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正氣歌並序
予囚北庭1,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2。單扉低小3,白間短窄4,污下而幽暗5。當此夏日,諸氣萃然6:雨潦四集7,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塗泥半朝8,蒸漚歷瀾9,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10,風道四塞11,時則為日氣;檐陰薪爨12,助長炎虐13,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14,陳陳逼人15,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16,腥臊汗垢17,時則為人氣;或圊溷18、或毀屍19、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20。疊是數氣21,當侵沴22,鮮不為厲23。而予以孱弱24,俯仰其間25,於茲二年矣26,幸而無恙27,是殆有養致然爾28。然亦安知所養何哉29?孟子曰30:”吾善養吾浩然之氣31。“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32!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33。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34。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35。皇路當清夷36,含和吐明庭37。
時窮節乃見38,一一垂丹青39。在齊太史簡40,在晉董狐筆41。
在秦張良椎42,在漢蘇武節43。為嚴將軍頭44,為嵇侍中血45。
為張睢陽齒46,為顏常山舌47。或為遼東帽48,清操厲冰雪49。
或為出師表50,鬼神泣壯烈51。或為渡江楫52,慷慨吞胡羯53。
或為擊賊笏54,逆豎頭破裂55。是氣所磅礴56,凜烈萬古存57。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58。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59。
三綱實系命60,道義為之根61。嗟予遘陽九62,隸也實不力63。
楚囚纓其冠64,傳車送窮北65。鼎鑊甘如飴66,求之不可得。
陰房闐鬼火67,春院閟天黑68。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69。
一朝蒙霧露70,分作溝中瘠71。如此再寒暑72,百沴自辟易73。
嗟哉沮洳場74,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75。
顧此耿耿在76,仰視浮雲白77。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78。
哲人日已遠79,典刑在夙昔80。風檐展書讀81,古道照顏色82。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予:我,一作余。北庭:指元朝首都大都(今北京)。
尋:古時八尺為一尋。
單扉:單扇門。
白間:窗戶。
污下:低下。
萃然:聚集的樣子。
雨潦:下雨形成的地上積水。
塗泥半朝:“朝”當作“潮”,意思是獄房牆上塗的泥有一半是潮濕的。
蒸漚歷瀾:熱氣蒸,積水漚,到處都雜亂不堪。瀾:瀾漫,雜亂。
乍晴:剛晴,初晴。
風道四塞:四面的風道都堵塞了。
薪爨(cuàn):燒柴做飯。
炎虐:炎熱的暴虐。
倉腐寄頓:倉庫里儲存的米谷腐爛了。
陳陳逼人:陳舊的糧食年年相加,霉爛的氣味使人難以忍受。陳陳:陳陳相因,《
史記·平準書》:“太倉之粟,陳陳相因。”
駢肩雜遝(tà):肩挨肩,擁擠雜亂的樣子。
腥臊:魚肉發臭的氣味,此指囚徒身上發出的酸臭氣味。
圊溷(qīng hún):廁所。
毀屍:毀壞的屍體。
穢:骯髒。
疊是數氣:這些氣加在一起。
侵沴(lì):惡氣侵人。沴:惡氣。
鮮不為厲:很少有不生病的。厲:病。
孱弱:虛弱。
俯仰其間:生活在那裡。
於茲:至今。
無恙:沒有生病。
是殆有養致然:這大概是因為會保養正氣才達到這樣的吧。殆:大概。有養:保有正氣。語本《
孟子·公孫丑》:“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致然:使然,造成這樣子。
然爾亦安知所養何哉:然而又怎么知道所保養的內容是什麼呢?
