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作品原文,注釋譯文,詞句注釋,白話譯文,創作背景,作品鑑賞,整體賞析,名家點評,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感諷五首
其一
合浦無明珠①,龍洲無木奴②。
足知造化力③,不給使君須④。
越婦未織作,吳蠶始蠕蠕⑤。
縣官騎馬來,獰色虬紫須⑥。
懷中一方板⑦,板上數行書。
不因使君怒,焉得詣爾廬⑧?
越婦拜縣官,桑牙今尚小⑨。
會待春日晏⑩,絲車方擲掉⑪。
越婦通言語⑫,小姑具黃粱⑬。
縣官踏飧去⑭,簿吏復登堂⑮。
其二
奇俊無少年⑯,日車何躃躃⑰。
我待紆雙綬⑱,遺我星星發⑲。
都門賈生墓⑳,青蠅久斷絕㉑。
寒食搖揚天㉒,憤景長肅殺㉓。
皇漢十二帝㉔,唯帝稱睿哲㉕。
一夕信豎兒㉖,文明永淪歇㉗。
其三
南山何其悲㉘,鬼雨灑空草㉙。
長安夜半秋,風前幾人老㉚。
低迷黃昏徑㉛,裊裊青櫟道㉜。
月午樹無影㉝,一山唯白曉㉞。
漆炬迎新人㉟,幽壙螢擾擾㊱。
其四
星盡四方高,萬物知天曙㊲。
己生須己養,荷擔出門去㊳。
君平久不返㊴,康伯遁國路㊵。
曉思何譊譊㊶,闤闠千人語㊷。
其五
石根秋水明㊸,石畔秋草瘦。
侵衣野竹香,蟄蟄垂葉厚㊹。
岑中月歸來㊺,蟾光掛空秀㊻。
桂露對仙娥㊼,星星下雲逗。
淒涼梔子落㊽,山璺泣晴漏㊾。
下有張仲蔚㊿,披書案將朽。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①合浦:漢郡名,治所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合浦縣。
②龍洲:龍陽洲,今屬湖南省漢壽縣。木奴:柑橘樹。
③造化力:大自然創造化育萬物的能力。一作“造物力”。
④給(jǐ):供給,滿足。使君:古代對州郡長官太守或刺史的尊稱。
⑤蠕蠕:昆蟲爬動的樣子。
⑥獰色:猙獰的臉色。虬紫須:蜷曲的紫色鬍鬚。虬,蜷曲。
⑦方板:公文,這裡指催稅收的文告。
⑧焉得:怎么會。詣:一作“請”。
⑨桑牙:桑芽。牙,通“芽”。
⑩會待:等待,等到。春日晏:春末,晚春。
⑪擲掉:轉動。
⑫通言語:對話。
⑬小姑:丈夫的妹妹。具:備辦。黃粱:指小米飯。
⑭踏飧(sūn):吞食,飽食。
⑮簿吏:主管錢糧文書的小官。
⑯奇俊:才智傑出的人。
⑰日車:太陽。躃(bì)躃:行走緩慢的樣子。
⑲星星發:花白的頭髮。
⑳都門:東都洛陽城門。賈生:賈誼,洛陽人。年少才高,被漢文帝重用,但受到毀謗排擠,被貶為長沙王太傅,三十三歲時含憤而死。
㉑青蠅:弔客。《三國志》:“虞翻流放交趾,自傷身無可無語,死當以青蠅為弔客。”
㉒搖揚:飄搖。一作“垂楊”。
㉓憤景:悲憤的景象。肅殺:嚴酷蕭索之貌。
