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書名:鬼谷四友志
- 又名:孫龐演義七國志全傳
- 作者:楊景淐
- 類別:孫龐演義七國志全傳》,古代中國白話歷史小說
簡介,內容,
簡介
又名《孫龐演義七國志全傳》,全書三卷,每卷又分上下卷,實為六卷,即六回,有清代刊本。書署作者為楊景淐,然其生平事跡無可考。本書敘寫戰國時孫臏與龐涓鬥智、蘇秦與張儀連橫合縱的故事。孫、龐、蘇、張四人乃鬼谷子之弟子,故稱“鬼谷四友”。將孫臏、龐涓事寫入小說,此前有《樂毅圖齊平話》、《列國志傳》、《孫龐鬥志演義》等書。楊景淐編撰本書,在參考前人創作的基礎上,盡刪前書荒誕離奇、有乖史實之處;同時,加入蘇秦、張儀故事。然“鬼谷四友”雖合為一書,但仍分兩段講述。小說結構嚴謹,情節驚險,人物豐滿,文字也通俗易懂。
內容
卷之一上 辯才學分科教藝 定人質驅鼠傳書
話說河南省在京都西南千五百四十里,開封郡為省會。東西距千二百二十里,南北距千二百九十里。東界江南場山,西界陝西潼關,南界湖北黃安,北界直隸成安,東南界江南潁州,西南湖北襄陽,東北山東曹縣,西北山西遼州。九府十州九十九縣,士民輻輳,商賈繹絡,太平景象,舉一可知其他。
且說河南府地面,東有汜水,西連陝州,南並南陽,北通孟縣,背河沂流左伊右瀍,居天下之中。離省城三百八十里,領管十縣,其地所出,有數種佳品,曰:點錫,綿綢,牡丹,瓷器,酸棗,羌桃,大戟,麝臍,花綾,旋覆花。郡城東南隅即嵩山之麓。縣屬登封,在古七國時,乃周之陽城,有一處地面名曰鬼谷。以其山深樹密,幽不可測,似非人之所居,故云鬼谷。內中有一隱者,自號道鬼谷子。相傳姓王名栩,乃是晉平公時人,初時在雲夢山與宋人墨翟一同採藥修道。那墨翟不喜娶妻子成家立業,發誓立願雲遊天下專一濟人。利物拔其苦厄,救其危難。此乃修身養性的大題目,不比那凡人在著名利中鑽轉。
那王栩與墨翟分別之後,也不居雲夢山中,就隨意遊玩,尋山問水。一日來到這鬼谷山上,見有此天造地設的去處,便潛住其中,人但稱他為鬼谷先生。不想那鬼谷子才學淵深,通天徹地,兼及幾家學問,人不能較量。你道他那幾家學問?
一曰,數學,日星象緯,在其掌中,古往察來,言無不驗;
二曰,兵學,六韜三略,變化無窮,在陣行兵,鬼神莫測;
三曰,遊學,廣記多聞,明理審勢,出詞吐辯,萬口莫當;
四曰,出世學,修真養性,服食引導,祛病延年,沖舉可俟。
這先生既知仙家沖舉之術,為何屈身世間,不去獨自料理自家?只為要度幾個聰明弟子,同歸仙境。所以,他借這個鬼谷棲身。初時偶然入市,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應驅如神。漸漸有人慕學其術。先生只看來學者資性,近著那一家學問,便以其事授之,一來成就些人才,為七國之用。二來就訪求仙骨,共理出世之事。他住在這谷中,也不計年數。弟子來就學者,不知多少。先生來者不拒,去者不迫。就中單說同時四個
有名的弟子,你道是誰人?卻就是那:
蘇秦,張儀。
