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變政並無過激》是康有為所著作品,出自於《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論中國變政並無過激
- 作者:康有為
- 作品出處: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 創作年代:近代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中國以四千年之古國,國於大地,撫有四百兆之眾,地跨二十行省,而為奴之痛,隱在目前,瓜分之局,成於指顧者,何哉?守舊法而不知變也。雖然,海軍立矣,戰艦增矣,總署設矣,同文、方言之館駢列於津沽,鐵政、船政之局分立於行省。自余若紡織、若製造、若洋操,凡所以步武泰西者,不一而足。其通人志士,著為論議,條陳政要,主變法自強之說者,二十年來以數百計,是非不知變也。而瓜分之局如故,為奴之痛如故,卒不免於今日者,何哉?務其名而不務其實也。
務其名者百年不為功,務其實者三月而已效。務其名者萬變而不當,務其實者一變而至道。其度量相越,豈不遠哉!我皇上天錫勇智,固務實而不務名之聖主也。三月憂勤,政柄獨操,憫黃種之淪胥,痛皇輿之失紐,用維新諸臣以參預新政,許庶民上書,以覘天下才識,英明神武,無與倫比。俄之彼得,日之明治,量德比功,殆無以過。蓋自五月以來,向之詆我為病夫、為睡蟲,肆口而絕無人理者,今則誦我德政,異吻同聲,無復以非理相加者矣。
昊天不弔,禍我中國。八月六日,遂有幽廢我皇上之事。天地黯明,日月變色,凡含生負氣之倫、踐土食毛之類,其曾戴聖主、沐浴德化者,宜如何泥首匍救,倡義天下,正君臣之分,明尊王之義,以保我聖主,以救我庶類,悲憤泣血,為西鄉隆盛,為大久保利通,為長門薩摩之處士。乃數月以來,公私潰敗,人心盡死。受國厚恩者,則保官而安位。希圖乾進者,則賣上以求榮。疆臣之尊,過於天子。匹夫之命,重於朝廷。尤其甚者,則事後言志,追論既往,以為持之過激,因以釀成今日之禍。嗚呼!若而人者,抑何黨附賊臣、設淫詞而助之攻也。夫維新魁首,我二十四年之聖主也。操心危慮患深,遂以有五月以來之治,其不得為持之過激也,彰彰明矣。請約舉新政,條而論之,以告天下之故為苛論者。
一曰變科舉。科舉,法之善者也。然合科舉於學校則是,離科舉於學校則非。西人之取士也,入國小者幾何年,比其卒業,拔其尤者而升之中學。入中學者幾何年,比其卒業,拔其尤者而升之大學。考之者即學中之教習,被考者即肄業之生徒。知之有素,非取驗於臨時。拔之有方,非僥倖於倉猝。今也不然,有司按臨,率皆渺不相知之人。其平日學問之淺、才識之大小,皆不過相問,糊名摸索,有若探籌。試於一邑,則士已數百。試於一省,則士已數千。試於天下,則士已數萬。以數百、數千、數萬人之短長,而責於一二不相知之人之手,遲則數日,速則彌日,便可了卻。則學問之淺深何從知?才識之大小何由見也?是故以西人學校取士之法而論,則科舉在所必廢,而後始可以得真才。益今之改試策論者,朝廷已無可如何,為一孔之儒謀衣食,因而遷就之者也。況八比八韻之猥賤,大卷折字之奇謬,非以求才,實以愚民、弱民、毒民者哉!則去之惟恐不速矣。
