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放言五首(並序)1
元九在江陵時2,有放言長句詩五首3,韻高而體律,意古而詞新。予每詠之,甚覺有味,雖前輩深於詩者未有此作。唯李頎有云:“濟水自清河自濁,周公大聖接輿狂”4,斯句近之矣。予出佐潯陽5,未屆所任6,舟中多暇7,江上獨吟,因綴五篇以續其意耳8。
其一
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9。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甯子解佯愚10。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11。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12。
其二
世途倚伏都無定,塵網牽纏卒未休13。
禍福回還車轉轂,榮枯反覆手藏鉤14。
龜靈未免刳腸患,馬失應無折足憂15。
不信君看弈棋者,輸贏須待局終頭16。
其三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17。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18。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19。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20。
其四
誰家第宅成還破,何處親賓哭復歌21。
昨日屋頭堪炙手,今朝門外好張羅22。
北邙未省留閒地,東海何曾有定波23。
莫笑賤貧夸富貴,共成枯骨兩如何24。
其五
泰山不要欺毫末,顏子無心羨老彭25。
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26。
何須戀世常憂死,亦莫嫌身漫厭生27。
生去死來都是幻,幻人哀樂系何情28。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放言:意即無所顧忌,暢所欲言。
元九:即
元稹,“九”是其排行。他在元和五年(810年)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其間曾作《放言五首》,見《
元氏長慶集》卷十八。
李頎:唐代詩人,開元十三年(725年)進士,詩以寫邊塞題材為主,風格豪放,慷慨悲涼,七言歌行尤具特色。此舉其兩句詩見於他的《
雜興》詩。濟水:源出河南省濟源縣西王屋山,其故道過黃河而南,東流入今山東省境內。《
元和郡縣誌》:“今東平、濟南、淄川、北海界中,有水流入于海,謂之清河,實菏澤。汶水合流,亦曰濟河。”河:黃河。白居易《效陶潛體十六首》有云:“濟水澄而潔,河水渾而黃。”與李頎此詩上句之意相近。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弟,成王之叔,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攝政,管、蔡、霍三叔陷害,製造流言,誣衊周公要篡位。周公於是避居於東,不問政事。後成王悔悟,迎回周公,三叔懼而叛變,成王命周公征之,遂定東南。接輿(yú)狂:接輿,傳說是春秋時楚國的一個隱士,他以佯狂避世,故此說“接輿狂”。其真實姓名不可考,因他曾迎著孔子的車而歌,故稱接輿(見《
論語·微子》、《
莊子·
逍遙遊》)。輿,本指車廂,亦泛指車。
予:我。出佐潯陽:被貶出京,到江州去做司馬,輔助治事。潯(xún)陽:指江州。隋設九江郡,唐代叫江州或潯陽郡。治所在今江西省九江市。
未屆所任:還未到達任所。屆:到。
暇(xiá):空閒時間。
綴(zhuì):撰寫。續其意:謂讀元稹《放言》之意。耳:嘆詞。
辨:一作“辯”。底:啥。
臧(zāng)生:指
臧武仲。《論語·
憲問》:“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臧:一作“莊”。防:是武仲的封地。武仲憑藉其防地來要挾魯君。武仲:臧孫氏,名紇,官為司寇,在貴族中有“聖人之稱”(《
左傳·襄公二十二年》杜氏註:“武仲多知,時人謂之聖”)。詐聖:欺詐聖人。甯(nìng)子:指甯武子。《論語·
公冶長》:“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元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荀悅《
漢記·王商論》:“甯武子佯愚(裝傻)。”甯:今亦作“寧”。知:同“智”。此二句意謂:世人只是上了假聖人的當,去愛臧武仲那樣的人,哪知道世間還有甯武子那樣裝呆作傻的人呢?