㉔“皇漢”句:此指西漢的十二位皇帝。皇,大。
㉕帝:此指漢文帝。睿(ruì)哲:聖明,英明。
㉖一夕:即一朝、一旦之意。豎兒:小子。此句一作“反信豎兒言”。
㉗文明:昌明的政治。淪歇:沉沒消歇。
㉘南山:此指終南山,即秦嶺山脈,橫亘關中南面,西起秦隴,東徹陝西藍田,凡長安以南諸山,皆屬終南範圍。
㉙鬼雨:因死亡者的腐惡氣味瀰漫而降下的雨。空草:空淨的草野。
㉚老:死,老死。
㉛低迷:昏暗迷離。徑:小道。
㉜裊裊:風搖樹木狀。青櫟(lì)道:植有櫟木行道樹的道路。櫟,落葉喬木,葉子長橢圓形,木堅可做枕木。
㉝月午:指月到中天,月光直照。樹無影:“無”字《匯解》本作“立”,據宋刊本、金刊本、日本內閣文庫本改。因月光垂直照下,故後有“樹無影”之說。
㉞惟白曉:指月光照得南山一片淒淡虛白,如同天曉。
㉟漆炬:漆燈,這裡指鬼火、磷火。新人:新死者。
㊱壙(kuàng):墓穴。螢:亦指磷火。擾擾:紛亂貌。
㊲曙:曉,天剛亮。
㊳荷(hè)擔:用肩挑擔。
㊴君平:嚴君平,名遵,西漢高士,隱於市井,曾賣卜於成都,求餬口而自足,已研讀《老子》自娛。
㊵康伯:韓康,字伯休,東漢人,曾賣藥於長安,守價不移,後遁入霸陵山。吳正子曰:晉有韓伯,字康伯,長吉誤稱。遁,一作“循”。
㊶譊(náo)譊:喧鬧爭辯之聲。
㊷闤(huán)闠(huì):市場,集市。《古今注》云:“闤者,市之垣闠。闠,市門也。”
㊸石根:山腳。
㊹蟄(zhé)蟄:眾多的樣子。
㊺岑(cén):山小而高。
㊻蟾光:月光。空秀:一作“雲秀”。
㊼桂露:一作“秋露”。仙娥:指嫦娥。
㊽梔(zhī)子:又名黃梔子,茜草科木本植物。
㊾璺(wèn):開裂。
㊿張仲蔚:東漢隱士,博學有文才,“好作詩賦”,然而窮困不堪,“所居蓬蒿沒人”(晉摯虞《三輔決錄注》)。
白話譯文
其一
盛產明珠的合浦,如今已無明珠,盛產柑橘的龍洲,如今已無橘樹。
可見大自然儘管能創造萬物,州郡長官們的貪求也難以滿足。
江南的織婦們還未開始紡織,她們孵化的蠶兒剛剛開始蠕動。
縣官老爺騎馬來臨,撅著紫色的鬍鬚,臉色猙獰。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方紙,上面寫著幾行徵稅的通知。
“要不是太守大人發了牌氣,我怎會來到你這小小的居室!”
織婦跪拜向縣官求乞:“桑樹才剛發出幼嫩的芽子,
要等到春末的時候,絲車才能轉動繅絲。”
織婦向縣官通言語,小姑子把黃粱飯準備。
縣官酒足飯飽剛剛離去,緊接著又進來小吏收稅。
其二
年輕人被輕視,難成俊傑,太陽之車為何這樣緩慢運行!
我殷切期待著能得到通顯之位,快把白髮賜給我,以能早得重用。
洛陽城門外有賈誼的墳墓一座,憑弔的人們很久以來就已斷絕;
在花柳飄搖的寒食掃墓節,景象卻如深秋,讓人感到悲憤、蕭瑟!
