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典所使用的
印度語文可大別為三類:(1)馬鳴(Aśvaghoṣa)等著作中所採用的標準梵語(古典梵語)。(2)中期印度語(Middle Indic),包括巴利(Pāli)語及普拉克利特(Prākṛta,或稱Prākṛit)語。巴利語為現存南方佛教聖典語中的重要語文。普拉克利特語是吠陀梵語(Vedic Sanskrit)經過歷史變遷而俗語化、方言化的語言總稱,為今日印度語之對稱。原本使用於印度西部及中部。按,釋尊說法大多使用各地方的俗語,而佛弟子,以及後來各部派也都以其根據地的方言說法,或記載文獻。(3)佛教梵語,北方佛教文獻大部分均使用此語文。系根據數種北印度方言,再摻雜巴利語、梵語及其他方言,而由普拉克利特語發展成佛教教團特殊的宗教語,並非一般之日常用語。
準此可知,初期佛典多使用俗語,其後隨著時代的變遷而逐漸梵語化。降至後期,佛教經典除特殊術語及特殊意義之語詞外,已完全使用古典梵語。後期佛教之所以不拘釋尊之教而採用雅語,係為了因應從西元前後以迄笈多王朝,北印度的社會情勢,以及對抗婆羅門教的勢力。
關於現存佛教梵語文獻的梵語化程度,依艾澤頓()之論,可分三期:
(1)第一期:韻文、散文均保有中期印度語的色彩。如《
大事》(Mahāvastu)及《Sikṣā-samuccaya》所引用的Bhikṣu-prakirnaka斷片、刊本《Jātaka-mālā》所附錄的Jātaka斷片即屬此類。
(2)第二期:韻文部分同前期,含有頗多中期印度語的成分。散文部分多呈梵語化,而語彙中包括一般用語及可視為佛教梵語者亦甚多。如《
法華經》、《
華嚴經》〈入法界品〉、《
寶積經》、《十地經》、《護國尊者所問經》、《
無量壽經》等即屬此類。
(3)第三期:基本上以古典梵語書寫韻文、散文,但多使用佛教梵語特有的語彙。如《有部毗奈耶》、《文殊師利淨律經》、《菩薩地持經》、《八千頌般若》、《十萬頌般若》、《大孔雀明王經》等即屬此類。
其中,屬第一期的古典文獻,其年代最遠可溯自西元前。另一方面,《八千頌般若》全為散文所構成。自其思想內容來看,乃早期的大乘經典之一,但已古典梵語化。又笈多王朝以後,新文獻除一部分術語外,余皆為純粹梵語。故世親的《
俱舍論》,以及《
中論》等其他大乘諸論,原則上不應屬佛教梵語文獻。
◎附:F. Edgerton著、陳美冶譯《佛教混合梵文導論》(摘錄自《Buddhist Hybrid Sanskrit Grammar and Dictionary》導言篇。每段文字之前的阿拉伯字,為原書所附的章節符號)
佛教混合梵文
1.33. 這種語言最特別的地方在於:從最早的發源時期,乃至後來的演進,持續著以梵文為基礎的發展方向,卻也一直保留其中世紀印度語的本色。以我們所接觸過的經典(各種版本與手稿)而論,梵文的語言特色和中世紀印度語有密切的關係。同樣的,混合梵文也和梵文有類似的地方,可是它既不是梵文也不是中世紀印度語。混合梵文中屬於梵文的特色和中世紀印度語向梵文借字的情況相當類似。
1.34.
漢學家目前已可認定:某些混合梵文著作中譯本的年代是西元二世紀。至於最早的混合梵文著作則應早在西元前,也許是西元前一世紀。也就是說,在相當早的時候,某些北印度的佛教徒就已放棄使用方言的原則,部份地採用婆羅門古典而學術化的語言。但他們也並不是全然翻譯梵文。混合梵文的著作,尤其是最早期的,在各方面都清楚地保存著其曾為某種中世紀印度語的證明。梵文化的現象反而只是偶爾出現而已。
1.35 以我的看法,這種混合語不應該是真正運用在口語上的方言。然而好幾世紀以來,它一直被當作宗教語言。而且,似乎成為北印度佛教徒在宗教場合上所普遍使用的語言。至少,現存的經典中很少有例外的情形,正統的標準梵文作品尚屬少見。
1.36. 梵文化的情形在各個時代里有很大的變化,甚至同一部作品的不同段落里也有相異之處。混合梵文的作品一般都是韻文和散文混合的文體。在《大事》里,梵文化的現象相當輕微,韻文或散文的各部份都如此(該書大概是混合梵文最早期的著作)。
1.37. 在其他混合梵文的作品裡,比如《妙法蓮華經》、《普曜經》、《大方廣佛
華嚴經》、《最勝金光明經》、《禪定王經》,韻文部份與中世紀印度語有許多相似之處,語言上的特色很像《大事》里的語言。但是散文部份則很明白的是屬於梵文系統,在某些方面,如果就表面看來,無論在音韻或形態上,幾乎是標準的梵文。不過,即使如此,散文之中仍可尋出中世紀印度語的基礎。首先,有時候會有非梵文的型式出現;其次,所用的字彙就和韻文中一樣,是屬於中世紀印度語的。也就是說,其中包含了大量在標準梵文中從未出現過或相同意義的字。這些字縱使外觀上很像梵文,但仍屬於中世紀印度語的傳統,其中包含許多佛教上的專用名詞,也有大量‘世俗’的字眼,表示這些作品的語言包含著梵文以外的方言。
