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譚延闓父親任
兩廣總督時,家廚以粵廚為主,大部分來自
潮州。潮州以前是粵菜的一部分,後來獨立出來自成菜系。譚延闓祖籍湖南,成長時期又受到過粵菜的影響,以至於在此後的日子中,他對湘菜的發展,以及粵菜與湘菜的融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湘菜本身厚汁重味,將粵菜的清淡香醇融入其中後,使組庵湘菜的味道更加鮮美,為日後成為
八大菜系之一打下基礎。
組庵系列菜品的產生,主要得益於他的兩位廚子,一位是江蘇籍主廚譚奚庭,以烹調
淮揚菜為主;一位是湖南籍主廚曹敬臣,以烹調湖南菜為主。淮揚菜清淡,湖南菜味重,譚延闓對這兩個菜系的喜愛,為以後湖南菜和淮揚菜的發展都有重要的促進作用。
來自江蘇的譚奚庭,本是揚州一個鹽商的家廚,做得一手好的淮揚菜。清代到民國初期,鹽商富甲一方,也都喜歡吃,對家廚的標準也很高,挑選出來的家廚各個身懷絕技。譚奚庭本身對美食極有天賦,在鹽商家裡又獲得了薰陶,廚藝自然精湛。鹽商過世後,譚延闓花重金把譚奚庭聘為廚師。
組庵湘菜之所以聲名遠播,原因有三:
一是譚延闓的聲名顯赫。
牟小東在《文人與烹飪》一文中寫道:“再舉台北的譚家菜為例,此譚家菜指的是曾做過國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長譚延闓家的組庵菜。兩湖富庶好幾百年,難道就沒有會吃的,但是譚延闓一出則不僅飲食考究,人以為宗,並且他死後多年某些人在台北開店,還以他為號召,菜品都冠上譚氏的名號,稱為‘組庵魚翅’、‘組庵豆腐’(譚延闓字組庵),並且稱其廚師為譚廚,稱其菜為組庵湘菜。真正給譚氏做過菜,經譚指點的曹藎臣弟兄(曹四、曹九)稱為譚廚倒是名副其實,而有些人根本不沾邊也自命為譚廚,純系魚目混珠。這與北京的譚家菜十分相似,現在譚與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程思遠同志家菜的廚師,可以斷言從未經過譚瑑青家屬的親傳,更談不上師承關係,如何能得譚家菜之真髓!這兩個例子都說明,由於譚瑑青和譚延闓的地位聲望高,為人所稱道,所以由此而出名,否則再有幾個名不見經傳的譚瑑青或譚延闓,再有幾碗好魚翅,也絕不會享有如此盛名。”
二是譚精於食道。
譚每每在邀賓宴客之前,總是對廚師提出方案,並對選單加以定酌。
第三,則是廚師的作用。
這裡面有兩個人。其一是曹敬臣(一說曹藎臣),曹是當年長沙名廚,他與蕭榮華、宋善齋、柳三和、畢河清,及羅鳳樓均為昔日長沙的郇廚名手。蕭榮華開設飛羽觴酒樓在理向街,以烹製“鍋巴海參”、“奶湯蹄筋”、“鮮花菇無黃蛋”、“火方銀魚”等肴饌馳名。宋善齋則在南門外麻家灣商余俱樂部主理廚政,擅制“紅煨土鮑”、“口蘑乾絲”、“奶湯魚翅”等菜。柳三和經營三和酒家,拿手名菜為“素燒方”、“三層套雞”、“七星酸肉”、“生炒肚絲”等。譚延闓和當年知事姜濟寰對其甚為賞識,有請譚、姜者,非柳三和司廚不箸。畢河清在南正街大古道巷口置燕瓊園酒樓,以“燒烤席”聞名三湘,創製“荷葉粉蒸雞”、“雞腿藕夾”、“三谷泥”(荸薺、青豆、黑棗)、“地菜燒野鴨”、“豆苗炒蝦仁”、“紅燒白鱔”等菜餚。羅鳳樓掌勺於魚塘街天然台酒樓,後創辦天然酒家於東茅巷蕭怡豐鹽號舊宅,看家菜系“紅燒烏元”、“紅燒土鮑”等。曹敬臣則追隨譚多年,由於他的烹調技藝超群,也摸透了譚的食好,在譚的烹飪總原則不變的前提下,能花樣翻新,以致當年許多名流饕餮食後擊節稱讚,成為口碑。傳說南京當時有云:“若要宴請譚院長,需先邀請曹廚師。”
