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役簡介
傑爾巴島之戰慘敗的訊息傳遍
基督教國家的海岸,令人們不寒而慄。很顯然,此時地中海中部具有關鍵意義。1560年
7月9日,籌劃了傑爾巴島戰役並在此役中倖存的西西里總督給
菲利普二世寫了一封直言不諱的信:“我們必須吸取教訓,勵精圖治。如果能讓陛下成為大海的主宰,哪怕將臣等全部變賣——將我本人第一個賣掉——臣等也在所不辭。只有控制了大海,陛下才能安享太平,陛下的子民才能得到保護。如果不能控制大海,等待我們的將會是西方的猛烈抨擊。”
在1560年前後,
蘇萊曼大帝已經是風燭殘年,昔日強健的身體變得衰老,對於兒子們也充滿了疑心和不信任,頗有才華的穆斯塔法和巴濟耶德王子已經因為
蘇丹的疑心問斬,只剩下了酒鬼塞里姆。
與此同時,官員的腐敗日益明顯,通貨膨脹也很明顯;帝國需要對外戰爭轉移矛盾。
1564年夏季,雙方都在考慮重大的戰略問題。
土耳其人沒能充分利用傑爾巴島的大勝來擴大戰果,意料之外的喘息之機使得西班牙得以重整旗鼓。
菲利普二世緊緊注視著地中海,視其為關鍵戰場。他在竭盡全力地建造
槳帆船。1564年2月,他任命了一位睿智而經驗豐富的老航海家堂加西亞·德·托萊多為海軍司令。
以馬爾他為基地的
聖約翰騎士團不斷地出兵截殺
奧斯曼帝國的貴族船隻和商船隊,並屢次捕獲重量級的獵物。1564年6月4日,奧斯曼宮廷首席太監基茲爾的大帆船被騎士團 的劫掠隊長馬蒂蘭-羅姆加捕獲;隨後在靠近奧斯曼帝國本土的安納托利亞沿海地區,羅姆加捕獲了奧斯曼公主的坐船。
9月,
伊斯坦堡還在琢磨如何回應羅姆加最近的襲擊時,堂加西亞從
西班牙南部出發,渡過
直布羅陀海峽,占領了非洲海岸上的一個海盜基地——貝萊斯島嶼要塞。西班牙人在全歐洲範圍內對這個小小勝利大肆吹噓,令
蘇萊曼怒火中燒。
菲利普二世和蘇萊曼除了分別針對地中海之主的霸權地位提出索取外,都在盲目沖向一場決定性的較量。
雙方都深知,
馬爾他是地中海中部的關鍵所在。1564年秋,堂加西亞在給
菲利普二世的信中分析了
奧斯曼帝國對西班牙在地中海所在基地的威脅。堂加西亞認為,受到威脅最嚴重的就是馬爾他。如果守得住馬爾他,西班牙就能增援南歐海岸,並最終將土耳其人逐出地中海西部。如果馬爾他陷落,“
基督教世界將受到嚴重損害”。
土耳其人將以馬爾他為跳板,向歐洲腹地發起更深遠的攻擊:西西里、義大利海岸、西班牙海岸,甚至
羅馬城都將在
奧斯曼帝國的攻勢前不堪一擊。
在1564年
10月6日的國務會議上,蘇萊曼拍板決定入侵馬爾他:按照基督教史學家的說法,蘇丹此舉是為了“開疆拓土、消滅對手西班牙國王的力量……他的艦隊,或者至少是一支強大的槳帆船群。一旦占據這個最穩固的地點,非洲和義大利的所有王國都將稱臣納貢,基督徒的所有商業和私人航運都將得到控制”。這將是指向敵人心臟的一記猛擊。
一個月後,
蘇丹任命了此役的各位指揮官,並為此次征討富裕了更明確的宗教意義:“我打算征服馬爾他島,因此我任命穆斯塔法帕夏為此次戰役的指揮官。馬爾他島是異教徒的一個總部。馬爾他人已經封鎖了穆斯林朝聖者和商人在地中海東部使用的通往埃及的航道。我已命令皮雅利帕夏率領帝國海軍參加此次戰役。”
奧斯曼帝國的戰爭機器轟鳴著開動了。“虛假戰爭”壽終正寢。
大軍出征
1564年12月,
蘇萊曼確定了指揮體系。他不會親自出征,而是授權穆斯塔法
帕夏指揮整個戰役,後者是在
波斯和
匈牙利南征北戰的老將,年輕時曾在
羅德島和
醫院騎士團作戰。這位
帕夏是久經戰陣的將軍,但性格暴躁,生性殘忍,而且特別仇恨
基督徒。協助穆斯塔法帕夏並主管艦隊的是
傑爾巴島的英雄——皮雅利帕夏。按照基督教史學家的說法,蘇萊曼命令穆斯塔法“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女一樣對待皮雅利;並命令皮雅利像尊崇自己的父親一樣尊崇穆斯塔法”。對馬爾他他有著第一手經驗的圖爾古特也應該招從
的黎波里趕到馬爾他前線,他受命協助和輔佐穆斯塔法和皮雅利二人。“我要仰仗你的軍事經驗,”蘇丹對這位老海盜說道,“你必須在海上幫助穆斯塔法帕夏,保護我們的海軍,對抗可能從其他國家出發、救援馬爾他的敵人海軍。”後來的基督教史學家認為,權力分散在三個人身上導致了隨後的巨大麻煩,是穆斯塔法顯然是戰役的最高統帥。
騎士團約有600名騎士,比半個世紀前在
羅得島上時多不了多少,而且其中很多人分散在歐洲各地。2月10日,大團長發布徵集令,命令所有騎士在馬爾他集合。大約500人在圍城開始前趕到。在戰時,騎士團的慣例是徵募僱傭兵和當地平民,以補充兵力。1月,拉·瓦萊特開始安排招兵買馬,其中包括西班牙國王派來的西班牙和義大利隊伍,以及僱傭兵,但集結這些士兵,並將他們從義大利本土和西西里運到馬爾他的過程非常緩慢,最後及時抵達的兵員寥寥無幾。此外,馬爾他本地的民兵也是重要的兵力補充。
與此同時,騎士團還在大力搜羅給養。在島上,大量淡水被裝在陶罐里,送往比爾古和森格萊阿。另外還派遣船隻到義大利去收購糧食。這並不容易,因為地中海地區爆發了饑荒,糧食非常短缺。於是羅姆加扣押了不幸來到馬爾他海峽的運輸船,徵用了它們運載的貨物。騎士團將非戰鬥人員送往西西里。守城所需的物資、武器裝備和糧食被運到島上:"鋤頭、鶴嘴鎬、鏟子、五金器具、籃子……麵包、糧食、醫藥、葡萄酒、鹹肉和其他物資。"糧食被儲存在寬敞的地下室內,並用石頭封死大門。援兵陸續抵達:西班牙和義大利步兵,冒險家組織的志願兵隊伍,以及騎士團人員在義大利招募的僱傭兵。馬爾他和西西里之間的海峽來往交通非常忙碌。旨在完成森格萊阿圍牆和鞏固比爾古棱堡群的施工也開始了,但進展很慢,因為建材需要從義大利進口,而且非常缺少勞動力。拉·瓦萊特徵募馬爾他人來修建防禦工事。