堂堂西漢王朝,帝王有十二個之多,只有那漢文帝,可稱得上聰慧明哲;
可是一旦他也偏信了那些無恥小人,昌明的政治也就永遠沉沒消歇。
其三
終南山上荒涼的景象多么悲悽,鬼雨灑落在空淨的草地之上。
長安秋夜飄忽的霖雨帶來陣陣寒意,在這寒風前多少魂靈離去。
在幽暗的小徑上,有夾道的青櫟為它們送行。
在青冥的天空中,有慘白的月亮為它們照明。
那一排排墳塋早已燃起漆燈迎接新亡之人,就像螢火蟲在幽暗的壙穴前紛亂飛舞。
其四
星星剛剛隱退,天色漸漸明朗,拂曉至此降臨,寧靜就此打破,一天的喧囂從此開始。
在滾滾紅塵之中,人們紛紛走出家門,為謀生而勞作。
在名利富貴下沒幾個人不迷失本性,像嚴君平、韓康那樣超脫飄逸的人再也無從尋覓。
清晨的集市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人們往往受享樂的誘惑,忘卻了謀生的初衷。
其五
山腳下是明淨清澈的秋水,山石旁是枯瘦伶仃的秋草。
叢密的野竹散發出陣陣清香,肥大的樹葉層層堆積在小徑上。
月亮從小山上爬上來,將如水的月光酒在山崗上。
晶瑩的露珠,逗留在桂葉上,同雲彩下閃爍的星星,相映成趣。
山居如此靜謐,仔細聽去除了石縫中滴答的山泉,還可聽見成熟的山果墜落的聲音。
當年的張仲蔚,就這樣隱居在山間,整日讀書。
創作背景
這是李賀對現實有所感慨而作的一組諷喻詩,非一時一地之作,當作於元和六年(811年)至元和八年(813年)李賀擔任奉禮郎期間。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感諷五首》是一組諷喻詩,五首詩均有相似的思想與風格,皆為刺世抒情之作,從不同角度對現實進行諷喻。
第一首詩是現實性很強的敘事詩,主題鮮明,用語尖銳,表現了詩人強烈的憤慨之情。這種憤慨之情籠罩著整首詩的畫面,也籠罩後面的敘事和描寫。
前四句先以兩個典故,指出大自然為人們提供了如此豐富的資源,也經受不住“使君”之流的貪官無休止的搜刮,以此總括全詩。
接著敘事。“越婦未織作”二句敘述了時節,用蠶“始蠕蠕”突出了節令很早很早。這個敘述極重要,這是構成全詩矛盾的一個先決條件,正是在這種節令上官府就來催收稅賦,更看出官府逼交稅賦的冷酷性。詩人用“騎馬來”這一行動寫出縣官擺威風的情景,然後用“獰色”一句刻畫縣官的肖像,引起讀者的憎惡感。這個縣官騎著高頭大馬,滿臉橫肉,一副猙獰的顏色,再加上捲曲的紫色絡腮鬍子,這就把縣官可怖可憎的嘴臉勾勒出來。“懷中一方板”兩句是動作描寫,這一動作描寫也有它深刻的含義:一方面寫出這個縣官氣勢洶洶,借著官府的公文毫不講理地催收賦稅;另一方面寫出縣官的催逼不是個人行動,而是官府的規定,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整個政府機構。“不因”兩句是語言描寫。這兩句話雖然簡單,但亦把縣官狐假虎威的行徑和盤托出;另外,用一“怒”字也把未出場的“使君”與縣官同是一丘之貉的本質揭示得非常深刻。詩的這一層,通過肖像、行動、語言,從表及里地塑造了縣官這一人物形象,藝術性與思想性結合得很好。
“越婦拜縣官”六句,寫蠶婦的哀告以及被迫招待縣官酒飯的情景。這裡用一個“拜”字,突出蠶婦說話時哀告的神情;再從蠶婦哀告的語言來寫出蠶婦的困境。“桑芽”尚小,蠶剛剛開始蠕動,哪有能力交賦稅;哀告中只能苦苦懇求縣官延期。這幾句話生動地把蠶婦的形象刻畫了出來。“小姑具黃粱”一句是對蠶婦形象的補充,這一描寫,把蠶婦可憐的處境表現得更值得同情了。賦稅無力交付,為了求情還得招待縣官一餐飯食。這幾句在貌似客觀的敘述之下,隱含著詩人對人民的深切同情。