傳說
譚延闓喜好待客,特製八仙桌能圍坐10多人
在荷花池(現蔡鍔北路水風井附近)橘柚滿庭的譚家大院裡專設有宴客廳,客廳里擺放著一張超級大的八仙桌,可以輕鬆圍坐14~15人,為了方便夾菜,譚家有一尺多長方便夾菜的筷子,杯盤碗盞也比普通的大。
“民國官宴很有禮儀講究,首先會派人提前三天送帖上門,並附上選單、陪席人員名單,末尾還請求對方對選單進行指正。受邀客人則會回帖‘敬陪末席’。”南宮浩談到民國飯局,認為最為頭疼的是坐座位,往往相互謙讓很久才能落座,而夾菜也在尊卑禮儀上有它的繁文縟節,一場客套下來,菜都涼了。
1904年10月,明德學校的新式教育受到王先謙等人反對,並威脅到教員黃興等革命人士的人身安全,當時校長鬍元倓不得已請來剛入翰林院的譚延闓坐鎮,並在自家設宴款待譚,讓黃興陪同。黃興知道陪官吃飯可不是什麼好差事,而且志不同道不合,難聊到一塊兒。哪知譚延闓見人便拱手作揖,感謝他們為明德學校的孜孜奉獻,屋裡氣氛如破冰般瞬間化開,一桌飯下來,黃興便認定譚延闓的為人,後來成為私交很深的朋友。
待客,可以說是譚延闓的強項,也是他的喜好。為了方便待客,在荷花池(現蔡鍔北路水風井附近)的譚家大院裡專設有宴客廳,客廳里擺放著一張特製的八仙桌,可以圍坐14-15人,為方便夾菜,譚家專備一尺多長夾菜筷子,杯盤碗盞也比普通的大。而且,譚延闓會特意比客人先到,見面便會一一噓寒問暖。這樣的飯局與一般的官宴氣氛截然不同。時任中緬印戰區美軍總司令的史迪威1943年與蔣介石共進一餐後感嘆:你從他部下和侍從僵持的姿勢和緊張的表情中可以想見,汗水正從這些傢伙們的背上淌下……
飯局是人與人彼此溝通、接近距離的一種特殊道具,譚延闓可說是將此發揮到了極致。一是飯菜一流,二是文采斐然。在1917年9月1日二次退位時,譚擺席宴客:“今承盛意公餞,甚感!闓與諸君共事一年,不無戀戀。今將去矣……我所最抱歉者,使諸君懷抱不能發展耳。”字字情真意切,直入人心。所以,譚在國民黨內人緣極好,因他是文官,人稱“文甘草”。中藥配伍各有禁忌,唯有甘草跟什麼藥都能配合一起用。
一桌乳豬魚翅席,要花費150個大洋
一次廣州招待軍官的宴席上,譚延闓的家廚曹藎臣上的第一道菜便是譚家豆腐湯。這碗看似普通的湯,食客吃後滿嘴噙香,胃口舒暢,一個個地叫好;然後第二道菜便是紅燒魚翅,這魚翅由雲南宣威火腿與土雞燉數十小時,上菜時只能上長須排翅,不見雜菜,味厚汁濃,鮮美異常。
在譚延闓看來,一頓愉快的晚宴離不開大快朵頤的飯菜,它與人的多巴胺似乎有著某種關聯。譚延闓身為美食大家,不僅深愛著美食,而且對每道菜都有獨到的深究和品位,認為每一道菜“皆有法焉,不敢苟且”。所以吃遍淮揚菜、粵菜、湘菜的他深味美食精髓,於是根據自己的想法設計出了200多道菜,於是在民國便有了組庵湘菜。
“組庵菜的重要特色就是紅煨、清燉,調料簡單,保證菜的原汁原味,在選料上的極為講究以及火候使得菜品上乘。”中國湘菜大師許菊雲在上世紀60年代參加工作的第二年便有幸接觸到組庵菜,他說當時為招待幾位貴賓,師父帶我準備了幾道組庵菜,花了一天時間。據著名廚師毛壽松講,別小看組庵豆腐這道小菜,由於它的配料講究,做好至少要兩三個小時,所以它的身價也是普通菜的幾十倍。”
