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Elliott Smith,不,或者應該叫他的原名Steven Paul Smith,這是一位其貌不揚的創作歌手,我對他最深的印象來源於一張帶著棒球帽的陰鬱的臉,從1994年到2000年,他總共發表了5張專輯,除了95年的同名專輯之外,其他四張名字都很奇怪:《羅馬蠟燭》、《或此或彼》、《XO》、《畫像8》。他是The Beatles的熱愛者,經常在演唱會上唱George Harrison的《Isn’t It A Pity》,甚至被指責剽竊The Beatles;他習慣潛吟低唱,有人說他是Paul Simon的接班人;他時常把害羞的眼睛藏在帽子之下,也有人說他是90年代的Nick Drake。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給自己改名叫Elliott,這個暗含著一種自視頗高的意思,而我知道的是,這個人的心裏面一定有一個黑洞,一個能吞噬所有光亮的黑洞,而這種陰暗在他臉上就能讀出來,我不相信種種對他的稱讚和定位,我只知道,他的左臂上有一個Kali的紋身——那是印度教中掌管創造和毀滅的女神。
其實Elliott Smith並沒有變,他依然是那樣的沉默和熱愛酗酒,在與人交流的時候,他就象一個巨大的黑洞把周圍的活力都吸走,讓別人跟他一樣沉默和憂鬱。就是在《畫像8》里,你也可以聽見他的悲傷,在歌曲《Happiness》中,Elliott Smith講述了一位死亡的演員的故事,Elliott Smith反覆唱到道“all I used to be / will pass away and then you’ll see / that all I wanted now / is happiness for you and me“,回過頭來看,這更象是唱給自己的輓歌。
喔,我們並沒有忘記Elliott Smith生命中最炫目的一次演出,那是在1997年,他以電影《心靈捕手(Good Will Hunting)》里的一首脆弱感傷的情歌《Miss Misery》獲得奧斯卡提名,《Miss Misery》的歌詞大意原來是描述一個男子在失去自己心愛的女孩後對自己、對聽者、也對那個不幸的女孩的告白的。這樣的作品充滿了痛苦、無助和絕望。原來感染人的只是還有那一份僅存的微弱的溫存。這個男子如此深情。在世界即將因為失愛而崩潰之即竭力控制自己的發聲。讓它流露出柔軟而非瓦解抑或是暴虐。你沒有理由不被它打動。
於是,在1997年第70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穿上一身白色禮服的Elliott Smith害羞的低著頭演唱了《Miss Misery》,這真算是超現實的一刻吧,一個來自波特蘭的地下樂手穿著白色燕尾服,旁邊站著流行天后席琳.迪翁。雖然演出只有短短的三分鐘,但是一句真摯的“do you miss me / miss misery”,卻也勝過當年名噪一時的“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
Elliott Smith還為許多電影配過音樂,比如《美國麗人(American Beauty)》《特倫鮑姆一家(The Royal Tenenbaums)》,很多有品位的導演都傾向於找Elliott Smith合作,這也多少算是對他的承認。多年前,當Elliott Smith用借來的四軌機和吉他錄粗糙旋律的時候,大概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與主流如此接近,如此成功。
不能忍受公司對自己生活的窺探和干涉的Elliott Smith最後決定向公司攤牌,結果就是一張已經基本製作好的雙CD被公司擱置,而Elliott Smith選擇了隱居,去和女友Jennifer Chiba組織幫助受虐待兒童的基金會——他說那樣他才覺得金錢讓他舒服。可是他並非一個散盡家財的聖人,從未消失的低落情緒時常俘獲他,多年的毒癮和濫用酒精也讓他時常失去狀態。在漫長的半隱居生活中,他忍受住了令人恐懼的戒毒療程,正在戒掉毒癮和酒精依賴。而在2003年,他也發行了最後兩首新歌“美麗(醜陋之前)”和“一個扭曲的事實就是此刻需要自由”。在一座小山的一間地下室里,他準備著他的第6張專輯,名字就叫《From A Basement On The Hill》,一切似乎和正常,去採訪他的記者說,只要談到他的新專輯,他就會象一個在聖誕節前夜偷偷拆開禮物的孩子那樣快樂。
樂生者未必貪生怕死,自殺者未必不熱愛生活。加繆在《西西弗斯神話》中說:真正嚴峻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這就是可否自殺。斷定了人生是否值得活下去,等於回答了哲學的根本問題。蘇聯詩人Mayakovsky說過,“人必須選擇一種生活並且有勇氣堅持下去(People must choose their way of life and have the courage to uphold it.)”而在不停的選擇與被選擇之中,Elliott Smith失敗了,他選擇了不堅持,吉他弦崩斷了,Elliott Smith安靜的走了,留下來的,似乎只有他的音樂,甚至,連音樂也即將被人遺忘,只留下一跟懸掛在電線桿上的皮帶,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怎么樣被弄到上面去的,只知道他經歷了風雨的侵蝕已經滿是裂痕,它就那樣在風中晃動中,也許,就在下一秒鐘,它就會斷裂。這是你真正孤獨時才能聽進去的聲音,感人肺腑,催人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