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人物經歷,青年求學,壯年出仕,中年講學,晚年校書,抑鬱而終,史書總評,
人物經歷
青年求學
許瀚曾祖諱重行,太學生。祖諱賁,庠生。父諱致和,字賡堂,一字肅齋。少苦貧,嗜讀,賞牧犢岩隴間,手一卷,誦書弗輟。一日,失牛,家人大恚;由是益攻苦,晏寢早起,鄰人夜與作,每以書聲為候。其後致和公廩於庠,因養病親計,遂廢科舉,以謀館為業,而好古劬書,耄而益勤,著《說詩循序》、《學庸總義》等。
由“少時攻苦,比於懸樑刺股”“隆冬夜讀,忍飢達旦,率以為常”可知致和公之學,得自苦讀,此乃實學,自非一般江湖游士,盜虛聲、學無根柢者可比也。
瀚年七歲,隨父致和公館於外,時從學者日眾,脩脯日豐,田畝略增,生活稍見安樂。未幾,母成氏病逝,伯叔析箸;後兩年,其父續娶孫氏,生胞弟許須、許浚、許濂、許瀼,食指浩繁,家貧復如昔。
許瀚年十七,娶妻蘇氏;同年入縣學。次年生逢吉。
嘉慶二十年(1815年),瀚年十九,補州學生員,以專精許鄭,受知於學政王引之。仍隨侍父身邊,親聆教誨。日照距濟南八百里,致和公嘗挈瀚應舉,徒步往返,攀崖捫葛,扶路誦說,見者以為異人。據《家祭文》云:“不孝廿五,吾父仍挈之舌耕,或勸使別就館。父雲恐不孝放佚自便也。又以吾祖老病,可更翻歸省也。實則不孝幼失恃,如慈母之保抱攜持,不忍遽去諸懷耳。”(注四)魯一同《許肅齋先生八十壽敘》云:“數十年來海內談者協然知有山左許氏瀚之學,而不知其得力於家庭之際蓋如此。”(注五)
道光五年(1825年),瀚年二十九,時何凌漢為山東學政,奇印林詩古文,選拔為貢生。(注六)同年,進京,住何凌漢寓邸,興紹基、紹業兄弟朝夕過從。次年為國子監生員,六月,應朝考,落第。七年(1827年),李璋煜邀校桂馥《說文解字義證》,同時合校者有王筠、許木連、袁練、陳宗彝等。七月,王引之任武英殿總裁,奉命修《康熙字典》,許瀚考充校錄。《家祭文》云:“不孝瀚得選拔,朝考報罷,仍留京師,冀得一官,可資祿養。越歲考充校錄,吾父志以詩,謂祿養之將逮也。”(注七)
許瀚在京期間,嘗謁師門,受業於王念孫、王引之父子,復興王筠、苗夔、汪喜孫、龔自珍、張穆、俞正燮、吳式芬、劉喜海、丁晏等皆相友善,師友濡漸,講求樸學,公卿間多有知者。俸資雖薄,仍廣收四部要籍;屢觀葉志詵、徐松、劉喜海、李璋煜、許木連、吳式芬等人金石藏器,眼界益闊。興張穆為俞正燮排次《癸巳類稿》(注十)在學界已有聲望。張際亮《許賡堂六十壽序》云:“山東為聖人之鄉,自孔子後至今二千年,士之行誼文學不衰。余在京師四年,見其來游於此者,多質直而秀良,日照許君其尤也。君興余為拔貢同年生,校錄武英殿,公卿間多有知者。余久交君,每自顧不及遠甚。(注一一)《壽序》乃道光九年(1829年)為許瀚父致和公而撰,所言正是校錄於武英殿之時也。
壯年出仕
道光十一年(1831年),何凌漢出任浙江學政。十二月,許瀚應師命赴浙,在杭州學署校文,校影宋本《說文解字》(三十卷)、抄校《說文校本》、《五音韻校本》,助嚴可均校《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文》等。十三年(1833年)正月,何凌漢奉調回京為吏部右侍郎,仍從新任學政陳用光校文。