那龐涓學兵法,三年有餘,自以為能。忽一日,為汲水故,偶然行至山下,聽見路人傳說,魏國厚幣招賢,訪求將相。龐涓心動,汲了水來放下,欲辭先生下山,往魏國應聘,又恐先生不肯放去,心下躊躇,欲言不言。先生見貌等情,早知其意,笑謂龐涓道:“你時運已至,何不下山,求取富貴。”龐涓聞了先生之言,正中其懷。向前跪而請道:“弟子正有此意,未審此去可得意否?”先生道:“你去摘取山花一枝,我為你占之。”
龐涓領命下山,尋取山花。此時正是六月炎天,百花開過,沒有山花。龐涓左盤右轉,尋毅多時,止覓得草花一莖,連根拔起,欲待呈與先生。忽又想道,此花質弱身微,不為大器,便棄擲於地。又往他處,尋覓了一回,可怪絕無他花。只得轉身將先前所取草花,藏於袖內,回復先生道:“山中沒有花枝。”先生道:“既沒有花,你袖中所藏何物?”涓不能隱諱,只得取出呈上。其花離土方久,又經日色已半萎矣。先生道:“你知此花之名乎?乃馬兒鈴也。一開十二朵,為汝榮盛之年數,采於鬼谷,見日而萎,鬼傍加委,汝之出身必於魏國。”龐涓暗暗稱奇。先生又道:“但你不合見欺,他日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不可不戒。我有八字,你牢記在心:遇羊而榮,遇馬而瘁。”
龐涓再拜道:“吾師大教,敢不書紳。”臨行之日,孫臏送他下山。龐涓道:“某與兄有八拜之交,誓同富貴。此行若有進身之階,必當舉薦吾兄,同立功業。”孫臏道:“吾弟此言,果真實否?”龐涓立誓道:“弟若謬言,當死於萬箭之下!”孫臏道:“多謝厚情,何須如此重誓!”兩下流淚而別。
孫臏還山,先生見他淚容,問道:“你惜龐涓之去么?”孫臏道:“同學之情,何能不惜?”先生道:“你道龐生之才堪為大將否?”臏答道:“承師教學已久,何為不可?”先生搖首道:“全未,全未!”臏大驚,請問其故,先生不言。到了次日,向眾弟子道:“我夜間惡聞鼠聲,汝等輪流值宿,為吾驅鼠。”
眾弟子如命。其夜輪著孫臏值宿,先生向枕下取出一卷文書,告臏道:“此書乃汝祖《孫武子兵法》十三篇,向因汝祖獻於吳王闔閭。闔閭用其族,大破楚師。後闔閭惜此書,不欲廣傳於人,乃置以鐵櫃,藏於姑蘇台屋楹之內。自越王勾踐用范蠡、文種計,
選進西施、鄭旦二美女,以迷吳王之心;又饋大木以成其策台娛樂,勞苦百姓以逸待疲,遂滅吳倡霸。又將姑蘇台焚毀,故此書不傳。因吾向與汝祖有交,求得其書,親為註解,行兵秘密盡在其中。未嘗輕授一人,今見子心術忠厚,特以付子。”孫臏歡然道:“弟子少失父母,遭國家多故,宗族離散,雖知祖父有此書,實未傳領。吾師既有註解,何不並傳之龐涓而獨授於臏也?”先生笑道:“得此書者,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涓非佳士,豈可輕付哉?”於是孫臏接書,攜歸自己臥室,受先生命,不敢私與眾弟子觀看。閉戶獨自拂幾焚香,將書卷攤置案上,逐篇依次細讀。那十三篇:
一日,始計篇。二日,作戰篇。
三日,謀攻篇。四日,軍形篇。
五日,兵勢篇。六日,虛實篇。
十一日,就地篇。十二日,火攻篇。
十三日,用間篇。