“草螢”二句:以螢光並非火,露滴不是珠來比喻人世間的某些假象,並告誡人們不要為假象所蒙蔽。這是從側面說明要從本質去看問題,或者說要善於透過現象看出本質。
“不取”二句:進一步明示辨偽之法,指出如不兼用明亮的火焰和照乘珠的光,這就不能發現真偽的區別。燔(fán)柴:《
禮記·
祭法》:“燔柴於泰壇。”疏:“謂積薪於壇上,而取玉及牲置柴上燔之,使氣達於天也。”此用為名詞,指火光。照乘:珠名。《
史記·
田敬仲完世家》:齊威王“與魏王會田於郊。魏王問曰:‘王亦有寶乎?’威王曰:‘無有。’梁(魏)王曰:‘若寡人,國小也,尚有徑寸之珠,照車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為萬乘之國而無寶乎?’”殊:異。
“世途”句:意謂禍是福的依託之所,福又是禍隱藏之地,禍、福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互相轉化的。倚伏:即《
老子》所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簡言“倚伏”。塵網:猶塵世,即人世。古人把現實世界看做束縛人的羅網,故言。
陶淵明《
歸園田居》詩:“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卒:始終。
回還:同迴環,謂循環往復。車轉轂(gǔ):像車輪轉動一樣。轂:本指車輪中心部分,此指車輪。榮枯:本謂草木盛衰,常以比政治上的得志與失意。
曹植《贈丁翼》:“積善有餘慶,榮枯立可須。”反覆:謂反覆無常。藏鉤:古代一種遊戲。《藝經》:“義陽臘日飲祭之後,叟嫗兒童為藏鉤之戲,分為二曹,以交(通‘較’)勝負。”此言榮枯如同藏鉤之戲,變化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龜靈:古人認為龜通靈性,故常用龜甲占卜以決吉凶。靈:動詞,通靈。刳腸患:言龜雖通靈性,也難免自己要被人殺掉的禍患。《莊子·外物》:“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同“披”)發窺阿門(小曲門)……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命人送)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刳龜,……仲尼(
孔子)曰:‘神龜……知(智)能七十二鑽而無遺策(遺算),不能避刳腸之患,’”刳(kū):剖開。“馬失”句用“
塞翁失馬”的故事,進一步說明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事見《
淮南子·人間訓》,一般成語詞典皆有載,姑從略。折:摔斷。足:同“腳”。憂:憂患。
“不信”二句:以下棋比喻世事的變化不定。
君:指元稹。狐疑:狐性多疑,故稱遇事猶豫不定為狐疑。
屈原《
離騷》:“心猶豫而狐疑。”按:元稹在政治上遭到打擊後,情緒一度動盪,白居易因勸他要經得起考驗,等到時機好轉,是非真偽自會分明。“不用”句謂:吉凶禍福,在所不計;問卜求籤,更無必要。鑽龜、祝蓍(shī):古代迷信活動,鑽龜殼後,看其裂紋以卜吉凶;或拿蓍草的莖占卜。
“試玉”二句:言堅貞之士必能經受長期磨練;棟樑之材也不是短時間就能認出來的,前句下作者自注說:“真玉燒三日不熱。”《淮南子·俶真訓》:“鐘山之玉,炊以爐炭,三日三夜而色澤不變。”後句作者亦自註:“豫章木,生七年而後知。”豫章:枕木和樟木。《史記·
司馬相如列傳》:“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楠豫章。”《正義》:“豫:今之枕木也;樟,今之樟木也。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別。”
日:一作“後”。見《史記·魯國公世家》。後句言王莽在未篡漢以前曾偽裝謙恭下士。《