孟子:名軻,戰國時代的思想家,其弟子將孟子言行變成《孟子》一書,為儒家經典。
浩然之氣:純正博大而又剛強之氣。見《孟子·公孫丑》。
吾何患焉:我還怕什麼呢。中國古代的許多思想家都認為浩然正氣對於人身有無所不能的巨大力量。
“天地有正氣”兩句:天地之間充滿正氣,它賦予各種事物以不同形態。這類觀點明顯有唯心色彩,但作者主要用以強調人的節操。雜然:紛繁,多樣。
“下則為河嶽”兩句:是說地上的山嶽河流,天上的日月星辰,都是由正氣形成的。
“於人曰浩然”兩句:賦予人的正氣叫浩然之氣,它充滿天地之間。沛乎:旺盛的樣子。蒼冥:天地之間。
皇路:國運,國家的局勢。清夷:清平,太平。
吐:表露。
見:同“現”,表現,顯露。
垂丹青:見於畫冊,傳之後世。垂:留存,流傳。丹青:圖畫,古代帝王常把有功之臣的肖像和事跡叫畫工畫出來。
太史:史官。簡:古代用以寫字的竹片。《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載:春秋時,齊國大夫
崔杼把國君殺了,齊國的太史在史冊中寫道“
崔杼弒其君”。崔杼怒,把太史殺了。太史的兩個弟弟繼續寫,都被殺,第三個弟弟仍這樣寫,崔杼沒有辦法,只好讓他寫在史冊中。
在晉
董狐筆:出自《左傳·宣公二年》載,春秋時,
晉靈公被
趙穿殺死,晉大夫
趙盾沒有處置趙穿,太史董狐在史冊上寫道:“趙盾弒其君。”
孔子稱讚這樣寫是“良史”筆法。
張良椎:《史記·留侯傳》載,
張良祖上五代人都做韓國的丞相,韓國被秦始皇滅掉後,他一心要替韓國報仇,找到一個大力士,持一百二十斤的大椎,在博浪沙(今河南省新鄉縣南)伏擊出巡的秦始皇,未擊中。後來張良輔佐劉邦建立漢朝,封留侯。
蘇武節:《漢書·李廣蘇建傳》載,漢武帝時,
蘇武出使匈奴,匈奴人要他投降,他堅決拒絕,被流放到北海(今西伯利亞貝加爾湖)邊牧羊。為了表示對祖國的忠誠,他一天到晚拿著從漢朝帶去的符節,牧羊十九年,始終賢貞不屈,後來終於回到漢朝。
嚴將軍:《三國志·蜀志·張飛傳》載,
嚴顏在劉璋手下做將軍,鎮守巴郡,被
張飛捉住,要他投降,他回答說:“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張飛見其威武不屈,把他釋放了。
嵇侍中:
嵇紹,
嵇康之子,晉惠帝時做侍中(官名)。《晉書·嵇紹傳》載,
晉惠帝永興元年(304),皇室內亂,惠帝的侍衛都被打垮了,嵇紹用自己的身體遮住惠帝,被殺死,血濺到惠帝的衣服上。戰爭結束後,有人要洗去惠帝衣服上的血,惠帝說:“此嵇侍中血,勿去!”
張睢陽:即唐朝的
張巡。《舊唐書·張巡傳》載,安祿山叛亂,張巡固守睢陽(今河南省商丘市),每次上陣督戰,大聲呼喊,牙齒都咬碎了。城破被俘,拒不投降,敵將問他:“聞君每戰,皆目裂,嚼齒皆碎,何至此耶?”張巡迴答說:“吾欲氣吞逆賊,但力不遂耳。”敵將視其齒,存者不過三數。
顏常山:即唐朝的
顏杲卿,任常山太守。《新唐書·顏杲卿傳》載,安祿山叛亂時,他起兵討伐,後城破被俘,當面大罵安祿山,被鉤斷舌頭,仍不屈,被殺死。
遼東帽:東漢末年的
管寧有高節,是在野的名士,避亂居遼東(今遼寧省遼陽市),一再拒絕朝廷的徵召,他常戴一頂黑色帽子,安貧講學,名聞於世。
清操厲冰雪:是說管寧嚴格奉守清廉的節操,凜如冰雪。厲:嚴肅,嚴厲。
出師表:
諸葛亮出師伐魏之前,上表給蜀漢後主劉禪,表明白己為統一事業奮鬥到底的決心。表文中有“鞠躬盡力,死而後已”的名言。
鬼神泣壯烈:鬼神也被諸葛亮的壯烈精神感動得流淚。
渡江楫:東晉愛國志士