再說龐涓別了孫臏,一逕來至魏國,以兵法乾相國王錯。錯薦於惠王,龐涓入朝之時,正值庖人進蒸羊於惠王之前。惠王方舉筋,涓私喜道:“吾師言遇羊而榮,斯不廖矣。”惠王見龐涓一表人物,放箸而起,迎而禮之。龐涓再拜,惠王扶住。問其所學,涓對道:“臣學於鬼谷先生之門,用兵之道,頗得其精。因指畫敷陳,傾到胸中,惟恐不盡。”惠王又問道:“吾國東有齊,西有秦,南有楚,北有韓、趙、燕,皆勢均力敵。
而趙人奪吾中山,此仇未報,先生何以策之?”龐涓道:“大王不用微臣則已,如用微臣為將,管教戰必勝,攻必取。可以兼併天下,何憂六國哉!”惠王道:“先生大言,得無難踐乎?”涓答道:“臣自揣所長,實可操六國於掌中,若委任不效,甘當伏罪。”
時墨翟遨遊名山,偶過鬼谷采友,一見孫臏,與之談論,深相契合。遂謂臏道:“子學業已成,何不出就功名,而久淹山澤耶?”孫臏答道:“吾有同學龐涓,出仕於魏國,相約得志之日必為援引。吾是以待之!”墨翟道:“今龐涓見為魏將,吾為子入魏以察涓意。”墨翟辭去,逞至魏國。聞龐涓自恃其能,大言不慚,知其無援引孫臏之意。乃以野服求見魏惠王。惠王素聞墨翟之名,降階迎入,叩以兵法。墨翟指說大略,惠王大喜,欲留任官職。墨翟固辭道:“臣山野之性,不習衣冠。所知有孫武子之孫名臏者,真大將之才,臣萬分不及,見今隱於鬼谷,大王何不召之?”惠王道:“孫臏學於鬼谷,乃是龐涓同門,卿謂二人所學孰勝?”墨翟道:“臏與涓雖則同學,然臏獨得乃祖秘傳。雖天下無其對手,況龐涓乎!”
宗族皆在於齊。今若仕魏,必先齊而後魏,臣是以不敢進言。”惠王道:“士為知己者死,豈必待本國之人而後可用乎?”龐涓答道:“夫王既欲召孫臏,臣即當作書去致。”龐涓口雖應語,心下躊躇,魏國兵權,只在吾一人之手。若孫臏到來,必然奪寵。既魏王有命,不敢不依,且待來時,生計害他,阻其進用之路,卻不是好?遂面修書一封,呈上惠王。惠王用駟馬高車、黃金、白璧,遣人帶了龐涓之書,一逕望鬼谷來聘取孫臏。
臏拆書來看,略曰:
涓托兄之庇,一見魏王即蒙重用。臨岐援引之言,銘心不忘。今特薦於魏王,來即驅馳赴召,共圖功業。孫臏將書呈與鬼谷先生。先生知龐涓已得時大用,今番有書取用孫臏,竟無一字問候其師,此乃刻薄忘本之人,不足計較。但龐涓生性驕妒,孫臏若去,豈能兩立?欲待不容他去,又見魏王使命鄭重,孫臏已自行色匆匆不好阻當。亦使臏取山花一枝,卜其休咎。此時九月天氣,臏見先生几案之上,瓶中供有黃菊一枝,遂拔以呈現上,即時復歸瓶中。先生乃斷道:“此花現被殘折,不為完好,但性耐歲寒,經霜不落。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且喜供養瓶中,為人愛重。瓶乃範金而成,鐘鼎之屬,終當威行霜雪,名勤鼎鐘矣。但此花再經提拔,恐一時未能得意,仍舊歸瓶,汝之功名,終在故土。吾為汝增改其名,可圖進取。”遂將孫臏賓字左邊加了一月為臏,臏即書臏,乃別刑之名。今鬼谷子改孫賓為孫臏,明明知後日有別足之事。但天機不肯泄漏耳!豈非異人哉?髯翁有詩云:
山花入手知休咎,試比蓍龜倍有靈。
卻笑當今賣卜者,空將鬼谷書占形。
