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錄者小引:明大司馬袁可立(1562--1633),字禮卿,號節寰,睢州(今河南省睢縣)人,先世安徽鳳陽府潁州人。袁可立中萬曆己丑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太子少保,以子樞贈光祿大夫太子太保。
人物經歷
天啟二年為登萊巡撫,主持遼務多年,參與並指揮明清戰爭。以智取策反收降努爾哈赤姻婿劉愛塔,在任上為毛文龍請餉募兵,後因指斥毛文龍貪功冒餉又為毛所嫉恨,毛嗾言官尋端中傷之,七上疏求歸。袁可立去,毛文龍無人能御,終致殺身。天啟五年,邊事急,以廷推再起兵部右侍郎,六年轉左侍郎,在任上極力反對由魏忠賢主使,袁崇煥實施的與後金議和,以是開罪魏忠賢。注重加強海防建設,與明朝一些人“重山海輕沿海”的戰略短視形成鮮明對比。毛文龍被袁崇煥擅殺,袁可立苦心經營的海上防線的牽制形勢漸趨瓦解,致滿人敢傾國中之力大舉犯明,至此國事日非,足見袁可立先見之明。黃道周曰:“公去登萊不數載,而登萊遂敗。 …公去又十餘年,而朝鮮淪陷。”明崇禎六年,歷時十八個月的登萊兵變結束,登萊防線徹底崩潰,十月,心力交瘁的袁可立薨逝於睢州。
袁可立正直敢言,是晚明少見的清官廉吏和幹練之才。二十八歲彈劾炙手可熱的應天巡撫李淶,平反蘇州太守石昆玉冤案。三十三歲以御史巡視西城,抗旨斬弄臣,民呼“袁青天”;因直諫觸帝怒,削職為民二十六年,史稱“震門之冤”。泰昌立,起袁可立自民間,官拜兵部左侍郎,廷推南都戶部尚書,再改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因公開反對魏忠賢又遭罷官。皇帝念可立登萊勞,授兵部尚書,特準馳驛乘傳歸。其事跡見於黃道周《節寰袁公傳》、孔貞運《明資政大夫正治上卿兵部尚書節寰袁公墓志銘》、王鐸《太子少保兵部尚書節寰袁公神道碑》、王鐸《兵部尚書節寰袁公夫人宋氏行狀》、高攀龍《答袁節寰中丞》、孫承宗《答袁節寰登撫》、倪元璐《袁節寰大司馬像贊》、陳繼儒《大司馬節寰袁公家廟記》、梁雲構《袁節寰晉大司馬奉命乘傳錦還序》、《睢州志·名臣傳》、袁賦誠《睢陽袁氏家譜·袁可立事略》等。
明末陸路受阻,朝鮮事務由登撫節制。天啟三年,屬國朝鮮弒君篡權,袁可立嚴詞質責,上《請討篡逆疏》,牽及朝鮮勾通倭寇等舊事。五十年後倘為朝鮮君臣所忌恨,在清朝開館延修《明史》之際曾多次派專使來中國在康熙皇帝面前大告前朝袁可立的御狀,並以重金賄賂修史官員改寫前史,《兩朝從信錄》、《永憲錄》和《池北偶談·朝鮮疏》都有明確記載。袁可立是明末著名的主戰派將領,並策反努爾哈赤的姻婿劉愛塔,使後金在遼海的形勢不戰而遭受重挫,大批漢官偽將因此受到滿人猜忌而被殺,沿海南四衛四百裏海疆不戰而重新收歸於明朝版圖,成為明清戰爭史上最著名的“反間計”戰例。終清一朝整個史界對袁可立一直忌憚,所涉傳記史料均遭刪削,致明清戰爭史上的重要人物袁可立、毛文龍和劉愛塔在清修《明史》中俱削而不立傳。清乾隆年間陸時化的書畫著作《吳越所見書畫錄》因載有董其昌撰寫的《節寰袁公行狀》涉及到袁可立的事跡險遭毀版和殺頭之災,至今可見倖存下來的狀文圖頁被刪節得面目全非,況且這還是在袁可立去世144年後的事情,以此足見明朝亡國之痛和滿清“文字獄”之嚴苛。
天啟四年春,袁可立登州巡撫即將離任,作《觀海市》詩,狀海市蜃樓之氣,董其昌代書之,為海天增色。晚年崇道,回故里睢州(今睢縣)建袁家山,《道藏輯要》所記最詳,現為河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善詩文,受清朝文字獄所累,多所毀失。