漢書·王莽傳》:“(莽)爵位蓋尊,節操愈謙。散輿馬衣裘,賑施賓客,家無所余。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眾。……欲令名譽過前人,遂克己不倦。”後竟獨攬朝政,殺平帝,篡位自立。此二句是用周公、王莽故事,說明真偽邪正,日久當驗。未篡:一作“下士”。
向使:假如。復:又(有)。
第宅:住宅。官員和貴族的大住宅。親賓:親人和朋友。哭復歌:因顯貴而歌,因敗亡而哭。
炙(zhì)手:熱得燙手。比喻權貴勢焰之盛。《
新唐書·崔鉉傳》:“鉉所善者,鄭魯、楊紹復、段瑰、薛蒙,頗參議論。時語曰:‘鄭、楊、段、薛,炙手可熱;欲得命通,魯、紹、瑰、蒙。’”張羅:本指張設羅網捕捉蟲鳥。常以形容冷落少人跡。
何遜《
車中見新林分別甚盛》詩:“窮巷可張羅。”形容門庭冷落。《史記·
汲鄭列傳》:“夫以汲、鄭之賢,有勢則賓客十倍,無勢則否,況眾人乎!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為廷尉,賓客闐門;及廢,門外可設雀羅。”汲(jí):
汲黯。鄭:
鄭當時。闐(tián):塞,充滿。羅:捕鳥的網。
“北邙”二句:言富貴貧賤是隨著世事變化而變化的。北邙(máng):山名,亦作北芒,即
邙山,在今河南省洛陽市北。東漢及北魏的王侯公卿死後多葬於此。後人因常以泛指墓地。
王建《
北邙行》:“北邙山頭少閒土,儘是洛陽人舊墓。”未省:未見。後句即“滄海桑田”之意,比喻社會劇變,人事無常。晉
葛洪《麻姑傳》:“麻姑(傳說中仙人名)自說云:‘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向時蓬萊,水又淺於往者,會時略半矣,豈將復還為陵陸乎?’”
“莫笑”二句:為告誡語。前句的“莫”字管“笑”與“夸”二字。後句意謂貧賤、富貴之人,其最後歸宿都是一樣的。
“泰山”句:謂事物的大小都是相對而言的。《莊子》:“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同‘泰’)山為小。”又:“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韓愈《
調張籍》詩:“流落人間者,泰山一毫芒。”“顏子”句:謂人壽各有一定,因此不必盲目地羨人長壽,弄得成天憂心忡忡。顏子:即
顏回,字淵。春秋時魯國人。貧而好學,在孔丘弟子中以德行著稱,被後世儒家尊為“復聖”。但早卒,死時年僅三十餘歲。老彭:指
彭祖。傳說中的長壽者。姓籛名鏗,顓頊帝玄孫,生於夏代,至殷(商)末已八百餘歲。見《
神仙傳》及《
列仙傳》。舊時因以彭祖為長壽的象徵或代名詞。
槿(jǐn):即木槿花。開花時間較短,一般朝開暮落。
嫌身:嫌棄自己。漫:隨便。厭生:厭棄人生。
“生去”二句:說明死和生都是自然的規律。
揚雄《
法言·君子》:“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終,自然之道也。”
白話譯文
其一
白日真黑夜假誰去分辨,從古到今的事無盡無休。
只喜臧生能騙過聖人,又怎知甯子識破了裝傻的。
螢火蟲有光非真的火光,荷葉上的露水雖圓豈是真珠?
不要燒柴去照亮車馬,可憐的光彩有甚么不同呢?
其二
世上的事依託隱藏不定,塵世的事拉開纏繞沒有停止過。
禍福輪迴像車輪一樣,榮光枯萎反來覆去像手持鉤。
龜靈占卜要將龜開膛破肚,馬失前蹄也不必憂慮。
如不信時請看下棋的人,輸贏還得等到局終才分曉。
其三
贈給你一種解疑的辦法,不用龜卜和拜蓍,
試玉真假還得三天,辨別樟木還得七年以後。
周公害怕流言蜚語,王莽篡位之前畢恭畢敬。
假使這人當初就死去了,一生的真假又有誰知道呢?
其四
誰家住宅建成後還去破壞,哪裡的親朋哭了以後又唱起來?
昨天屋內外還擠滿了人,今天在門外就如此冷落了。
北邙山沒有留下空閒土地,東海何曾有穩定的波浪?
不要嫌貧愛富去誇張炫耀,死後都成了枯骨又如何呢?