3月,土耳其方的大量
槳帆船、小型
划槳船和
駁船建成下水,並裝載了物資。必須在事先考慮到工程所需要的多有東西:62門大炮被拖上了船,其中包括2門能夠發射巨大石蛋的巨型蜥炮,還有10萬發炮彈、2000噸
火藥、
火繩槍及槍彈、箭矢及頭盔、挖掘戰壕和坑到所需的工具、用作防禦屏障的預製木框架、“用於搭建防禦工事的大量獸皮、羊毛制袋子、舊帳篷和舊帆布”、數量巨大的兩次烘製而成的餅乾及其他食品、帳篷、炮車、輪子。大規模戰役所需的全部物資都經過帝國的財務官員一一登記在冊。
3月30日,大軍出征那天,在土耳其人盛大儀式中,穆斯塔法帕夏接受了軍旗和象徵總司令威權的寶劍,然後在喧天鼓樂和歡呼聲中登上了他的槳帆船“蘇丹娜”號。這艘戰船是
蘇丹本人的賞賜,由無花果木製成,擁有28個槳位,每個槳位從上到下有四名或者五名槳手,船上飄揚著紅白兩色的軍旗。在聚集起來的伊瑪目們的喃喃禱告聲和槳帆船的記時鼓點聲中,龐大的艦隊在皇宮草地下方駛出港灣,向地中海深處進發。按照文獻記載,奧斯曼帝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海上遠征行動就這樣“在勝利氣氛中拉開了帷幕”。
這次遠征也並非深得民心。士兵們,尤其是下了馬的騎兵,不喜歡長時間航海,並且有傳言說,這次戰役將會非常艱苦。有些士兵通過賄賂逃避參戰。為了湊齊兵員,不得不赦免一些罪犯。首席大臣阿里的一句話對這些困難作了概括,並暗示了行動的風險和指揮層的嚴重問題。阿里志得意滿地留在蘇丹身邊,在觀看穆斯塔法和皮雅利登船時,俏皮地譏諷道:“這兩個生性快活、酷愛咖啡和鴉片的人,將一起在群島周邊觀光遊覽。”急於出航的艦隊還忽略了一項重要的儀式:他們沒有按照慣例去參拜
博斯普魯斯海峽岸邊的
海雷丁陵墓,那可是保佑航海一帆風順的吉祥物。
奧斯曼大軍步步緊逼的腳步,讓所有人心驚膽戰。在西班牙國王的授意之下,菲利普二世的將領、西西里總督堂加西亞帶著30艘戰艦啟程出發,前往西西里島。4月9日,堂加西亞率領30艘槳帆船,渡過僅30英里寬的海峽來到馬爾他,與拉·瓦萊特會晤。兩位指揮官一起視察了比爾古和森格萊阿的防禦工事。然後堂加西亞要求去視察希伯拉斯尖端的星形堡壘——聖艾爾摩堡。
聖艾爾摩堡是要塞的制高點,整個防禦的關鍵所在。聖艾莫堡位於一個小小半島上,海拔高於騎士團的總部比爾古和森格萊阿,扼守外來船隻的入港水路,敵人一定會努力儘早占領此地,以便為其艦隊提供安全的錨地,並阻斷外界救援馬爾他島的海路。島上所有其他要塞的命運都取決於這座堡壘。
其實之前
義大利工程師來過這裡,就建議守軍加固這裡的堡壘,但聖艾爾摩堡的整個結構還不完善:它規模太小,不能容納很多士兵和火炮;建築水平不高,還沒有合適的胸牆。堂加西亞對地形進行了仔細勘察,發現了一個特別的弱點。在聖艾爾摩堡西側,大海上方,有一個側翼非常脆弱:敵人能夠輕鬆突破此處。他建議儘快建造一個側翼堡壘。這一建議得以執行事實證明老將的判斷和眼光準確而獨到,這裡是整個攻防戰役中交鋒最激烈的地方。
在視察完畢之後,堂加西亞啟程前往西西里為
西班牙國王指揮艦隊。在離開之前,堂加西亞給了大團長三點建議:作戰會議應僅限於少數幾個值得信賴的人,以確保軍情保密;禁止魯莽的騎士們逞強地衝出城牆作戰,這樣做雖然英勇,卻十分愚蠢,因為守軍兵力有限,不能輕易損失人員;最後一點是,大團長本人不應當身先士卒。而這也不是毫無意義的多疑。因為在奧斯曼和基督徒的戰爭中,因為將領和騎士身先士卒,導致重要將領陣亡的情況非常常見。而在接下來的攻防戰中也的確如此。無獨有偶,三條建議都被堂加西亞不幸言中。
由於知道奧斯曼人的步步逼近,所以騎士團成員只爭朝夕,加強對防禦工事的修補:他們拚命加強聖艾爾摩堡的防禦。5月7日,森格萊阿和比爾古之間港灣的出入口布設了鐵鏈,將內層海域封鎖起來;5月10日,若干連隊的西班牙士兵和僱傭兵抵達,令守軍精神為之一振。騎士團對人員和裝備進行了集結;對馬爾他民兵進行了基本的火器射擊訓練;火藥作坊在趕製火藥,石匠在開採用來修建城牆的石料;在騎士團的軍械庫內,鐵匠們在掄動大錘,修理頭盔和胸甲。各個防區和資源——淡水、火藥、奴隸——都指定了專人負責;設計了烽火訊號及警告敵人接近、鳴炮為號的方案;還計畫向鄉間的水井和其他水源下毒、將平民疏散至有防禦的避難地、收割莊稼和集合牲口——總之,堅壁清野,用一片荒蕪和貧瘠的土地來迎接奧斯曼人。為了鼓舞士氣,騎士們身穿威風凜凜的鋼甲和紅色罩袍,舉行了閱兵式,這倒是一度鼓舞了士氣。
過程
5月18日早上,聖安傑洛堡和聖埃爾姆堡的觀察哨發現東南方30英里處的海平線上出現了船帆,在黎明的清澈陽光中看的一清二楚。此時莊稼還在地里沒有收割,牛群還在吃草,關於疏散平民的安排還沒有解釋清楚,各位騎士的崗位分配還沒有最終確定,防禦工事仍然沒有完工,要塞城牆下的房屋還沒有被拆除。
奧斯曼帝國戰爭機器的速度、效率和後勤水準讓整個地中海中部目瞪口呆。
要塞大炮發出了三聲炮響的警告信號,戰鼓擂動,軍號吹響,烽火台的火焰將敵人入侵的訊息傳遍了全島。平民當中發生了恐慌。人們蜂擁向
姆迪納。靠近港口的平民擠進小小的聖艾爾摩堡,或者逃亡比爾古,“帶著自己的孩子、牲口貨物”。洶湧的人流聚集在比爾古城門前,拉·瓦萊特不得不派遣一隊騎士將部分平民帶往鄰近的森格萊阿半島。