《節寰袁公行狀》錄自清陸時化《吳越所見書畫錄》,董其昌撰文並書,分元、亨、利、貞四冊,用朝鮮高麗紙。董為明傑出書法家,又是當朝著名史官,且與袁可立同時代,狀文內容十分詳實可考,能補清人修撰《明史》的偏見和缺漏,為明清史研究學者十分珍貴的資料。崇禎八年,袁可立已經去世2年,董其昌不顧81歲高齡,撰《節寰袁公行狀》四冊,詳述袁可立家世及生平,情何以堪。又一年,袁可立三周年祭日前夕,董其昌薨逝,兩位摯友亡靈永久相聚。
文中明確記載了袁可立因反對袁崇煥“弔喪”議和一案竟直接觸怒廠臣魏忠賢和大司馬崔呈秀而橫遭迫害一節,直接導致袁可立最終離職,都是滿清數百年間所要刻意迴避袁崇煥與魏忠賢狡密關係的史實,還有袁可立誘降劉愛塔,使後金占據地內“而公(袁可立)納劉愛塔之降,以開奴攜二,一時中國叛將被奴誅夷殆盡。虜因棄金、復諸城,而舉四百里喪地復歸版圖焉。”(《明兵部尚書節寰袁公墓志銘》),如此離間滿人一節,都使滿人極力自詡的“文治武功”受到挑戰而不堪其辱。
行狀冊原藏於河南睢州袁可立尚書府第“藏書樓”內,鈐有“宗伯學士”、“董氏玄宰之印”、“睢陽袁氏家藏圖書記”等印記。明崇禎十五年(1642),行狀冊隨袁可立子袁樞輾轉至江蘇滸墅關,免遭兵火之災。清乾隆年間為太倉陸時化錄入《吳越所見書畫錄》,是書因該文有所謂“觸犯滿洲語句”遭滿清“文字獄”大肆封殺,狀文在此後的數百年間幾近湮滅於世,向來研究董氏者因不知該文而不及董、袁過世之交,連台灣國立中央圖書館所編輯篇帙浩大的《明人傳記資料索引》都未收錄。《
節寰袁公行狀》(明董其昌撰)、《兵部尚書
節寰袁公墓志銘》(明孔貞運撰)、《太子少保兵部尚書
節寰袁公神道碑》(明王鐸撰)、《太子少保兵部尚書節寰袁公夫人宋氏行狀》(明王鐸撰)、《
節寰袁公傳》(明黃道周撰)、《
大司馬節寰袁公家廟記》(明陳繼儒撰)、《袁節寰大司馬像贊》(明倪元璐撰)、《袁節寰晉大司馬奉命乘傳錦還序》(明 梁雲構),各種文獻鑿鑿俱在,著作者俱為前明人,傳記內容涉及到滿人所刻意隱諱的明末真實歷史,一直遭到禁毀封殺,滿清向來輯譜者未敢及袁可立。連明代以來印行的董其昌《容台文集》多個版本經過挖補刪削也沒有一個版本敢收錄《節寰袁公行狀》。到後來更因為資料湮沒而輯無所及者,清末民初臧勵和編輯《中國人名大辭典》收人名多達四萬也僅及其子袁樞而不及袁可立本人。
明崇禎八年,流寇兵圍睢州城,明官軍瞬間敗亡,袁可立子袁樞破家散財奮勇保城,合城得以為生。睢州百姓感其生死大節,屢次向清政府請祀鄉賢祠受阻,直到袁樞死後六十年才得以被公祭鄉賢祠。“(康熙)河南巡撫都御史李公以事久論定,允州人請,檄祀公於瞽宗。”
清末知名學者翁同龢在考證睢陽袁氏舊藏南宋《松桂堂帖》時,竟因資料過於匱乏無考睢陽袁氏而將袁伯應(袁可立子袁樞)和袁賦誠(袁可立次孫)父子誤斷“其為一人無疑也”的千古學術錯誤。
直到滿清光緒十七年,去世近300年的袁可立家鄉董其昌書丹的明修“袁尚書大石坊”仍為睢州地方官知州王枚藉故強行拆毀。足可見中華文明因國運鼎革橫遭摧殘之一斑,觀一個民族對另一個民族暴力顛覆和毀禁之嚴苛狠毒,以此壯志,國人當自
強。
新浪微博“掃書喵”如是寫道:袁可立遭清廷禁毀是因抗擊後金有功。對袁可立產生興趣後,我用常規方法去搜工具書,一處也沒有,這讓我很驚疑,我所找到的勝過百度所得的唯有董其昌書《節寰袁公行狀》全文,錄在《吳越所見書畫錄》,確實可見塗抹多處關鍵字。
由於《吳越所見書畫錄》卷五所收董其昌兩件書法(《重修宋忠武岳鄂王精忠祠記》和《兵部左侍郎節寰表公行狀》)有犯諱之語而不得不毀版。(順德鄧氏風雨樓刊本《吳越所見書畫錄》鄧實跋,清宣統2年(1910)))
