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少年游》以紛繁的現實生活和對童年、青年時期的回憶與重構,深入挖掘現代生活中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人與自我共處及發展之道,從“日常現實”“生存現實”到“詩意現實”,實現對個體和對世界的靈魂觀照。黍不語結合她的日常經驗寫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體驗:“死亡”與“愛”,而在“死亡”與“愛”這兩個看似對立的命題中,又存在諸多共通之處,隱含黍不語式的獨特詩意。
作品目錄
作品鑑賞
“死亡”這一主題存在於眾多詩人的筆下,它可以是激烈的、神秘的,蘊含著人類存在的終極奧義,但在黍不語這裡,死亡是平靜的、日常的、個人化的。黍不語詩歌中關於死亡的經驗來自她的奶奶、她所熟悉的村莊,來自她對凡俗生活的觀察與思索。在《少年游》中,提及“衰老”“墓地”“葬禮”“祭”“死亡”等詞語的詩歌有二十多首,詩人調動自我生命體驗,以靜觀、默會的方式來諦視人的死亡、植物的死亡,完成對萬物存在狀態與生命過程的審視與探觸。
黍不語關於死亡的詩歌是舒緩的,在她的筆下,死亡並非爆發式的、當下的、突然而至的,而是在較長的時間裡生命的變化、衰老與消逝。她回顧個體漫長的一生,寫死亡如何作為日常生活中的一個篇章而存在。在《說死》一詩中,以“死亡”作為被訴說的對象,寫的是奶奶在漫長生命中對死亡的感悟。長壽的奶奶在漫長的生命歷程中送別身邊的人,從丈夫死去的“日夜號哭”,到“有同齡人去世/她也仔細哭一陣,憐憫一陣”,再到“以平常的語調”訴說同齡姐妹的死亡,她從難以抑制的悲傷到憐憫,再到平靜接受,正如詩人寫的那樣“她告訴我們她們死了就像告訴我們她們回家吃飯了”“她跟我說起時已經不像這個世上的人”,奶奶接受的不僅僅是親人、朋友的離去,更是接受死亡本身,接受死亡是“回家吃飯”,是凡俗生活的一部分,是生命的歸途。同樣地,在《奶奶》這首詩中,詩人通過一次次的時間回溯(“往前一點”“再往前一點”)寫了奶奶悲苦、瑣碎的一生,在生命的盡頭,詩人寫“那個小老太,在秋天的風中/看起來更小,更輕了”,“她也漸漸地,笑得越來越天真/在微溫的陽光下/顫顛著跑來跑去/在微溫的泥土上/嬰兒般,被秋天的風吹著”,寫出生命本真的回歸。衰老是一個減少生命重量的過程,如一片秋風中的落葉,變得“又小又輕”,經歷過的人和事、複雜的思緒都一一卸下,最終回歸自然的、嬰兒般的狀態。以初生寫衰老,以回歸寫死亡,在詩人筆下,奶奶從質樸的生活經驗中領悟生死,從對人世的依戀不捨到大徹大悟,等待死亡這一盛大節日的來臨,最終獲得“歸”的平靜。而詩人也通過靜觀、思索、寫作來探視死亡,在詩行中傳達出寧靜、安詳的氛圍,並讓這種氛圍抵達讀者。“奶奶”既是黍不語所熟悉的那個長壽的、一次次面對死亡、終將走向死亡、回歸生命原初狀態的老人,也是每一個人面對的正在自然老去的奶奶,更是每一個終將走向衰老、面對死亡的自己。”
與“死亡”一樣,“愛”也是黍不語詩歌中常見的主題。黍不語詩歌中的“愛”比較寬泛,既有愛情、親情,也有普泛性的對自然的愛。當深入挖掘這些詩歌,人們會發現,在冷靜克制的外衣下,她的詩歌中也蘊含著深厚、真摯甚至熱烈的激情。