祖逖率兵北伐,渡長江時,敲著船槳發誓北定中原,後來終於收復黃河以南失地。楫:船槳。
胡羯:古代對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過去史書上曾稱
匈奴、
鮮卑、
羯、氐、羌為五胡。這句是形容祖逖的豪壯氣概。
擊賊笏:唐德宗時,
朱泚謀反,召
段秀實議事,段秀實不肯同流合污,以
笏猛擊朱泚的頭,大罵:“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耶?”笏:古代大臣朝見皇帝時所持的手板。
逆豎:叛亂的賊子,指朱眥。
是氣:這種“浩然之氣”。磅礴:充塞。
凜烈:莊嚴、令人敬畏的樣子。
“當其貫日月”兩句:當正氣激昂起來直衝日月的時候,個人的生死還有什麼值得計較的。
“地維賴以立”兩句:是說地和天都依靠正氣支撐著。地維:古代人認為地是方的,四角有四根支柱撐著。天柱:古代傳說,崑崙山有銅柱,高人云天,稱為天柱,又說天有人山為柱。
三綱實系命:是說三綱實際系命於正氣,即靠正氣支撐著。
道義為之根:道義以正氣為根本。
嗟:感嘆詞。遘:遭逢,遇到。陽九:即百六陽九,古人用以指災難年頭,此指國勢的危亡。
隸也實無力:是說我實在無力改變這種危亡的國勢。隸:地位低的官吏,此為作者謙稱。
楚囚纓其冠:《
左傳·成公九年》載,春秋時被俘往晉國的楚國俘虜
鐘儀戴著一種楚國帽子,表示不忘祖國,被拘囚著,晉侯問是什麼人,旁邊人回答說是“楚囚”。這裡作者是說,自己被拘囚著,把從江南戴來的帽子的帶繫緊,表示雖為囚徒仍不忘宋朝。
傳車:官辦交通站的車輛。窮北:極遠的北方。
鼎鑊甘如飴:身受
鼎鑊那樣的酷刑,也感到像吃糖一樣甜,表示不怕犧牲。鼎鑊:大鍋。古代一種酷刑,把人放在鼎鑊里活活煮死。
陰房闐鬼火:囚室陰暗寂靜,只有鬼火出沒。
杜甫《
玉華宮》詩:“陰房鬼火青。”陰房:見不到陽光的居處,此指囚房。闐(tián):充滿、填塞。
春院閟天黑:雖在春天裡,院門關得緊緊的,照樣是一片漆黑。杜甫《大雲寺贊公房》詩:“天黑閟春院。”閟(bì):關閉。
“牛驥同一皂”兩句:牛和駿馬同槽,雞和鳳凰共處,比喻賢愚不分,傑出的人和平庸的人都關在一起。驥:良馬。皂:馬槽。雞棲:雞窩。
一朝蒙霧露:一旦受霧露風寒所侵。蒙:受。
分作溝中瘠:料到自己一定成為溝中的枯骨。分:料,估量。溝中瘠:棄於溝中的枯骨。《
說苑》:“死則不免為溝中之瘠。”
如此再寒暑:在這種環境裡過了兩年了。
百沴自辟易:各種致病的惡氣都自行退避了。這是說沒有生病。
沮洳場:低下陰濕的地方。
“豈有他繆巧”兩句:哪有什麼妙法奇術,使得寒暑都不能傷害自己?繆(miù)巧:智謀,機巧。賊:害。
顧此耿耿在:只因心中充滿正氣。顧:但,表示意思有轉折的連線詞。此:指正氣。耿耿:光明貌。
仰視浮雲白:對富貴不屑一顧,視若浮雲。《論語·述而》:“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悠悠我心悲”兩句:我心中亡國之痛的憂思,像蒼天一樣,哪有盡頭。曷:何,哪。極:盡頭。
哲人日以遠:古代的聖賢一天比一天遠了。哲人:賢明傑出的人物,指上面列舉的古人。
典型:榜樣,模範。夙昔:從前,討去。
風檐展書讀:在臨風的廊檐下展開史冊閱讀。
古道照顏色:古代傳統的美德,閃耀在面前。
白話譯文