清惲毓鼎《澄齋日記》9:“吳縣陸時化《吳越所見書畫錄》。陸,字潤之。書成於乾隆丙申。...全載款識題跋圖注,用趙松雪體寫小楷付梓。全書一筆不率,精妙無匹。陸錄跋中言,此書成時,陸先生自寫精楷鋟板,其中有董思白《岳廟碑》、《袁節寰墓碑》,犯時忌,禍幾不測。先生急取板稿盡毀之,已印行者收回,而尚有流落人間者。今神州國光社得其原本刻印,此書始現於世。想其時雖有未經收回者,藏書家亦刓缺以避禍耳。雍、乾間文字之禍,可見一斑。”
王世襄云:“或謂成書後發現卷五董其昌書《重修宋忠武岳鄂王精忠祠記》及《兵部左侍郎節寰表公行狀》兩文語多違礙,故自毀其板,並追回印本付丙。”(王世襄《自珍集》)
是書前有馮偉序,乾隆丙申夏陸氏自序,江標、鄧實校刊本各有跋。原刊本為陸氏手自書寫,隨寫隨刊,活體楷書,刻印極精。丁酉書成之後,方始覺察書內所載董其昌《重修宋忠武岳鄂王精忠祠記》冊,又行書《兵部左侍郎節寰袁公行狀》冊,多有詆斥滿洲語句。……已發之書悉追回,付之一炬。(陸時化《吳越所見書畫錄》六卷收藏品描述)
2002年4月,《續修四庫全書》得收錄《吳越所見書畫錄》而使《節寰袁公行狀》一文漸為世人所知。而在此之前的《四庫全書·倪文貞公文集·袁節寰大司馬像贊》和《八十九種明人傳記綜合引得》所引《蘭台法鑒錄·袁可立》也僅有數百字而已,難怪“掃書喵”博主發出“我用常規方法去搜工具書,一處也沒有”的慨嘆,足可見滿清文網和禁毀之嚴。
《節寰袁公行狀》中明確提到的“予所為序弗告集者也”,可見董其昌曾為袁可立文集作序。而今不但袁可立文集被徹底禁毀,即便是如今倖存的董其昌文集多個版本中均找不到《節寰袁公行狀》和有關袁可立文集序文的隻言片語,可見滿人對袁可立禁毀之嚴。
清初,於纂修《明史》之際,朝鮮國王又在清朝皇帝面前大告前明袁可立的御狀,致使本來就處於“文字獄”封殺禁毀對象的袁可立更加雪上加霜:
“康熙十五年,朝鮮肅宗李焞奏:……復有登萊巡撫袁可立、侍郎畢自嚴諸人之疏,至以媾倭等語,大加詆誣。……臣不知登撫諸人,何所徵據而作此不倫之語,至上誣天子也。”(王士禎《池北偶談·朝鮮疏》)
“朝鮮國王李昑奏辯四世祖莊穆王倧篡逆之誣,乞改正明史。疏言:……今皇朝詔修明史,恐秉筆之臣,以外國事跡,未及詳察。……甚至謂綁縛廢君,投之烈燄。及為倭冦等語。此必出於明登萊巡撫袁可立、督糧侍郎畢自嚴諸人之誣論。……不知登撫(袁可立)何所據而作此不倫之語。……而向之助虐廢君者,潛通文龍,同搆蜚語。因此而督撫(袁可立)奏有據。……伏乞皇上宣付史館,並加詳察,載以實跡,以成信史,並頒示小國。”(清 蕭奭撰《永憲錄》下卷四)
當代滿族學者徐建順教授沉痛指出:“清朝銷毀了中國古代的大批書籍,其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美化本朝,醜化前朝。為此不惜大改史實,以致明清是離我們最近的時代,其歷史卻是最迷糊的狀態。舉個例說,袁崇煥守寧遠,對明史意義重大,但袁崇煥的傳記有多處關鍵點籠罩疑團,而說起來應該比他更重要的另一個人物袁可立卻在史書中蹤跡皆無,而那段歷史到現在也拼湊不完整。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袁可立曾策反努爾哈赤的女婿,引起家族大亂,並大敗努爾哈赤,這對於滿清皇室是很丟臉的事吧,所以歷史就被修改了。”(徐健順《中國正史觀》)
2015年第四期《東南學術雜誌·論黃道周的文學史觀》:“翻檢黃道周的文集可以發現,其為晚明忠孝節義之士所作的傳記、行狀、碑誌、墓銘之類的文章很多,可見黃道周以文章保存一代之史的意識。在黃道周為傳的人物中,有相當一部分屬於主張抗清或甚至直接參與抗清鬥爭的人物,後因為滿清忌諱,他們的事跡及相關史實《明史》或不採入,或極其簡略。黃道周此類文章恰好可以彌補《明史》之闕,為今天保存了大量晚明和南明的研究史料。例如,袁可立為晚明重要大臣,但《明史》並未為其作傳。黃道周以自覺的史官意識著《節寰袁公傳》,以存其事跡,表彰其忠節。文章內容翔實可考,記述生動傳神,其中“智者不能謀,勇者不能斷,慈者不能衛,義者不能決,賴聖人特起而後天下晏然”⑨數語,從側面讚揚了袁可立在魏閹權傾朝野、炙手可熱之際持正守節,敢於鬥爭的精神和人格魅力。捧讀文章,會油然而生“才節並見,斯為有立”之感。因此,這篇傳記確能對清人修撰之《明史》有糾偏補闕之功,是明史研究者不可多得之資料。”