這鬼谷子見孫臏臨行,又授以錦囊一枚。分付必遇至急之地,方可開看。孫臏受領拜辭先生,隨魏王使者下山,登車而去。蘇秦、張儀時在傍,俱有欣羨之色。相與計議來稟,亦欲辭歸,求取功名。先生道:“天下最難得者,聰明之士。以汝二人之質,若肯灰心學道,可致神仙。何苦要碌碌塵埃,甘為浮名虛利所驅逐也?”秦儀同聲回答道:“夫良材不終朽於岩下,良劍不終秘於匣中。日月如流,光陰不再。某等受先生之教,亦欲乘時建功,圖個昭揚後世耳。”不知這先生肯放二人下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澹遊子評
鬼谷地名有二。一說在登封,又一說按地圖所言,在江西廣信府貴溪縣,有鬼谷山。上有蘇秦台、張儀井,又有鬼谷洞,相傳鬼谷子嘗隱此。入必以燭,可容數千人,號第十五洞天。雖莫可實擬,其處必然不是捏造。得來如呂祖師之煉丹洞,張真人之龍虎山,濟顛僧之運木井。又茅山上有三洞,深不可測,二洞皆淺,一洞頗深。有持燭以進,上如屋舍,穹隆石無斷續處。行一二里,有澗水橫截,響如奔馬。愈進愈廣,窮於燭而止,則天造地設的洞府,固亦有之。又不獨靈鷙峰為飛來,雷峰塔為怪異。今之讀古書者,輒以寓言目之,使幼讀者紊亂於中,莫能別其是非,而不以情理揆之,以意逆之,謂得之是已。如鬼谷子立數家之學,其曰數學,即天文;兵學即武事;遊學為通今博古,即孟子所謂先覺覺後覺,至於萬口莫當,俱在“明理審勢”四字中出。惟出世學,如孫、龐、張、蘇四子之才,尚不肯學。況今之世乎?又不但逐榮利、企權豪,常恐困之而已。
初余亦不能信,及讀《長生詮要》、《修真秘旨》等書,理明詞悉無可議。其某是某,非真至言、格言,可敬可羨,縱沖舉不可期。而祛病延年有是來矣,抑亦不失為善人。龐涓學三年有餘,便道自以為能,莫說三年就是三十年也無用。憑你大聖大賢,從來只有虛心下問。如黃帝問道廣成,孔子問禮老聃,太史公周行天下,猶惓惓顧問鄉老村夫。而龐涓雖遭遇明師,有了自以為是之心,即如重授十三篇兵秘,亦不得善終其身。何則心術早壞故也。
龐涓既得花,復棄委之;而仍取所棄之花,其貪心早露。如今之婦女欲梳好髻,其發既已稀疏,容貌又復醜陋,而心終不能忘情於色,必欲假他發以雜之,脂粉以塗之。
鬼谷斷語俱從理出。余偶適城市廟中有測字,生在廟西廂房,椅桌踞坐,儼若長者。環立多人,亹亹聽言,皆諸生輩。一人問婚成否,隨拈一漸字,測者斷曰成。因取筆書板道,左邊為水,右邊為刀,以刀斫水,豈能斷乎?又將斤加斷為斷字,車加辵為連字,曰藕斷絲連。復將斤加辵作近字,曰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後婚果成。且未究其成不成,但究其理之明不明,則有合放鬼谷所斷。至於“遇羊而榮,遇馬而瘁”,常人所不能及,而亦不能強說。
孫、龐兩人皆以花占休咎,花亦不同,時亦不同,斷亦不同,取花亦不同,心術亦不同。龐涓費心尋毅多時,止覓一草花,又不慎取,而孟浪連根拔起。又思質弱而棄,轉輾尋覓,仍取所棄之花,不即呈獻,陰納於袖。直待先生說出,始為享奉。其心之猾詐無常,欺君罔上,妒賢妨能,妄自尊大,忌刻苟毒,早已定論。所謂誠於中,形於外,要知未來,先察已往。而孫子亦使取花占之,坦然就先生几案,取瓶菊呈上,即復歸瓶,同一取花,一暴躁,一靜逸,宛然想見二人心術。圯上老人授書也,折張子房少年剛暴之氣,故令取履納履。鬼谷先生欲授書於孫臏,同一少年而氣享有異,早知孫臏之為人。故直設驅鼠以愚眾子弟,即出兵秘十三篇以授之,並告其所自來。是其師生莫逆處。又非比龐涓、蘇秦、張儀等同一師弟也。
