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且介亭雜文》(“且介”讀作“租界”,因為有一段時間,
魯迅先生住在上海
閘北帝國主義
越界築路的區域,這個地區有“半租界”之稱。魯迅先生有很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對帝國主義十分憎恨,因此將“
租界”二字各取一半,成“且介”,以表憎恨。“且介亭”標明這些雜文是在上海半租界的亭子間裡寫的,將“租”與“界”的“禾”與“田”去掉,表示先生不願將自己國家的“禾”與“田”讓給帝國主義。二字形象地諷刺了當時國民黨統治下的
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黑暗現實。)
1935年,魯迅居住在上海閘北
四川路帝國主義越界築路區域,即“半租界”收集1934年所作雜文,命名為《且介亭雜文》,“且介”即取“租界”二字各一半而成,意喻中國的主權只剩下一半。後又有《且介亭二編》、《且介亭末編》。
《且介亭雜文》共三集,於一九三七年七月同時出版。前兩集由魯迅親自編定,後一集裡部分稿件也經集中,其餘則由夫人
許廣平代為輯成。這些雜感不僅技巧圓熟,論證豐富,而且作者對於
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運用,也大都經過融會貫通,遵循雜感的特點結合在具體的內容里,符合於中國成語的所謂“深入化境”,在藝術上表現了突出的簡約嚴明而又深厚朴茂的風格。
序言·注釋
近幾年來,所謂“雜文”的產生,比先前多,也比先前更受著攻擊。例如自稱 “詩人”
邵洵美〔1〕,前“第三種人”〔2〕
施蟄存〔3〕和
杜衡即
蘇汶〔4〕,還不到一知半解程度的大學生林希雋〔5〕之流,就都和雜文有
切骨之仇,給了種種罪狀的。然而沒有效,作者多起來,讀者也多起來了。
其實“雜文”也不是現在的新貨色,是“
古已有之”的,
凡有文章,倘若分類,都有類可歸,如果編年,那就只按作成的年月,不管文體,各種都夾在一處,於是成了“雜”。分類有益於揣摩文章,編年有利於明白時勢,倘要
知人論世,是非看編年的文集不可的,現在新作的古人年譜的流行,即證明著已經有許多人省悟了此中的訊息。況且現在是多么切迫的時候,作者的任務,是在對於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是攻守的手足。潛心於他的
鴻篇巨製,為未來的文化構想,固然是很好的,但為現在抗爭,卻也正是為現在和未來的戰鬥的作者,因為失掉了現在,也就沒有了未來。
戰鬥一定有傾向。這就是邵施杜林之流的大敵,其實他們所憎惡的是內容,雖然披了文藝的法衣,裡面卻包藏著“死之說教者”〔6〕,和生存不能兩立。
這一本集子和《花為文學》,是在去年一年中,在官民的明明暗暗,軟軟硬硬的圍剿“雜文”的筆和刀下的結集,凡是寫下來的,全在這裡面。當然不敢說是詩史〔7〕,其中有著時代的眉目,也決不是英雄們的八寶箱,一朝打開,便見光輝燦爛。我只在深夜的街頭擺著一個地攤,所有的無非幾個小釘,幾個瓦碟,但也希望,並且相信有些人會從中尋出合於他的用處的東西。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三十日,記於上海之且介亭〔8〕。
〔1〕邵洵美(1906—1968)浙江餘姚人。曾創辦金屋書店,主編《金屋月刊》,提倡所謂唯美主義文學。他和
章克標是《人言》周刊的“編輯同人”。該刊第一卷第三期(一九三四年三月)曾譯載魯迅用日文寫的《關於中國的兩三件事》一文中談監獄一節,文末的“編者注”中攻擊魯迅的雜文“
強詞奪理”,“意氣多於議論,捏造多於實證”。參看《
準風月談·後記》。
〔2〕“第三種人”一九三三年十月
蘇汶(即杜衡)在《現代》月刊第一卷第三期發表《關於〈文新〉與胡秋原的文藝論辯》,文中自稱是居於反動文藝和左翼文藝之外的“第三種人”,鼓吹“文藝自由論”,攻擊左翼文藝運動。魯迅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一日致