中國美術學院 顏曉軍博士論文《董其昌畫禪室里的藝術鑑賞活動——董其昌與袁可立父子的交往》:
“袁可立是明末重要的政治人物,卻因負責抵禦後金的軍務以及主張討逆朝鮮而被清代所忌,故正史當中鮮有記載。”(第5頁)
“袁可立,字禮卿,號節寰。曾巡撫登萊,累官至兵部尚書,在與後金的戰爭中戰功卓著,曾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袁可立去世後,他的《行狀》系董其昌所寫,現存於陸時化懷煙閣本《吳越所見書畫錄》;孔貞運撰寫、王鐸書丹《墓志銘》;王鐸為他寫了《神道碑》;黃道周撰寫了《節寰袁公傳》;陳繼儒則有《大司馬節寰袁公家廟記》。另康熙二十九至三十年(1690-1691)馬士英修、陳應輔纂《睢州志》有袁可立的小傳。對於這樣重要的歷史人物,由於牽涉滿清忌諱,故《明史》修撰之時未給袁可立立傳,因而造成了他有些生平資料的模糊與混淆。”(102頁)
“因為主張聲討李倧之事,直到半個多世紀後的康熙十五年(1676),李倧後人朝鮮國王李淳還派遣使臣到北京向康熙皇帝狀告袁可立,導致了在《明史》的修纂過程中對袁可立的徹底抹殺,最終未給袁可立立傳。”(107頁)
“至乾隆四十二年(1777),陸時化刊刻《吳越所見書畫錄》,因內收董其昌《節寰袁公行狀》,不僅此書險遭毀版,陸時化亦險被戕戮。後陸時化盡數追回此書銷毀,並對原版挖改重印,才免於殺身之虞。今日所見《節寰袁公行狀》於“詆斥滿洲語句多有缺損,即因於此。”(102頁)
2015年中國長安出版社《秘密戰3000年》第三部:“由於滿清“文字獄”刻意打壓的原因,袁可立被滿清名不見經傳,跟他那同一時代被滿清過分渲染和無限拔高的本家袁崇煥更無法相提並論,甚至在明史里更刻意沒有袁可立、劉興祚和毛文龍這些明清戰爭史上重量級人物傳記。但是在明末清初的歷史舞台上,他確實是一位值得施以濃墨重彩的人物。”
2012年4月19日中央電視台《國寶檔案》欄目《疏林遠岫圖》首次對袁可立和董其昌兩位歷史人物一生的故交佳話進行了生動報導,在文史和書畫界引起很大反響。而稍早前山東蓬萊電視台所推出的歷史節目《名臣袁可立》、《觀海市》(上、下)都將袁可立這一受滿清封殺數百年之久的歷史名臣話題重新活躍於歷史舞台。
2013年10月8日,《檢察日報》以“勘破冤案名留青史”為題對四百年前袁可立主政蘇州司法期間為民請命洗雪冤獄的事跡進行了表彰。中共福建省委主辦2013年第10期《海峽通訊》發表了謝志偉的《袁可立:有膽有識有奇謀》,其中羅列大量史實對袁可立一生有膽有識謀略過人的政治事件進行綜述。2014年5月15日到22日,《大河報》對袁可立以“袁家山前說袁公”為題進行了五期連續報導。2014年6月,睢縣縣委縣政府對袁可立的別業袁家山開始自建山400年來最大規模的周邊環境治理和維護工作,力爭重現袁家山當年青山綠水原貌。2016年4月,睢縣縣委宣傳部主持召開了袁可立事跡研討會,而被滿清刻意忽略的明末名臣袁可立及其相關歷史的研究也從此走上一個新的台階。】
都察院右僉都御使巡撫登萊備兵防海贊理兵餉,建威消盟,紀功盟府,有文蟒朱提之賜。又以平蓮妖功晉秩少司馬,榮寵甚盛,乃七疏自免歸。越一歲,用廷推再起兵部右侍郎,歷升本部左侍郎。又俞旨準辭本身誥命。皇上登極,銓部列公名起,廢冊中。 計公出處之際,其道尤龍海內。想聞風節,望其乘時大展,應聖主求舊之意,而公不待矣!
