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經亂後將避地剡中留贈崔宣城⑴
雙鵝飛洛陽⑵,五馬渡江徼⑶。
何意上東門,胡雛更長嘯⑷。
中原走豺虎,烈火焚宗廟。
太白晝經天⑸,頹陽掩餘照。
王城皆盪覆,世路成奔峭⑹。
四海望長安,顰眉寡西笑⑺。
蒼生疑落葉,白骨空相吊。
連兵似雪山,破敵誰能料?
我垂北溟翼⑻,且學南山豹⑼。
崔子賢主人,歡娛每相召。
胡床紫玉笛⑽,卻坐青雲叫⑾。
楊花滿州城,置酒同臨眺。
忽思剡溪去⑿,水石遠清妙。
雪盡天地明,風開湖山貌。
悶為洛生詠⒀,醉發吳越調⒁。
赤霞動金光,日足森海嶠⒂。
獨散萬古意,閒垂一溪釣。
猿近天上啼,人移月邊棹。
無以墨綬苦⒃,來求丹砂要⒄。
華髮長折腰,將貽陶公誚⒅。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剡中:今浙江嵊州、新昌縣一帶。崔宣城:即宣城縣令崔欽。
⑵“雙鵝”句:典出《
晉書·五行志》:懷帝永嘉元年(307年)二月,洛陽東北步廣里地陷,有蒼白互色鵝出。蒼者飛翔沖夭,白者止焉。此羽蟲之孽,又黑白祥也。陳留董養曰:“步廣,周之狄泉,盟會地也。自者金色,國之行也。蒼者胡象,其可盡言乎?”是後
劉元海、
石勒相繼亂華。
⑶“五馬”句:《晉書·五行志》載:太安中童謠曰:“五馬游渡江,馬化為龍。”後中原大亂,宗藩多絕,唯琅耶、汝南,西陽、南頓、彭城同至江東,而元帝嗣統矣。徼(jiào):邊界。
⑷“何意”二句:《晉書·石勒載記》載:石勒,仁黨武鄉擱人。年十四,隨邑人行販洛陽。倚嘯東門。土衍見而異之,顧左右曰:“向者胡雛,吾觀其聲視有奇志,恐將為天下之患。”
⑸“太白”句:古稱太白金星晝出經天上為禍。
⑹奔峭:崎嶇險峻。
⑺“四海”二句:
桓譚《
新論》:關東鄙語曰:“人聞長安樂,出門向西笑。”此說長安已亂,無所可笑。
⑻北溟(míng)翼:典出《
莊子·
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此指施展才能。北溟,即北冥。
⑼南山豹:典出漢
劉向《
列女傳·
陶答子妻》: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鐸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此指全身遠害。
⑽胡床:可摺疊的坐倚。
⑾青雲叫:指笛聲如來白雲端。
⑿剡(shàn)溪:在剡縣南,溪有二渡,一出天台,一出武義。
⒀洛生詠:《
世說新語·輕詆》載: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洛生詠,洛陽一帶書生吟味詩歌之聲,其聲重濁。
⒁吳越調:吳越歌曲。
⒂海嶠(jiào):近海高山。
⒃墨綬(shòu):官印的黑色絲帶。
⒄丹砂要:煉丹要訣
⒅陶公:
陶淵明,東晉隱士、大文學家,曾說“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於是辭去彭澤縣令。
白話譯文
雙鵝飛出洛陽兆示凶像,五馬渡江只因為中原變亂。
哪裡能想到上東門那些胡雛,又一次長嘯引起戰火連天。
中原大地豺虎奔騰,烈火焰焰焚燒宗廟。
太白金星白晝經天,太陽無光余照慘澹。
京師王城傾破蕩平,奔走世路艱難險阻。
天下四海盡望長安,只見長安已亂人人流淚不再向西而笑。
蒼生百姓如似落葉相飄,屍體白骨之間相互憑弔。
朝廷部伍相連如雪山似的強大,但能否破敵誰能預料?