其五
泰山不能損壞毫髮,顏淵無意羨慕老聃和彭祖。
松樹活了一千年終究要死,槿木僅開花一天也自覺榮耀。
何必眷戀塵世常怕死,也不要嫌棄而厭惡生活。
生與死都是一種幻覺,夢幻人的悲哀歡樂又維繫人間情呢。
創作背景
據序文可知,這組詩作於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年)白居易在被貶謫去江州(潯陽)途中。元和五年(810年),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因得罪了權貴,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元稹在江陵期間,寫了五首《放言》詩表示自己的心情:“死是老閒生也得,擬將何事奈吾何”(其一),“兩回左降須知命,數度登朝何處榮”(其五)。過了五年,白居易因上書急請追捕刺殺宰相
武元衡的兇手,遭當權者忌恨。當年六月,被貶為江州司馬。這時元稹已轉官通州司馬,聞訊後寫下了充滿深情的詩篇——《
聞樂天授江州司馬》。白居易在貶官途中,風吹浪激,感慨萬千,寫下《放言五首》奉和。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第一首詩放言政治上的辨偽。“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首聯二句單刀直入,以反問的句式概括指出:作偽者古今皆有,人莫能辨。“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頷聯兩句都是用典。臧生奸而詐聖,寧子智而佯愚,表面上的作偽差不多,但性質不同。然而可悲的是,世人只愛臧武仲式的假聖人,卻不曉得世間還有寧武子那樣的高賢。“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頸聯兩句都是比喻。草叢間的螢蟲終究不是火;荷葉上的露水也不是珍珠,然而,它們偏能以閃光、晶瑩的外觀炫人,人們又往往為假象所蒙蔽。“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尾聯緊承頸聯螢火露珠的比喻,明示辨偽的方法。這兩句意思相當於諺語所說的:“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詩人提出對比是辨偽的重要方法。當然,如果昏暗到連燔柴之火、照乘之珠都茫然不識,比照也就失掉了依據。所以,最後詩人才有“不取”“可憐”的感嘆。這首詩,通篇議論說理,卻不乏味。詩人藉助形象,運用比喻,闡明哲理,把抽象的議論,表現為具體的藝術形象了。而且八句四聯之中,五次出現反問句,似疑實斷,以問為答,不僅具有咄咄逼人的氣勢,而且充滿咄咄怪事的感嘆。從頭至尾,“何人”“底事”“但愛”“可知”“終非”“豈是”“不取”“何殊”,連珠式的運用疑問、反詰、限制、否定等字眼,起伏跌宕,通篇跳蕩著不可遏制的激情,給讀者以骨鯁在喉、一吐為快的感覺。詩人的冤案是由於直言取禍,他的辨偽之說並非泛泛而發的宏論,而是對當時黑暗政治的針砭,是為抒發內心憂憤而做的《離騷》式的吶喊。
第二首主要講禍福得失的轉化。作者以詩言理,闡述了《
老子·五十八章》中所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禍福之間的倚伏關係,從而說明壞事可以轉變成好事,好事也可以轉變為壞事,顯示了樸素的矛盾轉化的思想,即樸素的辯證觀點。詩中所講的《
塞翁失馬》的故事就是這樣。塞翁的馬失而復還,而且還帶回一匹好馬,這是福;但是後來,其子騎馬又摔壞了腿,福於是變成了禍。其中,這個兒子去騎馬,或是由於事先沒有做好安全措施,或是由於他的騎術不高明,摔下馬來,這就是其福轉化為禍的條件。而“馬失應無折足憂”的說法,只講轉化,忽略了轉化的條件,帶有一定的片面性,是不足取的。當然,這是詩句,不可能講得那樣細緻,今人是不能苛求於古人的。