到中午時,守軍就能了解到奧斯曼艦隊是多么浩大。所有的文獻記載都表明,這是一幅超乎尋常的盛景。“土耳其艦隊離馬爾他還有15-20英里處,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白色的棉布船帆遮蓋了東方的半個海平線,”賈科莫·博西奧記載道。這景象真令人魂飛魄散:數百艘艦船以個巨大的新月陣型駛過平靜的海面——130艘槳帆船、30艘小型划槳船、9艘運輸駁船、10艘大帆船、200艘較小的運輸船,載有3萬名士兵。入侵艦隊遮蔽了整個視野,可以清楚看到3艘五顏六色的旗艦,它們的旌旗在風中飄揚。每艘旗艦“都有5層槳,裝飾得富麗堂皇:蘇丹的旗艦有28個槳位,船帆紅白兩色;穆斯塔法的旗艦上飄揚著
蘇萊曼親自賜予的司令旗,穆斯塔法本人帶著兩個兒子就乘坐這艘旗艦;皮雅利的旗艦帶有3盞燈籠。3艘旗艦的船尾樓上都雕刻著新月圖案和複雜的土耳其文字,分別裝飾有華麗的絲綢天蓬和奢華的錦緞”。海面上彩色絲綢的戰旗,繪有穆斯林的經文和蘇丹的圖拉格紋章,看起來帶著一種華麗的詭異感。巨大的燈籠和絲綢帳篷,讓人誤以為
君士坦丁堡從海上漂浮來了
馬爾他。
奧斯曼艦隊南下繞過
馬爾他島,在此過程中,島上的一連串瞭望塔不斷發出警示的炮聲和烽火信號,對敵人的行動進行密切監視。在黑暗中,奧斯曼人初步計畫在島嶼的南部登入,但是因為擔心
地中海的季節風西洛可風,風向為南風,所以艦隊決定在島的西北登入。因為做好了嚴密的戰前偵查,馬爾他缺乏地表水、樹木和土,所以奧斯曼大軍提前帶好了以上這些原材料。
土耳其艦隊下錨於東南海岸的馬薩什洛克港,兩天內就登入了2萬多人。在地中海的艷陽下,奧斯曼人的艦隊和人馬在海岸上一字排開,仿佛整個亞洲都出現於地中海海灘上:近衛軍士兵蓄著令人生畏的絡腮鬍,穿著長褲和長上衣;騎兵身披輕型鏈甲;帕夏們身著杏色、綠色和金色的長袍;苦行僧們穿著獸皮;巨大的頭巾、洋蔥形的包頭巾、鴨蛋青色的圓錐形帽子、飾有微微拂動的鴕鳥羽毛的近衛軍帽——以及形形色色的裝備。近衛軍攜帶的長火繩槍上鑲嵌著象牙,形成阿拉伯式花紋圖案;由柳條和鍍金黃銅製成的圓盾,匈牙利樣式的尖盾,來自亞洲大草原的彎刀和柔韌的弓,飾有邪惡之眼、蠍子和新月圖案的閃色綢旗幟,行雲流水般的阿拉伯文書寫的徽記。士兵們搭建起了鐘形帳篷,演奏著音樂,發出各種嘈雜聲響。
喧鬧的奧斯曼軍隊有2.2萬-2.4萬名士兵,以及8000名負責支援的非戰鬥人員,他們的核心是6000名近衛軍,即蘇丹自己的精銳部隊,每人都配備奧斯曼長管火繩槍,歐洲人不熟悉這種槍,它填彈速度比較慢,但比歐洲火槍精確,是用來狙擊敵人的,力量足以擊穿中等重量的板甲。還有大隊的乘騎步兵,他們是受到戰利品誘惑的志願兵、水手和冒險家。此外還有一支炮隊,以及相應的支援人員:軍械士、工程師、坑道工兵、旗手、木匠、伙夫,以及其他隨軍人員,其中顯然包括希望購買基督徒奴隸的猶太商人。這些人來自奧斯曼帝國的五湖四海。其中包括來自埃及的火槍兵、來自安納托利亞和巴爾幹、薩洛尼卡和伯羅奔尼撒半島的騎兵。其中很多人是叛教者,改信伊斯蘭教的希臘人、西班牙人和義大利人,在戰鬥中被俘後獲得自由的前基督徒奴隸,或者被在伊斯蘭大旗下作戰的機遇所吸引的僱傭兵,他們為了各種各樣的目的與動機而戰。
經過不斷地招兵和四方馳援,馬爾他守軍約有6000-8000人。其中的歐洲貴族騎士——他們身著堅固的鎧甲,頭戴尖頂盔,披帶有白色十字的紅罩袍。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有堂加西亞派來的若干連隊的西班牙和義大利職業軍人。這些人效忠於西班牙國王,裝備精良、鬥志昂揚,但他們來馬爾他不是為了爭得榮耀。他們的期望和絕大多數軍人是相同的;他們作戰是為了軍餉、賞賜和生存下去。在這方面,他們和很多穆斯林士兵沒有什麼區別。這些士兵中包括一位義大利人弗朗西斯科·巴爾比,他已經六十歲,作為火繩槍兵參加了這次戰役,並存活下來,寫下了關於攻防戰的第一手記述。
除了這些職業軍人外,還有一些來馬爾他追尋榮耀的紳士冒險家、一些來自羅得島的希臘人、被釋放的罪犯、划槳奴隸和改信基督教的前穆斯林——這些叛教者很不可靠。馬爾他戰事將地中海各民族都聚集到了一個中心點。在這個命運和動機的市場上,有些人會突然改弦易轍;雙方都受到叛徒的困擾,這些變節者有的是為了逃脫奴隸的枷鎖,有的是為了改回自己原先的宗教信仰,有的是為了加入到更可能取勝的那一邊去,也有的是為了更好的回報。基督徒防禦力量的基石是3000名堅忍不拔的馬爾他民兵,他們戴著簡陋的頭盔,身穿有襯墊的棉布外衣。
5月20日,奧斯曼人開始向馬爾他的內陸推進,進逼大港。雖然守軍在個別地點取得了一些勝利,但奧斯曼大軍的滾滾前進是無法阻擋的。奧斯曼人建立了營地,安排了守衛;尖木樁和帳篷上飄揚著旗幟;士兵們用馬爾他人拋棄在田地里的牛拖運火炮和補給物資,基督徒的小規模侵襲被打退。穆斯塔法在俯瞰大港的高地上設定了自己的指揮部,並奪取了位於馬爾薩的水源,守軍曾經試圖向水源投放苦草藥和糞便。幾天之內,整個島嶼的南部被侵略者牢牢控制,燃起了熊熊大火。奧斯曼人收集了所有能利用的物資——糧食、牲口、木柴,然後將田地付之一炬。
在與奧斯曼人初步的交鋒之後,由於騎士團俘虜引導奧斯曼人去攻打城堡防禦最強的部分,所以基督徒製造出了自己火力強大、兵力充沛的假象。連為一體的兩座海岬——比爾古和森格萊阿構成了基督徒防禦的核心,它們與海對面希伯拉斯山上的聖艾爾摩堡是相互依存的。另外,島嶼腹地的兩座城堡——姆迪納和戈佐島上的城堡是守軍的游擊戰中心和集合休整地。這么多目標中,必須選擇一個來首先處置;其他的目標必須先予以遏制。因為騎士團 有幾處要塞,而且相互呼應,2.2萬名士兵未必夠用。
