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文明與科學

《物質文明與科學》是吳稚暉所著作品,出自於《吳稚暉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物質文明與科學
  • 作者:吳稚暉
  • 作品出處:吳稚暉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作品原文,出處收錄 ,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去年這個時候,我剛到北京,在東城一個石塔子廟裡住著,便有人對我說要出個特刊,容許你也在上面說幾句話。我聽了,自然很高興,況且我是發願不做文章,想著了便拉拉扯扯,信筆的寫下去,算做賣朝報也好,算做告地狀也好,我自信閒話是很多的,所以欣然的答應了下來。不料當時睡了一晚,明天拿了筆要寫,卻作怪起來了,自己先問,說什麼廢話呢?無錫城裡的父老,是看慣你拉尿拖鼻涕,你可以瞎說么?於是覺得自己問的自己,倒也不錯,姑且閣了筆,想想再寫。那知糟了,愈想愈沒有頭路。今天推明天,一幌便是半個月,眼見得特刊也已經出了,用不著寫了,竟閣到現在,現在真容易的又是一年了。又要替新年徵文了,倘若再錯過了這個機會,別人容許你說話,不趁著興會說說,豈不可惜呢?所以這一回,不管三七二十一,趁催著發稿排版,我就拿了筆,借目前一件小事,敷衍一篇大議論出來。我今天晚上,剛到五福弄去辦了“恭”事回來,去的時候,已經打過了十一點;這是特地候到晚一點才去的,否則人才濟濟的時候,共有四十個缺,倒有六七十人同時擠去,那便有二三十個側身在狹路上掩鼻候補了。但是夜深了,雖幾百步以外,先施、永安兩個公司的電燈,還是照得像白晝一般,那五福弄里這個排泄公所,卻黑得連五指也辨不出來,在刺骨的北風裡,颳了三四根火柴,才刮著了一根。尋照一座兩腳踏台,沒有什麼麵糊漿一般的東西黏著,就放心的一躍而登,那中間的好東西,已經堆積著與踏板一樣高,那就止好算不曾看見,知道再刮一根火柴起來,也徒然違了“眼不見為淨”的金言,反是無益的。好在比較蓄起一個穢水滌淨的木桶來,把白肉嵌著,通暢以後,把老虎錢眼的蓋子掩著, 縕了滿間屋十幾點鐘,早上聽了一聲大叫,還要提心弔膽的招呼開門;現在到公所交卸過了,早上舒然而臥,視吾鄉鄰之旦旦而擾,則亦此善於彼。況且一踏上中國的貴領土,那裡有什麼改良的餘地,對於這件事,饒你什麼坐馬坑了,金漆馬子了,叫做無貴無賤,壓著無罪,一天之內,吃是肥甘了,睡是輕暖了,讀書、寫字、會客、談心的處所是雅潔了,惟有這件事,罰他受罪片刻,消消舒服的孽賬。從前偶有少數的受享獨福人,什麼用水銀充滿了桶子,所有黃白物掉下去,就杳然無蹤。他那種痴愚的辦法,煞是可笑;但他亦覺得這件事應該改良,說他的重大,自然與吃飯、睡覺、讀書、會客,一樣重大。老實拆穿了西洋景講,人是一個造糞動物,要叫出貨之際,十分安適,的確與人生的幸福,大有關係的呀。以上這種臭議論,都在踏板上仰視天空,一起一落的悠然深念,一半也是叫排泄容易。但又想到我家賃居在倫敦,小小八九間屋的一個四等居民住宅,竟樓上樓下有兩間比佛龕都潔淨的排泄房,白磁的盆子,可以打面,油木的坐板,可以下棋。“恭”事方畢,引手把銅鏈一挽,所出之貨,已送向十八層地底。