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故土,轉戰亞洲內陸,北上之旅,朝聖之旅,重返家園,時代的縮影,
遠離故土
1381年5月9日,約翰-希爾特貝格出生於德意志南部的慕尼黑附近。他的家族歷代都是巴伐利亞公爵的御馬總監、親衛隊長官或者參謀。因此,年僅15歲的他便以騎士侍從身份,參與了著名的尼科波利斯之戰。也因此開啟了自己多災多難的後半生。
在這場被很多人稱為“最後的十字軍”戰爭中,約翰與他的眾多西歐同僚一起,收穫了苦澀的失敗。由匈牙利國王與勃艮第公爵牽頭組成的聯軍,因為內部不和與指揮失誤而淪為一盤散沙。在法蘭西騎士們盲目栽入奧斯曼土耳其近衛軍的陣地後,位於二線的德意志-匈牙利騎士還剛剛開始衝鋒。但兩翼的羅馬尼亞人已經開始撤退,任由盟軍被魯米利亞軍團的西帕希騎兵和塞爾維亞王國的騎士包夾。因此,包括約翰本人在內的眾多人就淪為了包圍圈內的俘虜。
這件事本身就可以被視為中世紀騎士階層的戰爭實力退化。在約翰出生的年代,過往的實戰性演練已經被更有觀賞性質的個人單挑所取代。大部分騎士都被訓練得精於廝殺而又缺乏整體大局觀。因此,在幾十年的英法百年戰爭與尼科波利斯戰役中,屢屢被精心布陣的對手挫敗。
土耳其人把每3個俘虜捆綁為一組,帶到蘇丹巴耶濟德一世面前。根據伊斯蘭法律,戰俘是俘獲者的財產,但蘇丹有權享有五分之一的戰利品。因此,有50名身份最高貴的戰俘被挑選出來,用於交換高額贖金。其他不願意皈依真主而又沒什麼價值的人,則被蘇丹下令大開殺戒。只有少量年輕男孩被再次挑選出來,專門送到了當時與奧斯曼關係不錯的牡羊王朝、金帳汗國和馬穆魯克埃及,作為蘇丹炫耀武功的戰利品。而且無論在什麼地方,從小就接受武藝訓練的騎士或扈從,都是不可多得的優質兵源。
巴濟耶德的長子蘇萊曼,發現年輕的約翰長相俊美,就讓劊子手刀下留人。他也因此逃過一劫,但被迫按照土耳其人的意思,立刻宣布皈依伊斯蘭教。然後在眾人的簇擁下,被推上馬背,甚至是在眾人圍觀中接受割禮。
接下來的6年裡,約翰都是蘇萊曼的跑步侍從。期間,他先是參與了君士坦丁堡圍攻戰。所面對的將領,就是尼科波利斯戰役中的友軍,被家人贖回歐洲的法國騎士布錫考特。後來,約翰又追隨著主人在小亞細亞、西里西亞和埃及四處征戰,從而學習了不少軍事技能。
轉戰亞洲內陸
1402年,21歲的約翰又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二次轉折。在可以與尼科波利斯戰役齊名的安卡拉之戰中,奧斯曼大軍被來自中亞的征服者帖木兒擊潰。位於中央陣地的奧斯曼近衛軍,幾乎留在原地血戰到最後一刻。一些皇室的高階貴族與侍從,也在隨後的絕命突圍中被俘。約翰很不幸的再次成為俘虜,並有幸目睹了不可一世的巴濟耶德被帖木兒關在籠子裡取笑。
