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文選自《國朝文錄鄭靜庵先生文錄》。鄧衛玉,名瑗,字衛玉,廣信(今江西上饒)人。作者友人。這是一封回答鄧衛玉有關文章師承關係的信,說明自己沒有、也不可能得到當時有重望的名公的教導。文中痛快淋漓地揭發了當時參見名公重臣之難,申述了自己不屑為此受辱諂佞之舉,表達了一位封建時代知識分子耿介拔俗之心。文章氣勢凌厲,直抒胸臆,對當時上層社會的醜惡現象作了窮形盡相的描述。構思巧妙,語言質樸簡古,生動傳神。
基本介紹
作品原文,作品注釋,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閱來諭,其論次仆文,似多假借[1],不敢當。至謂仆以京華清署[2],日與諸名公卿負海內文章重望者游,以故風氣日上,似有所師承云云,仆捧讀之餘,不勝悚息[3]。以仆文為佳,固未也;謂有師承,則無之矣。夫長安人物所萃[4],巨公名流多在焉,則就地正有道,是其地;又仆前官翰林,文學臣也,近雖改部郎[5],部務亦甚簡,與讀書論文事不妨,是其時矣;又仆嗜詩文,嘗樂得從勝己者游,非專己自是者比,是其人。以是三者,宜乎來諭云云乃爾也。抑知有大不然者乎?仆負性素拙且介,足下所知,雅不樂游尊顯者門[6]。或當遷除[7],朝參後[8],故例必往謁,不獲已,問道已經,得其狀,赧甚,然不可免也。姑造焉,則必先賄閽者[9],為婉詞求其通。閽者猶不遽達,直曰:“屬方有公事,君且去。”約以他日。既不敢強,復不敢違約。如期往,或不值;值矣,則下馬拱立門外,閽者將刺入[10],良久,始出報曰:“屬方倦,少憩也。”或曰:“甫進餐。”或曰:“方與某客談未竟,君姑俟。”乃引至別室中,幾席略不備,苟然命坐[11]。良久,口且燥,腹且飢,或疲欲就臥。當此之時,面目不可以告妻子,每憤起欲棄去不顧,度於理又不可,勉俟之。良久,閽者趨前曰:“請見矣。”急從之入。相見時,尊顯者禮殊簡貴;坐定,慰勞外,寥寥數語,都不及文章事。然公卿大臣,立功報主,是其職也。固不當仍話措大生計[12];乃修己治人之方,經時濟物之道,略不一進教之,豈我輩未可與信耶?抑尊卑相見之禮,自古而然耶?茶罷,三揖而別,如是而已。如是者一且甚,其可再乎?
夫今之負海內文章望者,大半皆居尊顯,據要路者也。一旦以閒署郎官驟通其門,而曰余以文章求教者也,誰則信者?且既無以厭閽者欲,初至必姑辭之;再則且箕踞以對[13];三往,鮮不笑且罵之矣。此雖主人之意必不然,然謁者之難,昔人已嘆之[14],況我輩尚未得入其門,登其堂,奉其色笑,又安測主人意旨所在哉!仆性既拙且介,不工為佞,一旦作此舉動,足未進,口未言,面已發赤;即使請益有獲,所得幾何,所喪已大,是以離群索居,不能坐進於此道,明矣。
且夫文章信有師承,抑師又何嘗之有乎?韓得於《左》[15],柳得於《國》[16],廬陵得於西漢[17],眉山父子得於《戰國策》[18],固未嘗親炙其人[19],受其提命者也[20]。昔有問善畫馬者以何師,答曰:“廄馬萬匹,皆吾師也。”是真善得師者,今名公卿手筆,固所景慕,然得其詩若文[21],讀而私淑之[22],足矣;無已,更進而求之古,亦當有得。即萬無所得,亦可無所失也。若如昌黎所云: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而內以欺於心,則豈鄭子所敢出哉?足下深知古者也,肯進而教之,以匡所不逮,亟請得執鞭以從。
作品注釋
[1]假借:寬容。
[2]清署:清貴的官衙。這裡指作者曾官的翰林院。
[3]悚(sǒng)息:惶恐喘息。
[4]長安:借指京城北京。
[5]部郎:六部尚書屬下的郎中、員外郎都可稱部郎。
[6]雅:素來。
[7]遷除:官吏的升遷除授。
[8]朝參:上朝參見皇帝。
[9]閽(hūn)者:守門人。
[10]刺:名刺,名帖。
[11]苟然:草率的樣子。
[12]措大:貧寒失意的讀書人。
[13]箕踞:古代席地而坐,若坐時兩腳伸直岔開似簸箕,則表示傲慢。
[14]昔人已嘆之:戰國時蘇秦到楚,三天才見到楚王,因說:“謁者難得見如鬼,王難得見如天帝。”事見《戰國策楚策三》。
[19]親炙:謂親承教導。
[20]提命:耳提面命,形容教誨親切。《詩經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
[21]若:和。
[22]私淑:《孟子離婁》:“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後遂稱未得身受其教而宗仰其人為私淑。
作者簡介
鄭日奎(1631—1673),字次公,號靜庵,貴溪(今屬江西)人。公元1659年(順治十六年)進士。授庶吉士,歷工部員外郎,升禮部主客司郎中。公元1672年(康熙十一年),曾與王士禛同典四川鄉試。喜為詩文,“多留心時事之言”(《四庫全書總目集部存目》)。著有《靜庵集》十二卷,《談賸》(一名《醒世格言》)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