在寫男女之愛時,詩人既展現了平靜之下的欣喜與激情,也保持著理智清醒的態度,這使得她詩歌中的愛情書寫真誠熱烈而不泛濫,有所節制而不呆板。在《名字》一詩中,她寫“我曾經,在早晨的風中/寫過你的名字/用泥,用水,用枯枝,用落葉/用積雪,也用花朵/我還曾用過眼淚/用過天上的/白雲”,清新質樸的語言寫出了一個姑娘熱烈卻又安靜的告白,在心裡藏著許多熱烈的愛,用多種方式寫下心上人的名字,這場愛的告白從春天一直持續到冬天,但表達的方式卻是“寫你的名字”,無聲的、寂靜的,卻蘊藏著滿滿的喜歡。在《如果》一詩中,她寫“如果還能說愛我一定說愛你……在唇齒間散步,清點你的白髮。而你習慣在深夜獨坐……”,這一類詩歌中,黍不語展現出一個成熟而不失天真的女子內心對愛情的渴望、傾訴和張揚,細細讀來,字裡行間中充滿了思慕與歡欣。但黍不語的愛情詩又不止於此,面對愛情,她強調距離,強調“我從來不和人過分親近”(《關係》),“我對前面的你,懷抱疑問和憂慮”(《走神》),她並沒有被愛情的歡欣沖昏頭腦,而是始終保持理智,克制而深沉。在《吃魚》一詩中,她以“吃魚”這一日常行為來寫男女之間一場沉默的對峙,“我埋頭吃魚的腹鰭,又將魚刺一根根/在桌上擺好”“他音調不算太高/有些許強壓的怪異”“我一直在等/那聲已然/成形的嘆息”,魚刺是尖銳的,在沉默的氛圍中“將魚刺一根根在桌上擺好”更顯示對外的抵抗性。但最終對峙“以一聲嘆息結尾”,緩解了前文壓抑的氣氛,嘆息聲的出現使緊張的節奏變得舒緩,沒有爆發的激烈,卻有說不盡的感慨與情緒的低回。從《吃魚》中可以看出,當黍不語寫男女之愛,她不僅僅寫愛的歡喜與熱烈,也寫愛的憂愁與困境,更多的,她以女性的細膩與真率去呈現女性在男女之愛中微妙的情感起伏、自我審視和心靈深處發生的複雜的化合作用。一方面,詩人並不遮蔽熱烈的內心,不羞於也不怯於說出愛,勇於追求愛;但另一方面,她享受男女之愛里的安靜、沉默的狀態,保持距離,自我審視。《只有》中“只有孤獨抱著孤獨,愛抱著愛”“我無法言語的一生都擠進了那心跳。/那心跳找到你。給了你”或許描述了這種狀態,在黍不語這裡,愛的狀態是“忍耐、奔涌、順從、安詳”,這既是女性私人化的體驗,在男女之愛中追求個人安靜、沉默的空間,也是詩人愛意傳達的方式,奔涌的、熱烈的,在平靜之下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如果說在男女之愛的書寫中詩人迸發出了平靜之下的激情,那么她關於親情(主要是母愛)的書寫則具有一種神聖性,展現了女性身為母親的巨大生命力量。在《我的母親坐在那裡》一詩中,她寫“我的母親,坐在那裡/像土豆落在敞開的地里”“我的母親,坐在那裡,像被摘除果子的枝蔓”“像石頭,在秋風中的寺廟前打盹”“像一小塊寂靜,一小塊陽光”。“我的母親,坐在那裡”是母親不變的形象,安靜、穩固而堅實,詩人以植物為象徵,把母親的孕育、生育、哺乳的經歷與植物的生命過程融為一體,使個體生命接通廣闊無邊的自然,賦予女性生育以神聖性的色彩。在《夜晚的母親》一詩中,“我”和母親“在沉默中忘記彼此,平靜地各自步入更深的沉默”,而某一天,我看見她“歪歪扭扭寫著她的名字”,某個半夜,“我”“看見她背對著我,雙手抱膝,無聲無息坐在床上。月光靜靜地照進來,她一半的身軀/依偎著,一半埋在陰影里”。沉默是母女之間的屏障,女兒為此感到自責、內疚,卻也是她們的交流方式。在沉默中,女兒窺見母親兩次隱秘的個體行動,母親在女兒眼中因此變得不同尋常,“我夜晚的母親,她那么/不像個母親”。