嗚呼哀哉!念其昌與公同舉於蘭陽陸宗伯先生之門,更有秦中武公(武之望)、閩中林公(林廷奎),皆以不善宦。登籍四十六年,居朝僅十二載。而碩果不食班聯,六卿有足異者。雖天涯契闊,合併恆難。要以風義交情,皎如白日,知公者宜莫如昌。是固,伯子司農樞,千里症狀意也,何忍辭!
公諱可立,字禮卿,別號節寰。上世鳳陽人也,始祖榮,
洪武二年以戰功授睢陽百戶,因家焉。世有隱德,至高祖錦以歲薦任陝西韓城教諭,生二子,長永綬,貢士;次永康,生五子:曰江、曰淮、曰河、曰洛、曰渭,淮則公之考也。公生而蚤慧,與群兒嬉戲,即為登壇部署兵馬狀,人共奇之。七歲就外傅,受《毛詩》,又授《禮記》,十一歲始專治《尚書》,文采彬蔚。十九是為萬曆八年庚辰,學使者衷蕳肅公拔入黌宮,能自刻勵,以豪傑自命,從問業者雲集。稍資束修,以供甘竁。
戊子舉於鄉,己丑成進士,除蘇州府理官。蘇故海內大郡,機巧成俗,府史胥徒之屬善陰陽,上官百相欺也,即座師陸公為公慮之。公乃少年盛氣,以厘奸為己任。司空城旦之牒,一成於手。每老吏抱牘以進,中藏隱情不可致,詰公一覽,立得籍甚。神君訖威訖富之譽,為江南冠矣!直指使者按部必檄公,相隨有所咨決,不惜十反。
湖州董宗伯,家連松陵,為亂民所困,激切為變。中丞台皇遽無措,檄公往解散。公至,即盡收訟牒委各邑理之,以殺其勢。而徐取倡亂不情者寘之法,民變遂定。會浙有直指好擊斷名,逼一大司成自盡。事聞,神宗震怒,直指鋃鐺受辱,中丞亦鐫秩去,於是始服公之遠識焉。
時海上倭警戒嚴,吳中豪子弟王士驌、喬一琦輩見事風生,爭言招募自保,群不逞鮮衣怒馬,瞠目語難,招搖都市。遂有告其謀叛者,兩台密詢之公,公深明其不然。四郡會讞,卒無事。實因以妖言抵罪,尋見釋。微公持正,此數輩者族矣。
郡守石公昆玉廉而抗直,忤中丞台。露章劾之,事下四郡李官,評公為秉筆,乃盡雪其污。同官懼,公曰:“吾不能以真是非佐上官喜怒,有獨任怨耳。”中丞恨其不附己,自劾去。以揭徧毀公,而各台察更以此重公,得首薦。
公雖深於經術乎,而子史之外,於三略九章之書靡所不窺。又精騎射劍術,以故治兵兵練,治賦賦理,較士士服,其甲乙如故相周公道登、繆公昌期皆公所賞,譽無虛美。
而海上有報,生擒倭二十人、夷器若干。將上功幕府,皆鳥語不可辯。公先於一武弁所見三刀,是琉球物,而夷器無異,遂羈之吳縣。已,琉球貢使至,始知彼國有糧艘飄墜者,人數合,乃縱之歸。公之大事化無事,類此。
乙未,以循卓召,初擬掖垣。有林黃門曾以使事過吳,外吏多伏謁。公但長揖不拜,為所銜,極力阻抑,得授山西道御史。公自履西台,益自發舒慷慨,譚天下事。巡視西城,有閹宦殺人者,即重棰問抵。人言:“此閹弄臣也”。公曰:“殺人者死,朝廷法也。吾為朝廷守之,即弄臣可脫乎?”(元冊畢)既而果得中旨赦去,長安稱“真御史”矣!