穆斯塔法帕夏原本打算直接進攻騎士團未設防的
姆迪納城,並以此為立足點,用陸軍逐一啃下島上的各個要塞。但海軍司令皮亞雷帕夏堅持要求先拿下聖埃爾姆堡,這座小堡壘居高臨下,俯瞰馬爾他島的另一良港馬薩姆克塞特和聖米歇爾、聖安傑洛兩座堅固要塞,攻占它就能完全控制港口,為艦隊提供支援。穆斯塔法帕夏最終讓步,似乎認為拿下這座小堡壘不會花費太多時間。拿下聖艾爾摩堡之後,奧斯曼艦隊就能夠進入海港,威脅騎士團在比爾古個森格萊阿的要塞。
所以為了集中兵力實施重點打擊,奧斯曼軍官們選擇的重點突擊地帶就是堂加西亞曾經預測的地點——小小的聖艾爾摩堡。
5月23日,奧斯曼人開始將重炮從艦隊運往希伯拉斯半島。在希伯拉斯半島建立陣地之後,聖艾爾摩堡通往外界的惟一安全道路是從怪石嶙峋的前灘乘船穿過港口到比爾古,距離是500碼。拉·瓦萊特命令將躲避在聖艾爾摩堡的一些婦女兒童疏散,並送去了給養、100名士兵(指揮官是馬斯上校)、60名獲釋的划槳奴隸以及食物和彈藥。聖艾爾摩堡守軍一共有750人,大部分是胡安·德·拉·塞爾達指揮下的西班牙士兵。
聖艾爾摩堡布局呈四星形,在城堡中心有一塊操練場,操練場的前方有一座碉堡、一座蓄水池和一座小教堂,以便給士兵們提供精神上的慰藉。倉促修建起來的三角堡在城堡外面,由一座橋樑和城堡連為一體;如果遭到敵人的側翼襲擊,外堡能起到一定的防護作用,但它的缺陷也有很多;設計不合理,建造得又太倉促。它的胸牆太矮,又沒有槍眼能保護士兵,所以開槍射擊的守軍在日後的戰鬥中成為了敵人的活靶子;城堡規模太小,因此壁壘上無法安放很多火炮;它沒有出擊口,所以士兵們無法安全地離開城堡發動反擊。最糟糕的是,四角星的尖角太銳利,因此城牆下有大片的射擊死角,守軍無法向那些地帶開火。奧斯曼工程師們對攻城任務的評估看來是中肯的。總的來講,聖艾爾摩堡是個石頭製成的死亡陷阱。
奧斯曼軍隊對攻城戰術有著十足的把握。他們精通套用工程技術,以蔚為奇觀的勤奮和速度將他們蜘蛛網般的坑道向前推進。由於坑道角度選擇很巧妙,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守軍都無法向挖掘坑道的工兵射擊。奧斯曼軍隊還從1英里以外運來泥土,以便搭建炮台。成百上千人排成長隊,背著泥土袋子和木板走上山坡。5月28日,奧斯曼帝國的大炮已經開始從山頂轟擊聖艾爾摩堡。到星期四時,已有24門大炮就位,分成兩排,有輪子的大炮發射穿透性的鐵彈頭,巨大的射石炮(其中一門參加了當年的羅得島戰役)則發射巨大的石彈。在首輪炮擊之前,先用火槍一輪劈頭蓋臉的齊射,打得守軍在胸牆後不敢抬頭,然後大炮開始猛轟。炮群開始猛擊聖艾爾摩堡面向壕溝的兩個尖角和朝向三角堡的薄弱面。在海對面,拉·瓦萊特為了儘可能地打亂敵人的炮擊,在聖安傑洛堡安放了四門大炮,轟擊一山之隔能夠看得見的敵人炮台。他的炮擊取得了一定成效:早在5月27日,皮雅利就被一枚石彈碎片打成輕傷;但是守軍的火藥消耗太大,無法繼續炮擊下去,只能儘可能地節約彈藥,避免浪費火力。
從一開始,守軍就看不到一點好兆頭。他們躲在胸牆後,只要一抬頭,就成為敵人的活靶子。奧斯曼近衛軍的狙擊手們手持長管火繩槍待在下方的戰壕里,監視著任何風吹草動。他們的耐心驚人,一動不動地埋伏起來,能夠一口氣堅持五六個小時,一直瞄著敵人方向,加長火槍非常有利於遠距離射殺敵軍。守軍儘可能地搭建臨時拼湊的防護胸牆;同時還用泥土或者其他任何隨手能搞得到的東西來修補坍塌的城牆。幾天之內士氣就低落了下去:他們若是膽敢站直身子去觀察在山上赫然聳現的奧斯曼大炮,就面臨著被狙擊手打死的風險。敵人的戰壕近在咫尺、炮彈四處開花和城堡的突出缺陷無不表明,他們的陣地是守不下去的。
在拉·瓦萊特的督戰下,聖艾爾摩堡的守軍頑強抵抗。和身在西西里的堂加西亞之間通過小船來回傳遞訊息,這些船隻似乎能夠輕鬆地突破奧斯曼帝國的海上封鎖,給小堡壘送去源源不斷地物資和人馬。與此同時,奧斯曼人還是在一刻不停地挖地道,堆炮台,攻擊對手。
6月2日早上,戰局繼續惡化。拂曉時,聖艾爾摩堡的"騎士塔"的觀察哨發現東南方海上有船帆。一時間,守軍希望這是堂加西亞救援艦隊的先驅,但那是奧斯曼海軍將領圖爾古特和他的海盜們從阿爾及爾趕來了,共有約13艘槳帆船、30艘其他船隻和1500名戰士,而領導他們的是整個地中海上經驗最老到的指揮官之一。圖爾古特認識到,必須儘快把更多火炮送上前沿,並且必須儘可能接近敵人。第二門重型射石炮被拖上了前沿,另外四門大炮被安置在北岸,轟擊聖艾爾摩堡脆弱的側翼。他決心以儘可能猛烈的炮火將要塞炸為齏粉。於是,他在馬薩姆謝特港對面的一個地點部署了一個炮隊,對三角堡和"騎士塔"進行狂轟濫炸。不久,他又在對面的海岬上設定了另一個炮隊。聖艾爾摩堡受到了180度的炮擊。
在一整夜的猛烈炮擊之後,到6月3日早上,奧斯曼軍隊已經在接近壕溝、離三角堡的護牆僅有幾十碼的地方建立了掩蔽陣地。由於認為守軍膽小,奧斯曼工程師們悄悄溜走,把情況報告給了穆斯塔法。於是一隊奧斯曼近衛軍攜帶雲梯匍匐前進,偷偷地爬過胸牆。他們大吼著衝進了三角堡,將遇見的第一批敵人打倒在地。其他守軍拔腿就跑,倉皇之間居然沒有拉起通往主堡的吊橋。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一小小的疏忽決定了堡壘被攻克的命運,後面所有的行為幾乎都是為這個行為補漏。一小群騎士堅定地衝殺出來,才阻止奧斯曼近衛軍殺進聖艾爾摩堡。守軍發起了一次勇猛的反擊,想把入侵者趕出三角堡;有兩三次,反擊眼看就要成功,但更多的奧斯曼士兵潮水般涌過壕溝,守軍不得不撤退。