母親的沉默不再是虛無的,而是她將庸常生活變得不凡、找到自我存在、傾聽內心聲音的方式,母親看似空洞的沉默成為母親“隱忍”“堅韌”的女性生命力量的外在表現。黍不語書寫母親的方式是獨具一格的,在她的筆下,母親承擔著眾多家務,操持著一家的生計,養育子女,在漫長的生命過程中,她“隱忍、操勞、沉默”,在無聲中葆有抵抗生活滄桑和歲月變遷的力量。這樣的母親不僅是黍不語生活中所接觸的母親,更與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傳統母親形象發生聯繫,故而她筆下的母愛不再是個人化的、簡單的,變得莊嚴和神聖。
黍不語詩歌中“愛”的第三種書寫形式是對自然的愛,比起之前男女之愛的熱烈、母愛的神聖莊嚴,黍不語的自然之愛則承接了中國古典詩歌傳統,達到物我同一的境界。她將自己作為與自然共同存在的一部分,書寫普泛性的愛,在書寫自然之中完成對生命本質的思考和對生命底色的探尋。黍不語詩歌中的“自然”是有限的,都是平原上常見的“麥子”“樹木”“青草”“白雲”“河流”等,但這有限的“自然”是詩人的桃花源,她置身其中,與萬物並列,感受自己內心的靜謐和哀愁。在《麥子》一詩中,她寫到“夕光垂下的寂靜/連線著我們,像一種憐惜”“年輕的,新鮮的麥子/長在二十年前的土地,有二十年前的我/一樣的果敢。堅定”“向你俯身的雲。溫柔。坦蕩。也身不由己也/藏有一生,奔波的苦楚”。可以看出,在詩人的筆下,“我”“你”和“夕光”“麥子”“白雲”是同質的,“我們”被夕光憐惜,“我們”通過麥子和白雲看到年輕的自己。當詩人駐足停留,將目光與愛投向自然時,也投向過去的、現在的自己,投向自己的內心世界。如果說《麥子》帶給讀者是一種平靜、溫柔的自然之愛,那么《平行》一詩則延續了詩人在男女之愛和親情中強調的距離感,讓我們看到詩人的桃花源並非完滿。在《平行》開頭幾句,詩人表達了自己對開車經過的草地的驚喜和熱愛之情,“像滾燙世界的一個意外。我的眼睛先接近了她。我的心,將我放進她的懷抱,輕輕摩挲”“回到草地,我回到寂靜”,這片草地帶給詩人的是驚喜,是溫柔,是回歸和寂靜。但同時,詩人清醒地意識到這是“荒涼的溫柔”“一種平行的荒涼的溫柔讓我們/看清:這世上有永遠空寂的草地,這人間有茫茫無用的深情”,溫柔與深情本應是美好與親切的,但在詩人這裡,溫柔是荒涼的,深情是茫茫無用的。自然與其說是被愛的對象,不如說是詩人探尋生命底色的一本啟示錄,詩人置身其中,將自己與一隻羊、一棵樹、一朵雲、一株草並置,通過觀察自然、感受自然這一活動來認識自我,感受世界,探尋生命的底色。
“死亡”與“愛”常常被視為對立的兩面,死亡意味著愛的止息,一切的終結,但黍不語筆下的“死亡”與“愛”並非對立,它們是詩人感受世界的兩個不同側面。詩人將愛與死亡並置,讓明亮和悲傷並行,似乎參透了生命的奧秘,飽含對萬物的悲憫。
詩人筆下的“死亡”是平靜的、日常的,詩人將其視為生命過程中的一個普通而必然的環節,甚至,死亡是一種回歸。而詩人筆下的愛,不論是男女之愛、母愛還是對自然的普泛性的愛,都顯示出詩人在平靜的外表下豐富的內心世界,這是建立在對“死亡”平靜接受基礎上的對人生的珍視和熱切,正是因為將生死看得透徹、超脫,才能盡情地愛這人世,珍惜當下的自然、親情和愛情。而當人們進一步思索就會發現,在“死亡”與“愛”書寫的深處,黍不語的詩歌具有一些共性,這是獨屬於黍不語的詩意。