一曰變官制。中國積數千年防弊之術,遞增遞減,而吏治非所以安民,實所以害民。約而舉之,大弊有三:一曰無專責。築室道旁者,三年而不成。一人規畫者,廣廈可立就。非一人智而眾人愚也,權不一也。今之設官也,一部之中,堂官已六,故興一事,則尚待互讓也。一省之中,督、撫同城,欲創一利,則彼此相軋也。官於內者,攝數部而兼數差,拱立畫諾,事皆不諳。官於外者,以一人而總百事,分任下僚,權已旁落。得其人則勞而無功,失其人則亂而難理。互相牽掣,互相推諉,互相傾陷,事烏乎治也?二曰養冗員。無用之子,慈父所不畜。無益之臣,仁君所莫用。日本以親王領郡縣,而直隸天子。周室以百里封諸侯,而勤勞王室,去冗格之員,以即通上下之氣。今之設官也,以府控縣,以督、撫控府,上德不宣,下情莫達也。大理與刑部同,鴻臚與禮部同,官無專事,事無專任也,俸廩虛糜,已非政要,蕪敝既極,又傷國體,會議而不成一事,絆掣而徒以自擾,政烏乎行也?三曰速遷調。民情好惡,非所素習,土宜樹畜,非所夙諳,吏治利害,非所素察,規畫者幾何時,敷布者幾何時,收效者幾何時,其事非可旦夕期,其功要難咄嗟致也。今之任官也,處常則定以三年,方營一事,而改遷他職矣。攝署則並無期限,方治一職而兼理別差矣。官之視職也如傳舍,民之視官也如逆旅,任之者綦重,而責之者極速,事烏乎舉也?稟此三弊,而一切害國毒民之事,則緣此而生。且夫國家之有官也,將以任天子之勞也,民之仰官也,將以理吾民之事也。而官制不善,乃至於諉任害民,則其不可以終日可知矣。吾聞日人之變政也,布置在二十年以前,而收效在二十年以後。官制者,又為政治之所從出,及今為之,尚恐其不及也。
一曰變學校。農夫之植嘉禾,非數月不見效。場圃之樹良木,非十年不為功。惟人亦然,國家需才之時,而尚咎養才之速,寧得為知言之士哉?吾聞日本學校之制,生六年不入學者罪其父母,入國小者八年,卒業而入中學,試不如式者黜之。入中學者八年,卒業而入大學,或入專門之學,試不如式者黜之。黜於中學者,仍入國小,黜於大學者,仍入中學,待其學業如式而後已。大學專門學,以四年為率,學二十年而才成,循序而升,維日維歲,蓋育才若斯之難也。
中國之時局亟矣,其位方面,秉樞垣者,大率耄老無能之輩,即不以墨守舊法為口實,然其無用於世,固已舉國皆然。即今之號稱維新者流,亦敷布大局則有餘,規畫繁密則不足,不能不責望於後起之才也審矣。七年之病,三年之艾,倉公扁鵲,猶有危心,若復優遊卒歲,遲而有待,竊恐天之既厭周德者,無所容其淬厲,而歲之不復我與者,非所救於急難也。入其里,而其里而無學而無才。入其邑,而其邑而無學無才。天下大矣,誰與我理哉。況乎遠遊以堅其識,閱歷以植其乾,更有事於二十年學成後也。嗚呼,抑何其不思之甚也。
從上之說,其布置在十數年以前,其收效在十數年以後,有識者已太息,痛恨於前此守舊誤國之庸臣,拘守成法,窮不思變,以養成今日國弱民貧償款失地之天下。奈之何肆口雌黃者,乃竟猥謬奇陋,一至於此極也。雖然,彼持之有故者,殆有二事焉:其一,知守舊而不知開新,賊民之毒,中之已深,前此以天下風尚之故,為稻粱謀,拾報館之餘譚,於是舍其平日仇視洋人鄙彝西法之故態,而邯鄲學步,失其故技。及一旦新政閉壓,又復無理狂吠,獸不擇音,若而人者,固無恥之尤,萬死不足以蔽其辜者也。