時方以言起廢為忌,公獨抗疏曰:“近年以來,議論繁多,言辭激切,致乾聖怒,動見廢斥不止百十餘人。此皆皇上詢事考言,布之言路以贊鴻業者。槩目之為賣直、為沽名。夫賣直者退,則不直者進。沽名者斥,則毀名者庸。生民休戚,百官斜正,誰復為皇上言者?國是日非,可畏矣!”疏上,奪俸一年。是歲九月,雷震景德殿。公復條陳闕政:“若郊視不親,朝講久廢,章奏之批答不時,宮府之賞罰互異,敘遷有轉石之艱,征斂有竭澤之怨。是非倒置,賢奸混淆。究使忠者含冤,直者抱憤,豈應天之實乎? ”疏上,留中。又因某御史觸怒輔臣,以他事慫上怒,將廷杖嚴譴。諸御史共詣輔臣,求其申救。輔臣以聖意為解,公於末座笑呼之曰:“特相公不肯捄耳!”眾皆愕眙。公夷然不屑,論益剴直。輔臣目之曰:“末座白皙者何人?” 知為公,思有以中,乃於十二月降旨降三級調外任用。因吏部疏捄,於丙申正月奉旨降雜職邊方用。因輔臣疏捄,奉旨革職為民。公方與同官奕,聞報,從容斂枯棋入奩,起無變色,策蹇出長安門,眾共惜之。
歸時兩尊人皆黑頭,奉膝下歡,極當年之樂。又以暇日究心典籍,經史諸子旁逮稗官小說,靡不畢縱。尤深《左傳》,有徵南僻,且拉同鄉傳囧卿輩結社賦詩,歲久成帙,予所為序弗告集者也。辛丑,太夫人寢疾,公長跪眕視,手進藥醫者萬方,晝夜不解帶,竟不起。含歛之夕,慟幾滅性,三日水漿不入口,姻戚無不感動。
次年封公,捐館亦如之,寢苫臥塊,絕跡公府。惟鄉幫利病,殫心區畫,為當事者盡言 。若睢新舊二城雉堞樓台,鹹加高厚,屹然大觀。以至通邑差徭驛遞之繁累,賦役預征之新規,皆與大司農李忠(恭) 敏公斟酌損益,上之両台,著為絜令,士民賴之。福藩之國,睢具輿馬夫役倍於他邑,又議協劑三百人,非制也。公為白於衛輝府何公,已之。其為德於鄉如此。□ □ 之變,□ □ 失守,公捐資五百金,為同州急公者倡,共得二千八百三十餘兩。他郡慕義樂輸者始相繼應之,藎臣忠篤之慮,豈以家食少寬哉!
里居二十六年,三推御史不報,台省交章薦起者踵至,公抗志遺榮泊如也!
光廟元年庚申八月,召拜尚寶司司丞。辛酉二月,升本司司丞。五月,奉使本省祭告山陵。七月,即其家升太僕寺少卿,本年冬還朝。適值全 □(遼)陷沒,即條上急務七事:
一收殘兵,以省調募。河西之兵雖敗,其逃至 □(關)外者尚複數萬,若拒之不納,必為 □(虜)用,是籍寇兵也。近複議調西兵,曠日持久,何資涸轍,宜盡數容其入□,馭以恩威,稍汰老弱,收轉敗為功之效。
一出奇兵,以圖制勝,頃者□ □ □ □ □ □ □ 登城防守,則其精銳已盡在□ □矣。宜急勅登萊撫臣督兵過海,會 □ □ □ □ □ □ □等乘虛搗□ ,絕其餉道,使□力有所分,不敢乘勝深入。法曰:“攻其必捄也”。
一明賞罰,以振法紀。威克厥愛,兵家所違。道臣高出等失地喪師,抱頭鼠竄,一逃再迯,誠法所不赦者。乃聽熊廷弼之請,既逮旋釋,復使監軍,尤為佚罰。且論劾廷弼之臣反褫其職,國法謂何,所當急斬逃臣,還逐臣。則賞罰大明,而戡亂之策可次第舉也。
一慎防守,以固封疆。河西既失,則 □之門戶當嚴。本兵既出視師,當遂駐鎮 □ □,調集附近諸軍列營□外。又自□抵都門,置重兵數處,報相聯絡如常山,率然以便策應,則藩屏固而神京可以不搖也。
一實京營,以固根本。按籍而數之,營兵不可謂不多矣(亨冊畢)! 然 或為役占或為包攬,聚如烏合,散若魚驚,其精強可用者十之一二耳。宜及此設法覈其實數,分為上、中二等,嚴加訓練。上者以戰,中者以守。餉以因之,庶幾緩急可賴也。
一多儲資糧,以防未然。城守之計,以食為本,則糧餉之儲不可不預目。今宜尋訪於忠肅公故事,通州之儲悉運入京師。而又諭令在京勛戚巨室之家盡各莊蓋藏,母置城外。即有不測,城守固矣!