首先,物我同一,與自然融為一體。在黍不語的筆下,自然是她書寫得最為廣泛的一個主題,她寫樹木、寫白雲、寫河流、寫麥子,“我們深知我們坐在水上的身體/也將一點點/成為水流的一部分”(《像河水一樣流》),“我在眼前和想像中看到自己?被無止無休地搬運,堆砌。”(《來到城市的樹》),比起處在一個客觀的位置觀察它們、描述它們、讚美它們,她更願意將自己與自然完全融為一體,以萬物的方式感知世界,以自然的方式存在、愛與死亡。“我想長久的和你擁抱,像兩棵/長到一起的樹”(《這世間所有的好》),這是黍不語筆下理想的愛,男女之愛是如花朵一般瞬間綻放的,充滿了激情,卻也如樹木一般穩重、克制,始終保持著個人的沉默空間與獨立意志;母愛則如土豆、如古木,質樸、神聖,充滿了原始生命力;她寫對自然的愛時則將個體生命與廣大無邊的自然相聯繫,透過自然來完成對自己的審視。寫到死亡時,她更是以植物的一生來類比人的一生,人與自然是同質的,人的死亡與一株植物的死亡一樣,平靜而安寧,僅僅作為萬物漫長生命歷程中的一個階段,充滿著“生——死——新生”的哲學意味,死亡與其說是一種終結,不如說是一種回歸,是終將來臨的如落葉歸根一樣自然的事。正是與自然相融,使得黍不語的詩歌讀來清新自然,散發出泥土的氣息,質樸而有生命力。而將人與自然同質化,借萬物(主要是植物)來寫愛與死亡,也使得黍不語的詩歌拒絕了凌空蹈虛,從土壤深處流淌出來、生長出來,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與生命的根產生關聯,堅實而厚重。
其次,在沉默、隱忍中書寫愛與死亡。“我由於失語,走在自己的沉默中”(《我不是故意的》),“不語”,這既是詩人的個性特徵,也是黍不語整體詩風的寫照。在書寫死亡與愛的詩歌中,黍不語常常提及“沉默”“隱忍”“寂靜”這一類詞語,在詩歌抒情方式上也盡力克制,不縱情宣洩,而是以平靜、舒緩的狀態來表達情感。
在《我的房子》一詩中,詩人寫到“我的房子不發一言/我的房子承受著我,承受著時間/有更加隱忍的美,更加隱蔽的堅固/我的房子總是比我沉默得更久”,“沉默的房子”是隱蔽的、堅固的,有一種“隱忍的美”,黍不語詩歌中的沉默也是如此,並非消極的退守、自我封閉,而是對外在世界的一種不予打擾的靜觀和審視。詩人向內傾聽心靈深處的聲響,向外則是在不打擾的基礎上進行溫和、敏感的觸碰,構成她融入世界的另一種方式,產生溫柔、深情的美,也在不言不語之中擁有直面愛與死亡、直面生命本身的堅韌力量。在書寫死亡主題時,詩人身處一個“看”的位置,看奶奶的生命歷程,看村莊裡的喪葬儀式,看樹木的死亡,看花朵的枯萎,詩人帶著她的讀者在這種保持距離的“看”當中完成對生命本質和歸宿的體悟。在書寫“愛”這一主題時,雖然詩人迴避情感的泛濫,主動“避開了一次危險的抒情”(《自贖》),並感悟“這世上有永遠空寂的草地,這人間有茫茫無用的深情”(《平行》),但即便認清了世間的“空寂”與“茫茫”,她仍懷有愛的勇氣,愛的熱切與激情仍洋溢於字裡行間,儘管這種熱情是“寧靜的熱情”(《藍月谷》),是無聲的告白,人們依然能感受到詩人沉默背後那一捧“滾燙的熱灰”。可見,黍不語是沉默的、孤獨的,但她絕非隱者,也並不逃離。她的寫作不避庸常,關於死亡與愛的詩歌更是大量來自日常經驗,她以沉默的姿態完成對平凡人世的一種關切,完成對庸俗生活的一種抵抗,不需要大聲疾呼,只需沉默著、思考著,便有了一種直面生死的“不語”的力量。