奧斯曼人似乎閃電般鞏固了自己在三角堡的陣地,搬進了成麻袋的羊毛、泥土和木柴,搭建起了一座壁壘,以防備守軍從聖艾爾摩堡內發起反攻。這臨時搭建的防禦工事上飄起了奧斯曼旗幟,這是軍事占領的關鍵標識。但這只是隨後激戰的序曲而已。奧斯曼士兵們在壕溝內抵著牆壁豎起了雲梯,發動臨時組織的猛烈攻擊,希望能夠藉此衝進聖艾爾摩堡。他們自認為必勝無疑,但這樣的衝鋒簡直是自殺。守軍向他們沒有防護的腦袋投擲石塊,潑下滾油。戰鬥的嘈雜聲震耳欲聾。"大炮和火繩槍不停地轟鳴,人們發出毛骨悚然的慘叫,濃煙滾滾、大火熊熊,似乎整個世界都要爆炸"。在五個小時的血戰之後,奧斯曼人被迫後撤,在壕溝里丟下了500名精兵的屍體。
如此粗心大意地丟失三角堡,著實是沉重的打擊。西西里來的訊息也讓人提心弔膽:堂加西亞估計要到6月20日才能派出援軍。米蘭達第二次被派往聖艾爾摩堡,對那裡的防禦工事和守軍士氣做更細緻的評估。他的第二次報告是斬釘截鐵的:如果奧斯曼人堅持進攻,聖艾爾摩堡是守不了多久的,因為守軍的火炮缺少水平迴旋的空間,效力很差。由於奧斯曼人的火力壓制,岌岌可危的聖艾爾摩堡的每一分鐘都是靠外界的輸血死撐下來的。每天夜間,援兵和物資都被偷偷運過海灣,躲過敵人的炮火,維持聖艾爾摩堡苟延殘喘下去。
在三角堡陷落之後,奧斯曼人可以居高臨下地開火射擊。而守軍們已經接近神經崩潰,有人想準備炸彈,讓所有人去和土耳其熱同歸於盡,50名騎士想殺出城去,於是聯名上書,請示出擊,想死個痛快,每天的炮擊和死亡,屍體腐臭和火藥焚燒的味道讓人感覺活在地獄裡。在殺戮機器面前,任何人類的情感都是十分脆弱的。拉·瓦萊特拚命維持聖艾爾摩堡的士氣。於是,他任命米蘭達為聖艾爾摩堡的實際指揮官。這位西班牙武士不是騎士,但經驗豐富、講求實際,是個理解士兵疾苦的前線指揮官。宗教的慰藉不能加強士兵們的鬥志,看得見摸得著的獎賞卻能起到這樣的效果。米蘭達用錢和成桶的葡萄酒穩定軍心。他向士兵們發放了軍餉,並在操練場周圍有遮蔽的拱廊設立了賭桌和吧檯。在短期內,這些刺激手段是有效的。
但奧斯曼人感到最後攤牌的時刻快到了。他們一刻不停地把三角堡加高,以便俯射聖艾爾摩堡,並向城堡內部猛烈射擊。士兵們拚命苦幹,用木柴、泥土和成捆的木料去填充壕溝。與此同時,部分槳帆船的桅桿被拆下並拖到前線,改裝成木橋,然後搭在壕溝上和鄰近三角堡的地方,在那裡作業的工兵可以得到火繩槍兵的保護。任何膽敢從胸牆上露頭的守軍會被當場擊倒。
在爭奪小小的聖艾爾摩堡的一天天激戰中,雙方動用了火藥時代正在演化中的各種武器。在遠距離上,這是一場狙擊手和大炮的戰鬥;弓箭手和神槍手可以一槍斃敵,鐵炮彈能將人開膛破肚,但在近距離戰鬥中,雙方還使用了一系列原始而不穩定的小型燃燒武器。基督徒擁有原始的手榴彈和火焰噴射器——罐裝的"希臘火"和成桶的瀝青,以及可旋轉的大炮和重型火繩槍,它們能夠發射鴿子蛋那么大的石彈和用來屠殺以密集隊形衝鋒的大群敵人的鏈彈。奧斯曼人則以牙還牙,使用了爆裂炸彈,它能向身著重甲的守軍拋擲火焰。所有這些武器都很粗糙、還在實驗階段,而且非常不穩定。使用這些武器的風險是很大的;關於這場攻防戰的記述中經常有使用燃燒武器的人被自己炸死的片段:成桶的火藥可能會爆炸;手榴彈在投出之前可能引爆周圍的彈藥;常常有人被己方的武器燒死或者燒殘。但這些武器在起作用的時候,效果是毀滅性的。
6月10日,基督徒們試驗了一種新裝置:拉·瓦萊特送去了一些火圈,這種新武器是騎士拉蒙·福爾廷發明的。這種武器包含箍桶用的鐵圈,上面覆蓋用粗麻屑,然後在滾燙的焦油大鍋里浸透。然後再鋪一層粗麻屑,再次放到焦油里浸泡。這個過程要重複多次,直到它們有人腿那么粗。使用方法是將它們拋過胸牆,投向以密集隊形衝鋒的大隊敵人。
這種新武器很快就被投入了實戰。一天,奧斯曼人再次發動了猛攻;身著寬鬆長袍的近衛軍潮水般涌過橋樑,將雲梯靠在城牆上。奧斯曼士兵跌跌撞撞地向前衝鋒時,城牆上的守軍用火炬點燃了鐵圈,然後用火鉗夾著它們,伸過胸牆,拋擲出去,火圈在斜坡上蹦跳、旋轉著滾下,如同瘋狂的火環。它的殺傷效果是驚人的。巨大的火圈能夠同時席捲住兩三名士兵的衣服;被火焰吞噬的人變成了一個火球,轉過身奔向大海,長袍和頭巾都在熊熊燃燒,身後留下一片恐懼和大火。火圈在精神上的威懾力是巨大的。近衛軍撤退了,但只是暫時的。穆斯塔法決心拿下聖艾爾摩堡。天黑之後,奧斯曼軍隊再次發起進攻。整個夜空都被大炮的火光和火攻武器——火圈、火焰噴射器和傾盆大雨般潑向城牆下的希臘火——的焰光照得通亮。穆斯林士兵投擲爆裂的手榴彈作為反擊,這些手榴彈在胸牆上爆炸,以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可怕亮光照亮了守軍的身形。戰場亮如白晝;從對岸看,聖艾爾摩堡簡直像是噴發的火山。比爾古的炮手們不需要火炬照明也可以準備炮火,用交叉火力擾亂奧斯曼人的攻勢。慘叫聲、呼號聲、爆炸聲和刺眼的火光讓大團長堅信,聖艾爾摩堡已經陷落。但它還是守住了。奧斯曼人再次撤退。
到了拂曉時刻,太陽正冉冉升起。守軍精疲力竭,只是死撐著才能站住腳,穆斯塔法也知道這一點。他命令再發動一次新的猛攻。生力部隊攜帶著繩索和抓鉤湧向前沿,將抓鉤拋擲到守軍藉以抵禦火槍射擊的胸牆上的臨時工事上。奧斯曼士兵利用抓鉤和繩索爬上了城牆,在城牆頂端建立了一個陣地,插上了自己的軍旗。棱堡的指揮官馬斯上校感到了危險,用一門輕炮將城牆上的近衛軍轟了下去。戰場上一片沉寂。穆斯林們花了一整天時間收集己方死者的屍體,將他們埋葬在集體墓穴里。但守軍兵力損失的速度也是難以承受的。拉·瓦萊特又送去了150名援軍、彈藥和用來搭建工事的"籃子、床墊和繞成團的繩索"。奧斯曼人原先預計四天就能攻克聖艾爾摩堡,但這已經是第十四天了。