席中上一道“鴛鴦酥盒”點心席尾上水果四色
“普通的筵席只需3-5個大洋,當時一桌官宴也就二三十大洋,但譚延闓的魚翅宴從來不會馬虎,乳豬魚翅席就要花費150個大洋。”
這錢花得有來頭,包括上菜順序也是極有講究的。在一次廣州招待軍官的宴席上,譚延闓的家廚曹藎臣上的第一道菜便是組庵湘菜的豆腐湯。這碗看似普通的湯,食客吃後滿嘴噙香,胃口舒暢,一個個地叫好;然後第二道菜便是紅燒魚翅,這魚翅由雲南宣威火腿與土雞燉數十小時,上菜時只能上長須排翅,不見雜菜,味厚汁濃,鮮美異常。
剛夸完盛名的魚翅,又上來一道看家菜“糖心鯉魚”,正好補充前面的清鮮,給味蕾一種濃郁的甜美的刺激;接著是麻辣子雞,一斤子雞半斤辣椒,豬油炸之,將味覺帶到另一種不同的世界……總之,廚師太懂味蕾的需求,讓每道菜的美味都能與它纏綿悱惻,欲罷不能,將美味體現得淋漓盡致。
“玫瑰情人湯”的典故,令聽者動容
譚延闓在完婚的第二年,一家人隨父親遷入廣州,夫人方榕卿例假不調,又不肯服藥,譚延闓便別出心裁,要家廚做一道玫瑰母雞湯給方氏吃,家廚不會,譚延闓便親自指導,先熬雞湯,後放入玫瑰,再調入適量蜂蜜。結果方氏喝了幾次後竟然好起來了。這事兒被總督府的人傳了出去,一時傳為佳話,“玫瑰母雞湯”也遂改為玫瑰情人湯,成為廣州酒家裡的名湯。
“譚延闓有道‘神仙魚羹’,當時家廚曹藎臣第一次做時,很神秘地將自己關在一個封閉的小房子裡,一天之後端出一碗湯來,那湯既有魚的鮮美,又有雞的濃香。大家跑到房間一看,只見一條完整的魚刺掛在砂鍋的上方。”南宮浩講起這道菜做法的特別之處來——先用砂鍋燉土雞湯,在雞湯上方懸掛一條鯽魚,用錫箔紙或牛皮紙將砂鍋密封好,文火燉3-4小時,先大火轉小火,讓雞湯的蒸汽把鯽魚蒸熟。鯽魚蒸熟以後會慢慢脫骨掉進雞湯,直到最後只剩下魚頭和魚刺。再燉4-5小時,形成魚羹。“這種做法很神奇,後來失傳了。但聽說現在又有人研製出這道菜的做法了。”
曹藎臣對火有著特別的了解,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仍將自己的火分為煤火、炭火和柴火。“過去做菜,因為調料相對簡單,這就更加考驗廚子的火功,以及對食材習性的把握;現在的廚子則更多需要熟練掌握上百種佐料的用法。”
在取料方面,譚家當然也不會馬虎:霜前的白菜、霜後的蘿蔔、早韭、晚崧(白菜)、秋天的鴨子、冬天的魚。
當時流傳有一個故事:譚家為做一份鹹蛋黃炒白菜心,他事先要取晚上收割的大白菜(晚崧)三擔,去邊取嫩心來燒,因為晚上的白菜是非常鮮嫩的。據說每到做這菜時,周圍的窮人就可以從譚家的垃圾堆里撿到很多白菜葉吃。
“譚延闓最厲害的還是會創新,組庵菜幾乎都是改良過的,當時譚是設計師,而曹則是工程師,兩人十分默契地配合了18年。如果說曾國藩湘菜以軍菜的形式普及全國,那么譚延闓則將湘菜帶入一個新的時代。”譚延闓的創新典故,其中有一個讓許多女人為之動容。那是譚延闓在完婚的第二年,一家人隨父親遷入廣州,夫人方榕卿例假不調,又不肯服藥,譚延闓便別出心裁,要家廚做一道玫瑰母雞湯給方氏吃,家廚不會,譚延闓便親自指導,先熬雞湯,後放入玫瑰,再調入適量蜂蜜。結果方氏喝了幾次後竟然好起來了。這事兒被總督府的人傳了出去,一時傳為佳話,“玫瑰母雞湯”也遂改為玫瑰情人湯,成為廣州酒家裡的名湯。
1920年,方氏在上海去世,遠在湘南忙於準備第三次督湘的譚延闓後來才得知死訊,在零陵軍中悲痛欲絕,發誓終生不再續娶。為了表示對方氏的深切懷念,一向注重美食的譚延闓竟在軍中吃了100天的素菜。
