，夏渚潮生雨鴻蒙。雪地梅花尤疏淡，迷茫中透一點紅。忽值水曖春將至，仔鴨夭桃沐東風。截取乾坤氣些許，人間萬物盡交通。玄黃幻紫漬蒼黛，筆底輝清生趣濃。一代宗師譽卓著，長河青史貫白虹。品格正堪當“超妙”，翰墨壇上足尊榮。
米小點子大66，《瀟湘奇觀》真堪夸。借物寫心，長天雲物參參差差入畫呈奇，厾筆戲墨，筆端雨意瀝瀝淅淅渺曠無涯。山川空闊，煙霞明滅；霧掩亭閣，景樹槎枒。變慣常為怪異，使平庸竟升華。高古情懷賴黑白以盡寫，細密思緒籍濃淡而揮發。張揚乃翁之藝非同首創，傍神為仙固勿望矣；煌煌大作傳世，警凡駭俗，萬人仰首，畢竟自成名家。屏息掂之，其份量遠逾盛唐“小李”67，故尊之於此。
王冕
戴高高帽檐，佩長長木劍，乘牛車將街市游遍。休管它有飯無飯，賢愚文野會辨，佛寺燈明，讀書向善。好丹青命偏賤：擠草汁為顏，磨瓦塊為硯，樂融融封翰林我不乾。
首繪繁梅椏，乳石作印雅，九里山溪畔醉荷花。尋常物事盡入畫，法和度懶管它，絕世高逸，凌欺雲霞。名利圈兒遠跨，然後輩“小達”68，卻設座獻茶，——難推辭權坐下曰“也罷”。
戲言托格元曲《朝天子》
陳道復
淳69質唯文，經史子集帶書莫不精研通曉；藝風灑脫，水墨丹青及篆盡皆疏落豪放。恃聰慧、拈前賢今俊心華菁蕊，懶作效顰，徑得靈秀松爽之致；張胸膽、發後世遠年異調新格，閒施描畫，遂留痛快淋漓特行。英名存史斷難動搖矣。然人皆以“青藤、白陽”並舉，細思之，其又焉知不少類“臥龍、鳳雛”者乎？——於繪道言，彼尚可追可及，而文長則萬代不復有二也。因見此分野。雖然，據“超妙”，諒無他議。
弘仁
“四高僧”70獨梅落江渚。曰“無智”又豈欠心胸！志與鷗盟，通身自已瘦寒冷峭；藝從倪迂，幅內愈見清勁簡潔。家齊雲客雁盪常以黃山為友，法古航聚“新安”權作“海陽”頭兒。生衲死塔都包住煢奇畫魂，一世精血全幻為古艷丹朱。曠遠高風，超逸絕塵。識念其人而品咂其藝，喟然錄此品格。
梅清
煙海雲濤，淨滌人心凡思俗慮；瞿山松色，輝映翰史往事前程。稼園71荒落，孰料突發梅高數丈；畫壇悶沉，倏爾竟有掠面風清。山舞若騰蛟，樹屈類潛虬。師造化不拘自然形跡，得心源最是蒸醞意趣。筆墨疏淡松靈，固有元明逸賢流波餘緒；布局生動宕跌，寧非後金志士前奏先聲？功也明顯，性也高潔，技亦頗妙，故爾當此品格。
二、高妙之品
高潔自是本等，妙才助君清發。採集士林墨蕊，釀成翰壇芬芳。間取自然，師造化偶得奇致；長涉於古，播傳統總為大家。書畫呈兩藝，賦詩並三雄。通是一代宿儒老筆。列位有八：
（60字調寄《臨江仙》）
荒坡垂樹晴，大嶺雨點橫。好個色目西域人73，將巨、米愣混。 渴筆枯了水墨浸，濕紙乾擦更蒼潤。奢遮盛名傳古今，徑登高妙品。
（48字假託元曲《醉太平》）
尚書郎74目空千里，視大江北岸畫壇無物；香居士文敏慎思，將禪釋南宗歸鑒有類。言必稱董、巨、黃、倪75，行唯步米跡王道。舉筆澀枯，千皴萬擦恰志足下所歷之路；發墨秀潤，蓊鬱淡恬一如腹內久藏之書。興起時布重彩亦清和雅艷。促成畫道“八股”，過固不容辯矣；並集詩書於一己，老健雄渾，蒼疏勁逸，古樸高妙之趣，終不可小覷。因以據此品格。