不久,約翰又追隨帖木兒大軍穿過了阿拉斯河。一行人經過伊朗高原,來到了帝國首都撒馬爾罕。在成為了帖木兒本人的封臣後,約翰更是參與了帝國對印度地區的征戰。帖木兒為此組織起了號稱多達400000人的隊伍,並花了20多天穿越沙漠。因為組織嚴密,全軍只用8天時間就穿越了興都庫什山,從開伯爾山口沖入印度。德里蘇丹不僅派出了與帖木兒大軍同等數量的人馬,還有400頭背上馱著塔樓的戰象。這些曾和亞歷山大及默罕默德-加茲尼(馬哈茂德)交手的巨獸,一度讓帖木兒軍的戰馬也畏葸不前。
好在帖木兒的謀臣指出,戰象貌似威風,但是一旦失控就會不分敵我地橫衝直撞。他們接著出動了大量駱駝,在其身準備了點燃的木架。在這種攻勢面前,印度人的軍隊很快崩潰。帖木兒趁機對德里圍攻10日,並使用屠城等恐怖手段來震懾那些還不繳械的人。已經成熟不少的約翰,就在現場默默地注視著此類事情。
這場災難之後,他又跟隨帖木兒轉戰亞塞拜然和敘利亞等領地,並記錄了帝國軍隊在各地的諸多暴行。但帖木兒本人對於基督徒的態度則更值得玩味。他一面在攻下城市後,優先屠戮基督徒守軍。一面又在外交上同歐洲的各種基督教王國聯合。除了優待西班牙大使克拉維約,還同苟延殘喘的君士坦丁堡傳達親善。最後又讓居於小亞細亞半島北部的特拉比松希臘人,為自己準備一支海軍。
這些看似矛盾的邏輯背後,是帖木兒為滿足個人野心而更加大膽屠戮眾多穆斯林城市。畢竟,任何精分表現的背後,都掩飾著施暴者的難言之隱。約翰雖然是局中人,但在大部分時候都更像是第三人稱視角的中立觀察者。他和眾多基督教封臣一起,成為了帖木兒帝國施行國際統戰策略的吉祥物。他們的個人才華與履歷,又是帝國內眾多王公貴胄所需要利用的。
1405年,帖木兒因為妻子出軌和部將背叛的打擊而氣急敗壞。積勞成疾的中亞殺星,最後死在了遠征明朝(實際上是攻打明朝的屬國東察合台汗國)的途中。已在宮廷混跡一段時間的約翰,選擇跟隨帖木兒的一個兒子--羅克沙阿。他是呼羅珊地區的領主,也是父親死後的最高權力爭奪者。約翰跟著他參與了對馬贊德、大亞美尼亞及撒馬爾罕的一系列遠征。但徒勞的征戰還是沒能讓羅克沙阿問鼎權力的最高峰位置。
先前,在土庫曼人的黑羊王朝首領卡拉·優素福被帖木兒擊敗後,約翰的領主羅克沙阿留下一支軍隊,歸自己的兄弟米蘭沙阿指揮。在米蘭沙阿被卡拉-優素福反攻斬首後,他又改投到了羅克沙阿的兒子阿布貝格門下。每次他都能遇到很多來自亞美尼亞的東儀天主教徒和希臘正教徒。
北上之旅
由於接受了領主的任務,約翰和其他四個基督徒去往亞美尼亞的重鎮葉里溫。在完成任務後,他們又結識了金帳汗國的王子切克雷。這位王子邀請他們一起北上,幫助自己奪取金帳的大汗之位。一行人便沿著裏海西岸前進,進入了金帳汗國的東部領土。
根據約翰後來的回憶,他在金帳境內切身體驗了馬可波羅和13世紀教廷使者所描述的蒙古式遊牧生活。那些人一年四季都在不同的牧場間轉場。因此,除小米之外,韃靼人幾乎不種植任何糧食。既不吃麵包,也不喝啤酒或葡萄酒。經常性的口糧是用母馬和駱駝擠的奶,也包括這些牲畜的肉。
當新的大汗被推舉出來,韃靼人會讓他坐在白毛氈上舉起來三次,在整個帳棚里轉。再讓大汗坐在寶座上,給予一把金色的劍。最後,繼位者還要按照慣例進行宣誓。
