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譯文
中興的將領們收復了山東,捷報晝夜向朝廷傳送。
黃河雖廣聽說一葦便可渡過,胡命危亡就像在破竹之中。
殘留一座鄴城不幾天就可攻下,專任朔方軍建立了無限勛功。
京城裡儘是騎著汗血馬的士兵,回紇兵餵肉在蒲萄宮。
已經歡慶皇威掃清海岱,常常想起御駕經過崆峒。
三年來橫笛吹奏《關山月》,在各路大軍面前草木都會生風。
成王功勞大了反而更小心,郭相深謀遠慮古來很少。
司徒洞察秋毫恰似懸起明鏡,尚書氣質可與秋天比高。
這二三位豪俊都為時而出,把整頓乾坤救濟時世的大事辦了。
往東走不再為了想鱸魚,往南飛看到有安居巢中的禽鳥。
春天又隨皇帝來到長安,紫禁城正好煙花飛繞。
太子乘車通宵待發御駕也齊備,雞鳴問寢到龍樓時正天曉。
攀龍附鳳氣勢無人能比擬,天下變化成那么多侯王。
你們難道不知是依仗皇帝力量?時運來到不該自誇身強。
關中留下了蕭丞相,幕下又起用了張子房。
張公一生本來志在四海,身高九尺鬚眉蒼蒼。
應召出生恰逢風雲際會,扶持危局方知他策劃精良。
“青袍白馬”的侯景之流還留下什麼?國家像後漢東周般歡慶再盛昌。
天地間處處都入貢,奇異的祥瑞爭相進送。
不知從哪個國家弄來白環,又說在那些山里得到銀瓮。
隱士們不再歌唱《紫芝曲》,詩人們懂得撰寫《河清頌》。
農民急切盼望不要乾旱,布穀處處鳴叫催促春種。
淇上的健兒趕快歸來莫懶散,城南的思婦憂愁多入夢。
哪裡能得到壯士引來天河水,洗乾淨甲兵永遠不再使用。
創作背景
此詩當作於唐肅宗乾元二年(759)二月,當時杜甫在洛陽。
安史之亂爆發後,杜甫幾經奔波,往來於鄜州、長安、鳳翔間。至德二載(757)九月,唐朝官軍收復長安,十月杜甫攜家隨肅宗返回長安,仍任左拾遺。乾元元年(758)六月,杜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次年春至洛陽。這段時間兩京相繼克復,平叛捷報頻傳,杜甫認為勝利在即,就寫了長詩《洗兵馬》,希冀早日結束戰亂,洗淨兵甲永不復用。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杜甫《洗兵馬》詩中有句說“詞人解撰河清頌”(南朝宋文帝元嘉年間,河、濟俱清,鮑照作《河清頌》讚美),這首詩本身就可說是熱情洋溢的《河清頌》。
第一段(從“中興諸將收山東”至“萬國軍前草木風”)以歌頌戰局的神變開端。唐室在中興諸將的努力下,已光復華山以東包括河北大片土地,捷報晝夜頻傳。三句借用以說克敵極易,安史亂軍的覆滅已成“破竹”之勢。當時,
安慶緒困守鄴城,所以說“祗殘鄴城不日得”。復興大業與善任將帥關係很大,“獨任朔方無限功”既是肯定與讚揚當時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在平叛戰爭中的地位和功績,又是表達一種意願,希望朝廷信賴諸將,以奏光復無限之功。以上有很多敘述的地方,“京師”二句則描繪了兩個顯示勝利喜慶氣氛的畫面:長安街上出入的官員們,都騎著產於邊地的名馬,春風得意;助戰有功的回紇兵則在“蒲萄宮”備受款待,大吃大喝。“餧(餵)肉”二字描狀生動,客觀鋪陳而又略寓諷刺朝廷借用回紇兵之意。從“捷書夜報”句至此,句句申明戰爭克捷的意思,節奏急促,幾乎使讀者應接不暇,也猶如帶有破竹之勢。以下意思略微轉折,“已喜皇威清海岱”一句結束上面的意思,當時河北尚未完全克復,說“清海岱”顯得用詞有分寸;“常思仙仗過崆峒”一句啟下,意在警告唐肅宗居安思危,勿忘當初“鑾輿播遷”、往來於崆峒山的艱難日子。緊接以“三年笛里”一聯,極概括地寫出戰爭帶來的創傷。安史之亂三年來,笛咽關山,兵驚草木,人民飽受亂離的痛苦。這兩句提醒唐肅宗不要忘記苦戰的將士,想到人民所受的苦難。這兩句連同上兩句,撫今追昔,痛定思痛,淋漓悲壯,在歡快的用詞中小作波折,而不一味流走,極盡抑揚頓挫的情致,將作者激動而複雜的心情寫出。