雖然在局部戰場上處於不利的態勢,但是在人數和資源上的優勢,依舊讓奧斯曼人有足夠的資源對對手實施碾壓和吞沒。而歐洲世界的四分五裂,讓各國自顧不暇,無法及時趕來增援。依靠著似乎揮霍不盡的資源,穆斯塔法採用典型的奧斯曼帝國戰術:日夜不停的持續炮擊、小規模突襲、局部地區的進攻和不計其數的佯攻——目的是讓守軍得不到任何睡眠,以致精疲力竭,然後才發動最後主攻。勞工們一刻不停地苦幹,努力用泥土和成捆的木柴將壕溝填平,同時火繩槍兵則轟擊著胸牆。
6月16日黎明前,奧斯曼軍中的毛拉們召喚信眾做晨禱,信徒們以有節律、響度漸強的聲音做出回答,做好拚死戰鬥、犧牲自己的精神準備。守軍蹲在臨時搭建的壁壘後面,聆聽著詭異的吟唱聲在遠方的黑暗中升起又降下。拉·瓦萊特此前派去了新一批援兵,此時守軍們雖然十分疲憊,但秩序井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和崗位。他們分成若干個三人小組,每組包括一名火繩槍兵和兩名長槍兵。此外有專人負責將死屍拖走,還有三支機動隊伍,負責援助任何危險地段。他們堆積了大量的火攻武器、石塊和很多浸透葡萄酒的麵包。胸牆後準備好了大桶的水,被黏著性燃燒武器燒著的人可以撲進大桶,挽救自己。
太陽升起時,奧斯曼人開始了新一輪試探性的彈幕射擊,炮火之猛,"大地和空氣都為之顫抖"。隨後穆斯塔法發出訊號,命令部隊前進。
蘇萊曼的皇旗被展開;一支長矛上挑起了一具頭巾;戰線的另一端發出了一縷黑煙,作為回應。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的各式旗幟和盾牌開始蜂擁前進,"上面畫有非常新奇的圖案;有的畫著形形色色的鳥類,有的畫有蠍子和阿拉伯文字"。在隊伍的最前沿,身披豹皮、頭戴飾有鷹羽帽子的士兵們瘋狂地沖向城牆,以漸強的聲音呼喊著安拉的諸多尊名;
在城垛上,基督徒們也呼喊著基督教人物的名字——耶穌、瑪利亞、聖米迦勒、聖雅各和聖喬治——"每個人呼喊自己最熱愛的聖徒的名字"。奧斯曼人向橋樑猛衝;雲梯被靠上城牆,雙方短兵相接。在整個戰線上,大群士兵在進行白刃戰。有的奧斯曼士兵被從雲梯上拋下,也有人從橋上墜落。在混亂中,有人在向敵人射擊時誤傷了友軍。西風將守軍槍炮發射產生的黑煙吹回到他們臉上,讓他們短時間內看不清周圍,很多人被活活燒死。
7小時的奮戰之後,精疲力竭的守軍贏得了這場戰鬥的勝利。他們看著敵人撤退,累得幾乎站不住腳。雖然取得了勝利,但代價很慘重:150人戰死,相當於全部守軍的1/3。6月22日,守軍重複了這一勝利,但是持續的皮洛士式的勝利已經讓城堡接近崩潰。
在夏季的陽光炙烤下,倖存者在一片瓦礫的城堡內爬行著。很多指揮官都已經陣亡,城堡的胸牆上、操練場上死屍滿地。已經無法安葬死者,甚至根本無法挪動屍體。城牆被打出了多個缺口;沒有任何建材可用來修補城牆。在令人無法忍受的烈日暴曬下,蒼蠅肆意飛舞,到處瀰漫著石粉與火藥的刺鼻氣味和死屍的惡臭。這是馬爾他攻防戰的第二十六天。
還有力氣站立的守軍聚集在小教堂內。按照史官的說法,"大家眾志成城,決心在這裡給人生旅途畫上句號"。他們決定做最後一次求援的努力。一名游泳健將溜進海里,最後一艘船也被派出。這艘船遭到了12艘奧斯曼駁船的攻擊,但還是抵達了對岸。船和游泳的信使帶來的是同一條訊息:守軍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活人已經所剩無幾,其中大多數都負了傷;燃燒武器已經用盡,火藥瀕臨告罄。他們毫無希望得到增援。
拉·瓦萊特本來出於節約火力的目的不予理睬,但是最後軟了心腸,同意派遣一支小艦隊,試試突破敵人的海上封鎖線,向城堡輸送物資。5位船長,包括羅姆加,在夜色掩護下起航了。這次嘗試是徒勞的;他們遭到岸上的炮火襲擊,很快又撞上了潛伏在一側的皮雅利的80艘槳帆船。
聖艾爾摩堡守軍目睹救援的嘗試以失敗告終,決心為耶穌基督的事業慷慨赴死。而一海之隔的守軍對此毫無辦法。6月23日是星期六。這也是小小的聖艾爾摩堡壘的末日。皮雅利的戰船逼近了遭到猛烈轟擊的城堡,船首炮指向目標,開始炮擊。陸軍部隊雲集在城牆前。城堡守軍只剩70或100個活人。他們全都精疲力竭,很多人還負了傷。他們翻檢死去戰友的屍體,尋找最後一點點火藥來裝填他們的火繩槍。米蘭達和艾格拉斯無法站立,只能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劍。他們堅守陣線達四個小時。大約上午10點,奧斯曼人的進攻明顯停頓了。近衛軍和乘騎步兵們再次排好隊形進攻時,城堡內無人開槍還擊。守軍的火藥已經耗盡。廣場上和城牆下躺著600具死屍。倖存的守軍緊握刀劍和長槍,堅守崗位,但火繩槍兵們已經不再隱蔽了。幾百名奧斯曼士兵感到守軍的抵抗已經瓦解,潮水般涌過橋樑,翻過胸牆,一路沒有受到任何反抗,見人就殺。戰船上的人也開始登入。軍官米蘭達和艾格拉斯被打死在他們的椅子上。還能跑得動的守軍撤往廣場,在那裡做最後抵抗。前幾周徒勞無益的進攻帶來的巨大恥辱令穆斯塔法火冒三丈,於是他命令將守軍斬盡殺絕。凡是砍下守軍頭顱的士兵都可以得到重賞。近衛軍匯集到廣場上,高呼著"殺!殺!"