其一,於變法條理,懵無所知,見吏治之榛蕪,則曰正人心。睹兵事之潰敗,則曰用老臣。殆至行之不得其當,則又空言孤憤,委之於天心,安之於氣運,貧子說金,無一是處。其實於行政之次序,變法之本原,問之而不知,知之而不深也。嗟夫,中國之變岌岌矣,幸有可恃之天子,以衽席我民,乃以保我黎庶之故,而身被幽廢,瀕於慘戮,而妄言以招人過者,從而議其後,曰過激過激。嗚呼,豈我四萬萬人,北者為波蘭,南者為印度,其事固應爾爾耶!是則可為痛哭流涕者也。
難者曰:洵如子言,其非操切過當也明矣,然五月以來,才及百日,而舉行之事,尚不止此,朝野彷徨,措手莫及。吾聞歐洲之變政也,三百年而強,日本之維新也,三十年而強,其進銳者其退速。今日之事,實自叢咎,於人乎何尤?曰大地之運,日趨於東,日本之改紀其政,暹王之遊歷歐美,近者高麗之新黨執政,非利群島之柯君鴉度抗美獨立,氣機勃發,莫可禁制。中國新政,為順天,為承運,理至焦爛,何說之辭。以人事而論,則歐洲為創局,始變者難為功,故三百年而風氣成。日本因歐人,其風俗不同,其言語文字又大異,然人作室而我居之,故三十年而紀綱定。
中國與日本人有同種同文同教之樂,遠師歐美,近法明治,其成功更自易易,故三年而法度立,積數千年自尊自大古老之國,不有疾風,不有迅雷而欲百果草木之皆甲拆也,難矣哉。且後此當行之事甚繁也,若猶是泄泄沓沓,則中國變政之日久矣,於此何取焉?謂更取前日已變之事,為子言之,知言之君子,或有取也。
曰許士民之上書。古先王之治天下也。盡知天下之名士,又知其所在,先民之采及芻蕘,晉文之聽誦輿人,下逮漢世,言路大通。即近日環球憲法之國,其所以立議政院者,罔不下情上達,言無壅塞,蓋欲變新政,則不得不求通才,而欲求通才,則不得不開言路,昭昭然也。且兼聽則明,獨斷則暗,加以此老耄無能之王大臣,率皆噤口不言,月上一折,是曰循例,人言一事,乃為具文,民生之疾苦,郡國之利病,內官則漠不關心,外官則與民不接。惟此一二親民之官,傷時之士,知之見之而已,禁之勿言,是自聾盲其耳目也。
曰許報館之昌言。環球各國,皆有官報,而民間之醵貲而為此者,普則千七百餘家,英則千二百餘家,法則五百餘家,意、奧各國亦千餘家,近日日本亦八百餘家,自余各國,罔不類是。吾聞俄、土之戰,各國皆注視太晤士之論議,蓋報館若斯之重也。是故各國交涉之事,政府不知,而報館知之。一國民庶之隱,政府不知,而報館知之。東西各國,報館之大者,派訪事,發專電,月糜數萬金,五洲之事,如在眉睫。今以中國之大,弊政之深,外交之難,而僅有此區區者,且月翻西報數十紙,以覘中外之形勢,尤其下者,則輾轉傳鈔,蕪穢已極,已非言學言政之報之體。立一官報,以鼓勵之,尚恐其難也,則報館不容已者也。
曰去衰老之大臣。今之以成敗論政變者,曰此次之事,實由去禮部六堂官所致,謬哉言乎,抑何不思之甚也!夫人得言事,此我聖主明目達聰之政也。言之是否,皇上自有權衡,言之罪否,臣下要難逃避,於六堂官無與焉也。違背聖訓,是曰不忠。壓抑眾長,是曰不義。不忠不義,罪固當誅。我皇上寬而赦之,已為如天之福。乃因羞成怒,構成今日之禍,是所為大逆無道,罪固不容於死。倘我皇上逆知有今日,其處以極刑必矣。乃昧者又從而附和之,是教我皇上養奸也,不其傎乎?