居杭數年,似為許瀚平生最愜意之時。學署面對吳山,西鄰西湖,富湖山盛景。瀚與西湖淨慈寺主持六舟上人達受往來結為至交。(注一二)居使院定香亭側,定香亭位杭州學使署西園,園有荷池,池中小亭翼然,阮元以 “風定池蓮自在香”意,名之曰“定香亭”。(注一三)許瀚辨毛詩名物“莎雞”,云:“瀚向在杭州學使署定香亭畔,竹樹叢密,此物最多。夏夜競鳴,執燭捉驗,一一如邱言。”(注一四)時同在學署者,除何紹基、紹業兄弟,尚有沈垚(注一五)、吳廷康(注一六)、戴熙(注一七)、俞正燮、苗夔等。何紹基詩云: “家尊視之浙學,特甄樸學士。沈子究地輿,王郞辨族氏。聯翩來上國,文譽日騰起。小子獲切不磋,倖免相夷鄙。俞叟老未衰,精熟文選理。“苗翁窮六書,形聲發微恉。酒光燭影方熊熊,論議飆發開我蒙。忽然四座寂無語,天倪道味相衝融。紙窗夜半明華月,開門飛滿一天雪。”(注一八)可以想見好友歡聚,各抒所長,意氣風發之景。
校藝之暇,與何紹基購訪秘鐫,搜拓石墨,每有所獲,互相矜賞。如何紹基跋《影宋本說文解字》,云:“余嘗與印林兄言,安得未經李、徐手之《說文》而讀之乎?是誠誕想也。孫刻遠勝毛刻,行款悉仍之。余讀葉石君鈔本,因合毛本以校孫本,又恨不即相見周漪堂所藏宋本字本,毛變為大字耳,而異同甚多。毛本經斧季剜改,又非其舊。
道光十二年壬辰(1832年)何子貞得毛氏未剜本於武林,攜如京師,校其異同,於孫本甚備。又得龔定庵所藏明葉氏抄本覆校貞行復入都,其假葉氏本而卒業焉。他日聚首,瀚將補錄於斯。清明之夕許瀚印林識。”(注一九)知許瀚與何紹基共硯西湖,晨夕欣對,非作放浪形骸之游者可比。
浙江自明清以來為東南文物薈萃所在,公私藏書豐富。杭州有文瀾閣,寧波有范氏天一閣。許瀚隨學政何凌漢得登文瀾閣觀《四庫全書》,自有其便利處。如能親登范氏天一閣閱書,實為學者私心傾慕之舉。許瀚《漢圉命趙君碑拓本跋》云:“趙圉令碑真本,予襄觀書鄞縣范氏天一閣,見有數本,雖亦半就模糊,有蘊蓄於字書之中,而鬱勃於楮墨之外者。”(注二○)知其在寧波曾登范氏天一閣。
天一閣,位寧波月湖之西,乃明代范欽之私家藏書樓。范欽(1505——1585年),字堯卿,一字安卿,號東明。浙江鄞縣人。明嘉靖十一年(1532年)進士,官至兵部右侍郎。歷官贛、桂、閩、滇各地,喜購舊本。辭官返鄉,於嘉靖四十至四十五年(1561-1566年)間,建藏書樓。書樓為一排六開間之兩層磚木結構樓房,坐北朝南,前後有窗以通風防潮。樓上為一大統間,用櫉隔而為六,正中懸明隆慶五年(1571年)郡守王原相所書“實書樓”匾額。樓下並列六間。書樓前鑿一水池,挖土時得元石一塊,上鐫“龍虎山天一池”六字;又因漢鄭玄《易經注》有“天一生水,池六成之”之語,欽以書樓格局與先哲昭示相符,前有水池隱以“以水克火”,因命名曰“天一閣”。清康熙四年(1665年),范欽重孫范光文又於藏書樓前後砌造假山、架橋構亭,栽花植竹,引水入池養魚,頗具江面園林之美。(注二一)
道光十四年(1834年)秋,自杭州返日照,所帶行裝,惟書貼四五大篋。應學政吳文鎔之招,挈挈北上。許瀚詩云:“舉家二十口,衣食肩一身。營營以終歲,冀可資米薪。三載客于越,言歸才逾旬。熗惶走歷下,明湖尋前因。歷雲不可攀,驅車燕京塵。四顧何茫茫,舊跡翻為新。感謂昔年恨,泣下沾布巾。春風賴噓植,托蔭桃源津。芳林無雍木,樗櫟慚非倫。婆娑逐仙侶,所矢存吾真。風霜邁孤景,豈敢言苦辛。被服輕與暖,飲饌精且醇。十千酒一斗,列鼎羞八珍。尤來不能食,腸中四車輪。是歲風伯虐,流毒東海滣。良苗秀不實,比戶空食囷。常恐衡門下,饔飧艱夕晨。樂飢諒吾素,其如高堂親。”(注二三)詩中懷念浙中生活,不言而喻;而寒士為衣食餬口,奔走四方之悲,溢於言表。其中“感謂昔年恨”句,未明言其意;似指初至京師,不慎得罪某權貴,致錯失功名事。(注二四)