比爾古的人們最後看了幾眼垂死掙扎的聖艾爾摩堡:"騎士塔"殘破的頂端,義大利騎士弗朗切斯科·蘭弗雷杜齊按照預先約定點燃了宣告城堡即將陷落的烽火;隨後"騎士塔"上的旗幟被敵軍扯下,奧斯曼帝國的旗幟被升起。
聖艾爾摩堡攻防戰最後的可怕一幕上演在操練場上。在穆斯塔法的警惕注視下,一些被俘的守軍被帶到城牆下,站成一排,作為奧斯曼士兵射箭練習的活靶子,很快就被射死;逃進教堂的傷員全部被殺死在裡面;騎士們更是極端仇恨的對象。他們被頭朝下地吊在拱形迴廊的鐵環上,腦袋被打裂,胸膛被撕開,心臟被挖出。多次蒙受戰敗羞恥的近衛軍開始瘋狂報復、大開殺戒。幾名倖存的西班牙和義大利職業軍人跪在地上,喊叫著說他們不是騎士,哀求對方"看在你們的真主的面上"饒他們的性命。哀求是徒勞的。
從5月底土軍陣地構築完畢,開始炮擊聖埃爾姆。到6月23日聖埃爾姆才被攻拔,英勇的保衛者無一生還。
聖艾爾摩堡主要指揮官們的頭顱被插在槍尖上,展示在整個港口前。然後穆斯塔法命令將一些騎士和馬爾他教士的屍體釘在木製十字架上,對耶穌受難進行戲仿。奧斯曼人這樣做是想恐嚇比爾古居民,剝奪他們繼續抵抗的鬥志。但這暴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所有的居民都堅持與守軍站在一起。大團長拉-瓦萊特即刻對敵人進行報復。所有奧斯曼俘虜都被押出地牢,在城牆上被全部處決。他還派遣一名信使到姆迪納,通知那裡的指揮官處死所有俘虜,但要緩慢地進行,一天殺一個,每天都要殺。當天晚些時候,聖安傑洛堡的大炮開始轟鳴。它們射出的不是炮彈而是人頭,雨點般落向對岸的奧斯曼帝國營地。
聖埃爾姆的頑強抵抗拯救了馬爾他,騎士團乘機搶修比爾古老城和聖米歇爾的防禦工事,西班牙人也在加緊集結著他們的部隊。堂·加西亞不願讓新組建的艦隊在還未準備完全的情況下暴露於危險中,他首先投入了只有600人的先遣部隊參與援助。西西里帆槳戰艦司令胡安·德·卡爾多納於6月30日突破土耳其的封鎖,送援軍登入並抵達比爾古。這一行動大大提振了守軍的士氣。
聖埃爾姆被攻占後,
土耳其人把海陸兩方兵力集中起來進攻聖米歇爾要塞和比爾古老城。65門大炮傾瀉了將近130000發炮彈,輔以衝鋒、龜甲陣、攻城塔、地道、地雷,使出了渾身解數。但仍然什麼辦法都不能制服守軍。
在遭圍攻的城堡之外,一場游擊戰正在進行。每天都有一小隊基督徒騎兵從姆迪納出發,伏擊敵人的掉隊士兵,並刺探奧斯曼軍營。這支小分隊的指揮官是一名義大利騎士,名叫溫琴佐·阿納斯塔吉。
8月7日,溫琴佐·阿納斯塔吉的一支騎兵從姆迪納出擊,向土耳其人後方猛撲,對留在土軍野戰醫院的傷病員大肆屠殺,引起了一片恐慌,幾乎拯救了陣地。
第二天,穆斯塔法決定好好處置姆迪納的騎兵隊。第二天擊敗了這些騎兵後,皮雅利的人馬隨後進逼姆迪納城。他們接近時吃驚地發現,城牆上居然有很多士兵;奧斯曼人原以為姆迪納城非常薄弱,沒有多少守軍;城牆上卻站滿了士兵 。於是他們班師回營。姆迪納城牆上的“大軍”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平民——農民和他們的老婆孩子穿著多餘的軍服,在城牆上走來走去。騎士團使用了西方版的空城計。
但到了8月底,守軍漸感不支,騎士團的長老會議決定放棄聖米歇爾和比爾古,撤退到聖安傑洛堡,讓·德·瓦萊特力排眾議,決定繼續堅持。事實上,這一個月內,土軍沒有獲得絲毫進展,反覆不停的進攻使他們大量傷亡,精銳的近衛軍損失慘重。瘟疫和糧食短缺也造成了嚴重減員。包圍者和被包圍者同樣筋疲力盡。
9月7日,堂·加西亞的救援艦隊開到。
結果
很多人指責堂·加西亞的行動緩慢,在8月初他已經集結了近100艘帆槳戰艦,卻仍然按兵不動。實際上,這位謹慎的指揮官一直在等待最佳時機和最後的援軍,10天后,喬瓦尼·安德烈亞·多利亞到來,艦隊得到了最後的補充。於是,堂·加西亞沒有徵求任何人的意見即刻起航,在惡劣天氣的干擾下,9月7日夜間,艦隊抵達馬爾他,近8000人的部隊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完成登入。
奧斯曼軍隊原已準備背負著奇恥大辱撤軍,穆斯塔法帕夏卻希望賭一把,希望從一敗塗地的局面中挽回顏面。他決定孤注一擲。為了避免自己的意圖被基督徒發現,他於9月11日破曉前帶領1萬名士兵借黑暗的掩護,從槳帆船上登入,然後開始以作戰隊形北上,目標是搶在敵人援軍恢復戰鬥力之前,將其一舉殲滅。與此同時,皮雅利的艦隊從港口出發,向北航行,在聖保羅灣外海停泊。比爾古和森格萊阿的守軍目睹奧斯曼從艦隊的離去,然後登上希伯拉斯山,將聖約翰騎士團的紅白兩色旗幟插在聖艾爾摩堡的廢墟上。他們可以看得見奧斯曼人在行軍,並將沿途的村莊付之一炬。
事實上,穆斯塔法的計謀很快就被叛軍泄露到了基督徒方面。馬爾他偵察兵們在密切監視奧斯曼從軍隊的動向。拉·瓦萊特向姆迪納傳送了十萬火急的訊息,讓那裡的部隊做好準備。清晨,1萬名基督徒援軍在姆迪納遠方的高地擺開了陣勢。他們已經休整了兩天,而且得到了新鮮食物,而不是航海餅乾:每個連隊都得到了一頭牛。
其中很多人是來自
菲利普二世在義大利的領地的西班牙老兵,包括長槍兵和火繩槍兵,他們慣於野戰,對編隊作戰經驗豐富。部隊排成了作戰隊形。西班牙旗幟迎風招展,鼓手敲出激昂的鼓點。頭戴鋼盔的士兵們排成若干個方陣,如同森林一般屹立,靜候奧斯曼軍隊的衝鋒。