生平拜大痴76，博雅善詩文。畫筆尤蒼秀，蕭疏帶漬痕。礬石山淡白，落葉樹微青。意趣崇高古，風和韻致明。唯惜執著甚，少欠嘯今心。乘時偏受重，領袖占真名。流波及四海，數代短精神。還彼身根本，茲格錄少卿。
表字半千，欲領風騷三五百載？畫名卓著，韜光養晦遜曰“豈賢”77。落筆恐落人後，法先輩卻另闢蹊徑；積墨兼積學養，渾厚時則色沉光清。耐孤寂守拙於故園柴丈，偕群朋稱雄在上國金陵。黑濃面目或遺譏評者之口，沉鬱韻致實激發智士心靈。掂之良久，功不可沒；至妙本色，書錄高品。
不描容自若美人簪花，耽知己欣然為識者畫。“是道讓兄”78，山水亦未必遜於耕煙石谷；“只手獨步”，花鳥則委實追逾“熙孫”崇嗣。秀墨雅色，其味雋永；氣恬韻清，神采飛揚。有格於“六家”79內出穎，“沒骨”在一體中藏剛。畫如其人，溪淨雲白；唯妙藝傳布三江，寒舍亦陡具四壁。質也高潔若彼，論品非此而何？
茶、梅俱清雅之道，怪先生兼而嗜之。嘆天公不惜世間英物，不唯奪其爵祿，亦遞而盲其雙眼。且喜事先已修得蘊文煥采十足丹青妙藝。於是乎茶水無形、化作絕泠神意；梅花有態、伸綻百蕊千枝。筆領恬趣，墨孕冷香。茂繁骨朵與疏落情味翻為天淵對照。題字印章亦拙稚悅人。論及格調，“八怪”之中，板橋、冬心之外，當占高榜。
白日見鬼無憑據，堪笑丹青遁託詞。缽傳粥飯，是僧80也望弟子兩峰終登上界；歷游京師，怪道哉聽本身一己竟落下塵。遂絕意進取，潛形佛國冥鄉，詭詭秘秘，寄情異趣燃犀、神光掣電突奇至譎幽渺畫圖。心思既已不眷人世，筆墨乃當疏離凡俗。黑痕若孤身入微茫中飄蕩，蜷線似萬物在冷風內瑟縮。佛鬼神人之外，花果梅竹山水亦般般高妙。嶢倔畫風傲然自足。論及品格，非此莫屬。
三、新妙之品
體失“紅衣”81，歸放江湖。藝文皆進，反死窮途。為畫者，遠師馬、夏，兼承李唐，筆描鐵線，墨潤輕蒼。略皴稀少而細點繁密，山色雅淡且布局疏朗。己之鬚眉已不戴古之面目，己之膽氣亦小破古之腸腑。雖未成驚天動地之業，以實績及影響論，可入本品本格。
此身恨不偉岸，因以自呼“小仙”。堂堂大明“畫狀元”。棄印歸山，取意逸閒；放跡秦淮河畔。書畫承前賢。搖頭思變。“破網”“枯柴”82亂筆繁。條分細縷，骨線串了墨團團。“寫真”令昨歲孝子驚識母面83，“拓制”著橫行甲士喜對老蓮。功夫創意俱稱精湛。藝海浮珠撈存本品，只為老大更換新顏。
新風撫拂至朱明，妙品層出翰墨清。有道落花逐流水，藍橋此處發雲英。瑛也早歲秀筆內有仙家骨氣，格類六朝僧繇84及後世展、仇；樹罩青紅，山橫白雲，滿幅一派桃源景致焉。暮年腕力陡增，執管如握金剛杵，掃戳揮舞，其勢崢嶸，而畫中神韻愈覺其妙。然其因稍涉刻露遂至落大家後之病亦已如前人所言，今酌錄於茲。
