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餘生記

虎口餘生記

邊大綬,字素一,號長白直隸(今河北)任丘人。明末政治人物。 崇禎十二年(1639年)中舉人,曾任陝西米脂縣知縣。陝西總督汪喬年下令邊大綬崇禎十五年(1642年)正月初八,掘毀李自成的祖父李海和父親李守忠的墳墓,“盡數伐掘”,將骨骸“聚火燒化”。不久因為害怕李自成報復,遂辭官。不知所終。入清後,補河南修武知縣,順治八年,任太原知府,曾為傅山開脫。順治十三年,以病辭歸。

基本介紹

  • 中文名:虎口餘生記
  • 作者邊大綬
  • 時期崇禎
  • 朝代:明朝
作者,原文,

作者

邊大綬,字素一,號長白直隸(今河北)任丘人。明末政治人物。

原文

余自壬午春伐賊墓木,米人洶洶,謂必招禍不測。余諭之曰:“如賊果修怨,餘一身當之,定不爾累。”眾皆疑信不一。而艾朝棟、高映元、馮起龍等實為賊之姻黨,聞賊行牌至西安,有“四月十九日起馬入秦”之語,遂群謀俟到時縶余暨艾詔,黑光正等獻賊,逆謀呶呶有據。余欲申撫台,而其巡捕常昌運與高映元有故,恐其奧援中阻,遂密稟按台。不意黨人在勢要門牆,早為先容,竟致沈擱。值新按台金公至,為余同鄉,逆黨陰不自安,共謀去余。會部咨甄別賢否,撫台列余薦剡,按台又欲會題升城堡廳,黨人益惴惴懼。值十六年大計,伊探訪余官評稱最,其恨愈深。遂捏造單款,竭力傾陷,然終未能大害,止蒙降處。報到之日,米人老幼泣嗟,痛余之去。而余舉家慰快,謂得脫苦海遠仇仇也。撫按皆諭留候題,餘力辭解任。出疆之日,不能為行李。時,長兄順為山西澤州守,因赴澤,是為歲之七月初旬。
至十月六日,而闖賊破潼關,旋陷西安,州縣皆望風投獻。餘十一月自澤歸里,捻指逾歲,賊烽已逼晉東。會真定叛卒殺撫台迎賊,固關失守,三路犯神京。遠邇震恐,父兄親戚成為余憂,勸遁跡以避。余憮然曰:“一身可隱,其如八口何?即妻孥可捐,孀母何賴?萬一蒙難,吾何以見先人於地下也。況我邊氏子姓多人,寧忍全一己之生,貽舉族之害乎!吾原為朝廷滅賊計,今為社稷死,有餘榮矣,何以避為!”遂違眾意。
三月二十一日,驚傳都城已破,萬乘殉國。余聞之,北向慟哭,再拜成服。杜門謝客,以聽天命。越四月二十八日,聞人言嘖嘖,賊犯山海,敗潰西走。余聚親契諸生謝銘石等,密謀欲興義師,中路邀賊,以雪國忿。擬次月朔舉義旗,而次日賊之緹騎到矣。
先數騎進城,持令箭詭言覓公館,實以覘余之居處也。余窺知有變,挺身待之。頃有胥役二人,傳偽令曹懷玉票執余。余往見令,令即將余付賊使白姓、吳姓者。二賊云:“萬歲取爾做官,無恐也。”余隨之行,入堂弟大任宅。老幼驚避,賊坐索飲食,無應者。不勝怒,肆行砍毀搜掠,執一仆為之供應。偽官又遣人來供奉,並絆余不使離寸步,內外不通一信。傍午,余長兄來視余,始知母妻家口盡下獄,一門兄弟俱被執,澤守兄大順,暨堂弟大顥、大任、大頨,侄銘琯、銘琦,從弟大防、大中、大謨、大訓,叔維隆、維明,族叔有道、有謨俱寄倉。闔邑父老討保,長兄始得來一面。余聞之,五內如割,相對不交一言,即與兄永訣矣。謝生銘石來探余,耳語曰:“聞賊已敗,追兵且至。兄但行,毋為賊屈,我將謀有以脫兄者。”余頷之。
初一日,執余西行,眾為備一蹇衛,童僕散逃,覓一市徒相隨。邑人觀者塞巷,皆為噓唏。是日至肅寧,二日至安平,三日至無極。遇大雨,賊眾悉披雨具,余露身淋漓,行三十餘里。次日至真定,入城,賊喧傳大駕將至。時,賊黨滿街衢,見余鹹揶揄曰:“是伐墓人耶?”;特余見偽帥馬。入其二門,一賊衣藍紗者,詢伐墳始末。入後堂稟偽帥訖,傳言且出,遂同吳賊至其家宿。至次日初五,日甫出即有賊來傳馬帥出城,發兵候駕,吳賊遂帶餘往見。及出城,見賊兵自北而南,塵土蔽天。然皆老幼參差,狼狽伶仃,十賊中夾帶婦女三四輩,全無紀律。余見之,不勝忿懣。如此鼠輩,而所向無堅城,致萬乘屈沉,真可痛哭流涕也。恨余被執,不能殺賊,見其滅亡耳。立數刻,吳姓復同一任姓者,押余入城。至督府前,候一二時,偽帥不返,倏傳曰:“駕至矣,不進城,在關帝廟吃中火,即行。”二賊又帶餘出城至廟外。此時隨余縣役四人,止存一王姓者,余暨跟驢人俱亡矣。余自分見闖,決無生理,盡以後事囑王役,托其傳與家人,我死於國難,無恨也。須臾,賊眾起身去,偽帥傳諭帶餘西行。