曰派親王遊歷。日本維新之始,其佐輔大業炳耀史乘者,率皆遊歷歐美返國者為之,而親王之中,有栖川王其最著者也。中國今日開新之士,半皆漢人。而平日之自尊自大,足不履都會以外者,舉滿人皆是也。夫積資格而得官,累年歲而當國,惟漢人然耳。以周召之親,任國家之重,總樞垣,操政柄,維彼懿親,比比皆是,不知中外之情,而日與之言新政,是萬變而萬不得其當也。且內務諸人,其積重積弊,固與日本大將軍之誤國也無以異矣。驟去之則投鼠而忌器,姑容之則隱忍而養奸,非灼知中國之不可以久,與夫與國憂戚,變法則存不變則亡之故,則屏藩之親,適以病國,管葛處此,亦已難矣。是親王遊歷,為今日之第一急務也。
曰立勸業功牌。天地之生人也,肢同四,體同百,頭同圓,足同方,非歐美智而中國愚也。有以激之則勸,無以賞之則惰。人皆有角勝之心,則天下之材力聰明,遂橫出而為生民之利用。西人以奇技淫巧之物,餉饋中國,通商數十年,日接於目,日適於體,而卒之有來而無往者,厥故非一,而要皆坐於人無相師相勝之一心。竊嘗考西國數百年前之舊俗,其靈心妙用不能製造者,一如今日之中國。自培根立科,而新器新法日出不窮,美國近年領丕但者以萬計,英、法諸國以數千計,此其明效大驗也。夫今日之中國,亦非不能製造也,蕭氏之火鏡,陶公之新櫃,近者如吾粵香山之容氏,能為單線德律風、電車、留聲機諸新器,容氏居澳,忘其名,不識西文西語,其所創者皆以巧思得之,奇士也。其聰明豈必為大過人哉,而精思所成,遂為絕技,然卒至於寂寂焉。通人不能耳其名,奇士不能識其面,則功牌未立之過也。且中國之商務弊矣,西方器物,觸目皆是,歲輸之款,以數百千萬計,而國人又皆喜新奇。日人恥用外人之物,亦美俗也。通商口岸飲食服飾,皆自西方而來者,追原其故,則土物不足以抵制,坐令有來無往,而莫可如何矣。然則勸工而立功牌,其道為亟亟矣。
曰嚴責疆臣。合內外大小臣工之力,以圖自強,則其國立效。疆臣者,天子分任之吏也,為一省策萬全,為一人分勞瘁,上求下應,如身使臂,如臂使指,而其國仍衰弊而不振者,是強食而不飽,重裘而愈寒也,有是理乎?乃者宵旰憂勞,惟日不足,而奉行故事,無動為大,一若逆知一人之權力,必不可以逞,且不免於今日之禍者。嗚呼,此何心也?夫中國振興,不利於諸國也,斯固然矣。英窺長江,而衰老之臣坐以待斃,是割沿江之地於英也。法窺黔、滇,而朽敗之吏安而無躁,是饋南部諸省於法也。人方旦夕以謀我,我則優遊以俟命,舉國之中,罔不類是,是結黨營私也,是大逆無道也。甚者則赴官而不奏報矣,擁兵而以自衛矣,不此之責,而顧沾沾焉,摭拾一二新政,以肆其無稽之讕言,蓋人心之死久矣。
曰召見小臣。大地文明諸國,其官人任士,罔不循資格以用人才。然以學問之資格而用人,則國事有濟。以年歲之資格而任事,則國政日非。西方舉國之人,無不有學,其大仕而當國者,率皆學成之人。中國則不然,不問其學之如何,但取其年之既耄,鬢髮已蒼,齒牙已脫,即周子之兄,不辨菽麥,亦必登而庸之,皇皇焉日以長子孫攝精神為至計,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且處順安常,坐鎮之臣則有餘。改良進步,濟變之才仍不足。自非博採眾論,以收兼聽之助,斯亦治吾數十年前閉關自守天下之故技也。我朝以詞臣為台諫,故敢言之士,不下於前代,銳氣可用,暮氣不可用,我皇上蓋見之明而知之著矣。