我被囚禁在北國的都城,住在一間土屋內。土屋有八尺寬,大約四尋深。有一道單扇門又低又小,一扇白木窗子又短又窄,地方又髒又矮,又濕又暗。碰到這夏天,各種氣味都匯聚在一起:雨水從四面流進來,甚至漂起床、幾,這時屋子裡都是水氣;屋裡的污泥因很少照到陽光,蒸熏惡臭,這時屋子裡都是土氣;突然天晴暴熱,四處的風道又被堵塞,這時屋子裡都是日氣;有人在屋檐下燒柴火做飯,助長了炎熱的肆虐,這時屋子裡都是火氣;倉庫里儲藏了很多腐爛的糧食,陣陣霉味逼人,這時屋子裡都是霉爛的米氣;關在這裡的人多,擁擠雜亂,到處散發著腥臊汗臭,這時屋子裡都是人氣;又是糞便,又是腐屍,又是死鼠,各種各樣的惡臭一起散發,這時屋子裡都是穢氣。這么多的氣味加在一起,成了瘟疫,很少有人不染病的。可是我以虛弱的身子在這樣壞的環境中生活,到如今已經兩年了,卻沒有什麼病。這大概是因為有修養才會這樣吧。然而怎么知道這修養是什麼呢?孟子說:“我善於培養我心中的浩然之氣。“它有七種氣,我有一種氣,用我的一種氣可以敵過那七種氣,我擔憂什麼呢!況且博大剛正的,是天地之間的凜然正氣。 (因此)寫成這首《正氣歌》。
天地之間有一股堂堂正氣,它賦予萬物而變化為各種體形。
在下面就表現為山川河嶽,在上面就表現為日月辰星。
在人間被稱為浩然之氣,它充滿了天地和寰宇。
國運清明太平的時候,它呈現為祥和的氣氛和開明的朝廷。
時運艱危的時刻義士就會出現,他們的光輝形象一一垂於丹青。
在齊國有捨命記史的太史簡,在晉國有堅持正義的董狐筆。
在秦朝有為民除暴的張良椎,在漢朝有赤膽忠心的蘇武節。
它還表現為寧死不降的嚴將軍的頭,表現為拚死抵抗的嵇侍中的血。
表現為張雎陽誓師殺敵而咬碎的齒,表現為顏常山仗義罵賊而被割的舌。
有時又表現為避亂遼東喜歡戴白帽的管寧,他那高潔的品格勝過了冰雪。
有時又表現為寫出《出師表》的諸葛亮,他那死而後已的忠心讓鬼神感泣。
有時表現為祖逖渡江北伐時的楫,激昂慷慨發誓要吞滅胡羯。
有時表現為段秀實痛擊奸人的笏,逆賊的頭顱頓時破裂。
這種浩然之氣充塞於宇宙乾坤,正義凜然不可侵犯而萬古長存。
當這種正氣直衝霄漢貫通日月之時,活著或死去根本用不著去談論!
大地靠著它才得以挺立,天柱靠著它才得以支撐。
三綱靠著它才能維持生命,道義靠著它才有了根本。
可嘆的是我遭遇了國難的時刻,實在是無力去安國殺賊。
穿著朝服卻成了階下囚,被人用驛車送到了窮北。
如受鼎鑊之刑對我來說就像喝糖水,為國捐軀那是求之不得。
牢房內閃著點點鬼火一片靜謐,春院裡的門直到天黑都始終緊閉。
老牛和駿馬被關在一起共用一槽,鳳凰住在雞窩裡像雞一樣飲食起居。
一旦受了風寒染上了疾病,那溝壑定會是我的葬身之地,
如果能這樣再經歷兩個寒暑,各種各樣的疾病就自當退避。
可嘆的是如此陰暗低濕的處所,競成了我安身立命的樂土住地。
這其中難道有什麼奧秘,一切寒暑冷暖都不能傷害我的身體。
因為我胸中一顆丹心永遠存在,功名富貴對於我如同天邊的浮雲。
我心中的憂痛深廣無邊,請問蒼天何時才會有終極。
先賢們一個個已離我遠去,他們的榜樣已經銘記在我的心裡。
屋檐下我沐著清風展開書來讀,古人的光輝將照耀我堅定地走下去。
創作背景
文天祥於
祥興元年(1278)10月因叛徒的出賣被元軍所俘。翌年10月被解至
燕京。元朝統治者對他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許以高位,文天祥都誓死不屈,決心以身報國,絲毫不為所動,因而被囚三年,至元十九年十二月九日(1283年1月9日)慷慨就義。這首詩是他死前一年在獄中所作。
作品鑑賞
文學鑑賞
“養氣”之說原於
孟子。他所說的“氣”,實際上是一種精神性的正氣。“氣”是中國古代哲學的一個範疇。在宋代理學中,更是一個基本的概念。
張載便以“氣”作為宇宙的本體,主張“氣一元論”。