另一方面,沉默、隱忍既標示了詩人的個人風格,也暗含了經驗與言說轉化的方式,還以特殊的“不語之語”,隱忍地奔涌、安詳地激盪、安順於世的同時又有不能被折損的尊嚴,也令人領會到詩人賦予那種內蘊著力量的女性氣質的特殊定義,“她那么美,那么封閉,充滿了忍耐和尊嚴”(《送別》),“忍耐。奔涌。順從。安詳。(《只有》)”。黍不語的詩歌往往以女性視角展開,書寫的女性對象也集中在“奶奶”、“母親”和“我”身上,三代女性之間是傳承關係,她們擁有共同的特質:“隱忍”、“沉默”。在長久的沉默中,她們找到了存在的方式,找到了以溫柔堅韌的母性對抗世事滄桑變換的力量。奶奶面對死亡,逐漸歸於平靜、安寧,在沉默中理解生命的本質;母親面對生活的重負,辛勤勞作,不發一言,在沉默中抵抗庸常,獲得一種行動的力量,使自身價值和尊嚴得以彰顯;“我”則選擇寫詩,一種別樣的“言說”手段,“有時候你僅僅/憑沉默/便區分了你自己”(《冥想》),在沉默中找到自我存在的確認方式。三代女性的愛與死亡都具有一種宿命般傳承的特質,她們不言不語、勤勉踏實,在沉默中完成對苦難的接受、對庸常的抵抗,她們的沉默是高貴的、神聖的,寫就了關於女性尊嚴的命題。
從詩歌寫作來說,女性詩人或許本能地具有更多纖細敏感的特質,她們大多是敏銳的、細膩的、內斂的,而黍不語的“不語”則更加重了這些氣質。因為不語,以沉默替代言說,所以詩人的視覺、聽覺更加敏銳,更能觀察並準確描述日常生活中的細節,比如“微溫的泥土”(《奶奶》),“輕輕翻動的樹葉”“起伏的光線”(《冥想》),“棉花暗自炸裂/花生在地下,不安地滾動”(《像河水一樣流》),種種微小的細節烘托出一派安靜祥和的氛圍。正因極致的靜,造就了一種林靜而能聞蟬噪、山幽而能知鳥鳴的效果,泥土微溫、樹葉翻動、光線起伏、棉花炸裂、花生滾動等等極其細微的動靜都因詩人的沉默、外在的靜謐而被察覺、放大。在寂靜之中,生命的氣息悄悄涌動,沉默成為詩人感知世界最為溫柔、深情的方式。也因為不語,所以詩人更能深入自己的內心,挖掘對日常生活的獨特感受,比如“我感覺我變成了一隻瓶子/無法開口,不能擁抱/有光滑細緻的孤獨/和充盈一切的驕傲”(《瓶子》),比如“滿地是月光。滿地是/不能清洗的寂靜/與年華”。詩人在寫作時充分調動了自己的女性經驗,她既能觸摸到萬物最為細微的特質,也能書寫最真切、最幽微的內心情愫。比如《魚刺》一詩,在一場對峙中,“我”將魚刺一根根擺在桌上,“我”持久地關心著等待著“那一聲已經成形的嘆息”,一個敏感、細膩而略有些神經質的女性形象便躍然紙上。在黍不語的詩歌中,她充分調動自己的女性經驗進行寫作,“隱忍、尊嚴和沉默”的女性特質貫穿始終,在靜默中體現了女性對外的細膩感知和對內的深入挖掘,在靜默中讓愛與死亡的宏大主題落腳於日常生活,使她的詩歌細緻具體,讀來餘味悠長。
第三,輕與重形成的審美張力。在死亡與愛的書寫中,黍不語並沒有選擇長詩長句、肅穆莊嚴的詞語來表情達意,而是採取了一種更為輕盈的言說方式。在意象的選擇上,黍不語往往選擇“白雲、雨、雪、陽光、青草、麥子、灰塵”等這一類輕巧的意象,並將這些意象放置於廣闊的天空、平原之中,比如,“雲和雪/在永恆的空中飄蕩”(《密語》),雲、雪是輕盈的、渺小的,當它們飄蕩在永恆的天空時,渺小感和輕盈感就更加突出。這些微小的意象如同詩人的情緒,並不躁動,也不激烈,而是平靜地飄蕩著,產生一種永恆與悠遠的感覺。在《祖母》一詩中,她寫到“我在等候的事情/無非死亡。