增田涉的信中指出這些所謂“第三種人”“自稱超黨派,其實是右派。”〔3〕施蟄存江蘇
松江(今屬上海市)人,作家。曾主編《現代》月刊、《文飯小品》等。他在《文飯小品》第三期(一九三五年四月)發表的《服爾泰》中,說魯迅的雜文是“有宣傳作用而缺少文藝價值的東西”。
〔4〕
杜衡(1906—1964)又名蘇汶,原名戴克崇,浙江杭縣(今
餘杭)人,“第三種人”的代表人物。曾編輯《現代》月刊。他在上海《星火》第二卷第二期(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一日)發表的《文壇的罵風》中說,“雜文的流行”,是文壇上“一團糟的混戰”的“一個重要的原因”,“於是短論也,雜文也,差不多成為罵人文章的‘雅稱’,於是,罵風四起,以至弄到今日這不可收拾的局勢。”
〔5〕林希雋廣東
潮安人,當時上海大夏大學的學生。他在《現代》第五卷第五期(一九三四年九月)發表的《雜文和雜文家》中,說雜文的興盛,是因為“作家毀掉了自己以
投機取巧的手腕來代替一個文藝作者的嚴肅的工作”。
〔6〕“死之說教者”原是
尼采《札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第一卷第九篇的篇名,這裡借用其字面的意思。
〔7〕
詩史意思是可以作為歷史看的詩,語見《新唐書·杜甫傳》:“甫又善陳時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號‘詩史’。”後也泛指能反映一個時代的作品。
〔8〕且介亭當時作者住在上海北四川路,這個地區是“
越界築路”(帝國主義者越出租界範圍修築馬路)區域,即所謂“半租界”。“且介”即取“租界”二字之各半。
圖書目錄
“以眼還眼” 論俗人應避雅人
《草鞋腳》 買《國小大全》記
《看圖識字》 門外文談
病後雜談 拿破崙與隋那
病後雜談之餘 難行和不信
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 儒術
從孩子的照相說起 說“面子”
答《戲》周刊編者信 隨便翻翻
答國際文學社問 憶劉半農君
關於新文字 運命
連環圖畫瑣談 附記
臉譜臆測 論“舊形式的採用”
附記·注釋
第一篇《關於中國的兩三件事》,是應日本的改造社之託而寫的,原是日文,即於是年三月,登在《改造》〔1〕上,改題為《火,
王道,監獄》。記得中國北方,曾有一種期刊譯載過這三篇,但在南方,卻只有
林語堂,邵洵美,章克標三位所主編的雜誌《人言》上,曾用這為攻擊作者之具,其詳見於《準風月談》的後記中,茲不贅。
《草鞋腳》是現代
中國作家的短篇小說集,應
伊羅生(HIsaacs)〔2〕先生之託,由我和
茅盾先生選出,他更加選擇,譯成英文的。但至今好像還沒有出版。
《答曹聚仁先生信》原是我們的私人通信,不料竟在《社會月報》〔3〕上登出來了,這一登可是禍事非小,我就成為“替
楊邨人氏打開場鑼鼓,誰說魯迅先生器量窄小呢”了。有八月三十一日《大晚報》副刊《火炬》〔4〕上的文章為證— —
調和紹伯——讀《社會月報》八月號“中國人是善於調和的民族”——這話我從前還不大相信,因為那時我年紀還輕,閱歷不到,我自己是不大肯調和的,我就以為別人也和我一樣的不肯調和。
這觀念後來也稍稍改正了。那是我有一個親戚,在我故鄉兩個軍閥的政權爭奪戰中做了犧牲,我那時對於某軍閥雖無好感,卻因親戚之故也感著一種
同仇敵愾,及至後來兩軍閥到了上海又很快的調和了,彼此過從頗密,我不覺為之呆然,覺得我們親戚假使僅僅是為著他的“政友”而死,他真是白死了。
後來又聽得廣東A君告訴我在
兩廣戰爭後戰士們白骨在野碧血還腥的時候,兩軍主持的太太在香港寓樓時常一道打牌,親翱逾常,這更使我大徹大悟。
現在,我們更明白了,這是當然的事,不單是軍閥戰爭如此,帝國主義的分贓戰爭也作如是觀。老百姓整千整萬地做了炮灰,各國資本家卻可以聚首一堂舉著香檳相視而笑。什麼“軍閥主義”“民主主義”都成了騙人的話。
然而這是指那些軍閥資本家們“無原則的爭鬥”,若夫真理追求者的“有原則的爭鬥”應該不是這樣!