朱熹以“理”為世界本原,但又強調“氣”化育萬物的作用,在他看來,氣是理與萬物的媒介。文天祥在這首五言古詩中關於正氣的鋪寫,與上述思想有一定關係。
這首詩的序為散文。有駢句,有散句,參差出之,疏密相間。在序里,作者先以排句鋪陳,以駢散穿插描寫了牢獄之中的“七氣”,極力渲染出監牢環境的惡濁之至。而詩人又說自己身體本來孱弱,但在“七氣”的夾攻之下,竟然安好無恙,那就是因為靠著胸中的浩然正氣,有了正氣在胸,便能抵禦所有的邪氣、濁氣,這些說明了寫《正氣歌》的原因,接著便引出下面對“正氣”的詠嘆。因此,序和詩在構思上是有連屬的,在技巧上是前後照應的,是全詩的有機組成部分。
全詩可分為三部分。從“天地有正氣”到“一一垂丹青”為第一部分。這部分是對浩然之氣的熱情禮讚。“正氣”與天地並生,與宇宙同在,詩人首先寫出“正氣”的這種偉大性質,使“正氣”的描寫,有了一種充塞乎天地之間的崇高美。天地萬物,均受“正氣”之稟賦。下至大地山河,上至日月星辰,都是氣的化育生成。下面詩人將筆一轉,便將“正氣”轉到人的身上,人的浩然正氣,充塞於蒼冥,可見正氣的力量。“皇路”二句,寫清平之時,稟受正氣之人雍容和雅,為朝廷的清明政治盡力。這兩句不是重心所在,而是下面的陪襯。下面,詩人筆鋒又轉,寫在危難之際,稟受正氣之人便表現出了凜凜氣節,他們為了正義而不避禍難,留下了可歌可泣的業績彪炳於青史。“一一垂丹青”,又是第一部分到第二部分之間的過渡之筆,顯的十分自然。
從“在齊太史簡”到“道義為之根”為第二部分。在這部分里,詩人歷數了史冊上十二位忠臣義士的壯烈之舉,來寫浩然正氣的體現。詩人連用四個“在”字,形成了一連串的排比句式,顯得氣勢極為充沛。正因為“正氣”的賦予,才有了這些志士的壯舉。詩人為避免單調,將“為嚴將軍頭”等四句換成了“為”字的排比句。之後,詩人稍作舒緩,以“或為”為排比句,每兩句寫一人。詩人通過以上三組排比句,歌頌了中華歷史上十二位忠臣義士的壯烈之舉。這其中,有的是不畏權奸、秉筆直書的史官;有的是誓在驅敵的將相;有的是面對強敵,寧死不屈的義士,他們有共同之處就是忠烈。辨證來看,“忠”是要作具體分析的,但這些人物的“烈”卻是極為感人的。“是氣所磅礴”到“道義為之根”,由上述人物的忠勇壯烈,概括“正氣”。“正氣”所鐘,可以不論生死。“地維”、“天柱”,實際是說封建王朝的社稷得以保持的精神支柱。“三綱”句,有封建倫理道德的內容,“道義”也是如此。就是說,“正氣“是以封建的倫理道德價值觀念作為基礎的。“正氣“作為激勵愛國志士的精神力量,創造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業績,但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它的封建倫理性質也應該指出。
從“嗟余遘陽九”到“古道照顏色”為第三部分。前面是說正義賦予歷史上那些忠義之士以忠烈之績,從“嗟余”開始則轉向詩人自己。“遘陽九”是說自己遭逢惡運,“隸也”句是說自己對國家危亡也無力回天。“楚囚”兩句,一方面寫自己被押到北方囚禁,另一方面,借楚囚南冠的典故,表達自己忠於宋室、矢志向南的心情。用典極為恰當貼切,在敘述中深刻地表達了自己的情懷。“鼎鑊”兩句,抒寫詩人視死如歸的壯烈之志。“陰房”六句,寫環境的幽暗惡濁。“如此”兩句,則是寫自己正氣在胸,百沴辟易的情形。“哀哉”六句,說自己耿耿丹心、浩浩正氣是抵禦“百沴”的法寶,任何邪惡之氣,都不能使自己受到戕害。“哲人”四句,是全詩的結語,揭示出作歌的主旨。先哲已逝,但正氣賦予他們的壯烈事跡,在史冊上永遠是