曰改則例。凡天下君民共主之國,其已立憲法者,蓋納一國上下於法之中,而莫敢越也。中國為起睡之國,固不可以語此,然積數百年叢弊之法,而欲以之治民,是南轅而北轍、蒸沙而成飯也,豈可得哉!且一國之事,寄之六部,六部堂官,委之屬員,屬員奉職,托之吏胥,吏胥恃成法之積弊,因緣以為奸,是一國之治,皆吏胥之治也。古人有言曰“亡國與役處”,況得而把持左右之者乎?是破吏胥之巢穴者,莫以此為先矣。
曰毀淫祠。奪尼山之席,惑愚民之心,作無益之事,傷有用之財,莫淫祀若。聚千百貪利無恥小人,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時而長跪,時而膜拜,薄父母之養,棄日用之業,轉相仿效,惟恐後時,國體之傷,莫此為甚。聚其人而澤以學,收其財而神其用,天下之事之便之美,無逾於此矣。
曰立編譯之局。經案積如山,經義紛如絲,經言微如縷,經說渺如海,即聚千百衿纓,條分縷析,尚恐其難也。況祈祈之學子乎?曰正史,曰編年史,曰紀事本末史,曰古史,曰別史。馬遷則通周秦之學,而紀其派別。蘭台則沿新歆之謬,而失其本來。讀者如入山陰,如泛溟海,正所謂一部十七史從何說起。周衰政廢,諸子競出,各以其學,爭鳴於時,或為一家之言,或創改制之說,千百年後,古義漸湮,而昧昧者沒由夢見。於是信口亂道,肆其醜詆之談,等於群盲之暗,不有編輯,小子何述。泰西各國,政學日新,知其所強,取法自易。日人近步武泰西,政學諸事,日新月異,禮失求野,是曰我師。譯書亦今日之急務也。吾聞日人之變法也,明治初年,所譯之書,半皆無用,續以遊歷日眾,而譯出之本,官局而外,民有秘笈。我與日本為同文之國,除彼伊呂波文,率皆同於我者,收其新作,而去其舊譯,事半功倍,以餉我民。由是而立學教授,分為專門講內政,談外交,通治本,興藝事,而才智之民不可勝用矣。吾聞西方戶口少而材智之民多,中國戶口多而材智之民少,養天下材,為天下用,其何過激之有?
曰一士民之心。吾聞日本之維新也,明治皇御門而誓於眾曰:萬機決於公論,上下並為一心,文武歸於一途。偉哉言乎,蓋通乎治之原矣。夫積弊數千年,環視數十國,居今日而言變法,五尺之童, 愚之豎,莫不知之,莫不言之。然數萬里之地,其物最大。數萬萬之眾,其意最紛。法者一成之物也,變法非難,變心為難,變心非難,變氣為難,欲變法,先變心,欲變心,先變氣。彼明治之大誓公卿,豈故為多事以自喜哉,變法先變氣之道也。我聖上達於治本,下維新之詔,定國是之準,罔海內外,悉勉悉從。其有海陬僻處,山隅遠隔,塗塞耳目,而不得與聞新政,未由周知朝廷之意者,又詔天下郡縣,恭錄聖訓,懸之堂中,無有遠,靡不景從,明治之言,此為先後,蓋民氣之昌,可繼日而待矣。
曰辦民團。環球諸國,海軍之強莫如英,陸軍之強莫如德,然德軍之制,則寓兵於民也。竊嘗考之,德國凡男子年十六以上者,必充軍籍,自非疲癃殘疾廢棄而無所於用者,皆荷甲執戈,能衛社稷,其服官顯宦,類皆出於武學,曾習兵事,蓋舉國皆民,即舉國皆兵也。日本步武泰西,陸軍之制,與德國同,東方三島,除現充兵額外,留後者以數百萬計。中國古有以農為兵之制,然亞旅之外,不嫻武事,士商柔弱,詎可干城,方之歐美,不戰而勝負見矣。況以中國今日之言兵者哉!我朝以八旗南下,九鼎既定,分守邊陲。然髮匪一役,湘勇立功,民兵已然之效也。省興民團,各自為守,其氣固結,其心振厲,規規乎歐洲強兵之策矣。且天下之強,強於民也,以天下之民,守天下之地,防天下之亂,其效順也如心腹,其聽令也如指臂,強兵之道,此其要歟?