最近這幾年,青年們追隨著思想界的領袖們之後做了許多慘澹的努力,有的為著這還犧牲了寶貴的生命。個人的生命是可寶貴的,但一代的真理更可寶貴,生命犧牲了而真理昭然於天下,這死是值得的,就是不可以太打渾了水,把人家弄得不明不白。
後者的例子可求之於《社會月報》。這月刊真可以說是當今最完備的“雜”志了。而最“雜”得有趣的是題為“
大眾語特輯”的八月號。讀者試念念這一期的目錄罷,第一位打開場鑼鼓的是魯迅先生(關於大眾語的意見),而“壓軸子”的是《赤區歸來記》作者
楊邨人氏。就是健忘的讀者想也記得魯迅先生和楊邨人氏有過不小的一點“原則上”的爭執罷。魯迅先生似乎還“噓”過楊邨人氏,然而他卻可以替楊邨人氏打開場鑼鼓,誰說魯迅先生器量窄小呢?
苦的只是讀者,讀了魯迅先生的信,我們知道“漢字和大眾不兩立”,我們知道應把“交通繁盛言語混雜的地方”的“‘
大眾語’的雛形,它的字彙和語法輸進窮鄉僻壤去”。我們知道“先驅者的任務”是在給大眾許多話“發表更明確的意思”,同時“明白更精確的意義”;我們知道現在所能實行的是以“進步的”思想寫“向大眾語去的作品”。但讀了最後楊邨人氏的文章,才知道向大眾去根本是一條
死路,那裡在水災與敵人圍攻之下,破產無餘,……“維持已經困難,建設更不要空談。” 還是“歸”到都會裡“來”揚起小資產階級文學之旗更靠得住。
於是,我們所得的知識前後相銷,昏昏沉沉,莫名其妙。
這恐怕也表示
中國民族善於調和吧,但是太調和了,使人疑心思想上的爭鬥也漸漸沒有原則了。變成“戟門壩上的兒戲”了。照這樣的陣容看,有些人真死的不明不白。
關於開鑼以後“壓軸”以前的那些“中間作家”的文章特別是
大眾語問題的一些宏論,本想略抒鄙見,但這隻好改日再談了。
關於這一案,我到十一月《答〈戲〉周刊編者信》里,這才回答了幾句。
《門外文談》是用了“華圉”的筆名,向《
自由談》〔5〕投稿的,每天登一節。但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節被刪去了末一行,第十節開頭又被刪去了二百餘字,現仍補足,並用黑點為記。《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是寫給《太白》〔6〕的,登出來時,後半篇都不見了,我看這是“中央宣傳部書報檢查委員會”的政績。那時有人看了《太白》上的這一篇,當面問我道:“你在說什麼呀?”現仍補足,並用黑點為記,使讀者可以知道我其實是在說什麼。
《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也是寫給《太白》的。凡是對於
求神拜佛,略有不
敬之處,都被刪除,可見這時我們的“上峰”正在主張求神拜佛。現仍補足,並用黑點為記,聊以存一時之風尚耳。
《臉譜臆測》是寫給《生生月刊》〔7〕的,奉官諭:不準發表。我當初很覺得奇怪,待到領回原稿,看見用紅鉛筆打著槓子的處所,才明白原來是因為得罪了 “第三種人”老爺們了。現仍加上黑槓子,以代紅槓子,且以警戒新作家。
《答〈戲〉周刊編者信》的末尾,是對於紹伯先生那篇《調和》的答覆。聽說當時我們有一位姓沈的“戰友”〔8〕看了就呵呵大笑道:“這老頭子又發牢騷了!” “頭子”而“老”,“牢騷”而“又”,恐怕真也滑稽得很。然而我自己,是認真的。
不過向《戲》周刊編者去“發牢騷”,別人也許會覺得奇怪。然而並不,因為編者之一是
田漢〔9〕同志,而田漢同志也就是紹伯先生。
《中國文壇上的鬼魅》是寫給《現代中國》(ChinaToday)的,不知由何人所譯,登在第一卷第五期,後來又由英文轉譯,載在
德文和法文的《國際文學》上。