最後兩句,把描寫往更深一層開拓,詩歌戛然而止,是不止之止,韻味悠長,耐人尋味。縣官大吃大嚼一頓,剛剛離開,而管理稅收的小吏又闖了進來。詩人用“踏飧”一詞形容縣官的吃相,帶著詩人強烈的憎恨之情。用“復”字寫簿吏隨之而至,百姓不可能有能力經得他們無窮的騷擾。
這首詩寫得很有特色。首先,它將客觀敘述與主觀情感的抒發有機地交融在一起;將議論與敘事相互穿插,相互深化,收到了精警動人的藝術效果。其次,詩人攝取了表現力很豐富的細節,使形象鮮明。如“獰色虬紫須”這一肖像描寫,“踏飧”這一細節描寫,把縣官的形象簡潔地勾畫出來。第三,對話也很有性格,縣官的話耍弄權術,蠶婦的話苦哀求情,都極符合人物身份性格。
第二首詩表達了失意文人對進入官僚體系的渴望、焦慮、怨恨、絕望。首先是兩個耀眼的榜樣——金日磾的兩個兒子。這兩個小兒八九歲的時候便封高官,佩雙綬,令李賀羨慕不已。但是他沒有這種幸運,雙綬沒有得到,頭髮倒白了不少。年華已逝,功名無望,不僅焦灼,還有失制和怨恨,借賈生之事發出。文人望獲得帝王的垂青,獲得垂青後仍舊可能好景不長。皇帝們是那么容易聽信讒言。西漢十二位皇帝中,唯有文帝堪稱睿哲,但他也難免聽信小人誨言。賈誼終於被貶為長沙太傅,三十三歲即憂憤而死。而今又值寒食,楊柳播盪,昔日那些毀謗賈誼的無恥小人們雖然早已不在人世,洛陽城外的賈生墓卻少人弔祭,呈現一片肅殺之景。這肅殺之感是賈誼之悲與李賀之怨相互碰撞的產物。
李賀也遭小人讒言的陷害,“家諱”問題就是緣於小人的告發。賈生畢竟曾獲帝王垂青,曾經進入權力核心,也算“瀟灑走一回”;李賀則被小人陷害得十分徹底:當他正欲一展宏圖的時候,命運之門就向他徹底關上了。但他心中永遠也放不下“蒙帝王垂青”的信念。“一夕信豎兒,文明永淪歇”,一旦相信了這些進讒言的小人,便會永遠失去文明的政治。這是“為帝王師”價值的“反面論證”。獲得垂青,建功立業,甚至“為帝王師”,是無數文人心中的一個“心結”。“解鈴還需系鈴人”,可這個“系鈴人”卻總是期盼不至——系鈴人常常只管“系鈴”,不管“解鈴”。
第三首詩抒寫死葬之悲。南山在詩中儼然便是一處亘古墳場,是眾生最終歸宿的象徵,那兒到處浮動著森然鬼氣。錢鐘書稱賞李賀“詠鬼諸什”“意境陰淒,悚人毛骨”,“幻情奇彩,前無古人”,《談藝錄》所舉數篇例證中就有這《感諷》第三首。
詩歌首句一“悲”字,為全篇定下悲戚哀怨的基調,隱見長吉內心的生命憂懼。此時“鬼雨”破空而來,灑落在空淨的草地之上,頓使生人感受到它脅逼的力量。“鬼”“雨”二字如此搭配為長吉所獨創,這個新造詞意在表明由於死者之多,其腐惡氣味不斷瀰漫,竟至形成“鬼雨”到處飄灑,如是則愈能顯出作者對死亡的厭患。“長安夜半秋”忽又明確交待時地季節,長安可憑以確定南山的方位,“秋”之季度則實為此詩的底色,秋的衰變、秋的蕭殺,自然引出了下句的“風前幾人老”。
正因為秋風催人衰老逝去,詩人既而想像初喪者通過青櫟道入山走向墓地的淒涼情景。黃昏的山路上,光線昏暗低迷,兩旁是櫟樹在風中搖擺;這時秋月正明,投射下慘白的月光,照得一山虛明如曉,由於月處中天,樹影凝聚於樹冠之下如同沒有影子一般,益發森怖可畏。終於到達目的地了:但見磷火熒熒宛若漆燈迎接新亡之人,就好像螢火蟲在幽暗的壙穴前紛亂飛舞,令人真有身臨其境的感覺。無論誰只要達於此地,即走完了人生的全部旅程,而後伴隨著他的便是永恆的暗夜和死寂。