曰改洋操。國之所以能強者曰學,國之所以能守能御能勝人者曰兵。然人不知書,士不識字,測量圖繪,無一而可,非兵也。步伐不齊,操縱不法,可進不進,可退不退,非兵也。火器窳敗,戎服寬博,遊民惰夫,溷廁其中,非兵也。將不知兵,士不用命,偏校卒伍,人自為心,非兵也。平居則飲博無賴,有事則畏葸無氣。敵皆知學之士,我為沒字之碑。敵皆節制之師,我養擾亂之卒。敵皆精嫻之器,我用朽腐之物。即不交綏,高下立見。況環而伺者數十國,日日而戈矛,時時而甲冑,其何以能守、能御、能勝人哉!天生五材,以為民用,我用則利,人用則害,奈之何其束乎而自斃也,則洋操其急務者也。
曰汰旗兵。旗民之制,數百年來矣,然閉關之世,以之防流寇則有餘,開關之世,以之御外侮則不足。夫若蜀地,若閩省,其耳目不接者,不得而知之矣。試以粵東而論,有馬糧、甲糧之分,有紅旗、藍旗之別,而總其品類,要皆月糜巨款,人習閒暇,於武事非其所能,能矣非其所嫻者也。且旗兵與平民積不相能,為兵者恃其聚黨之眾,可以橫行,為民者,賤其托業之微,隱與為敵,平居無事,固已報復尋仇,一旦國家有變,方恃以為長城、為泰山,而不知其蓄怨於平日,為毒已深,恐變起倉猝,而其禍有不可勝言也。且生齒既繁,畜養不易,謀生之道,日拙一日,寬其禁錮,則衣食可以自謀,而家國亦不至糜無謂之巨款,一舉而數善備,則汰之為恐不急矣。
曰興海軍。中國既敗於日本,於是因噎廢食之徒,遂大詬病,以為海軍無功。夫前此之敗,其無功也,斯固然矣。然未得其人,因以致敗,其故未可為海軍病也,非王良而議駿足,且曰車覆軸折,實其馬之不良也,豈通論哉。夫斗於內者練陸軍,斗於外者練海軍,今日萬國集矢,岌岌乎瓜分之勢將成,蓋外侮紛至之世也。懲於一敗之辱,而議者遂自餒而不敢逞,非計之得者也。
曰廣內地郵政。泰西郵政,設有專官,收費既廉,民亦稱便。中國近仿其制,歲入以數十萬計。然通商口岸,則分設各局,內地則寂然未有聞也。夫西國上古郵寄,步行乘馬,時防劫奪,與中國今日驛站實無以異。其後人趨簡易,由步行而改易馬車,由馬車而改易專騎,然事捷而費省,則以今日之火車、郵船為最。中國今日之驛站,歲糜三百萬,惟朝廷之諭旨,疆臣之奏摺,文武之咨移,寮寀之稟牘,凡有涉於公事者,莫不由驛站遞焉。而民間之魚雁,不能過問也。是故以驛站遞公文,以信局遞書信,分而為二,而上則費國帑於無益之地,下則重旅人以無家之憂,何如通郵政於內地,省驛站之巨款,並可歲獲數百萬之郵費也。且中國今日郵政,且弊有不可勝言者,一地之大,而設局得其一,則投遞者遠而莫及,私漏之商遂因緣為奸矣。一省之地,而售士擔者無定處,則購取者紛而莫定,奸巧之人遂以此而作偽矣。若能厘剔各弊,即通商各地,歲得可增至百餘萬,況推行於內地也哉。