第三首是一首富有理趣的好詩。“贈君一法決狐疑”,詩一開頭就說要告訴人一個決狐疑的方法,而且很鄭重,用了一個“贈”字,強調這個方法的寶貴,說明是經驗之談。這就增強了詩歌的吸引力。因在生活中不能做出判斷的事是很多的,大家當然希望知道是怎樣的一種方法。這個方法“不用鑽龜與祝蓍”。先說不是什麼、不是什麼;是什麼,卻不徑直說出。這就使詩歌更曲折、更有波瀾,產生了如設定懸念的效果。詩的第三、四句才把這個方法委婉地介紹出來:“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要知道事物的真偽優劣只有讓時間去考驗。經過一定時間的觀察比較,事物的本來面目終會呈現出來的。這是從正面說明這個方法的正確性,然後掉轉筆鋒,再從反面說明:“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如果不用這種方法去識別事物,就往往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對周公和王莽的評價,就是例子。周公在鋪佐成王的時期,某些人曾經懷疑他有篡權的野心,但歷史證明他對成王一片赤誠,他忠心耿耿是真,說他篡權則是假。王莽在未代漢時,假裝謙恭,曾經迷惑了一些人。《漢書》本傳說他“爵位愈尊,節操愈謙”;但歷史證明他的“謙恭”是偽,代漢自立才是他的真面目。“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是一篇的關鍵句。“決狐疑”的目的是分辨真偽。真偽分清了,狐疑自然就沒有了。如果過早地下結論,不用時間來考驗,就容易為一時表面現象所蒙蔽,不辨真偽,冤屈好人。詩的意思極為明確,出語卻紆徐委婉。從正面、反面敘說“決狐疑”之“法”,都沒有徑直點破。前者舉出“試玉”“辨材”兩個例子,後者舉出周公、王莽兩個例子,讓讀者思而得之。這些例子,既是論點,又是論據,寓哲理於形象之中,以具體事物表現普遍規律,小中見大,耐人尋思。以七言律詩的形式,表達一種深刻的哲理,令人思之有理,讀之有味。
第四首詩通篇談世事人生的變化。甲第貴宅會破敗了,親人朋友也會死亡;昨天炙手可熱的人家,今朝門可羅雀;浩瀚湯湯的東海也會變為桑田。宇宙一切的一切,都在運動,都在變化。世界就在這運動、變化中發展,前進。人生的富貴也是變化的,所以決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顯榮,就自我誇耀,看不起別人。這些反映了作者樸素的唯物辯證法思想,對今人正確地認識人生和社會,不無哲理性的啟示。
第五首詩說新陳代謝是宇宙的根本規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藝術地說明了這一道理。自然界是如此,人生亦概莫例外,有生必有死,所以“泰山不要欺毫末,顏子無心羨老彭”,不必強求壽命的長短,人們應該“何須戀世常憂死,亦莫嫌身漫厭生”。因為有生有死,才符合世界發展的規律。正確的人生態度是:應當多考慮如何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為國家民族做出應有的貢獻;果如是,則雖死猶生,沒有遺憾。“生去死來都是幻,幻人哀樂系何情”進一步說明了生死的自然規律,同時也流露出作者的消極情緒。
名家點評
《
吹劍錄》:作文援經須對經,史須對史,三代須對三代,漢唐須對漢唐。荊公詩:“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護田、排闥皆漢事。……若樂天詩:“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則非類矣。
《詩源辨體》:(白樂天七律)如“試玉要燒三日後,辨材須待七年期”,“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盡離文字非中道,長往虛空是小乘”等句,亦大入議論。
《唐詩快》:真正千古名言。佛說真經,不過如是。
《
隨園詩話》:白香山詩云:“周公恐懼流言日……”宋人反其意,曰:“少年胯下安無忤,老父圯邊愕不平。人物若非觀歲暮,淮陰何必減文成?”
作者簡介
白居易(772~846),唐代詩人。字樂天,號香山居士。生於河南新鄭,其先太原(今屬山西)人,後遷下邽(今陝西渭南東北)。貞元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年間任左袷遺及左贊善大夫。後因上表請求嚴緝刺死宰相武元衡的兇手,得罪權貴,貶為江州司馬。長慶初年任杭州刺史,寶曆初年任蘇州刺史,後官至刑部尚書。在文學上,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其詩語言通俗,人有“詩魔”和“詩王”之稱。和
元稹並稱“元白”,和
劉禹錫並稱“
劉白”。有《
白氏長慶集》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