道光十五年(1835年)正月起,許瀚隨吳氏接考大名、廣平、順德、趙州、正定、定州、通州七棚歲試。閏六月,回京歲試八旗。暇時取行篋所攜《尚書》、《左傳》、《論語》、《孟子》、《孝經》、《管子》、《晏子春秋》、《荀子》、《六韜》、《孫子》、《吳子》等書,細繹本文,審定韻部,回京而與苗夔商討之。其自述云:“時從學使校文畿輔試院,苦無書讀,暇輒取行篋所攜經子,如《書》,如《左氏傳》,如《論語》、《孟子》、《孝經》、《管子》、《晏子春秋》、《荀子》、《六韜》、《孫吳》之屬,紬繹本文,審定韻部,歸而質之仙露。”(注二五)即言此數月之生活。
八月,在京,由拔貢應順天鄉試,中式舉人。本年鄉試因“皇太后壽慶”而舉行,屬“恩科”,應考諸生不限籍貫,許瀚得於順天應試,題名北闈。次年二月,應會試,落第。北為首應會試,雖落第,然因會試而南北老友聚首京師,其樂無窮。沈垚《陶然亭燕集記》云:“陶然亭者,都城寥曠之區,士大夫宴賞之勝地也。道光十六年(1836年)首夏之溯,道州何紹基子貞與弟紹業子毅宴客於斯亭。客之至者五人,安邱王筠菉友、日照許瀚印林、鎮海姚燮野橋,成都汪堯辰致軒及垚也。黟縣俞正燮理初則期而不至。囗囗劉淳華農則先至而即去。故與宴者但七人。天氣晴和,微風散馥,酒酣以往,書扇作畫,喔詩聯句,子毅捉野橋臂,讀曲踏歌,極其興之所至,可謂樂矣。夕陽將墜,客猶未散。垚以寓在內城,揖諸君先歸。走出亭,清風振於林木,恍若鸞鳳之音,自天半而降,不覺胸中郁滯,一時消融頓盡,而心之空明,又將以虛而能有所受,夫乃歡勝地戶辰友朋會集之必不可少也。子毅約諸君各為詩若文,以永斯游,垚因即此意以為之記。”(按:口字原缺。)(注二六)
其後潘錫恩繼任順天學政,瀚應潘氏之招,往保定府、大名府等地繼續校文。撰《韓詩外傳校議》、《大毛公名考》、《毛魯韓詩同出荀子同用子貢序考》、《駒驕辨》、《壹發解》、《貆獾貈貂辨》、《先生如達解》、《孟子佚文考》、《孟母仉氏考》等。(注二七)
道光十七年(1837年)冬,返日照。因叔父母貧,迎養於家。從兄歿,為遺子置家室,分田贍之。(注二八)翌年,自日照赴京,過沂州府,訪得北齊長盛等造橋殘碑、劉道景造像碑、許仵造像碑,喜極欲狂,求知府熊遇泰、琅琊書院山長丁守存,或移學宮,或移右軍祠。到京應會試,再次落第。
道光十九年(1839年),許瀚在京過春節,與龔自珍、陳介祺、汪喜孫等友人研討金石拓本,撰《周格伯簋考釋》、《齊侯罍銘考釋》、《古今字詁疏證》等篇。助王筠《說文釋例》成書,所撰《說文答問》、《與王菉友論說文或體俗體》、《與王菉友論說文異部重文》等篇,其說多為王筠采入《說文釋例》。二月,汪喜孫去濟寧河工住所。許瀚隨潘錫恩赴通州,校文之暇游居庸關、明陵。四月返京,適龔自珍出都,與留京同年及同官京朝相過從者,如何紹基、何紹業、陳慶鏞、吳式芬及許瀚等人,各以絕句別之。贈許瀚詩云:“北方學者君第一,江左所聞君畢聞。土厚水深詞氣重,煩君他日定吾文。”(注二九)龔自珍系乾嘉大學者段玉裁外孫,幼受庭訓,樸學根柢深厚;此詩非僅推重許瀚,亦肯定許氏治學不囿於地域,能擷各家精髓而自成一家。本年八月,張穆應順天鄉試,坐擯斥,許瀚代為奔訴。(注三 ○)
是年因汪喜孫由戶部員外郎保送河工,其地在山東濟寧。喜孫至住所後極力向濟寧知州徐宗乾薦舉許瀚至漁山書院任教,十一月收到關聘及聘金六兩。許氏乃於十二月離京赴濟寧。計前後在京十餘年,藏書不下萬簽。
中年講學
道光二十年(1840年),印林應山東濟寧直隸州知州徐宗乾之聘,主講漁山書院,並任《濟寧直隸州志》總纂。因徐氏崇學務實,重視教育,禮遇賢士,復究心石刻、碑誌,許瀚與之相處甚洽;書院中師生和樂融融,弦歌不輟。
徐宗乾,字樹人,江蘇南通人。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進士,歷官曲阜知縣、泰安知縣、濟寧直隸州知州,後擢福建龍漳汀道、台灣道、按察使,浙江布政使,福建巡撫。著有《斯未信齋文集》。事跡具《清史列傳》卷四十九。