自嘲貪嘴,“每天被清蒸一次,燒烤一次”
1928年譚延闓忽患中風接受治療,他曾風趣地對朋友說:“我一生好吃,現在自身每天被清蒸一次,燒烤一次,大概是貪嘴的報應。”
而譚延闓對其夫人如此情深,除了方氏也懂美食、文史外,也與另一個女人,另一張飯桌有關。
譚延闓雖出生於官宦之家,父親曾為兩江總督,但母親卻只是家裡的一位小妾,她雖生有三個兒子,但在封建禮制下,她長期未取得與其夫同桌而食的權利,吃飯時只能站著用餐。母親常對他說:你們兄弟要努力讀書,將來做番大事業,那我在譚家雖然吃苦也感到安慰了。這對年幼的譚延闓刺激很大,吃飯時往往伴母而食,對母親李太夫人晨昏定省,十分孝敬。24歲那年,譚延闓在全國統考中以第一名的成績獲中會元,在殿試中獲得進士,算是光耀了譚家門楣,父親譚鐘麟便向全家宣布:“李氏夫人可以入正廳就座用膳。”母親的待遇變化本是喜事,但譚延闓卻有他的個人滋味。
一張飯桌看透世俗,自此他對弱者心存寬容。《申報》1929年載,譚在湖南任督軍時,一日打電話回軍署,有一署員問是誰,譚只答“祖安”二字,署員未聽明白,以為另有一人尋祖安,乃信口答曰,總座正在午睡,有事請親來拜謁,是他吩咐下的。譚回署後,對此事未加追究,只關照辦事人,以後不可倚勢驕人。
浮世功名皆過往,研究美食對譚延闓來說才是一大要事。對後來的起起伏伏,譚延闓對酒當歌時道出心聲:茫茫念來日,惻惻感群暄。海色濃如酒,春風細拂門。桃花開正好,莫羨武陵源。
雖然譚延闓一生是做到了“聽風聽水自淹留”,但1928年忽患中風病,“左手及足時感麻木,經西醫極力救治始愈。然至今左手仍欠活動,探物時如不注意,即不能移動。面目浮腫,微帶黑色,顏福愛博士常為診視,謂肝中血管受病,致血液過多,血壓線增高”。後來不得不每天接受溫水浴和電療各一次。他曾風趣地對朋友說:“我一生好吃,現在自身每天被清蒸一次,燒烤一次,大概是貪嘴的報應。”
菜品
近年發現了組庵湘菜食單,寫在當時長沙合生祥南貨土產號用箋的十行紙上,記錄了200餘種組庵湘菜菜品的用料與製法。後來又發現金聲先生曾記錄下組庵先生宴客的“乳豬魚翅席”食單一份,抄錄如下:
四冷碟:雲威火腿、油酥銀杏、軟酥鯽魚、口蘑素絲;
四熱碟:糖心鮑脯、番茄蝦仁、金錢雞餅、雞油冬菇;
八大菜:組庵魚翅、羔湯鹿筋、麻仁鴿蛋、鴨淋粉松、清蒸鯽魚、組庵豆腐、冰糖山藥、雞片芥蘭湯;
席面菜:叉燒乳豬(雙麻餅、荷葉夾隨上);
四隨菜:辣椒金鉤肉丁、燒菜心、醋溜紅菜苔、蝦仁蒸蛋;
席中上一道“鴛鴦酥盒”點心;
席尾上水果四色。
席中的組庵魚翅與豆腐,又是組庵湘菜的名餚。組庵先生中年以後牙齒不佳。所以組庵湘菜多以文火煨熇而成。煨熇也是湘菜的特色,煨是可以突出主料的原汁原味,質軟湯濃,鮮香醇美,組庵魚翅的柔滑爛透正表現了這種特色。至於組庵豆腐,則是將水豆腐和爛成泥,過籮篩濾,然後和以雞茸打勻,上籠屜蒸至蜂窩狀,切成骨牌狀,再入雞湯文火慢煨。這些菜都是配合他的牙口而制的。
組庵湘菜系列中,最出名的當為“組庵魚翅”(一說是“組庵玉結魚翅”)和“組庵豆腐”。組庵豆腐”一饌,據傳發明創始人為楊翰(號息柯,宛平人,清末曾任永州知府,善書法,愛與文人學者往還,曾經手修復長沙賈太傅祠和定五台),譚延闓是繼承了楊翰的豆腐製做方法,遂以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