無非黑夜降臨露水生髮/某一處腳步徘徊之地,青草漠漠”,在《奶奶》中,又寫到“那個小老太,在秋天的風中/看起來更小了,更輕了”“白楊樹仍會搖動葉子/她也漸漸地,笑得越來越天真/在微溫的陽光下/顫顛著跑來跑去/在微溫的泥土上/嬰兒般,被秋天的風吹著”,詩人用“露水生髮”“更小、更輕”“白楊樹上搖動的葉子”“微溫的陽光和泥土”“顫巍巍”等詞語和意象來形容死亡,來寫逐漸衰老並終將面對死亡的奶奶,讓死亡別具一種輕盈的質感,配合著詩歌舒緩的節奏,傳達給讀者的也是一份安寧。關於愛,她寫“白雲飄飄,棉花白白,我們都是曾經愛過的人”(《我們都是曾經愛過的人》),“在被用舊的人世/我都無法獻給你/一份新鮮而安詳的愛情”(《密語》),棉花、白雲質地輕盈、純潔,或許正好與詩人心中那“新鮮而安詳”的理想愛情相匹配,在這樣輕盈的言說之中,人們的身心似乎也隨之舒展開來。另外,黍不語的詩歌以短詩為主,詩歌中的句子也以短句為主,在形式上不自重,輕巧易讀。當容納的內容增多使詩句增長時,詩人採用特殊的停頓方式,即在某個詞語或詞組之後進行停頓,將長句分割為幾個短句,使得詩歌形式變得輕巧,也使詩意產生的方式變得不同。比如在《愛》這一首詩中,“巨大/而迷人的沉默/讓他們滿心歡喜/又陷入/對彼此的無限憐憫”“在夜晚,相愛/已無法給人以安慰”,在“巨大”與“相愛”兩個詞語之後進行停頓,讓辭彙在腦海中短暫停留,詩意在停頓的間隙得以沉澱和累積,詩歌節奏也由此變得舒緩,給予讀者更多想像與補白的空間。
儘管形式輕盈,黍不語並不停留在人生中的“小確幸”上,書寫淺薄的歡喜,而是將目光投向人類存在的終極命題:愛與死亡。在言說愛與死亡的主題時,黍不語將二者並置的行為本就使詩歌的言說空間變得更加廣闊、意蘊變得更加深廣,從愛到死亡,從歡喜到憂愁,二者貫穿著人的一生,人們生來便為了愛,為愛奔波輾轉,人們生來便注定死亡,終將走向歸途。詩人筆下的愛與死亡包含著她對生命歷程真切的體驗與對生命本質透徹的哲思,她在寫作中尋覓、在寫作中思索、在寫作中頓悟。總的來說,在詩歌輕盈的形式、平靜的語調背後,人們仍能感受到詩人參透萬物的生存與命運之後的那一份哀憐與悲憫,正是這一份哀憐與悲憫賦予了黍不語的詩歌輕盈形式之後厚重的意義依託,讓詩歌在輕與重之間產生巨大的審美張力。
作品影響
榮譽表彰
2019年6月,《少年游》獲得中國作協重點作品項目扶持。
2019年11月,《少年游》獲得湖北省第十屆“屈原文藝獎”文學獎。
2023年5月27日,《少年游》獲得第八屆“湖北文學獎優秀作品提名獎”詩歌提名獎。
出版信息
作者簡介
黍不語,女,本名楊菊梅,湖北省文學院第十二屆簽約作家、湖北省作協首屆簽約專業作家。八十年代生於湖北潛江,2012年開始詩歌創作。相繼在《人民文學》《詩刊》《十月》《青年文學》《長江文藝》《青年作家》《星星》《揚子江》《特區文學》《長江叢刊》等刊物發表大量組詩。曾獲得《詩刊》2018年度陳子昂青年詩人獎、第三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2017年長江叢刊文學獎、2017年詩同仁年度詩人獎、湖北省第十屆屈原文藝獎、《長江文藝》雙年獎、《長江叢刊》文學獎等獎項。參加《十月》雜誌社第七屆十月詩會,入選詩刊社第35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少年游》《從麥地里長出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