一破格用人,以期實用。自東事屢敗,而文臣武臣相繼陷沒,主爵者苦於無人可用。臣伏讀聖諭,以公侯懸賞,欲得出奇建功之人,□ □ 洋洋聖謨,急於求才矣!然是出奇建功之人,況下僚伏草莽如田疇、魏勝者更復不少,若循資以求,則真才安得脫穎而出?今吏、兵二部宜出招賢文榜,令各陳所長,赴部實騐,果異贗鼎,列名上聞,群策並舉,無難滅 □矣。
疏上,大蒙嘉納。
壬戌三月,升通政使司左通政,署司事。充廷試讀卷官,侍經筵。
四月登萊巡撫闕,以公往。公至兗,即檄登萊兵將馳至兗,申以法令,勸以大義。於是陷陣登坪,無不以一當百。又立日射之法,汰一客兵,補一土著。不半歲土著充任者眾,而思歸遠戌十不存一,紀律肅然。農狎於野,商狎於墟,茫茫大荒與通都等矣!繡衣使者游肩生。
所募淮兵,樞輔檄之渡海,以援□□(毛帥)。其委官汪崇孝所部者,鼓譟於□□(福山),勢甚岌岌。公具疏劾之,並論管大藩之脫逃,王一 寧之賣叛,而海上將吏鹹斤斤受節制焉。
當□□喪失之後, □□布兵沿海□□□□(按《節寰袁公墓志銘》:長山、旅順)之間,布帆草筏出沒不常。公籌度□□雖為 □據,而皇城實海洋之要衝,登萊之門戶也。乃設參將一員,守備一員,領兵三千,嚴加訓練。無事則更番防守,有事則合併策應。又設南遊、北游兩營,各分訊地,偵邏於□□□□(廣鹿諸島)(按《節寰袁公墓志銘》)之間,時東時西,忽遠忽近,使敵望之不知所攻,亦不知所守,因勞為逸,反客為主,布帆草筏於是絕跡。
□(虜)之所使防守四衛者,多中國叛將。有劉□□(愛塔)(按《三朝遼事實錄》)者,令心腹金應魁約降,鎮臣沈難之。公曰:“此用間之會,不可失也!”即予加銜札付,許降後代請封官。而札中又備述其怨懟語,以防其泄。計事成則收恢復之功,即事露亦遺彼疑貳之祻。後□□(愛塔)果以復州王丙露泄其事,為 □(虜)縛去。且誅戮數將,拆毀□□(金、復)諸城, 盡撤海上之旅順,孤懸乃為我有。而中國叛將為 □(虜)羽翼者,皆上下攜二,公之本謀也。
□(虜)雖徙幕,當秋成熟,猶率眾至□□(按《墓志銘》應為“南衛”)收穫。公移書沈帥,乘其收割蘊崇之時,用火攻,策將吏用命,於是年九月乘風縱火,焚其積聚,舉□兩月之捆載為之一空。公曰:“怨深矣!忿兵可防也。” 十月, □(虜)果馱載□□□□(按《墓志銘》應為“火炮”)分兵兩路襲我,而諸將亦分兵以應,逼夜酣戰,大獲全勝 ,□(虜)遂移營遁去。
癸亥春,濰縣有報,張爾心約同李副將性忠謀以元宵舉兵叛者。報至之時,兩監司在座,皆驚惶失色。公徐命小隊呵殿而過沈帥,尋性忠何狀。沈以百口保之。公曰:“但令解其兵柄,無患也。”復移文縣令無張遽,而遼眾始安。蓋遼人跋扈,自其性 (忠)初渡海,依登萊,覉孤畏人,惟鼻息是仰。居久之,東人以為是刀斧之餘,遇之橫,而遼人不受前恭後倨。讎隙是起,飛語所加者,皆遼將也。公蓋洞識其情,每從鎮靜雲。
毛文龍者,公故奇其膽智。然自夜邑之奉蠱其心子,公之力柔其骨。數輦貂參於奧援,求增餉金,求寬海禁,無復吞 之意。乃滿浦、昌城之捷,謂兵不滿千,未交一戰,不遺一矢,而使 (虜)自相踐踏,其被炮死者二萬有餘,馬之走死者,三萬有餘,止余真 (夷)二萬。公心頗疑之,私謂敷實而後報,不失於慎。扶同而報,何辭於欺。乃移文東江,審其顛末。遂觸毛帥之怒,嗾一黃門彈之,一二儕偶繼之。(利冊畢)天子不為動,旋以平蓮功晉秩少司馬。