1.38. 但在韻文之中,也有部份有梵文的特色。《大事》的散文部份或其他經典的韻文部份都有這樣的例子。比方說,子音群在中世紀印度語裡通常是被同化或變音,但卻常寫成梵文的形式。字尾的子音(在中世紀印度語中常被省略)卻也保留了下來。不過,仔細研究韻體的結構,會發現某些梵文系統的字,在拼法上卻拼成中世紀印度語的形式。比方說,依音韻的關係,一字起首的子音群應該發成單子音;例如:sthitah應念成thi-或ṭhi-。其實,韻體的規則在某些特例上是不足為訓的,梵文的ucyate和中世紀印度語的(v)uccati都一樣可以合韻。不過(v)uccati這個字常常出現,我們自然會懷疑ucyate是拼法上的謬誤。並且,如果韻文全部以中世紀印度語來發音,而將小部份梵文的拼法忽略而過,那么,同一作品的散文部份也用這種方式發音,對於較大比例的梵文拼法略而不見,不也是相當合理的假設嗎?(中略)
1.49. 諸如以上的例子不勝枚舉,暫時不再贅述。以下將混合梵文的特點做一簡短的整體說明。
1.50. (1)概括而言,佛教混合梵文出現於佛教最早期的經典,或類似於經典的語錄。所使用的不是梵文,而是中世紀印度語,可能融合著當地的俗語。
1.51. (2)佛教最早期的經典,有些是用佛教混合梵語寫的,但是形式又頗不一致。就這一點而言,在各經典里,任何非梵文的語言特性,無論在形式或字彙上,都更接近原始的形式,比較不像標準梵文。
1.52. (3)基本而言,佛教混合梵文的經典中,韻文部份是半中世紀印度語(semi-Middle-Indic),是一種混合語。也就是說:它們是佛教混合梵文最純粹的形式。至於散文部份,則無論在音韻或拼法上都近似於梵文。字彙方面,則散文與韻文都保持著中世紀印度語的特色。
1.53. (4)所有佛教混合梵文的經典里都有許多屬於標準梵文的字彙或文法形式。有些形式是中世紀印度話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這表示,此種變化所發生的時期,是在中世紀印度語的原始經典出現之後。並且,隨著歷史的發展,有逐漸梵文化的趨向。但是佛教混合梵文的傳統也仍然存在,北印度一帶的佛教徒以它為宗教用語,持續了好幾個世紀。混合梵文與標準梵文最大的分野在於字彙。不只是宗教上的專門術語,一般世俗用語也有許多是標準梵文里沒有出現過的。佛教混合梵文經典的特色很突出,即使文法上是梵文系統,字彙上還是可以肯定的區分出來。
1.54. (5)有些相當清楚的證據顯示:某些經典中原來是梵文的字,在同一部經的晚期版本里,被改成更古老的、非梵文系統的字。也就是說:這些作品比現存手稿里的語言更加原始,更接近於中世紀印度語。譬如《妙法蓮華經》的某些版本里,梵文化的是這群字,在另一個版本里,則是另一群字。而《妙法蓮華經》的原始版本,應該比這些版本都老,並且梵文化的程度比較低。
1.55. (6)如果手稿的資料可信的話,任何佛教混合梵文的經典都能展現出:中世紀印度語受到梵文影響而產生的變化。
1.56. (7)然而,有些梵文化的特點只是拼字上的;念法還是屬於中世紀的印度語。這一點由混合梵文經典韻文部份的音韻結構可以證明。梵文被誤拼的現象不知道起源於何時,在各個手稿里,普遍存在著這種現象。而猜測散文部份也有同樣的情況是很合理的,至少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說明:散文部份的發音和寫法不同。(中略)
1.76. 有些學者認為佛教混合梵文就是梵文。比如
路易·何怒(Louis Renou),在其著作《梵文文法》(Grammaire Sanscrite)里,曾提到:‘大事與普曜經都顯示出梵文的語言特徵。’當然,大家也都公認,如果說這種語言是‘梵文’,那也是梵文中很特別的一種。梵文本身就有許多類別,相當複雜。比如著名的大戰詩《
摩訶婆羅多》(Mahābhārata),就包含著中世紀印度語的成份,不過,在這個例子裡,沒有人會懷疑它基本上是‘梵文’(雖然它與梵文波尼尼文法有些出入)。
1.77. 著名的
語言學者伯特苓克(Boeht-lingk)也曾在其著作《梵文字典》(Sanskrit Wörterbuch),與《簡單梵文字典》(Sanskrit Wörterbuch in Kürzerer Fassung)里收載了許多混合梵文的字,(主要卷於《普曜經》,《翻譯名義大集》,《金剛經》,《本生鬘》,《大寶莊嚴寶王經》,與《天業譬喻》)。但在《簡單梵文字典》最後一冊的序言裡,伯特苓克又提到這些字‘幾乎不能算是梵文’。該冊出版年份是1889年,而瑟納爾(Senart)發行《大事》第一冊是在1882年,但伯特苓克從來沒有提過《大事》,或從中引用字例。是否他在完稿之前沒有看過瑟那發行的書呢?如果他讀過,而略去不提,我相信他也會有所說明。如果其他的混合梵語文獻都像《
大事》一樣,不論散文或韻文部份,中世紀
印度語或混合方言的特色都非常濃厚,我不相信還有人會認為混合梵文就是梵文,或者,其字彙竟會被收入梵文字典。當然,也有人會把巴利文或俗語的字收到梵文字典里。依我的推論,《梵文字典》和《簡單梵文字典》里所採用的混合梵文字彙,大部份是取自經典的散文部份,而非韻文。因為散文的形式很容易被誤認為梵文。但是,依我的意見,它們仍然分屬於不同的語言發展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