宗乾治曲阜、泰安各縣,時稱循吏。既任知州,尤重書院教育。漁山書院初建於道光十年(1830年),時知州王鎮倡議,於北門內購地五畝八分有奇,西偏建考棚,東偏為閱卷之所試已,即為諸生考業之地。唯房舍落成而經費未備,師生脩脯,賴官員分廉俸以濟,非可持久。徐氏來濟寧後,多方辟措財源。曾撰《增撥膳田記》,略云:“書院何為而設也?崇正學也,端士習也。經正民興,風化之原也。豈惟是揣摩舉業,弋科名云爾哉!嘗見通都大邑,每多古剎叢林,金澄紺碧,緇流羽士,飽食逸居,而家塾黨庠寒畯子弟餬口而不恐不贍。韋布之士冗坐青氈,舌耕終老,良而慨已。士為四民之首,司牧者其能恝然置之耶!”(注三一)此言書院貴在端風正俗,予寒門子弟修業立身之階也。又於籌措書院經費,云:“道光己亥(1939年)冬,河帥飭撥道庫生息餘項二千兩,發存運河廳,又籌捐銀二千兩,分交濟寧、臨清兩衛典肆,均自道光二十年(1840年)為始取十一之息。師長之脩脯有所出,而生徒之膏火尚未敷也。又與玉露庵僧人達典、常清觀道士張永智等議,分僧庵地二百畝,道觀地八百畝,各立約劑,仍暫交僧道佃種,按年輸制錢五百貫,申明各憲立案,一切收支章程備載碑陰,以游閒無益之虛縻,作培養人才之實用。”(注三二)
徐宗乾復禮聘經學名家如許瀚、劉寶楠主講,(注三三)並親至書院授課;每至,必留院一日,殷殷指導學子。夏季增大課,仿依鄉會試,主持模擬考試。凡經徐宗乾、許瀚等評定為優異者,其應試必獲佳績。許瀚《和徐樹人刺史庚子秋闈紀事詩原韻》四首,其一云:“不負頻煎鎖院茶(自註:刺史每值漁山書院課期,必留院一日,訓迪殷殷。夏季增大課,依仿鄉會試全場條規,必親入號舍獎勵,與諸生同席飲饌),群英九掇桂林花。捷書遞見紅旗報,深巷轟傳白板撾。此日果然能奪錦,當時幾度費披沙。元魁況復聯喬梓(自註:於第一,張第十,杜第十二,郭氏父子同榜),只惜城南失棣華(自註:杜之胞兄學至已擬中矣,以額滿見遺)。”其二云:“蒸蒸士氣奮風雲,六十年來又冠軍。培養深惟沐郇膏(自註:漁山書院向無經費,今捐廉以充膏火。前歲河帥栗恭勤公捐四千金生息,又增撥膳田千畝濟之),觀摩勤盡惜陶分(自註:每月任城、漁山兩院五課,兼以大課,計諸生應課之日十有四。作四書文、經文,詩策,凡廿四通)。”專門遠紹何休詁,獨步夙推王粲文(自註:獲售者皆窮經稽古,夙擅聞名)。頗怪星軺兩伯樂,渾教冀野馬空群(自註:試前決科,於、杜與二王為前五名之四,其一為呂銓,主司於批條背面,已暗記一“中”字,復以小疵見遺)。其三云:“萬古江河屬爾曹,豈惟蕊榜姓名高。雲中藻耀夸鳴鳳,海上煙空問釣鰲。根柢文章須更勵,菑畲經訓莫辭勞,御溝轉眼看新柳,九烈春濃佇染袍。”其四云:“老馬識途慚未勝,聯翩鵬翮快雲興。禪心縱不同粘絮,僵指何堪試鏤冰(自註:余自嘉慶己卯(1819年)科後,廢八比,非場屋,未嘗或作。今主此席,逢茲盛會,只深內愧耳)。驚見鴻文拄坡腹,空勞盥誦服顏膺。諸生解識金針度,好覓新機學織綾(自註:擬程高,挹群言,足為多士法式)。”(注三四)瀚並編《齊魯課士錄》,采輯歷任各郡邑今昔耆儒未達者,並後學新進詩文,及古近雜體,大課外兼課論、史論、說、考辨諸體佳者,選而刊之。(注三五)凡此,皆為培養人才之計。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許瀚入都,應會試,報罷。此為許瀚第三次落第。在京稍作停留,仍返濟寧。徐宗乾於端五日撰詩,有云:“天人五行感吉祥,持君椽筆補新志。(原註:時方延修《州志》)。名山事業爭千秋,大才暫屈春官試,今當大書特書麟鳳來,國人譁然皆曰先生至(原註:印林主講漁山書院,京兆試罷回館,士人轉為喜幸焉)”。(注三六)欣喜印林歸返書院之情,溢於言表。