還剩一隻潔白的磁缸。後面冰梅花紋白玻璃窗,半開半掩,清氣往來。前面五色玻璃之門,緊緊扣著,十六炷燭光的一盞燈,剛在頭上,照的手裡的一本小說,字字清楚。然我當時還夢想倫敦城心的大客店,睡房之後,連結一寬大之排泄房,織花絨毯,縱橫丈有八。白磁面盆一,精瑩照眼,排泄耳目口鼻之穢。白磁浴缸一,機括靈便,排泄全身毛孔之穢。白磁毛盆一,排泄兩便之穢。三事皆位置於一隅,專供一客之需。此房懸美麗之電球一簇,錯列而四,皆光百燭,毛其外如精珠。我則提議毛盆旁當置一最精之書架,排日換置名著古籍於其上。昔歐陽公所謂作文三上,廁上其一,足見人生幸福之全部,此事實居其一。人類由穴居野處,排泄如貓狗然,當街行之,泄畢便算,無所謂拭以瓦片、棉絮、粗紙也,稍有進,便若庫倫之蒙古人,釘兩木於排泄處近旁,相離尋丈,橫系一大草索。各人於“恭”事既畢,就草索而闖之。索上既累累塗油漆迨遍,乃易新索。再進即為印度阿三,事畢,以手摸索,塗於壁,復尋少水滌其手。但必左手為之,右手將以摶飯拈香,戒勿為也。再進則五福巷風味,坐馬坑,金漆馬子,相與競爽矣。然而草索塗壁之人,將以為泰乎。吾人必笑之曰:子以為泰乎,我欲行禮耳。彼又將曰:人生亦知足可矣,子欲行禮,如此其不憚煩乎?金漆馬子方顏赬無以對,白磁盆起而引咎自責曰:然則過矣,草索塗壁失之野,五福巷,金漆馬子,正奢儉得中。故東方文化之美,羅素氏過五福巷而有餘慕焉。便是我們模範縣之無錫,要保存國粹,昔有暴徒的民政長,曾塞坑破瓮,反古之道。不久又有商彝夏鼎,陳於壁腳,秦坑漢窟,遍於街末,還我舊物矣。好了,這一大段的臭議論,要叫排在報上,亦覺難堪。我將告罪。我是托歐陽公三上之義,借他引起正文,文勢到了此地,正文也就躍然欲出。我說,我們人類,經達爾文先生證明在三百萬年以前,由猴子變來。至少二百萬年,還是過著猴子的生活。連衣皮食肉,都說不到。變到能夠揀著一塊火石,把他一段打銳了,那就割著禽獸的皮,穿到自己身上,這要算到第一步的物質文明,猴子們用不著要寢暴類之皮,他們看見“人大哥”那種狐裘皇皇,定說他不能歸真返樸、暴殄天物的呀。到石斧石箭做得很精緻,年代也又過了一百萬年了。忽然燧人氏尋了火出來,共工氏冶了金出來,不到一萬年的短歲月,雖然青牛老人要剖斗折衝,列禦寇的前輩要毀壞養成機心的桔槔,止是不中用。三里橋米行公所的較斛,算做重要商規;莢蓉圩里竟用打水機抽水了。所以辦“恭”事的一件小事,也由當街畢事,掉頭不顧,草索塗壁,進化到金漆馬子,坐馬坑,五福巷司門汀踏步,不能復反於掉頭不顧,或草索塗壁。這就是人類生活的標準,猴人是猴人的見解,人是人的見解,庫倫人是庫倫人的見解,印度阿三是印度阿三的見解,我們金漆馬子人是我們金漆馬子人的見解。於是天然趨勢,白磁盆人當然也應有白磁盆人的見解,白磁盆非乎,草索子何嘗果是?折兩用中,金漆馬子之是,亦沒有什麼上帝能諄諄而命。那么,我們覺得草索塗壁,人類的幸福,有些不夠,也就定要使金漆馬子,搖身一變,變起白磁盆,才不枉猴子不足,變到了人。就是得到了白磁盆,還是要努力換個勝於白磁盆的,才更不枉猴子不足,變著人呀。所以汽車止叫閒人坐著,還要把阿木林任意壓死,我亦大反對的。若說汽車不該做我們人類的普通代步物,那種剖斗折衝的精神,未免有點傻氣罷。我也深惡那種新世界屋頂上“電火炙兔子”的文明,然而希望用一百炷燭光的四盞電燈,照了我在白磁盆的廁上作文,我是堅決的要替我們人類努力的。