孫臏送龐涓下山,時涓許以他日富貴,必相援引。而臏以此言,果真實否激之,似臏素知涓言語不足憑信,故有此問。及臏既至魏國任,涓掇拾是非,釀成大禍,險至殺身。雖曰明槍易躲,隱惡難備,亦腹粗心,坦率未檢。處其席中,探取兵法來源。有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遺忘等語。臏獨不記先生向日授書時言涓非佳士,豈可輕付等語?縱信龐涓重誓,遂不省昔日師告之言乎?觀於此者,斯知言顧行,行顧言,不獨施諸己,亦須及人。
孫臏非但忠直可嘉,即記性亦大為難遇。以十三篇兵秘加以注釋等字,其書已成部矣,非經年累月莫可議其短長,況三日乎?以潔白之質得良師善教,素以為絇自是其色,
迥異倍常。
顏子云:“無伐善,無施勞。”龐涓初見惠王,便用虛誇,無一實語,只有甘當伏
罪為可采。猶今之無用官員,只貪財貨以娛樂,不計身後。偶為良言相告,利害切身,
輒言做此腦袋不著,正是龐涓一流人。
墨翟之識人,亦可謂賢矣。其薦賢獎才亦可謂當矣。拔友之難,成友之志,而師弟
不居其功,可謂廉矣。其行事隱現莫測,徒費跋涉,不畏繁勞,舉賢薦能,毫無利慾,
可謂義矣。然而難免聖人之責,亦為之大道不明故也。
龐涓無義,已不待言。然其寄孫臏書,未及問安先生者,或偶出於意,略亦未可知。
尚責伊刻薄忘本小人,今觀為子弟者,於先生處多所狡詐,及自立家,則又傲慢跋扈,
不足與校,豈非龐涓之罪人乎?
子太忠處,在乎信義全交。武侯太忠處,在乎盡力託孤。盡力託孤,甘受嘔血,全交信
義而受刖足,嘔血死忠名存竹帛。則足遠利身列帝鄉,蓋孫子忠直,已輸武侯智識數分,
武侯名利,已輸孫子歸真數分。一死為忠,一辭為仙,二人可為兩得其當。
如此忠直人,豈測其負心乎!自知才學不及,即使果然探得十三篇兵秘到手,又結果害
了他性命。如鬼谷所云“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吾知其亦必不善
終。”何則凡嫉能妒才之人,再不使於一事。如賭錢人錢盡為戒,若偶為得鈔,甘忍凍
餓而必輸於場中為休。猶此看來,龐涓之才學不及周瑜,其殘酷忌刻又不如遠甚。
蘇秦、張儀欲辭行,道而云:“日月如流,光陰不再。”既知景短,何不灰心?從
師懇求出世,以免輪迴。況際遇難得,明師反欲走紅塵擾攘之中,而行不可測之途,不
久,雖性行聰達,實未能免俗。
《仙經》云:“心天無點翳,性地絕塵飛。”原是要人迸去,凡俗觀范蠡之與子房,
直待功業成後,才肯灰心,從道遁身遠隱。然蠡如神龍雲隱,或藏或現,既泛舟歸湖,
復又出仕齊國,稱陶朱公,不知所終。雖質美天成,惜無師授。子房亦天資聰慧,醒世
俗之非常,悟人情之反覆,同蠡見機,甘辭富貴,輕葉妻孥。若非赤松先生汲引指示,
亦不過跡深山,與鳥獸為群耳。故曰仙必有師。今儀秦親受鬼谷先生,得此良師,參論
至道。帝鄉可待如行走迷路,倩人指引。指引明白簡捷,則不窮再問,如支離渾淆,則