此詩造語煉詞,頗為講究,正所謂“不犯俗塵,人情鬼語”(劉辰翁《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諸如“鬼雨”二字的新創,“月午樹無影”的奇幻境象,“漆炬迎新人”的幽僻驚悚,皆是長吉嘔心鏤骨、鑿險追幽之處。清牟願相評李賀詩“如雨洗秋墳,鬼燈如月”(《小澥草堂雜論詩》),牟氏評語所用文學意象正是來自此詩。
第四首詩表達了他對眼前市井眾生的觀感,但詩中絕沒有那種慧眼看世界的達觀,而更像是晨起(或者乾脆一夜沒睡)後對眼前勞碌營生所發的牢騷。
在這首詩中,詩人李賀看似沒有出場,字裡行間卻都滲透著李賀的影子——他觀望著為生計奔波忙碌的人們:“己生須己養,荷擔出門去。”看到這種景象,得道的隱者高上可能會淡淡一笑,矢志“獨善、兼濟”的人志士可能會激起建功立業、濟助蒼生的衝動,結營的市儈小人可能會盤算著應該如何去謀得個人名利,引車耕田的俗眾可能會迫切地希望加入其中,開始他們的市井人生。唯有李賀站在人群的邊緣,沒有哪個人群是他真正的歸屬,他只是個觀塑者。眼前的每一扇門似乎都向他敵開著,他都想推開看一看,但是每個房間都沒有他的位置。他儼然是個無家可歸的人,這個鬧市對他來說無異空巷。
然而他沒有退路。嚴君平與韓伯休那樣的高士早已經遠逝了。嚴君平以出世之心投入市井人生,承擔了眾生的”"人生導師”角色。康伯休以“高尚道德化身”的角色於市井,為避名而歸隱,名聲反而更噪。李賀不能效法嚴君平與康伯休中的任何一個。他想從平凡的市井人生中抽身出來,但他又不得不為了簡單而嚴酷的生存不情願地加入這個灰色的市井;他總在幻想著求取功名,但是功名卻遲遲不肯光顧他,更談不到像康伯休那樣避名了。
第五首詩是詩人秋天居住在昌谷家中,有感於讀書無成,僻處一隅的詠懷之作。詩共十二句,前十句全是寫景。這些景物,有的明麗芳香,有的淒涼幽冷,彼此色調很不一致。作者把它們放在一起,構成特殊的情境,以與自己當時的處境和心境相適應。這是李賀詩歌“奇詭”的一種表現。
首二句寫山石。首句呈現出一派澄明雅潔的秋光水色,次句寓示霜風淒緊、草木枯凋的肅殺氣象。秋水澄明,秋草枯瘦,這景象明麗而又晦澀,柔媚而又瘦硬,說不上是妍是媸,是榮是枯,叫人愛又不是,恨又不是,喜又不是,悲又不是。這類奇異的景物,正是作者當時欲進不得、欲退不能的矛盾心情的曲折反映。三、四句寫竹。“侵衣野竹香”,野竹叢生,香侵衣袖,使人愛不忍離。“蟄蟄垂葉厚”,形容竹葉攢簇。傍晚時分,暮色沉沉,濃密的竹葉加深了夜的灰暗色調,則不免使人感到陰森可怖。四句起落頻繁,轉折急驟,迷離恍惚,變化莫測。
中間四句寫空中景色。皎潔的月亮從東山升起,高高地掛在湛藍的夜空,顯得娟秀可愛。月中的桂樹映襯著嫦娥苗條的身影,星星躲在雲彩的下邊,眨巴著眼睛在互相逗樂。這一切非常美麗,非常迷人。可惜都在天上,遠離人間,可望而不可即。於是筆鋒一轉,又回到人間,繼續寫眼前昌谷的景物。
九、十句寫在嚴霜的摧殘下,梔子花凋落,泉水從岩石的縫隙里一點一滴艱難地擠出來,發出幽咽的聲響,仿佛傷心人的啜泣。寫到這裡,繁星閃爍,皓月千里的澄明境界突然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眼前幽冷淒清的場景。這兩句對上是轉折,對下是鋪墊。結束二句寫人事。作者是以張仲蔚自況,說自己成年累月在昌谷攻讀詩書,書案都快朽爛了,還是一事無成。“案將朽”三字極為沉痛,把自己滿肚子的委屈一古腦兒傾吐出來。
這首詩的表現方法比較奇特。它不像一般諷喻詩那樣,以敘事為主,中間穿插議論,抒發感慨,而是著力寫景,渲染環境氣氛,通過種種具體生動的形象,曲折地表達自己的情懷。詩人筆下的景物,有的明麗芳香,有的枯瘦冷澀。把這些色調極不協調的景物放在一起,顯得既生硬,又瑰麗,既蕪雜(相互矛盾),又鮮明(彼此輝映),從而產生一種極不尋常的藝術魅力。它生動地再現了特定時間(秋夜)、特定地點(昌谷)的景色,真實地反映了詩人的處境和心情。