如何努力呢?譬如無錫家家要換白磁盆,個人的經濟問題,倒不成問題。因為在的人,處辦居宅,也是習常蹈故,顛倒錯亂。五千元造個住宅門造大廳,最是空好看的東西,倒化三千元。書房也肯化一千元。臥房也肯化一千元。極要緊的廚房,倒只化二百元。毛房則化了三十元,已經肉痛。所以五千元住宅,叫他化三百元造個內有白磁盆的毛房,不算失了比例。而最大的問題,卻在磁盆里掉下的黃白物,送到他那裡去?不要說十八層地底,就是一層也叫做勿層。沖刷磁盆的水,來勢洶湧,塘高的壓水櫃,普及全城的,又是影蹤也沒有。那是白磁盆白磁盆,鬧了半天,真是廢話。還不是金漆馬子最便;他的尾閭,又不是蹩腳之夏鼎商彝,街末的秦坑漢窟,最算適宜么?因此追下去構想,第一步是我們無錫模範縣的溝渠工程,到底那一天經始呢?現在世界開明人類,都曉得四通八達的河渠,是拿他灌溉的呀,拿他排泄的呀,拿他轉運的呀,不是拿他食用的呀。大市橋城河的水,無錫文明人曉得有礙衛生了,所以公園前的公井,也踴躍的開鑿了。然而美哉江尖口西水墩之水,皆看做甘露醴泉,以為莫予毒;雖放到顯微鏡里,不忍著看,然又以為我輩抵抗力,乃自天賦。一切敲罐頭,送羹飯,都不願劃幾分之幾的閻王賬,歸到飲料上去的呀。而且清水不從龍頭放來,濁水不從深溝排去,一切洗菜淘米洗衣打裳,皆苟完苟美,性命暗為孤注,清賬也無人能算。水以桶取,自然門窗地板,無法多濯。水由擔來,自然深巷暴火,無水能灌。種種不衛生,不清潔,不康寧,皆由於在無錫也者,河渠洞達,何用自來水之謬說而來。究其實,造池埋管,固不資,能積幾十年之醫藥卜筮,酬神禱鬼之資,暗由食水而化費者,將倍而又倍倍也。充此謬說,白磁盆又永遠不能出現,金漆馬子將與夏鼎商彝、秦坑漢窟而千古,但是從臭話說到潔話,說了半天,把北京爭閘北辦不好的自來水,把上海都不曾做的大陰溝,責備到無錫,豈不又是廢話。然而把蘇州、常州也不曾有的工廠,居然開到無錫,就是極遙遠的時代,居然把處處可做交易的米,也在無錫成功了什麼蓋幾省的米市。因此在一千幾百州縣裡,做了全中國的模範縣,考在第一名。凡事皆止要努力,只是無錫人吃過甜頭的人,應該相信的。除是不進不退,地球上獨讓中國會耕田鑿井,保存永久的世外桃源,否則把進化的公例說起來,終在一短時後,無錫也跑到是上海一樣,中國才能站得住。或是傷心點說法,也同上海一樣,讓人來逼住了改觀。一定是沒有第三條路的呀。凡事先要有堅確的信心,及健全的輿論。無論什麼大事業及大工程,都有希望成功的一天。最糟的,便是孟子所謂自暴自棄。橫呀輪不到我們,豎呀可以不必,那就止好讓棺材到了,才淌下眼淚來;看著別人在靜安寺、徐家匯住神仙的別業,我們只配聚在五福巷左右。不定多少年後,江尖嘴成功了無錫洋市長的公館,臨流列植了太陽不曬進的高樹,對好了黃埠墩,噴水管在那裡終日不斷的飛著。我們擠在崇安寺前,還止是一條巷合用一個水管,大家已眉飛色舞,指著洋井,來把民國十三年的老怪物,好像說天寶宮人這一樣的珍怪,無錫人是或者用不著自來水,自來水是一定要咄咄逼人造在無錫地皮上的呀。就是上海,他還不曾有十八層的大陰溝罷了。他那三四層的小陰溝,無錫也還不曾夢見。上海十八層的大陰溝,已經鬧了二三十年,近年來因傷寒虎列拉等,不斷的要想猖獗,幾位洋大人一議再議,建造的時期,定是不遠了呀。我今天觸著臭話,說這許多廢話,並不是要無錫馬上造自來水,馬上開大陰溝,馬上做白磁毛盆。