徐宗乾纂修《濟寧直隸州志》,聘許瀚總纂。時與分纂者尚有馮集軒、楊鐸、李聯榜等,皆好金石之學。徐氏《濟州金石志序》,略云:“予自戊戌(1838年)蒞濟以後,公事之暇,每屆漁山書院課期,輒與山長許印林同年譚及金石一事,娓娓不倦。爰捐廉購求遺文,並遣拓工,於城內四鄉及金(金鄉)、嘉(嘉祥)、魚(魚台)三鄉學宮、寺觀、深山窮谷,靡不椎榻殆遍。日積月累,盈架滿箱。”徐氏所言,可知二人相處融洽,志趣相投,因此合作無間。彼時東南沿海因鴉片而起戰事,濟寧一地尚能敦品勵學,傳拓遺佚,亦樸實民風之表率也。有關許瀚總纂《州志》之特點,將於本書第七章《許瀚之方誌學》詳論之。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夏,徐宗乾調任四川,將之任。漁山書院肄業諸生詠歌成帙,名《驪歌集》,許瀚作序,敘徐氏政績與書院師生交誼,誠摯感人,非虛泛酬應之語。《驪歌集序》,略云:“樹人公祖膺薦入覲,擢郡守,將去濟而蜀。書院肄業諸生渥沐有年,感戀之誠,不能自秘,發諸詠歌,積成帙,屬余弁其簡端。余與公仲氏霽吟為同年生。己亥(1839年)冬,應公聘,主講漁山書院。甫入境,見里中父老負暄閒話,藉藉誦刺史賢不輟口,至於婦孺皆然,心固異之。及觀其課士,勤勤懇懇,難父兄之於子弟,無以逾焉。每課必親至,留終日,或二三鼓始去。丹黃甲乙,皆手自點定,不知濟事之繁劇也。昔白香山作郡,蒞事無多日,政簡刑清,無復案牘勞。日與賓客嘯詠山水間,清泉白石,為之生色。余之來,公治濟二年矣,其得從容暇豫與諸生講習文藝而不厭不倦者,豈徒有樂乎此哉。”(注三七)次年正月,徐宗乾離濟寧;許瀚仍主講書院,修成《濟寧直隸州志》(十卷),助編《濟州金石志》(八卷)亦成書。
海源閣主人楊以增擬刻桂馥《說文解字義證》,致函許瀚,延董理校勘之事,遂擬《說文解字義證校例》寄楊氏,因有汪喜孫從中阻撓,故校書、刻書進度其緩,尋以楊以增調陝,《說文義證》僅於濟寧刻一冊,遂中止。(注三八)
晚年校書
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許瀚應南河總督潘錫恩邀請,在清江浦主持增訂《史籍考》之事。有關章學誠纂修《史籍考》之緣起、經過,將於本編第四章《許瀚之目錄版本學》詳述之,此不贅述。僅述許瀚居清江浦之經歷。
許瀚與潘氏本系舊識,道光十五年(1835年)潘氏任順天學政,瀚中順天鄉試舉人,即隨潘氏於保定、大名等各地校文。潘氏自著《學詩緒餘》稿本,並屬許氏校訂續補,此番復邀請許瀚肩負增訂《史籍考》全責,足證許瀚之學養深邃,深得潘氏信賴。
清江浦,今江蘇省清江市,為南北水陸交通水樞紐。清中葉,沿運河設北、東、南三河道總督,為財源豐沛之衙署;南河道總督駐清江浦,故此地街市繁華,盛極一時。彼時先後幕游清江者,有丁晏、許木連、楊鐸、魯一同、包慎言、劉毓崧等,舊雨重適,蹤跡甚密;又與高均儒、顧沅、李佐賢、楊亮、羅士琳結識,時相交往。因清江地處要津,凡由江南進京,必過此浦,許瀚居此,得與老友相會,略盡東道意。如杭州至交六舟上人達受,於二十六年(1846年)五月與次年三月,因往返京師,道經清江浦,二人相聚而互示所藏,喜不自勝。許瀚《跋六舟手拓彝器全圖》云:“陸友仁《研北雜誌》云:京師人家有《紹興稽古錄》二十冊,蓋當時所藏三代古器,各圖其物,以五采飾之。又模其款識而考訂之,如《博古圖》而加詳。余每囗其文輒神往,恨不與同時手披而目覽之也。丙午之夏,六舟上人過浦,示余手拓彝器全形款識種種,精巧出人意表,如人意中皆就原器拓出,不爽豪發,覺采色模飾之圖,又不足系余懷矣。”(按:囗字原缺。)(注四一)文中言及 “丙午之夏”,即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也。