我低垂大鵬雙翼難以施展才華,暫且先學南山之豹隱霧避害。
崔縣令您真是位賢明的主人,每有歡娛必然召呼我來。
坐胡床吹紫玉笛,那笛聲如來自青雲嘹亮昂揚。
暮春時石楊花開滿州城,擺下酒肴同去觀眺。
忽然動念要到剡溪去游,那兒水清石妙境色空遠。
白晝時分天地明亮如同雪色相映,輕風徐來溯光山色妍容盡展。
煩悶之時學學洛生吟詠詩歌,酒醉之後漫唱吳越歌曲。
清晨時分朝霞發出金光,傍晚時刻太陽垂落海邊,高山一片森然。
我獨自一人消散萬古的憂愁,閒來垂釣小溪之旁。
猿猴在近處又似在天上啼叫,搖槳划船似乎馳向月邊。
別以官職印綬來苦累自身,去追求護火煉丹的要訣吧!
如此華發還為區區五斗米折腰,將要被陶淵明笑話的啊!
創作背景
天寶十四、五年(755、756年)是唐代歷史上的一個多事之秋。當時長期受到唐王朝開邊黷武、寵任邊將政策豢養的軍閥
安祿山終於在范陽發動叛亂,然後率軍長驅南下,使唐王朝猝不及防,洛陽和長安相繼在天寶十四載(755年)十一月和十五載(756年)六月淪陷。李白此詩作於十五載春,那時他正打算離開由崔欽鎮守的宣城郡(今屬安徽),前往剡中(剡縣,今屬浙江)避亂。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從整體內容來看,詩由兩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概述時勢,從開頭到“破敵誰能料”;第二部分抒寫情志,從“我垂北溟翼”至末。前者是因,後者是果。
在詩的第一部分內,詩人先以四句三個典故,寫了安史之亂的徵兆。這三個典故都出自《晉書》。前二個見載於《五行志》,其一雲晉懷帝永嘉元年(307年)二月,地處洛陽東北的步廣里突然地陷,有黑白二色鵝出現,後劉元海、石勒相繼作亂;其二雲太安時流傳著這樣一首童謠:“五馬游渡江,一馬化為龍”,繼爾中原大亂,琅琊、汝南、西陽、南頓、彭城五王同至江東,元帝嗣統。後一個見錄於《石勒載記》,謂石勒年十四,“隨邑人行販洛陽,倚嘯上東門。王衍見而異之,顧謂左右曰:‘向者胡雛,吾觀其聲,視有奇志,恐將為天下之患。’”這三個歷史故事生動地展示了安祿山叛亂前的種種跡象,顯現出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險局勢。事情的發展果然像這些跡象所預示的那樣,擁軍自重的安祿山不久便率領如狼似虎的叛軍,踐踏了中原大地,焚燒了唐朝歷代帝王的祀廟。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殺戮,使夕陽也收斂了它的餘暉。號稱帝王之城的洛陽已被攻陷,整個世道變得像險峻的山勢那樣不可預測;往日流傳於民間的“人聞長安樂,出門向西笑”(桓譚《新論》)的俗語,這時成了對現實的絕妙諷刺;而最令人悲傷的是人民在戰亂中的命運,他們被驅趕著去殺人或被殺,以致屍骨遍野,生命像落葉那樣輕微渺小,紛紛敗落凋零;面對連綿不斷的戰火兵燹,詩人展望時局,不禁發出了“破敵誰能料”的悵嘆。這段描寫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戰火連天、哀鴻遍地的社會現實,讀來驚心動魄。而詩人對時局、對民生、對社稷的關心和擔憂,也隱寓其間。
在這樣一種不斷惡化的嚴重形勢面前,素以濟天下、救蒼生自任的詩人雖有拯百姓於水火的遠大抱負,卻看不到在當時實現這種抱負的現實途徑,因此心情矛盾而複雜。“我垂北溟翼”一句,即透露了詩人懷有平定戰亂和拯救蒼生的雄心。“北溟翼”典見《莊子·逍遙篇》:“北冥有魚,……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其翼若垂天之雲。”李白作有《