前程莫擬。故我言,蘇、張二人,從鬼谷學者,雖幸得良師,而實不幸得妙道也。
卷之一下 忌刻小人行毒計 忠直良友詐風魔
卻說蘇秦、張儀於鬼谷先生處學遊說,這日看見魏王齎金璧聘孫臏去後,他二人未
免見食流涎,也欲求取富貴。先生道:“你兩人中肯留一人與吾作伴否?”秦、儀皆執
定欲行,無肯留者。先生強之不得,嘆道:“仙才之難如此哉!”乃為之各占一課,斷
道:“秦先吉後凶,儀先凶後吉。秦說先行,儀當晚達,吾觀孫、龐二子勢不相容,必
有吞噬之事。汝二人異日宜互相推讓,以成名譽。勿傷同學之情。”二人稽首受教。先
生又將書一本分贈二人,秦、儀觀之,乃《太公陰符篇》也。“此書弟子久已熟誦,先
生今日見賜,有何用處?”先生道:“汝雖熟誦,未得其精。此去若未能得音,只就此
篇探討,自有進益。我亦從此逍遙海外,不復留於此谷矣。”
秦、儀既別,去不數日。鬼谷子亦浮海為蓬島之游,或雲已仙去矣。
生改賓為臏之事。龐涓驚道:“臏非佳語,何以改易?”臏道:“先生之命不敢違也。”
次日同入朝中,謁見惠王。惠王降階迎接,其禮甚恭。臏再拜,奏道:“臣乃村野
匹夫,過蒙大王聘禮,不勝慚愧。”惠王道:“墨子甚稱先生獨得孫武秘傳。寡人望先
生之來,如渴思飲。今蒙降重,大慰平生。”遂問龐涓道:“寡人慾封孫先生為副軍師
豈可以兄為副,不若權拜客卿,俟有功績,臣當讓爵,甘居其下。”惠王準奏,即拜臏
為客卿,賜第一區,亞於龐涓。客卿者,半為賓客,不以臣禮加之。外示優崇,不欲分
兵權於臏也。
之。”遂設席請酒,酒中因談及兵機,孫子對答如流。及孫子問及龐涓數節,涓不知所
出,乃佯問道:“此非孫武子兵法所載乎?”臏全不疑慮,答道:“然也。”龐涓道:
“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自不用心,遂至遺忘。今日借觀,不敢忘報。”孫臏道:
“此書經先生註解詳明,與原本不同。先生止付看三日,便即取去,亦無錄本。”龐涓
道:“吾兄還記得否?”孫臏道:“依稀尚存記憶。”涓心中巴不得便求傳授,只是一
時難以驟逼。過了數日,惠王欲試孫臏之能,乃閱武於教場。使孫、龐二人各演陣法。
不識,私問於孫臏。腹答道:“此即顛到入門陣也。”涓又問道:“有變乎?”臏答道:
“攻之則變為長蛇陣矣。”龐涓探了孫臏說話,先報惠王道:“孫子所布乃顛到入門之
心中愈喜。只有龐涓回府,思想孫子之才,大勝於吾。若不除之,異日必為他欺壓。心
生一計,於相會中間私叩孫子道:“吾兄宗族俱在齊邦,今兄已仕魏國,何不遣人迎至
此間,同享富貴。”孫臏見問,乃垂淚言道:“子雖與吾同學,未悉吾家門之事也。吾
四歲喪母,九歲喪父,有於叔父孫喬身畔。叔父仕於齊康公為大夫,及田大公遷康公於
荒歲,復將我傭於周北門之外,父子不知所往。吾後來年長,聞人言鬼谷先生道高而心
“然則,兄長亦還憶故鄉墳墓否?”孫臏道:“人非草木,能忘本原?先生於臨行之際,
囑吾道:‘汝之功名,終在故上。’今已作魏臣,此話不須提起矣。”龐涓探了口氣,
佯應道:“兄長之言甚當,大丈夫隨地立功名,何故鄉也。”
約過半年,孫臏所言都已忘懷了。一日朝罷,方回。忽有一漢子,似山東人語音,