許瀚總纂《史籍考》之增訂,乃撰《擬史籍考校例》。於章學誠之原稿繁冗、重複漏略、舛誤之處,均有訂正。書成,潘駿文(潘錫恩子)雲是書“補錄存佚之書,視原稿增四之一,詳審頓覺改觀”,(注四二)知許瀚不負眾望,圓滿以成。
許瀚居清江浦,並時進行之事,即刻桂馥《說文義證》,此次系山西楊尚文出資。因纂訂《史籍考》,事難兼顧,遂請薛壽、田普實二人分校,待潘錫恩告病回籍,收還《史籍考》不辦,方得親負刻書之責,始發現薛、田校本錯謬難忍,乃抱病獨校桂書。
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冬,許瀚返日照。次年正月十七日,致和公八十壽辰。張穆撰《日照許肅齋先生壽序》,何紹基書之。魯一同撰《許肅齋先生八十壽序》。許瀚將多年奔波余資,略置產業,擬效前賢歸養老父,以娛朝夕。張穆《壽序》云:“竊嘗羨嘆先生家庭之樂,前惟潛邱之事飲牛叟近之,然閻氏世席厚貲,而先生家無儋石則難能也。江鄭堂覃思高密,以父母宋五子書,別輯《宋學淵源錄》,亦與先生橋梓為近。然江父兼好佛理,而先生壹意儒書則粹過江氏遠矣。康成自稱年過四十乃歸供養,假田播殖,以娛朝夕。印林五六年來不上公車,假館必於鄰壤。近復買龍湫之左,種松萬本,結茅其中,奉春秋杖履吟眺,其諸真鄭君之徒也。”(注四三)此後許瀚因父病纏綿,遂不再遠行。
鹹豐元年(1851年)八月,許瀚膺選授山東滕縣訓導。次年十月中旬隻身抵滕縣。冷齋頹敝,几案俱空,冬寒,致不能作書。普撰七絕四首,其一云:“歲暮天寒冰雪深,圍爐尚覺氣陰森。緣何幾硯春先到,一卷唐風次第吟。”其二云:“擊節中秋對月篇,三朝閱歷更誰先。即今瓜代垂殘臘,又過鹹豐第二年。”其三云:“不求奇詭不深艱,抒寫真情意態閒。流水行雲化糟粕,大都風味似香山。”其四云:“酒地詩天筆有神,安排麗句賞芳春。宦囊如此非蕭索,錦繡珠璣富有新。”(注四四)詩中敘及之淒涼景象,在《與王菉友書》中,更可窺其端倪,略云:“弟自前歲八月選滕縣訓導,至此一年,催提考驗,至再至三。愴惶收拾赴省,以十月半到任。家父年八十四,數年來動履須人,不能迎養。隻身於滕,作速退計。念今春試院,稍得薪水資,即歸去。乃學憲考至沂郡,聞江寧楊鎮失守,頓生變計,草草出進十餘日,遁東府去矣。而弟正月下旬濕痰舊症發作,清明轉劇。脫有院試,亦不能送。調理兩月有餘,總未霍然。今已告退,定望後旋理。抽筋拔髓,囗囗赤手空拳而去,甚可笑也。”(按:囗字原缺。)(注四五)行句之間充斥貧窮需財,然造化弄人,亦無可奈何之情。
鹹豐三年(1853年)四月,返日照,大病。至八月下旬始稍差,抱病為丁艮善跋《唐仁愷碑》,有云:“養疴兀坐,假希遇之品,聊用破寂。開卷低徊,疑難斯見;檢書核對,牴牾滋多。緣隙而求,不能自罷;勉為卒業,疾乃頓興。不審此事何補性命,而皇皇若是,殊自笑已。” (注四六)返里後自況如此。又撰《竹杖銘》三首,其一云:“余未宜杖,而遽須杖。天閔余病,俾君余相。危持顛扶,余惟君仗。虛心勁節,千古同尚。哀今之人,胡不如君。”其二云:“我仗爾扶持,爾仗我攜持。我不攜爾,爾亦拳曲之。竹杖棄捐中野當誰知。爾其戒哉。黽勉我扶,毋怠哉!”其三雲“蟠其根,直其節。寒不畏霜,炎不避日。厥中空空,終始如一。跬步與偕,弼我堂室。嗟彼弱藤,動輒摧折。選賢任能,古曰明哲。”(注四七)