曰開海外學堂。西國之野蠻我、奴隸我也,久矣。美以合眾名,固萬國公寓之區,品流最雜之國也。乃大地各國之僑居其地者,率皆與土著齒,惟華工則逐之,華商則賤之,獨不與五洲萬國之人民等,此其故何也?無教使然也。吾聞華人所至之地,其蕪穢不治,大率如溷廁,如豚笠,罔不為外人所譁笑者,其貧而無賴者,又日嗜飲博,不齒人類,風氣所盪,寖易彼俗。嗚呼,若之何而不為人所賤也?不寧惟是,身居外洋,耳濡目染,鹹有不變法則不能自存之心,大聲號嗟,而莫之或應,無權無勇,適為亂階已矣。憂國之心,變為憤國,群而內向,其耳目既不可復有塗塞,而上之人又不之動,窮極思反,小則無復有愛國之心,大則倡民義以亂其舊,而天下之民志未開,其弊有不可問者。夫日本橫濱,旅華者二千餘人矣,而學校既開,人才自盛,薄海內外,罔不曰支那人未可厚非也。此非其明效大驗歟?神明種族,流於異域,學而教之,又烏容已。
曰立農務局。全球既通,萬國蝟集,天下一相爭之世哉。然其財雄者其國強,其財絀者其國弱,勝負之數,應機立斷,固不容以言語爭也。雖然,商業之盛,本於工,工事之盛,本於農,蓋製作雖巧,實賴地宜,技藝雖奇,端資土物。從未有農事不講,而其工能擅天下之利者。中國地大物博,冠絕全球,然蒙盟、青海諸部,萬里罐莽,棄而不用。甚者閩、粵、江、浙,沃衍之區,楚、晉腹地,宅中之所,而千里蕭條,積數千年而未嘗問津者,所在多有,嗚呼!其何以為國也。吾聞西人之談農學者,牧有專書,種植有專學,設官總其事,立局考其成,蓋其事若斯之重也。昔美人嘗論英屬印度種罌粟之利,所得雖優,恆不敵其所失養蜂之利。由斯以譚,中國之棄於地而不甚愛惜者,其所失蓋不可以常數計矣。且中國固嘗以茶、絲聞於大地矣,乃數十年來,印度以新法焙茶,而中國之利權奪。歐美以格致養蠶,而中國之土物衰。藉故有之利,而不能守,畜牧不講,樹藝不精,遑言其他哉!恐不數十年而大利盡去,其困有不可勝言也。挽我大利,固我恆產,及今為之,尚慮其無能力也。
曰立工務局。吾聞日本之興也,其國人皆恥用外物,故製造之多,將奪歐美。夫兩者相較,我不如人,則美惡立見。雖然,合一國之人數,而一一而盈虛訊息之,人費一洋,則四萬萬人歲入已四萬萬洋矣。中國之喜用洋物也,不自今日始矣。氈絨之服,針鈕之器,其為日用所必需者,且不具論,恃其精工,惑誘我民,不急之物,歲費千萬,奇技淫巧,不可勝數,而小民無知,既已溺於外誘,勢不能返,而購取中國數千年一成不變之舊制舊物。嗚呼,此其所以窮匱而不能自救也。是故居今日而言抵制之術,興農所以救其始,興工所以振其終,風舉雷動,或慮其遲,即不能抗衡萬國,如美之物產,如英之製造,與大地爭一日之利,然漏卮既塞,尾閭自補,其所得為已多矣。
曰立商務局。可以強國,可以禦敵,可以阜產,可以利民,商務其今日之急務哉。古之商務靡得言矣,然以某所聞,若管子之言輕重,史公之傳貨殖,大《易》之日中為市訓,子輿之率民而路之誚,闡微抉奧,其理具備,蓋商務之要指也。時至今日,而禍遂不可勝言矣。他且勿論,試以人數準分所入之款言之,西人之統計萬國者,謂中國歲入商款,以四百兆人,準而均之,則人不能得三十錢。若英、若美、若法、若日本,則有一人而得四十二洋者,有一人而得三十七洋者,其相去之率,抑何遠也。且西人之經商也,所出之國,官以總其成,所至之地,國以護其險,而中國則漫不加省,一任其自作自為,而莫之或顧,且有藉之以為魚肉之具者,其弱而貧也,固其所也,商務其民生之急務歟?