問人道:“此位是孫客卿否?”臏隨喚入府,叩其來歷。那人道:“小子姓丁名乙,臨
淄人氏。在周客販,令兄有書信託某,送到鬼谷。聞貴人已得仕魏邦,迂路來此。”說
罷將書信呈上。孫臏接書在手,拆而觀之,略云:
愚兄平、卓字達賢弟賓親覽,吾自家門不幸,宗族盪散,不覺已三年矣。向在宋國
奉迎吾弟重立家門,聞吾弟就學鬼谷。良玉受琢,定成偉器。茲因某客之便,作書報聞,
幸早為歸計,兄弟復得見。
孫臏得書,認以為真,不覺悲傷大哭。丁乙道:“承賢兄分付,勸貴人早早還鄉,
前面亦敘思鄉之語,後雲弟已仕魏,未可便歸俟。稍有建立,然後徐為首丘之計。送丁
子。孫子兄弟自少分別,連筆跡都不分明,遂認以為真了。
心殊懸切,不日當圖歸計,以盡手足之歡。儻或齊王不棄,微長自當盡力報效。”於是
入朝私見魏王,請屏去左右,將偽書呈上言:“孫臏有背魏向齊之心,近 日私通齊使,
取有回書。臣遣人邀截,於郊外搜得在此。”惠王看書畢,乃言道:“孫臏心懸故土,
豈以寡人未能重用,不盡其才那?”涓奏道:“臏祖孫武子為吳王大將,後來仍舊歸齊。
父母之邦,誰能忘情。大王雖重用臏,臏心已戀齊,必不能為魏盡力。且臏才不下於臣,
若齊用為將,必然與魏爭雄。此大王異日之患也。不如殺之。”惠王道:“孫臏應召而
來,今罪狀未明,遽然殺之。恐天下議寡人之輕士也。”涓又奏道:“大王之言甚善。
臣當勸諭孫臏,儻肯留魏國,大王重加官爵。若其不然,大王發到微臣處議罪,微臣自
有區處。”
直之人,全不疑慮忌諱,遂應道:“果然。”因備述書中要他還鄉之意。龐涓道:“弟
“全仗賢弟玉成。”
望之語。若目下有表章請假,主公便發其私通齊使之罪。”惠王點頭。
次日,孫臏果然進上一通表章,乞假月余還齊省墓。惠王見表大怒,批表尾云:
“孫臏私通齊使,今又告歸,顯有背魏之心,有負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爵,發軍師
府問罪。”
軍政司宣惠王之命,龐涓領旨。訖問臏道:“吾兄受此奇冤,愚弟當於王前力保。”言
罷,命輿人駕車,來見惠王。奏道:“孫臏雖有私通齊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見,
不若剛而黥之,使為廢人,終身不能退歸故土。既全其命,又無後患,豈不兩全。微臣
不敢自專,特來請旨定奪。”惠王道:“卿處分最善。”
全性命。但須剛足黥面,此乃魏國法度。非愚弟不盡力也。”孫臏嘆道:“吾師雲雖有
殘害,不為大凶。今得保全首領,此乃賢弟之力,不敢忘報。”龐涓遂喚過刀斧手,將
外國四字,以墨塗之。
龐涓假意啼哭,以刀瘡藥敷臏之兩膝,用帛纏裹。使人抬至書館,好言撫慰,好食
坐。髯翁有詩云:
易名臏字禍先知,何待龐涓用計時。
堪笑孫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書館,閒論間,乃祈求孫臏傳示鬼谷子註解《孫武兵書》。臏慨然應允。涓隨給以木簡,
受在,反有憐憫之意。忽龐涓召誠兒至前問:“孫臏繕寫,日得幾何?”誠兒道:“孫
將軍為兩足不便,長眠短起,每日只寫得二三策。”龐涓怒道:“如此遲慢,何日寫完!