是日至獲鹿之上安,次日出固關。值闖賊以百姓塞井,故方殺人,死者委積。又將賊卒之不帶弓箭者盡砍斷左手,血肉淋漓,慘不可言。是時押余者三人,任姓者偕縣役王姓遁去。遺一馬,余乘之,同吳、陳二賊出關。見闖賊下馬,陳賊欲稟知,吳賊搖手而過。使是時一言,余齏粉矣。
初七日,過平定州西。賊中傳言追兵至桃核園,已抵關下,調後營人馬回防關。二賊復押余回,住平定東關外候偽示。至初十日傍晚,始傳止調精兵防關,其輜重先行,此時闖賊已先上太原矣。吳賊同一賊僮押余,馬步共八九十八。夜行一宿,天明至壽陽南關,搜米覓水炊飯。食訖,余臥而假寐。吳賊出少時,其賊僮來催余曰:“起,起!”牽馬行至南街,路西一小門,呼余入,則吳賊在其內。命余拴馬卸行李,伊入室仰臥酣睡,其僮亦上樓臥。余亦假寐。許久不醒,聞馬臥,余呵之不起。出鞭之,凡再三,賊堅臥勿覺。余遂出門北行,迎一賊衣黃者,問:“汝尋得水否?”余詭曰:“南頭無水,余復北尋耳。”疾趨至舊店,入門見三賊方束裝,謂汝曰:“汝已行,何復返?”余應曰:“來取水具。”乃進其後房。房有一門,外即壽陽城下。河中無水,余跳下,循城北行,復上東岸,逾牆入空房內,四顧不可蔽,復逾垣出北走。
遇二鄉民持梃,蓋搶營者,詢余何來。余詭云:“亦搜物者。”舍之而南。余北走不百步許,聞後面喊聲,意追者至,停步伺之,則四五傖父,各執槍棒,圍余曰:“汝從賊來耶?”余應曰:“我逃難耳。”索財物,余曰:“赤身財與何藏!”盡上下與之,換破衣二件,僅蔽體。遂東北行。時日方午,慮為賊所跡,潛身山畔土窯中。比至晚,賊騎來者六七次,皆未獲見。月出甚高,余始敢出穴,不辨東西,視月所向,攀緣上下。經墟墓澗澤中,磷光螢焰,殊非人境。至曉,逢行路者,問所向。余曰:“逃難回鄉”再問為何許人,余詭曰:“保定諸生,為賊所掠。”其人憐之,指從此東北有方山寺,可以棲身,余謝之。行凡三十餘里,遂投僧寮。住六日,始東行。僧眾各贈余錢數十作路費,由山僻小徑詢路而行。飢則乞食,晚宿山廟。凡經由土寇之叢藪處,余已作乞丐形,無阻撓者。但聞固關、娘子關俱賊把守,不敢過。遇荷蕢者三人,識小路,隨之。
入流黃口,萬山險絕,猿猱所經,林翳天日。遇陡絕處,頂踵相摩,上天入淵,凡數十折,始履平地。渡井陘,大河六七道,涉滹沱。念余西行時,自分不返,茲復生還,不勝感愴!逾真定,與余同行者二人,分路新樂。余循舊路而東,至肅寧,折而北。至西柳村問路,鄉人詢姓氏,知弟族璺在其外父王氏宅。傳語來見,相對淒其。留余宿,更丐服。黎明,聞炮聲震天,乃土賊為亂,闔鄉戒嚴,傍午始息。借餘一蹇仆,送至王家莊胡氏宅,為妹丈太學生水清。其尊人舊河東太守龍江公,暨其長公劍原在門,見余來,驚喜交集,相持唏噓。入見二妹,不勝慟悼!次日,遣人報信至縣,老母專三仆來接。傍晚至縣,途逢猛雨,冒行抵舍。親戚族眾,慰勞者塞戶。謁老母,一悲痛欲絕!真再生相見,猶疑夢寐也!是為五月二十九日。計被執時,正滿一月。
嗚呼!是役也,始則入虎穴,探虎子;繼則履虎尾,捋虎鬚,蓋幾不免於虎口矣!乃卒不受其咥,以脫於難,吁,豈非天哉!顧闖賊雖滅,社稷已墟。為臣子者,僅匿軀自全其生,曾不能出一籌半策以救滅亡,所不能不疾首而痛心也。然彼闖賊糜爛我人民,蹂躪我疆土,勝國挫劫之餘,不能一矢相加。賴本朝震疊之威靈,使梟獍之徒,不遺噍類。吾知大明十四帝之靈,必有含笑於地下者。茲綬奉部檄謁選來京,行將戮力興朝,以圖報效。故歷敘伐冢歸田以及被執脫難始末,勒為一冊,庶俾後之君子得以論世知人,以憫其志而悲其遇云爾。
順治元年仲秋既望原任米脂令任邱邊大綬識於長安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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