已經見多識廣的約翰還得出結論,在異教徒中沒有比韃靼人更好戰的族群(雖然他們的戰鬥力並不特彆強)。他們也慷慨的向約翰傳授了自己作戰和行軍的作風。當缺少食物時,就在馬身上割出不致命的傷口放血,再把血煮熟了喝掉充飢。在長途跋涉中,把乾肉切成薄片,放在馬鞍下面。這樣在行軍途中就能坐在馬背上開吃。但所有的肉類也必須醃製起來,以防發生變質。
當然,在金帳汗國的治下,還有很使用其他語言的居民。猶太教、希臘正教、天主教和伊斯蘭教都能在這裡被找到。比如熱那亞的殖民地卡法,就處於金帳大汗的保護之下。城市四周環繞著兩堵城牆。內牆之中有6000所房屋,居住有義大利人、希臘人和亞美尼亞人。外牆內還有11000個房屋,居住有許多希臘人、亞美尼亞人和敘利亞人。所以,這座城市內就需要三個主教,一個是拉丁人、一個是希臘人和一個是亞美尼亞人。此外,眾多異教徒也享有自己的特殊寺廟,包括猶太人的兩個會堂。
約翰因為之前的戰鬥經驗豐富,並有跟隨帖木兒作戰的履歷,所以在金帳汗國獲得了爵位和自己的牧場。在為金帳汗國服務期間,他參與了對西伯利亞的探險,幫助汗庭打擊了諸如阿斯特拉罕、喀山與西伯利亞汗國等地方勢力。征伐之餘,約翰帶著部下,坐著狗拉雪橇探索了北方的冰雪世界。這次遠征之後,切克雷正式加冕為可汗,約翰則按照韃靼人的生活方式又度過了一段特殊光景。
朝聖之旅
大約在1423-1424年前後,切克雷大汗去世。約翰繼續追隨大汗麾下的曼祖克,成為了後者的高級幕僚。但是曼祖克卻受到汗位繼承人的追殺,迫使主僕二人一路流亡,逃跑到了克里米亞半島避風頭。
隨後兩人就一路南下,拜訪了愛琴海兩岸的希臘腹地。拜訪的地方包括塞薩洛尼基、加里波利和阿德利亞堡(埃迪爾內)等地。他發現希臘地區雖然古蹟遍地,但是因為飽受戰爭破壞而非常殘破,農業產出並沒有想像中的肥沃。除了薩洛尼卡比較有活力之外,其他地方都乏善可陳。
這次逃亡的終點是埃及的馬穆魯克蘇丹國。約翰拜訪了馬穆魯克人奢華後宮,目睹了讓人眼花繚亂的各族嬪妃。馬穆魯克菁英騎兵的騎術和武藝,也令歐洲騎士出身的約翰是讚嘆不已。他藉機參觀了有名的金字塔,還造訪了以亞歷山大帝命名的港口大城。
生活在15世紀的約翰發現,很多建造於公元5世紀之前的古羅馬供水系統還在發揮作用。更早的亞歷山大燈塔遺蹟也依然清晰可見,甚至被馬穆魯克守軍安裝了觀測來襲艦隊的大鏡子。不過在大部分時間裡,城市都享有和平與繁榮。大量來自義大利的商人,在城裡建立的外交機構和獨立的社區。這顯然不是約翰所期望的歸宿。
和其他穆斯林大城市一樣,亞歷山大有巨大的白人奴隸市場。約翰可以在那裡看到亞美尼亞人、希臘人、喬治亞人和羅斯人正被待價而沽。但只有那些來自高加索山區的切爾卡斯克部族(切爾克斯人),才更有機會成為精銳的馬穆魯克騎兵。當地人會把一些自己生的孩子當奴隸賣掉。如果自己的產出不足,就拐賣或者搶劫周邊部族的孩子去進行倒手交易。
重返家園
然而,金帳汗國的新可汗繼續奉行驅逐曼祖克的法令。主僕二人只逃到高加索山下的黑海城市阿布哈(阿布哈茲)。在那裡,約翰遇到了4個同樣在尼科波利斯之戰中被俘的歐洲人。他們下定決心回到西歐的母國,離開異教徒的土地。