汝可與吾上緊催促。”誠兒退問涓近侍道:“軍師央孫君繕寫,何必如此催追?”近侍
答道:“汝有所不知,軍師與孫君,外雖相恤,內實相忌。所以全其性命,單為欲得兵
書耳。繕寫一完,便當絕其飲食。汝切不可泄漏。”
道若不繕寫,他必然發怒,吾命旦夕休矣!左思右想,欲求自脫之計。忽然想著鬼谷先
生臨行時付吾錦囊一個,囑道到至急時方可開看,今其時矣。遂將錦囊啟視,乃黃絹一
幅,中間寫著“詐風魔”三字。臏領會道:“原來如此。”
當日晚餐方設,孫臏正欲舉筋,忽然昏憒作嘔吐之狀,良久發怒,張目大叫道:
“汝何以毒藥害吾?”將瓶甌悉拉於地,取寫過木簡向火焚燒;撲身到地,口中含糊罵
署不絕。誠兒不知是詐,慌忙奔告龐涓。涓次日親自來看,臏痰涎蒲面,伏地呵呵大笑,
忽然大哭。龐涓問道:“兄長為何而笑,為何而哭?”孫臏道:“吾笑者笑魏王欲害吾
命。吾有十萬天兵相助,能奈吾何?吾哭者哭魏邦沒有孫臏,無人作大將也。”說罷復
錯認。”那孫臏牽住了龐涓之袍,不肯放手,亂叫先生救命。龐涓命左右扯脫,私問誠
兒道:“孫子病症幾時發的?”誠兒道:“是夜來發的。”涓上車而去,心中疑惑不已。
恐其佯狂詐變,欲試其真偽。命左右拖入豬圈中,糞穢狼籍,臏披髮覆面,到身而臥。
再使人送酒食與之,詐云:“吾小人哀憐先生被別,聊表敬意。元帥不知也。”
孫子早曉得是龐涓之計,故為怒目猙獰,罵道:“汝又來毒我么?”將酒食傾番地
下。使者乃拾豬屎及泥塊以進,臏取而啖之。於是還報龐涓,涓道:“此真中狂疾不足
為慮矣。”
自此縱放孫臏,任其出入。這孫臏有時朝出晚歸,仍臥豬圈之內,有時或出而不返,
混宿市井之間。或談笑自若,或悲號不已。市人認得是孫客卿,憐其病廢,多以飲食遺
之。孫臏或食,或不食;狂言誕語不絕於口,無有知其為假風魔者。
紛紛七國斗干戈,俊傑秉時歸網羅。
堪恨奸臣懷嫉忌,致令良友詐風魔。
得意何如?”禽滑細將孫子被別之事,述告於墨翟。翟嘆道:“吾本欲薦他,豈料反害
臣而令見辱於異國,大不可也。”威王道:“寡人發兵,以迎孫子,何如?”田忌道:
“龐涓不容臏仕於本國,肯容仕於齊國乎?欲迎孫子須是如此恁般,密載以歸,可保萬
全。”
車,捧了國書,竟至魏國。禽滑裝做隨行從者到魏都,見了魏惠王,致齊侯之命,惠王
大喜。送淳于髡於館驛。
禽滑見孫臏發狂不與交言,至半夜私往候之,孫臏背靠井欄而坐,見了禽滑,張目
不語。雖前日曾會過認得,但不知其心與來意,故也。滑垂淚道:“孫卿困至此乎,認
得禽滑否?吾師言孫卿之冤於齊王,齊王甚相傾慕。淳于公此來非為貢茶,實欲載孫卿
入齊。為君報刖足之仇耳。”孫臏淚流如雨,良久,言道:“某已分死於溝渠,不期今
日有此機會。但龐涓疑慮太甚,恐不便挈帶如何?”禽滑道:“吾已定下計策,孫卿不
須過慮。俟有行期,即當相迎。約定在此處相會,萬勿移動。”
次日,魏王款待淳于髡,知其善辯之士,厚贈金帛。髡辭了魏王欲行,龐涓置酒長
亭餞行。禽滑先於是夜,將溫車藏了孫臏。卻將孫臏衣服與廝養王義穿著,披頭散髮,
井而死。使人打撈屍首,不得,連連挨訪,並無影響。反恐魏王見責,戒左右不言。只
將孫臏溺死申報,亦不疑其投齊也。
澹遊子評
孫臏待先生,無所底裹遮飾,真如父母一般。但看答龐涓雲,“先生之命不敢違”
這句便是。其於惠王處則雲,“村野匹夫,過蒙聘禮,不勝慚愧”等語,雖是謙言。總
屬朴茂處來,同一初見,龐涓便只是誇誕。
龐涓欲殺孫臏,甚為極易,蓋孫臏乃毫無底裹,且感惠龐涓舉薦之恩,正思報答耳。
索原本,不肯留於孫臏者,早為臏今日解厄故耶。
孫、龐二人,奉令布陣,一閒一忙,文情如畫。臏堪然若守山門之彌勒,涓流蕩似
處馬廄之獮猴。私下探取陣法,疾忙走報惠王,遮掩一時,後人可恨。
如今之世,勤人多富而狡吝,懶人多貧而無滯,小人多儉曲有黨相,援君子多懶,直無
備人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