會有朝鮮廢立之變,公謂李倧以臣纂君,以侄廢伯,當亟為聲罪致討,以振王綱。奉旨體勘。公謂□ 聲言西寇,倧既稱李琿潛通□ ,其國人公憤,致有啟步。則今日之事,惟以劑師助剿為左券。疏上,與廷議合,是以處分一如公之意,而朝鮮恭順不二適焉。
公請告,疏凡七上,始得奉俞。及歸之日,角巾野服,口不言功。滅跡歲用,無少侘傺,得大臣退居之體。
乙丑,天子念海上之勞,廷推,再起兵部右侍郎。丙寅,歷升本部左侍郎。三殿大功方興,兵侍有閱視之責。逆璫魏忠賢與崔司馬竊柄肆虐,有事大會無不呈面媚顏。公獨屏居人後,不假辭色 。袁經略遣人為□□ 弔祭,公恨其辱國非計,颺言於朝。某公急掩其口曰:“勿忘言,封拜在此舉矣。”公嘆曰:“以此封拜,不慮貽笑後世乎?”拂袖而出。大司馬聞之逆璫,璫大恨之。令偵事者日伺公門,卒無可中者。會南戶部尚書缺,廷推公,逆璫傳票致仕。首輔因擬加銜,始奉旨馳驛歸里。尤惴惴焉,恐逆璫之不忘也。三殿告成,加太子少保,致仕。予以應得誥命。公愕然曰:“皇極殿成,我在班行也。而資俸之後,我者皆晉宮保。今遁跡丘園,而此銜之加胡為乎來哉?”旋聞熹廟晏駕,公曰:“宜乎此敘及我耳,蓋急於敘其私人,遂不暇去其異己者,胡可以身之察,察而受彼之汶汶耶?”具疏懇辭,上不 允,得贈父母祖父母如秩。三具疏而始得辭免本身綸誥。旨云:“屢辭殿工加銜,特準所請,以成清尚。奏內被挫顛末,知道了。”聖衷求舊尚殷也,銓部起,廢冊中。
有以哉□□冬 躝□□地。公 輸家資一千兩以助軍興。因謝。敘甘肅功,欽賞。疏中言及奉旨,嘉其在籍,急公侯撫按題序示旌。
癸酉春,流寇自晉中漸逼洛陽,去梁宋不六百里。公復條議戰守,井井具備,睢方賴以無恐。忽感脾疾,十月十一日薨於正寢。薨之前,有巨星隕於西南,墜地有聲。公叩而嘆曰:“吾其逝矣!”自為紀綱後事,以俸金遍散親黨。沐浴正冠而逝,有前賢易簣之定力焉。
嗚呼!公才兼數器,心運四慮。藉令一出再 出,不於毛帥、魏璫之世,得獨任行意,展布四體,韓、范功名,豈顧問哉!且建豎功名之心,不勝其護惜節氣之心。善刀而藏,見機勇退。試考當年,後公秉鉞同公佐樞者,名在刑書,歷歷可數,然後知公之完譽。松柏讓貞,嵩華比重已。公本儉素養福,而當其振窮閔乏,以身為谿谷,則寒陋者愧;本剛直不回,而當其獎善覆過,以口為羽翅,則溪刻者愧。本肝膽論交,而當其秉道疾邪,以筆為誅討,則比非植黨者愧。本博雅多能,旁通藝事,而韜藏深遠,則炫長者愧。
其昌以壬申應掌詹之命,修熹廟實錄於起居注及六曹史記中,讀公撫登章奏,勤勞報國,動中窽棨者。時有點綴兾,備異日聖朝易名之采,不意當吾世而狀公也。公著書有《撫登疏稿》、《弗過堂集》、《韻學集要覽》、《古詩選》,諸帙藏於家。
其訓伯子樞,不獨以詩文書畫,而以有用實學,死忠死孝,允文允武之事。日者流寇攻睢,睢危甚。伯子守南城門,著百斤鐵衣,提大刀鼓舞忠義。有劇賊甲而立馬諭城中,為免屠計,伯子發矢貫其喉。賊喪膽,逸去。事聞於朝,張許生色。嗚呼!此足以觀公矣!
明崇禎
八年六月光祿大夫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特準致仕 馳驛歸里鄰治年弟華亭董其昌頓首撰並書
宗伯學士 董氏玄宰 袁樞之印 睢陽袁氏家藏圖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