《病後雜談》是向《文學》〔10〕的投稿,共五段;待到四卷二號上登了出來時,只剩下第一段了。後有一位作家,根據了這一段評論我道:魯迅是贊成生病的。他竟毫不想到檢查官的刪削。可見文藝上的暗殺政策,有時也還有一些效力的。
《病後雜談之餘》也是向《文學》的投稿,但不知道為什麼,檢查官這回卻古里古怪了,不說不準登,也不說可登,也不動貴手刪削,就是一個支支吾吾。
發行人沒有法,來找我自己刪改了一些,然而聽說還是不行,終於由發行人執筆,檢查官
動口,再刪一通,這才能在四卷三號上登出。題目必須改為《病後余談》,小注 “關於舒憤懣”這一句也不準有;改動的兩處,我都注在本文之下,刪掉的五處,則仍以黑點為記,讀者試一想這些諱忌,是會覺得很有趣的。只有不準說“言行一致”云云,也許莫名其妙,現在我應該指明,這是因為又觸犯了“第三種人”了。
《
阿金》是寫給《漫畫生活》〔11〕的;然而不但不準登載,聽說還送到南京中央宣傳會裡去了。這真是不過一篇漫談,毫無深意,怎么會惹出這樣大問題來的呢,自己總是參不透。後來索回原稿,先看見第一頁上有兩顆紫色印,一大一小,文曰“抽去”,大約小的是上海印,大的是首都印,然則必須“抽去”,已無疑義了。再看下去,就又發見了許多紅槓子,現在改為黑槓,仍留在本文的旁邊。
看了槓子,有幾處是可以悟出道理來的。例如“主子是外國人”,“炸彈”, “巷戰”之類,自然也以不提為是。但是我總不懂為什麼不能說我死了“未必能夠弄到開起同鄉會”的緣由,莫非官意是以為我死了會開同鄉會的么?
我們活在這樣的地方,我們活在這樣的時代。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三十日,編訖記。
〔1〕《改造》日本的一種綜合性月刊,一九一九年創刊,一九五五年出至第三十六卷第二期停刊。日本東京改造出版社印行。〔2〕
伊羅生美國人,曾任上海出版的中英文合印的刊物《中國免費書城論壇》(每月發行一期或兩期)的編輯。
〔3〕《社會月報》綜合性期刊,
陳靈犀主編,一九三四年六月創刊,一九三五年九月停刊,上海社會出版社發行。〔4〕《大晚報》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二日在上海創刊,創辦人
張竹平。起初接受
政學系的津貼,一九三五年為國民黨財閥
孔祥熙收買,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停刊。副刊《火炬》由國民黨復興社特務
崔萬秋編輯。
〔5〕《自由談》上海《申報》副刊之一,一九一一年八月創刊。原以刊載鴛鴦蝴蝶派作品為主,一九三二年十二月革新後,先後由
黎烈文、張梓生主編。從一九三三年一月起,魯迅常在該刊發表文章。〔6〕《太白》小品文半月刊,
陳望道主編,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日創刊,次年九月五日出至第二卷第十二期停刊,
上海生活書店發行。
〔7〕《生生月刊》文藝雜誌,
李輝英、朱荢園編輯,一九三五年二月創刊,只出一期,上海圖畫書局發行。
〔9〕田漢(1898—1968)字壽昌,湖南長沙人,戲劇家,曾創辦話劇團體南國社,後為
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領導人之一。〔10〕《文學》月刊,先後由
鄭振鐸、
傅東華、
王統照編輯,一九三三年七月創刊,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停刊,上海生活書店發行。〔11〕《漫畫生活》刊載漫畫和雜文的月刊,
吳朗西、黃士英等編輯,一九三四年九月創刊,上海美術生活雜誌社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