大鵬賦》,以大鵬自喻,詩中也多自比大鵬。他在描述安史之亂的嚴重局面後復用此典,其意不言自明。但鑒於詩作於天寶十五載(756年)春,那時的局勢還在繼續惡化,平叛的力量尚未集聚並付諸實施,詩人看不到出路,因此只能避亂隱居,以待時變。“且學南山豹”一句即反映了他這種以屈求伸的“心態”。“南山豹”典出《
列女傳》,其記陶答子妻云:“妾聞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詩人於此,正用“藏而遠害”之意,但這個“藏”又不是消極無為的退避,而是“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就是積聚力量,陶冶品行,以求在時機到來時能有所為。這二句詩在內容上承上啟下,是聯結述時與抒懷二部分的樞紐。
接下去,詩人以輕快的筆調,先記敘了在安徽宣城與崔欽的愉快交往。“歡娛每相召”,說明詩人與崔欽在這時過往甚密,相處甚歡。胡床玉笛,仰空長嘯;楊花滿城,把酒臨眺,友人間相得自樂、不拘形跡的情景宛然目前,令人留戀。然後詩人以“忽思”一句轉入對行將前往的剡中風光的描述。水石清妙,雪明天地,風開湖山,一派風光旖旎的江南景色,讀來又令人神往。“悶為洛生詠”是說心情煩悶時將誦書吟詩,加以排遣。所謂“洛生詠”,據《世說新語·輕詆篇》
劉孝標注,是指洛下書生詠音重濁,此借指吟詠詩作。這句與下句說明詩人雖然將避地剡中,過一種閒適放曠的生活,但內心並不平靜,要籍詩酒來抒發煩悶。正因有這二句作襯墊,詩人下面想像避地剡中將垂釣溪岸、移舟月邊的隱居生活,才顯得既閒適而又迫不得已,這裡也隱含了前面所說的“藏”字。詩的末四句,表露了詩人重性情、輕利祿的一貫思想,同時又可看作是對友人崔欽的好言勸慰。詩人既珍重與崔欽無拘束的交往,又對他的“華髮長折腰”頗不以為然,指出不要為官祿所苦,來尋求道家清靜無為的奧妙,否則將會受到陶淵明的嘲笑的。他在這裡巧妙地運用了為人熟知的陶淵明因不願為五斗米而折腰辭官的典故,把自己經亂後將避地剡中留贈崔宣城的話含蓄道出,言意均至,頗見深情。
從整篇詩作來看,前後部分的敘述似不協調,且內容風格的反差也極明顯。前者沉著悲憤,深沉中飽醮血淚;後者則輕鬆明快,清新中滿含情誼。但過渡自然,結合巧妙,全從題意行文出發,是一篇情深意切的臨別贈言。
名家點評
《詩源辨體》:太白五言古長篇,如“門有車馬賓”、“天津三月時”、“憶昔作少年”、“一身竟無托”、“昔聞顏光祿”、“鸞乃鳳之族”、“我昔釣白龍”、“雙鵝飛洛陽”、“吳地桑葉綠”、“淮南望江南”、“化城若化出”、“鐘山抱金陵”等篇,興趣所到,瞬息千里,沛然有餘。然與子美各自為勝,未可以優劣論也。或以此傾倒為嫌,而取其含蓄蘊藉者,非所以論太白也。
《
唐宋詩醇》:奇辭絡繹,行以蒼峭之氣,直達所懷,絕無長語。謝朓驚人,此故不減。吳昌祺曰:悲壯處,亦《七哀》之遺。
《李太白詩醇》:嚴云:一派空明,置身其中,可使形神俱化也(“雪盡”二句下)。結得冷絕。謝疊山曰:梁虞騫詩:“落暉散長足,細雨織斜文。”太白亦用其字,然其驚人泣鬼,則劉協所謂自鑄偉辭,前無古人者乎!
作者簡介
李白(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是
屈原之後最具個性特色、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有“
詩仙”之美譽,與杜甫並稱“
李杜”。其詩以抒情為主,表現出蔑視權貴的傲岸精神,對人民疾苦表示同情,又善於描繪自然景色,表達對祖國山河的熱愛。詩風雄奇豪放,想像豐富,語言流轉自然,音律和諧多變,善於從民間文藝和神話傳說中吸取營養和素材,構成其特有的瑰瑋絢爛的色彩,達到盛唐詩歌藝術的巔峰。存世詩文千餘篇,有《
李太白集》三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