習而轉師85，心下必已對先師之藝小有微辭；學乃從眾，眼中或未將前輩一家深置瞳底？匾承御筆86，殊榮甚矣；當朝國手，巨名遠哉！技兼南北道參差諸法皆納我幽幽石谷87，意酌古今韻豐潤百事悉歸彼穎穎毫端。翰墨功夫沉厚精熟。其過圓成模之病近百年來久已為人所識所避所忌諱矣。今取其中歲之異於前賢與垂暮之簡淡自逾，錄此品格。
琴棋書畫，士夫本等。改宗傳教88，趣亦異哉！或唯其稍涉西化，其繪乃點線繁密精於結體；既而反觀中法，竟自出心裁石皴陽面。節律分明，布局起伏開合；筆墨焦渴，色澤郁邃清蒼。奇特别致韻格無怪當時驚人眼目。“六家”擇五，本錄旨意已在不言；同等格較之，其確應居於石谷之下。
“孝友端方”89，盛名下不應有猥猥瑣瑣人品；畫倚左臂，逆筆內合當存業業兢兢毅力。久寓維揚，金迷紙醉之鄉或亦賦之幾許流行習氣；長法秦漢，浩意磅礴雄風畢竟強其一世老硬筋骨。筆勢多由工整轉向豪縱潑辣，畫作每見花木映襯山水園林。常中含變，雅妙亦新，恰巧當此品格。
生不應為官吏，性理當作畫師。革名科場，躋身“八怪”。法取清湘雪個上溯天池漁隱90，紙間筆意縱橫馳騁；胸懷芥蒂牢騷下沉幽懊塊壘，以意問心自賞孤芳。韻未絕躁，畫中悍霸之氣在所難免；技已純熟，冊內堂皇佳作仍當妙格。朋輩之間，其風神略欠，固勿論矣；然靈動活潑新穎面目啟迪後人清思，功亦顯明。是以錄此。
身出寒門，憫貧憐苦皆占情理；體失“粗俗”，“見仁”“見智”怎生概言？仙佛文士之外，船婦縴夫，乞兒丐者俱入畫圖，是圖因以堪謂之“新”；龍蛇草書為骨，直描率寫，淡染輕敷渾成格局，斯格亦大可曰之“妙”。於近代意筆人物畫科已屬業績斐然、流風甚遠。山水花卉亦饒有可觀。故爾收錄本品茲格。“八怪”之內，當在李鱓之上，高翔之下。
苦瓜小友91，命定高翔。畢生清明掃墓，見碑林塔山，如見老濤幅中奇峰異嶺；偶爾漸江濯纓，浸冷水寒流，似浸古衲襟內雪骨冰香。山水松峻潤寂旁逸師韻遑論。梅斜疏影，得和靖92心，出慎、農趣，尤稱妙哉。筆墨蒼秀，面目清奇。晚歲亦嵌頓詰屈突出“左師”93。較之畫史，合當茲格。
“七品芝麻”何足貴，維揚售藝自風流。銅皮鐵乾韻蒼古，亂頭粗服樂新秋。虬仲94書畫傲岸不羈一如其人，風馳電掣，筆意縱橫。潑辣間出以淋漓墨氣，新奇格式可令蟄伏冬烘者警醒驚蘇。偏梅趣野寂荒靜有類幽人處子。綜而論之，當此品格綽綽有餘；“八怪”之屬，亦居中上。
三熊四任95，謀食滬上；藝集古今，雄視晚清。茲熊唯情鐘老蓮，筆勢圓勁，勾銀劃鐵，乃變法簡率而別開生面。舉凡畫道各科，涉足均有所成。尤以神仙佛道為拿手好戲。造型奇古，風韻全新。於近代繪畫發展定型功亦可觸，因以入此品格。
有僧行市，自比倦鶴96。跡類提轄，卻非智深。生不禮佛，食不戒葷。偏嗜雅道，尤擅丹青。界繪山水、花果魚禽，門門逾眾，樣樣稱精。斜鋒出筆，清墨淡勻。亦長對比，紅紫綠青。點厾活躍，勾勒持平。格韻冷峭，風致清新。質唯尚氣，物俱鮮靈。法啟後世，績殊前人。由是登品，據格享名。
《古中國畫畫品錄》此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