鹹豐四年(1854年),致和公卒,年八十四。許瀚撰《家祭文》,嗚咽感人,拳拳以努力家業為志,蓋此際因刻桂馥《說文義證》,負債累累之故也。其文云:“嗚呼!吾父舍不孝而長逝,今四十有五日矣。”卜於明日奉柩,詣黃山前吾祖父母墓右,與吾母成孺人、孫孺人合葬。(中略)曩吾父病少間,語不孝曰:‘吾父子相親之日,可雲綿長’,而今何如耶?吾父壽八十有五,五子十孫,一曾孫,人皆稱為全福;(中略)而自不孝歷數之,則畢生在憂患中,未嘗稍即安樂也。(中略)不孝奔走四方,南客甌越,北歷幽燕,司講漁山,校書淮浦,遠或一二千里,近亦五六百里;或歲一再歸省,或數歲一歸省,晨昏滋疏矣。乙未(1835年)叨鄉薦,甲辰(1844年)挑二等,例補學官,前歲始銓滕邑;而吾父病已三載,不能迎養,又值時艱,憂鬱成疾,急解組歸,祿養不遂,冀菽水,奉朝夕,依依膝下,庶亦稍竭烏私;而孰意歸而病久不愈,定省多缺,今夏始漸瘥。至七月而吾父輒增病,病而愈,至九月而又病,而遂至不起耶。(中略)吾父病亟時,頻呼 幼妹撫摩之,若甚牽掛者。不孝瀚以為言,則雲吾絕費牽掛。旋又呼之,又撫摩之,則是終不能無牽掛。既而舌強語蹇,猶諄諄訓不孝多端,曰小心謹慎,曰行己有恥,曰不可妄想,曰擇友全交,曰孝弟友田,曰擇子弟之才稍可造者,竭力成之,曰汝二叔祖不可忘。至所以安置吾庶母者,則初病時已言之。不孝年已就衰,近又多病,能終吾父之志否不可知,然一息尚存,必率諸弟努力為之,吾父其毋過念。(中略)杏黃山前吾祖父母在焉,吾兩母在焉。其果聚處如生人乎?則不孝等環侍膝下容有日也。” (注四八)
居喪期間,為表弟田子郊撰《千字文音匯序》;校海源閣刊本《蔡中郎集》;為丁楙五審定《說文解字韻隸》等。
抑鬱而終
北初病,極危。(中略)既抵舍,延醫療治、湯者、丸者、膏者、酒者、熨者、薰者、蒸者、洗者、針者、灸者、推拏按摩者,絡繹細囗,百方歷試,迄無一效,又費百餘金,而囊中罄矣。是時已能離床自坐,伏案自立試執筆則猶能作書,敝鄉多欲得弟書,既病則大失所望,今聞半邊人猶能書,詫以囗囗,願得者益眾。乃裒輯前後集《爭坐帖》字成聯者,長短二百餘幅,益以新作,擇其可用者而盡書之,而盡售之,竟得百數十千,頗資朝夕。
於時敝邑方辦團練,人心踴躍,糾眾於邑南,杜集不下萬人,頗有聲勢,距舍僅二十五里,炮聲隆隆滿耳。弟校書弗輟,小兒於料理鄉勇之暇,仍據案鈔寫,書竟告竣,而匪徒卒未敢入境,安穩度歲,以是知杜御之不徒也。
辛酉(1861年)二月,賊又至,不由前道,掠西境而退。五月又至,又掠西境而退,八月乃大至由西境入,轉而北,長驅入登萊,及其歸,又穿東境,越敝邑而南,往返蹂躪,其何以堪!有舍表侄李濤善侍弟疾,朝夕相從,不離左右。八月初,聞賊至,相率入山。已旬日,忽欲歸取食物,弟阻之不能。十一日早,未及出而賊已入,殺之庭中。己而賊漸逼山,鄰眾急舁弟登山,露坐通宵,乘高望各處火光不絕,比曉,弟山下所居室亦焚矣。賊退,小兒下山視之,室中物俱為灰燼,獨苾翁書散棄崖谷間,收而裹之。弟旋亦下山,聞賊未果退,尚在鄰近屯莊,不能遽歸,乃別移山麓暫住。檢點苾翁書尚少數冊,送磴山寨,交丁少山收存。少山謂賊焉須此,此必遺崖谷間,避難者拾去耳。多方訪購,歷年余,果盡得之。惟分編中少陝西一冊,似其家仍有副本,無甚關緊要也。兄於苾翁有知己之感,故以相聞。
安東衛蘇氏,弟姻家也。衛城新修,姻伯翰亭封翁知弟庭中殺人,在山又幾為賊所窘,抬之入城,乃往假閒宅居之。十月,聞賊復至舍下,極遭焚掠,桂板及藏書皆毀。弟居城中,未受驚恐,事過始收拾殘剩,盡移於衛,慘目傷心,不可言狀。荏苒歲余,雖風鶴時聞,究無實事,意從此稍安矣。