在戰前,兩軍奮力爭奪制高點。奧斯曼人試圖站穩腳跟、與敵交鋒,但被打退。戰鬥非常激烈——很多人被火繩槍或者箭打倒在地——而且此時已近正午,赤日炎炎。基督徒和奧斯曼人一樣,在疲勞、酷熱和乾渴的折磨下幾乎站不住腳,很多人因此斃命。事實證明,穆斯塔法的進攻決策是個彌天大錯。基督徒軍隊的兵力比投奔他們的騎士團叛徒說得要強大,身體狀況也遠比穆斯林生猛,後者畢竟已經連續苦戰了四個月。奧斯曼人開始動搖。穆斯塔法的火繩槍兵堅守戰線了一小段時間,但基督徒軍隊的衝擊力是無法阻擋的。西班牙長槍兵猛烈衝殺,將敵人打得潰不成軍。一直到最後都英勇無畏的穆斯塔法努力阻止部隊潰敗的大潮。他翻身下馬,將馬殺死,然後跑到最前沿。指揮官的身先士卒也是徒勞,他的士兵在快速前進的基督徒威逼下兵敗如山倒,潰亂地逃向海邊。基督徒軍隊旌旗招展,戰鼓隆隆,身穿紅白兩色外衣的騎士們奮勇衝殺,西班牙士兵用他們的長槍刺殺敵人。奧斯曼軍隊亂七八糟地四散逃跑。穆斯塔法向艦隊傳送了一條緊急命令,指示將船隻駛近岸邊,船首炮指向陸地,準備掩護撤退。通往大海的乾燥地帶變成了殺戮場。天氣酷熱難當,雙方都有人不堪承受鎧甲的重壓,倒地死去。但西班牙援軍兵力更強,戰備也更充足。他們殺聲震天,帶著復仇的渴望沖向敵人。基督徒們對聖艾爾摩堡大屠殺記憶猶新,基督徒指揮官們命令不接受任何俘虜。有些奧斯曼從士兵倒地之後就無力爬起,或者喪失了爬起來的意志力。他們就這樣被殺死在地上。
已經喪失了三成部隊的土耳其人眼見攻克無望,決定撤退。他們放棄陣地,撤離了聖埃爾姆堡再度登船。騎士團團長指示救援部隊停止推進,不要進入垃圾成堆、屍橫遍野的土軍陣地以避開瘟疫。但躍躍欲試的援軍騎士們不等命令就向土軍的後衛發起衝鋒,在老城彎曲狹窄的街道展開了巷戰。損失巨大的
土耳其人急忙逃回即將返回東地中海的帆槳戰艦。
9月12日,土耳其的最後一艘帆船在馬爾他的海平面上消失。
主要影響
馬爾他發出死亡的惡臭。
基督徒倖存者們敲響大鐘,向上帝感恩。
羅馬城的大街上點燃了慶祝勝利的篝火;整個歐洲,一直到
倫敦,人們發出感恩的禱告。四十年來,
蘇萊曼第一次在地中海遭受了重大失敗。雖然在過去有很多基督教城市被土耳其攻克,但這一次歐洲的三角堡堅守了下來,使得基督教海岸躲過了一場巨大浩劫。由於基督徒們的宗教熱誠、不可戰勝的意志力和幸運,馬爾他得以倖存。在這場戰役中,拉·瓦萊特激起了整個歐洲的熱情。
戰敗的訊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身處
伊斯坦堡的
蘇萊曼身邊。穆斯塔法小心地先發回報告,然後在夜間悄悄地駛進金角灣。訊息傳遍全城後,大家陷入悲痛中。基督徒們“不敢上街,因為害怕土耳其人向他們投擲石塊。土耳其人全部披麻戴孝,有的哀悼兄弟,有的悼念兒子、丈夫或者朋友”。但蘇萊曼的回應確是罕見的沉默。兩位將領都保住了性命,儘管穆斯塔法丟掉了官位。皮雅利次年將再次出海,襲擊義大利海岸。蘇萊曼對在一場殘酷激戰中倖存下來的近衛軍非常慷慨。他下令,所有“參加馬爾他攻城戰的近衛軍士兵都將得到晉升和金錢賞賜”。帝國的官方史冊對馬爾他戰役的失敗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自此,土耳其人有了一種說法:“馬爾他不存在。”就像攻打維也納的失敗一樣,馬爾他戰役也被視為
奧斯曼帝國無數勝利中的一個可以忽略的小小挫折。
雖然
基督教世界敲響了勝利的鐘聲,點燃了歡慶的篝火,但在地中海中部,沒人認為馬爾他戰役宣告了
奧斯曼帝國野心的終結。在土耳其艦隊返航之後,基督教各國的外交報告中仍然充滿命懸一線的危機感。馬爾他已經是一片廢墟;它的防禦工事化為瓦礫,居民負債累累、貧窮無助。倖存的騎士當中很少有人能夠再戰鬥。毫無疑問,1565年的慘敗傷害了蘇萊曼的自尊,他在重建艦隊,必然會再次征討。“他已經下達旨意,”當年10月從伊斯坦堡發出的一份報告稱,“到第二年3月中旬,必須有5萬名槳手和5萬名士兵就位。”歐洲仍然處於恐慌中,毫無安全感可言。他們幾乎沒有時間集結軍隊、收集金錢和重新武裝馬爾他島。人們在希伯拉斯山上開始瘋狂地修建一座新城堡,並將其命名為
瓦萊塔,以紀念騎士團的大團長。人們緊張地注視著東方。
但是,除了對
義大利發動了一次不痛不癢的襲擊外,土耳其人放棄了大海。奧斯曼帝國的征服轉向了
匈牙利。第二年,
蘇萊曼御駕親征。這是他的第十三次出征,也是他近十二年來第一次出征。蘇丹已經七十二歲高齡,身體狀況不佳,不能騎馬,只能乘坐笨重的馬車。他率領的是他一生中徵集的最龐大軍隊。這將是施展帝國威嚴的時刻。在馬爾他戰役後,蘇萊曼希望重新確立自己聖戰領袖的地位,以顯示“眾蘇丹的蘇丹、向世間諸君王分配王冠者”的力量仍然能夠撼動世界,伊斯蘭征服力量將是不可窮盡的。
馬爾他大圍攻之後,隨著奧斯曼帝國勢力的衰弱以及俄羅斯帝國取代奧斯曼帝國成為西歐東部的重大威脅,騎士團對抗奧斯曼帝國的使命的重要性也日益下降,騎士團在歐洲列國中的聲譽和威望也受到了影響。此後,騎士團一直作為一個不重要的實體,在地中海地區存在的主要使命是為歐洲各國訓練海軍,以及資助優秀的藝術家和作家。在馬爾他大圍攻之後,馬爾他騎士團作為歐洲之盾的使命就逐步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