第二段(從“成王功大心轉小”到“雞鳴問寢龍樓曉”)逆接開篇“中興諸將”四字,以鋪張排比句式,對李豫、郭子儀等人致詞讚美。“成王”收復兩京時為天下兵馬元帥,“功大心轉小”,讚頌其成大功後更加小心謹慎。隨後盛讚郭子儀的謀略、司徒李光弼的明察、尚書王思禮的高遠氣度。四句中,前兩句平直敘來,後兩句略作譬喻,鋪述排比中有變化。贊語既切合各人身份事跡,又表達出對光復大業卓有貢獻的“豪俊”的欽仰。“二三豪俊為時出”,總束前意,說他們本來就是為重整乾坤,應運而生的。“東走無復”以下六句承接“整頓乾坤濟時了”而展開描寫,從普天下的喜慶寫到宮禁中的新氣象,調子輕快:做官的人彈冠慶賀,不必棄官避亂;平民百姓也能安居樂業,如鳥歸巢;春天的繁華景象正隨朝儀之再整而重新回到宮禁,天子與上皇也能實施“昏定晨省”的宮廷故事。上上下下都是一派熙洽氣象。
第三段(從“攀龍附鳳勢莫當”至“後漢今周喜再昌”)一開頭就揭示一種政治弊端:朝廷賞爵太濫,許多投機者無功受祿,一時有“天下盡化為侯王”之虞。“汝等”二句即對此輩作申斥語,聲調一變而為憤激。繼而又將張鎬、房琯等作為上述腐朽勢力的對立面來歌頌,聲調復轉為輕快,這樣一張一弛,極富擒縱唱嘆之致。“青袍白馬”句以南朝北來降將
侯景來對比安史之亂中的叛將,說明叛將不堪一擊;“後漢今周”句則以周、漢的中興比喻時局。當時,房琯、張鎬都已經罷相,詩人希望朝廷能復用他們,所以特加表彰,與讚揚“中興諸將”互為表里。張鎬於乾元元年(758)五月罷相,改任荊王府長史。這裡說“幕下復用”,措意深婉。這一段表明杜甫的政治眼光。
第四段(從“寸地尺天皆入貢”到篇終)先用六句申明“後漢今周喜再昌”之意,說四方皆來入貢,海內遍呈祥瑞,舉國稱賀。以下繼續說:隱士們也不必再避亂遁世,文人們都在大寫歌頌詩文。至此,詩人是“頌其已然”,同時他又並未忘記民生憂患,從而又“禱其將然”:時值春耕逢旱,農夫盼雨;而“健兒”、“思婦”還未得團圓,社會的安定,生產的恢復,均有賴戰爭的最後勝利。詩人勉勵圍困鄴城的“淇上健兒”要“歸莫懶”,寄託著希望他們早日成功的殷勤之意。這幾句話雖不多,卻唱出詩人對人民的關切,表明他是把戰爭勝利作為安定社會與發展生產的重要前提來歌頌的。正由於這樣,詩人在篇末唱出了他的強烈願望和詩章的最強音:“安得壯士挽天河,淨洗甲兵長不用!”
這首詩的基調是歌頌祝願性的,熱烈歡暢,興致淋漓,將詩人那種熱切關懷國家命運、充滿樂觀信念的感情傳達出來了,是一曲展望勝利的頌歌。詩中對大好形勢下出現的某些不良現象也有批評和憂慮,但並不影響詩人對整體形勢的興奮與樂觀。詩章以宏亮的聲調,壯麗的詞句,浪漫誇張的語氣,表達了極大的喜悅和歌頌。杜甫的詩原本以“沉鬱”的詩風見稱,而此篇是杜甫古風中的別調。從藝術形式看,採用了華麗嚴整、兼有古近體之長的“四傑體”,詞藻富贍,對偶工整,用典精切,氣勢雄渾闊大,與詩歌表達的喜慶內容完全相宜。詩的韻腳,逐段平仄互換;聲調上忽疾忽徐,忽翕忽張,熱情奔放中富有頓挫之致,詞句清麗而能有蒼勁之氣,詩句跌宕生姿,大大增強了詩篇的藝術感染力。
名家點評
宋代
張戒《
歲寒堂詩話》:山谷云:“詩句不鑿空強作、對景而生便自佳。”……然此乃眾人所同耳,惟杜子美則不然。對景亦可,不對景亦可。喜怒哀樂,不擇所遇,一發於詩;蓋出口成詩,非作詩也。觀此詩聞捷書之作,其喜氣乃可掬,真所謂“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言戍卒之歸休,室家之思憶,敘其喜躍,不嫌於褻。……至於“鶴駕通霄鳳輦備,雞鳴問寢龍樓曉”,雖但敘一時喜慶事,而意乃諷肅宗,所謂主文而譎諫也。“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汝等豈知蒙帝力,時來不得夸身強”,雖似憎惡武夫,而熟味其言,乃有深意。……子美吐詞措意每如此,古今詩人所不及也。山谷晚作《大雅堂記》,謂子美詩好處正在無意而意至。若此詩是已。
元代
吳師道《
吳禮部詩話》:老杜七言長篇,句多作對,皆深穩矯健。《洗兵馬行》除首尾“攀龍附鳳”云云兩句不對,“司徒”“尚書”一聯稍散異,余無不對者,尤為諸篇之冠。
元代
范梈《
木天禁語》:歸題乃篇末一二句繳上起句,又謂之顧首,如《蜀道難》、《古離別》、《洗兵馬行》是也。