炳炳烺烺,千古不滅。詩人從這些忠烈之士身上,得到正氣的沾濡。古來忠臣義士的烈舉,是詩人樂於學習的典範。“風檐”兩句,顯得十分從容不迫。
全篇的結構核心是“時窮節乃見”。作者先以“天地有正氣”發端,然後層層陪襯,突出“時窮節乃見”。之後再歷舉“哲人”事跡證明“時窮節乃見”;又以自己囚於土牢而堅貞不屈來表明“時窮節乃見”。全詩篇幅宏大而主旨突出、脈絡分明。浩然正氣直貫全篇,故歷述古人事跡和己身遭遇而無堆砌之感。先寫古人而後寫自身,並表明“時窮節乃見”的古人正是自己的楷模,表現出他的浩然正氣植根於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的沃壤之中。正由於繼承、光大了優秀文化傳統,才使作者文天祥成為一位民族英雄,讓他發揚了愛國精神和民族氣節。也使他的這篇古詩成為弘揚愛國精神和民族氣節的典範之作。
這首詩很長,又是五言之體,容易寫得平板拖沓,但這首詩卻以其慷慨悲壯撥人心弦,使讀者倍受感染。這主要是詩人充塞胸中的浩然正氣流溢其聞,使詩作元氣淋漓,毫無乾澀之感,且詞氣滂沛,筆力道勁,格凋沉雄。全詩以平和穩健的散文化語言,緊緊環繞對浩然正氣的禮讚,於夾敘夾議中層層深入推進展開。首言浩然之氣之源與形,簡括乾煉。中間一通史詩性的列舉,雖繁富而不累贅,十二位忠臣義士的烈舉,一氣呵成,儼然大河奔流,滔滔東去,且詩人三易排比句組的語言,使詩富於變化。這種表現形式上的雄渾與浩然正氣意蘊上的雄威極為一致,充分而美妙地體現出全詩的底蘊:“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同時,也使讀者鮮明地感受到作者那襟懷正氣,柱天維地的高大形象。《正氣歌》凡六十句,隔句一韻,通篇四韻,平仄間押,以此將詩之情韻導而逶迤,又寓激盪於從容。既渾灝蒼古,又頓挫揚抑,迴腸盪氣。
這首詩用古體詩的語調來寫,而不取近體的排偶整飭,顯得高古悲壯。酣暢淋漓地表現了作者文天祥的忠肝義膽、錚錚鐵骨;在歌贊先烈的同時,展現了作者文天祥崇高的民族氣節和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塑造了一位正氣凜然的民族英雄形象。
全詩用韻富有變化,與文義互為烘托;旁徵博引,具體體現了浩然正氣的巨大力量;語多排比句式,文氣綿密貫串,節奏整齊明快。
名家點評
清·康熙《古文評論》卷四十三:斯篇出於至性,慷慨悽惻。朕每於披讀之際,不覺淚下數行,其忠君憂國之誠,洵足以彌宇宙而貫金石。
清·過珙《重訂古文詳註全集》卷六:宋祚將盡,先生以致仕起兵,後元滅宋,執先生,歷萬苦而不屈,屹然如山,卒遇害而死,真能全其正氣矣。試讀此歌,言言若神鬼之淚,誠足沮金石而薄雲天。
清·
蔡世遠《
古文雅正》卷十四:文山以年少對策第狀元,以法不息為主,一氣呵成數千言。……以此知養氣者不可不讀書也,特不為章句之儒耳。歌中又曰,“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公豈樂以死節見哉。
作者簡介
文天祥(1236~1283),南宋愛國詩人,字宋瑞,又字履善,別號文山,吉州廬陵(今江西吉安)人。
寶祐四年(1256)進士第一。歷官江西提刑、平江知府,仕至右丞相兼樞密使,加少保,封信國公。他的詩、詞和散文記錄了抗元鬥爭的經歷,表達了強烈的愛國思想,反映了南宋末年廣大軍民勇赴國難、誓死不屈的英雄氣概和大無畏精神。風格悲壯,感人至深。著有《
文山先生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