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與》是現代作家魯迅創作的一篇雜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漫與
- 創作年代:民國
- 作品體裁:雜文
- 作者:魯迅
- 作品出處:《南腔北調集》
作品
原文
前年實在好像是一個悲壯的秋天,市民捐錢,青年拚命,笳鼓的聲音也從詩人的筆下湧出,仿佛真要“投筆從戎”②似的。然而詩人的感覺是銳敏的,他未始不知道國民的赤手空拳,所以只好讚美大家的殉難,因此在悲壯裡面,便埋伏著一點空虛。我所記得的,是邵冠華③先生的《醒起來罷同胞》(《民國日報》所載)里的一段──
“同胞,醒起來罷,
踢開了弱者的心,
踢開了弱者的腦,
看,看,看,
看同胞們的血噴出來了,
看同胞們的肉割開來了,
看同胞們的屍體掛起來了。”
鼓鼙之聲要在前線,當進軍的時候,是“作氣”的,但尚且要“再而衰,三而竭④”,倘在並無進軍的準備的處所,那就完全是“散氣”的靈丹了,倒使別人的緊張的心情,由此轉成弛緩。所以我曾比之於“嚎喪”⑤,是送死的妙訣,是喪禮的收場,從此使生人又可以在別一境界中,安心樂意的活下去。歷來的文章中,化“敵”為“皇”,稱“逆”為“我朝”,這樣的悲壯的文章就是其間的“蝴蝶鉸”⑥,但自然,作手是不必同出於一人的。然而從詩人看來,據說這些話乃是一種“狂吠”⑦。
不過事實真也比評論更其不留情面,僅在這短短的兩年中,昔之義軍,已名“匪徒”,而有些“抗日英雄”,卻早已僑寓姑蘇了,而且連捐款也發生了問題。⑧九一八的紀念日,則華界但有囚車隨著武裝巡捕梭巡,這囚車並非“意圖”拘禁敵人或漢奸,而是專為“意圖乘機搗亂”的“反動分子”所豫設的寶座。天氣也真是陰慘,狂風驟雨,報上說是“颶風”,是天地在為中國飲泣,然而在天地之間──人間,這一日卻“平安”的過去了。
於是就成了雖然有些慘澹,卻很“平安”的秋天,正是一個喪家屆了除服之期的景象。但這景象,卻又與詩人非常適合的,我在《醒起來罷同胞》的同一作家的《秋的黃昏》(九月二十五日《時事新報》所載)里,聽到了幽咽而舒服的聲調──
“我到了秋天便會傷感;到了秋天的黃昏,便會流淚,我已很感覺到我的傷感是受著秋風的波動而興奮地展開,同時自己又像會發現自己的環境是最適合於秋天,細細地撫摩著秋天在自然里發出的音波,我知道我的命運使我成為秋天的人。……”
釘梢,現在中國所流行的,是無賴子對於摩登女郎,和偵探對於革命青年的釘梢,而對於文人學士們,卻還很少見。假使追躡幾月或幾年試試罷,就會看見許多怎樣的情隨事遷,到底頭頭是道的詩人。
一個活人,當然是總想活下去的,就是真正老牌的奴隸,也還在打熬著要活下去。然而自己明知道是奴隸,打熬著,並且不平著,掙扎著,一面“意圖”掙脫以至實行掙脫的,即使暫時失敗,還是套上了鐐銬罷,他卻不過是單單的奴隸。如果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讚嘆,撫摩,陶醉,那可簡直是萬劫不復的奴才了!他使自己和別人永遠安住於這生活。
就因為奴群中有這一點差別,所以使社會有平安和不安的差別,而在文學上,就分明的顯現了麻醉的和戰鬥的的不同。
九月二十七日
注釋
② “投筆從戎”:語見《後漢書·班固傳》。
③ 邵冠華:江蘇宜興人,“民族主義文學”的追隨者。
④ “再而衰,三而竭”:語見《左傳》莊公十年:“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⑤ “嚎喪”:作者曾諷刺“民族主義文學家”的詩為“送喪”時的“哭聲”。參看《二心集·“民族主義文學”的任務和運命》。
⑥ “蝴蝶鉸”:舊式箱櫃等家具掛鎖處用的銅製蝴蝶狀鉸鏈,這裡喻為連線物。
⑦ “狂吠”:邵冠華攻擊作者的話,見上海《新時代月刊》第五卷第三期(一九三三年九月)所載《魯迅的狂吠》。
⑧ “抗日英雄”:指馬占山、蘇炳文等人。九一八事變後,他們曾在東北局部抵抗過日軍,博得了“抗日英雄”的稱號,各地人民曾捐款慰勞。但不久他們敗退,脫離軍隊赴歐洲遊歷,一九三三年由德國返國,六月五日到上海。馬占山在莫乾山小住後即赴華北,蘇炳文則寄寓蘇州。馬占山在上海時說,他們在東北抗日時,僅收到捐款一百七十多萬元;這與估計的約二千萬元相去很遠;因此引起輿論界的不滿。當時曾發動清查運動,但並無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