明代
高棅《
唐詩品匯》:劉云:悲壯少及(“三年笛里”二句下)。劉云:有氣象、有風韻(“青春復隨”二句下)。劉云:事外句外,常有餘力(“汝等豈知”二句下)。劉云:此篇對律甚嚴而舂容醞藉。
明代
胡應麟《
詩藪》:七言律最宜偉麗,又最忌粗豪,中間豪末千里,乃近體中大關節,不可不知。……老杜“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以和平端雅之調,寓憤郁淒恢之思,古今吉壯句者難及此也。
明代
周珽《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周珽曰:“葦過”,言易也;“破竹”,喻捷也;“餵肉”,寓刺也;“淇上”二句,見兵未能洗。全篇總是誌喜而致戒,題曰《洗兵馬》,厭亂思冶其本旨也。蔡絛曰:作詩者陶冶物情,體會光景,必貴乎自得。蓋格有高下,才有分限,不可強致也。譬之秦武陽,氣蓋全燕,見秦王則戰慄失色;淮南王安雖為神仙,謁帝猶輕其舉止:此豈由素習哉!予以謂少陵、太白當險阻艱難,流離困躓,意欲卑而語未嘗不高,至於羅隱、貫休輩得意偏霸,夸雕逞奇,語欲高而意未嘗不卑!乃知天稟自然,有不能易也。陸時雍曰:“攀龍附風”四語,憂深思遠,非淺襟所到。
明代
王嗣奭《
杜臆》:一篇四轉韻,一韻十二句,句似排律,自成一體,而筆力矯健,同氣老蒼,喜躍之象,浮動筆墨間。
明代
唐汝詢《唐詩解》:此肅宗還京之後,子儀收復山東,時少陵為左拾遺作此,以紀中興之盛,而惜余寇未除,蓋有安不忘危之意,……亦作垂拱燕安之秋也。須滌盪余寇,洗甲兵而不用,乃可耳。其後肅宗果怠於政,卒罷汶陽,將士無主,而使思明復猖獗,子美可謂有深慮矣。
清代
仇兆鰲《
杜詩詳註》:朱鶴齡曰:中興大業,全在將相得人。前曰:“獨任朔方無限功”,中曰:“幕下復用張子房”,此是一詩眼目。王荊公選工部詩,以此詩壓卷,其大旨不過如此。
清代
張謙宜《絸齋詩談》:他人古詩用駢句,只為補虛;少陵古詩用駢句,乃有餘勇。換韻轉筆,陡健如龍腰突起。
清代
田雯《古歡堂集雜著》:子美為詩學大成,沉鬱頓挫,七古之能事畢矣。《洗兵馬》一篇,句雲“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猶是初唐氣格。
清高宗敕編《
唐宋詩醇》:平仄相間,對偶整齊,王、李、高、岑,上及唐初,聲調如是,乃杜集七古之整麗可法者。至於此詩之作,自是河北屢捷,賊勢大蹙,特為工麗之章,用志欣幸,中間略有寄意,全無譏風。
清代
沈德潛《
唐詩別裁》:詩共四段,每段平仄相間,備用六韻,此古風變體。
清代
楊倫《
杜詩鏡銓》:插入四句,尤極抑揚頓宕之致(“已喜皇威”四句下)。王西樵云:氣勢如春潮三折,排山倒海(“成王功大”六句下)。此及《古柏行》多用偶句,對仗工整,近初唐叫家體。少陵偶一為之,其氣骨沉雄,則仍系公本色。唐仲言《洗兵馬》一篇,有典有則,雄渾闊大,足稱唐《雅》。陶開虞曰:“三年笛里關出月,萬國兵前草木風”,雄亮悲壯,恍如江樓聞笛,關塞鳴笳:“青春復隨冠冕入,紫禁正耐煙花繞”,寫得收京後春日暄妍,百官忭豫,一種氣象在目。
清代
施補華《峴傭說詩》:《洗兵馬》對仗既整,音節亦諧,幾近初唐四家體;然蒼勁之氣,時流楮墨,非少陵不能作也。
作者簡介
杜甫(712—770年),字子美,嘗自稱少陵野老。舉進士不第,曾任檢校工部員外郎,故世稱杜工部。是唐代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宋以後被尊為“
詩聖”,與李白並稱“
李杜”。其詩大膽揭露當時社會矛盾,對窮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內容深刻。許多優秀作品,顯示了唐代由盛轉衰的歷史過程,因被稱為“
詩史”。在藝術上,善於運用各種詩歌形式,尤長於律詩;風格多樣,而以沉鬱為主;語言精煉,具有高度的表達能力。存詩1400多首,有《
杜工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