去秋,翰亭姻伯去世,敝親家兄弟皆析居,弟恐居住不便,又自念敝廬久曠,必就頹廢,乃甚不自安。因與老妻謀歸去,留小兒夫婦守殘剩,並使小兒就彼學貿易,冀取刀錐以資養膳,獨與老妻旋舍。既至,則室徒四壁立,門窗多毀損,惟弟素所居屋,門戶尚完。乃支一瓮一釜於其中,與老妻日兩炊焉。倏忽三月歲行盡矣,覺臥先人敝廬中,與寄人廡迥殊,輒取《爭坐帖》十字,為門聯云:‘還來守故業,且喜得安居。’未及書寫,臘廿二日夜分,警報忽至,雲賊鼠聚莒東南境山中,時出劫掠,馬首駸駸欲東,距舍僅六、七十里,比明,逃徙者紛紛矣。小兒在衛,以小車來逆,弟不欲回衛,兼慮道遠遇變,乃乘車詣龍潭山林舍,老妻扶杖徒以從,至,則鄰近來避者已眾,夜萃數十人於一室,坐以待旦,不能假寐。自歡轉自笑,只好改前集對語‘且喜’二字為‘猶不’矣。此地即弟曩與張石洲詩所云‘龍湫煙樹里’也。其北大山曰磴山,為敝邑名勝,前賢多題詠。丁少山避兵於此,詰朝來視,力勸宜上山,從之,坐大竹籃中,十餘人舁之,山徑斗險,雖非捫參歷井,亦略得其彷佛。既登,大海蒼茫忽來眼底,信奇觀。閱其寨,石垣環山余里在翠微間,抬槍大炮地雷之屬,森置隘口,廬舍雲連,宛然絕大屯,聚入其中,相遇多至親好友,向日願見而不能即見者畢集於此。室中床幾釜皆便,優哉游哉,以卒歲矣。又集《爭坐帖》八字為聯雲‘升高自下,出危就安’。
逾歲,聞寇氛仍未靖,久據他人屋非計也。少山為擇地,伐龍湫木,自構屋一所移居焉。屋雖卑狹,地實高放,隱几可以看山,伏枕可以望海。未幾春暖,山草山花山蔬迸生,色可觀,香可聞,味美可茹,居而安之,不思歸矣。然此特所以備有事,豈容無事之秋,貪此清福。田園荒蕪復將奚恃。今下山已月余,但祝能不再上山乃真福也。噫,一別十年,近又多故,如此作書,豈有了時,請從此已然。
‘又與伯平書(二)’,略云:
今下山里居已五閱月,風鶴無驚。病軀似較往年為差勝,而癱瘓如故,無能為也。書籍亡失殆盡,無可消遣。舍六弟忽於賊退後,在馬矢馬溺中得杜詩二種:一錢牧齋《箋注》;一吳東岩先生選評,名《杜詩提要》,幸皆無損污。病榻無聊。日唯翻閱二書,數月來能背誦者近二百首,乃默書於冊,尚未及半,藉此遣日,似勝左思右想,徒滋擾亂也。數遇疑難無從質問,益令人思良友不置。今別紙錄一事就正,他日遇便明示。幸甚!幸甚!
詳述捻軍數擾照邑,藏書盡毀;已身病廢家居,唯讀杜詩以遣日,苦中作樂而已。
同治三年(1864年),許瀚年六十八。前一年曾大病不起,至歲暮始勉強起坐,收汪堯辰贈銀十五、六兩,因歲底費用繁多,隨手用去。知其晚景困於財賄,寒磣至極。〈與楊石卿書〉,書末云:‘兵火後,文房所須十不一存,信箋間得一兩篇,不相聯屬,不足以罄所欲言。此紙乃糊窗物,弟愛其幅廣,可資剌剌不休,想知已不詫也。’(注五三)劫後餘生,尚有倖存可用者‘湊合’一番,此與昔日南遊杭州學署,不啻天壤。此書及〈又與伯平書(二)〉,皆許瀚晚年之作,自後未見其片語隻字。同治五年(1866年),抑鬱而卒,終年七十。
史書總評
印林為山東日照虎山鎮大河塢村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舉人,選滕縣訓導,冷官閒署,一生致力於學問,研究考據之學,搜輯金石碑版不遺餘力,平生際遇與顧廣圻(注一)、嚴可均(注二)略同。而所與交遊者,如何紹基、龔自珍、張穆、丁晏輩,皆為篤學向進,不慕聲華之士。龔自珍盛稱其為人,其《己亥雜詩》云:“北方學者君第一,江左所聞君畢聞;土厚水深詞氣重,煩君他日定吾文。”自珍不輕許人者,可謂推挹備至矣。
許瀚之生平事跡,以袁行雲撰《許瀚年譜》最稱詳盡。惟《年譜》以年系事,於許氏生平事跡、著述、治學方法及交遊等有關一事之始末,不易貫穿了解。今參稽袁著《年譜》及許氏著作、序跋,與友人書札及其他史料,將許瀚一生分:少承庭訓,入京應考;南北校書,中式舉人;講學書院,總纂州志;清江刻書,海豐校書;病廢家居,抑鬱而終等五時期,分別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