經過一番籌備,5個人在夜裡騎馬逃到海邊。他們利用營火引發了一艘義大利商船的注意,並通過背誦主禱文、萬福瑪利亞和基督教的信條,證明了自己的基督徒身份。但在上船後不久,義大利商船就被3艘土耳其海盜船追蹤。經歷了三天的海水追逐,一行人才安全駛入了黑海南部的希臘港口錫諾普。隨後,這艘船又來到了君士坦丁堡,船長將約翰等人交給了拜占庭皇帝。
在了解幾個人的身世和經歷後,皇帝約翰八世熱情地接待了幾位勇士。他們還被特意安置在東正教大牧首的家中,化妝成大牧首的僕人,以防止城中的奧斯曼使者和商人認出曾在奧斯曼宮廷中服務的約翰。藉此機會,約翰在君士坦丁堡住了3個月,逐漸改掉了韃靼人的衣著和習俗。利用這段時光,風塵僕僕的德國騎士又得以遊覽這座千年古城。
雖然歷經了十字軍的破壞,但城裡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大競技場還有皇宮建築都十分雄偉壯麗。巨石建築上有五顏六色的大理石,如同羅馬盛世的迴光返照般絢麗。據約翰回憶,原本在聖索菲亞大教堂的穹頂上有5個大金盤。但已經有兩個圓盤被拆下來熔鑄金幣,用來充作抵抗奧斯曼土耳其入侵的軍費。在那次危及全城的戰爭中,約翰就以戰俘身份為奧斯曼人作戰。
同樣的命運,也體現於查士丁尼大帝的騎馬青銅像上。雕像本身仍舊神氣屹立在大理石底座上,穿著古代英雄般的鎧甲,向著東方昂首挺胸。但原本放置在皇帝手裡有一個金蘋果,已經在數次戰亂後消失。拜占庭人自己也不知道金蘋果的具體去向,顯然他們沒有能夠利用這塊貴重金屬的資源來保護自己。
在荒草叢生的大競技場,約翰還目睹了末代拜占庭貴族們的戰爭技藝訓練。雖然依然是以羅馬正統自居,但參與者的武器和戰術都已經帶有濃郁的突厥騎射風格。一群人穿著突厥式的帽子和袍子,在馬上將插著羽毛的氈帽扔到半空中,再讓對面的同伴射擊。在整個過程中,參與者都不斷策馬來回跑圈,並要在毛氈落地前射中目標。
參觀完君士坦丁堡後,約翰終於從有機會從海港出發,踏上了最後的回鄉之路。他們向北從黑海進入東歐內陸,穿過了瓦拉幾亞、匈牙利和波蘭。隨著沿途的人文環境愈發熟悉,約翰-希爾特貝格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巴伐利亞家鄉。他將自己的故事寫成回憶錄,並請專人校對整理。
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德國人,也就此成為了騎士中的馬可波羅。他的履歷也被人們作為津津樂道的話題。
時代的縮影
相比歷史上的很多偉大騎士,約翰-希爾特貝格並不以突出的戰功而留名青史。但他那多災多難的遊歷經過,卻是很多中世紀晚期騎士的人生預演。
由於歐洲社會形態的發展和世界整體軍事水平的提升,作為軍功貴族階層的騎士已經很難在戰場上獨當一面。尤其當戰爭訓練逐步退化為禮儀性的競技,日益龐大的騎士階層也開始出現了嚴重的內部分化。一些位高權重者將成為國王宮廷中的高級官吏,一些仍舊渴望軍功的下層則會逐步成為職業化常備軍軍官。如果這兩頭都無所著落,那就只能收拾行囊,踏上去往海外探險的另類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