我是望無錫人沒有了自來水,要覺得難過,六神不安,不要盡把那些無錫也者,河渠洞達,用不著自來水的謬說,讓了自己,還讓子孫。我這篇文章的主旨,還止在此。我說,無錫、常州的比較,無錫人蠢笨,不願意做市井小人,摸兩個賣買微利。常州人是聰明,都送子弟進官場,好比如陶鎔一流的滑吏,神不知鬼不覺,卻扒了民國幾十萬,撈在荷包里。但是,一筆總賬算起來。無錫的子弟,還是清光大來。學實業、學科學的,屈指數不盡。他們的老實父兄,卻有許多,成功了叫做什麼區商,叫常州人又羨又妒又氣。常州的子弟,多半僉事主事、科長科員,在全國做蠧國病民的寄生害蟲。而且落泊在大都會客棧里,想鑽狗洞鑽不著的,也不知多少。這就是一念之差的分別。若叫常州要追上無錫,至少要過半世紀。我是常州人,罵常州人是公道的呀。所以我這篇文章的主旨,要勸我無錫的小朋友,一不要學常州人那種做官,二不要學蘇州人那種文弱。盡我們無錫人本分,會燒火酒燈,會看顯微鏡,會拿斧頭,會用算尺,那就父詔兄勉,朋慫友恿,不但在他們的能力上。造點陰溝,造點水管,不算什麼一回事。而且工廠再多了,洋房再添了,不用白磁盆,他們也自然而然不舒服了。朋友們呀!自從以來,不料新文化卻成就了洋八股。什麼人生觀呀,什麼新創作呀,簡直坐在馬坑上發昏。製造了許多的洋八股家事情還小,竟引起了闖草索的那班老先生們直截把老八股配合起來,那是萬劫不復的退化了。無錫還是一個肯做買賣、肯做工人的人種,不要叫那種洋八股的微生物生存,那是中國的一線生機。這是我在五福巷內熏昏了頭的激急話,大家見恕罷,這篇的副題目叫做臭茅廁與洋八股,就說拿洋八股同臭茅廁比例也好了。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出處收錄

此文出自於《吳稚暉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作者簡介

吳稚暉,名,後名敬恆,字稚暉,生於1865年3月25日,江蘇陽湖縣(今武進縣)人,近代著名文學家、教育家、哲學家、書法家。吳氏熱心政治,卻從不為官,早年曾主張改良,後傾向排滿革命,既是近代中國傳播無政府主義思想的旗手,也是宣傳三民主義的幹將、國民黨的重要元老。他一生致力於教育普及,提倡科學,倡導國音統一與勤工儉學,參與創辦里昂中法大學,對近代教育的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代表作有《盦客座談話》、《上下古今談》,《一個新信仰的宇宙觀及人生觀》等。編者簡介金以林,1967年12月生於北京。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副所長,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民國政治史、國民黨黨史、教育史。主要著作有《國民黨高層的派系政治:蔣介石“最高領袖”地位是如何確立的》、《近代中國大學研究:1895—1949》、《大學史話》、《中共黨史辨疑》等。馬思宇,1987年6月生於哈爾濱。北京大學歷史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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