曰立醫學。醫之為道,千百人生死之所系,其任綦重,其理甚微,固不可以輕易出之者也。泰西醫學日盛,其審病也通於格致,其用藥也必經化分,故衛生之道,日精一日。英國之強,始於強種,善哉此舉,本原之道得矣。中國醫家,品流日雜,古學既失,新法不講,草菅人命,為害非輕。而世之期望醫士者,又以技藝末學,無足輕重之事待之。及一旦病生倉卒,又以性命之重,身體之貴,責任於素不見重之人,故百醫而百無功也。古人之言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蓋慎之也。立學以精之,專科以貴之,造功冥冥,身受其賜者,宜何如感恩圖報也,彼故為苛論者何心也。
曰修道路。輪路之通,所以達千里。衢巷之通,所以安跬步。中國之棄而與人者,若香港、若澳門,深山大澤,為數千年人跡不至之區,舉以與人,不轉瞬而道路蕩平矣,則修理之功大也。京師為都會之區,固士夫之所走集,首善之要衝也,乃蕪穢不治,瓦礫充斥,過者掩鼻,觸之欲吐,其不見羞於外人幾希矣。且厲疫之生,每緣於此,國家方日以保民、愛民為至計,而門庭之外,不復措意,君子已譏其賊民而無復人心也。履道坦坦,人有同心,大之可以張國體,小之可以安細民,重之可以講養生,輕之可以便馳驟,其何過激之與有?
要而論之,君子之論人也,但言其是非,不計其成敗。成而是者,固從而是之。成而非者,亦從而非之。敗而非者,固從而非之。敗而是者,亦從而是之。平其心,正其氣,不阿一時之私見,持立千古之大公,彼落井下石、以求知遇於權奸者無論矣。而吹毛求瑕,事後言志,遷就是非,詭遇於世,抑亦大雅之所不取也。夫皇上不幸而幽廢耳,假以歲時,富強立效,其功固可繼日而待也。且皇上所行之新政,其約略可數,持而未發者,其事尚夥,而要皆利民便民之要務。譬之受賜,不知報德,反責授我者之情意隆備也,自非喪心病狂,冥頑不靈,誰復樂為此無理之言哉!
夫外人之不能遲而待我,固匪伊朝夕矣,幽我民父,亂我新政,實分中國之大蠹,毒生民之巨賊也。劉彰不作,非種誰鋤。卜式已亡,敗群誰斥。有志之士,所為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者也。獨奈何黨附奸賊,顛倒是非,而不顧萬世之清議乎?請約舉皇上將行之新政,為天下誦,為天下惜,彼好為論議者,尚以為過激否也?曰免厘金,曰重官俸,曰廢毒刑,曰免奴婢,曰徙遊民,曰實荒地,曰禁洋菸,曰禁賭博,曰推廣善堂,曰保護華工,曰開女學,曰禁纏足,曰開賽會,曰遷新都,曰開議院,曰立憲法,曰開懋勤殿,曰立制度局,曰巡幸各省,曰遊歷外國,曰免長跪之禮,曰開太平之會,曰置巡捕房,曰開潔淨局,曰設課吏館,曰立保民約,曰教育苗瑤侗僮無知之愚民。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作者簡介
康有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又號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廣東省南海縣丹灶蘇村人,人稱康南海,中國晚清時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代表人物。康有為出生於封建官僚家庭,光緒五年(1879年)開始接觸西方文化。光緒十四年(1888年),康有為再一次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藉機第一次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受阻未上達。光緒十七年(1891年)後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收徒講學。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得知《馬關條約》簽訂,聯合1300多名舉人上萬言書,即“公車上書”。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開始進行戊戌變法,變法失敗後逃往日本,自稱持有皇帝的衣帶詔,組織保皇會,鼓吹開明專制,反對革命。辛亥革命後,作為保皇黨領袖,他反對共和制,一直謀劃溥儀復位。民國六年(1917年),康有為和張勛發動復辟,擁立溥儀登基,不久即在當時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的討伐下宣告失敗。康有為晚年始終宣稱忠於清朝,溥儀被馮玉祥逐出紫禁城後,他曾親往天津,到溥儀居住的靜園覲見探望。民國十六年(1927年)病死於青島。康有為作為晚清社會的活躍分子,在倡導維新運動時,體現了歷史前進的方向。但後來,他與袁世凱成為復辟運動的精神領袖。他也是書法家,北京大學教授陳玉龍曾評價:“縱觀20世紀中國書壇,真正憑深厚書法功力勝出,達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數康有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