李賀對自己的家鄉昌谷有著深厚的感情。然而他畢竟是一個有著雄心壯志的人,不願侷促一隅,碌碌無為。他日夜攻讀,希圖見用於時,卻不料竟像張仲蔚那樣潦倒終生,不為世用。這使他深感憂傷怨憤。詩歌運用對比映照的手法,新奇美妙的形象,把這種複雜的思想感情準確、生動地表現出來。前人評論李賀的歌詩,往往只看到它“奇詭”的一面,其實,奇詭而又妥帖,變幻莫測而又能盡情盡意,才是它真正的特色。李賀歌詩的可貴之處也在於此。
名家點評
清代黎簡《李長吉集》:此五首何減拾遺、曲江諸公。
其一
明代郭濬《增訂評註唐詩正聲》:前輩謂長吉詩失之險怪,如此篇朴雅婉至,已有逼真漢魏。
清代范大士《歷代詩發》:此亦非經人道語。
清代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卷二:此章諷催科之不時也。蠶事方起,而縣官已親自催租,何其火迫乃爾!獰色虬須,畫出武健之狀,彼卻又能推卸以為使君符牒致然,似乎不得已而來者。果爾,言語既畢,即與策馬而去,乃必飽飧,不顧兩婦子之拮据,為民父母者固如是乎?縣官方去,簿吏又復登堂。民力幾何,能疊供此輩之口腹耶?夫於女丁猶不恤乃爾,男丁在家者,其誅求又可想矣。
其二
宋代劉辰翁《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二:以介子喻賈生,怨徹今古。末弔文帝,猶自藹然。
清代黎簡《黎二樵批點黃陶庵評本李長吉集》卷二:感遇。
清代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卷二:詩意謂過賈生墓下,嘆昔時譖言之人亦歸烏有,怨恨之氣可以消平。乃當寒食搖揚之時,不散肅殺憤景之意,何哉?蓋妒能嫉賢雖只在一時,而千載之下,猶令人恨恨不能釋。
其三
清代史承豫《唐賢小三昧集》:鬼境鬼語(“月午”句下)。
清代方扶南《李長吉詩集批註》:此乃本色。
清代姚文燮《昌谷集注》卷二:陸贄貶忠州,陽城貶國子司業,尋以他事貶道州。永貞即位,詔追兩人回京師,俱以未聞詔卒。南山者,嗟薈蔚也。夜半秋,言時已去也。風剪,言剪折至盡也。“低迷”二句,悲竄死也。月午,喻順宗鑒兩人之寬,而形影得表其直,又如幽夜方值白曉也,那知漆矩已照而腐草已化,悲夫。
清代黎簡《黎二樵批點黃陶庵評本李長吉集》卷二:嘆逝。
清代陳沆《詩比興箋》卷四:“浮生多途,趨死一軌。世莫覺悟,謂予鬼言。”
其四
明代邢昉《唐風定》:此作之妙,在第三、四句。景(竟)陵極贊首句,買櫝而還珠矣。
清代黎簡《李長吉集》:劉須溪云:托之君平、康伯而舉世可見,安能免此?其妙在言外。
清代王琦《李長吉歌詩匯解》卷二:詩意貧人以治生為務,不能不荷擔入市。乃古之賢而隱於市者,若嚴君平、韓伯休,今既不可復作,闤闠之中,喧囂雜沓,殊難復問。甚言市井濁氣之不可耐也。
其五
明末清初曾益注《昌谷集》卷二:此敘隱居之得。水明、草瘦,秋時也,然必傍石景斯佳。秀侵衣則竹多,故下曰“蟄蟄”。垂葉厚,葉垂而且厚。歸,去而復來。蟾即月,掛空即歸來。秀,掛岑中也。桂露,桂上之露。仙娥,嫦娥。“星星下雲逗”,言月露相射,光燦燦然,如逗雲而下也。淒涼,亦秋。梔子落花,自落山璺石裂處。泣清漏,泉鳴也。下,飛泉之下,張仲蔚,隱居之士。案朽,言讀書不出。
清代姚文燮《昌谷集注》卷二:此追思李泌也。泌辭上,為有五不可留。上不得已,聽之歸。言山中水清草瘦,無復輕肥,野服筠光,自知積厚,峰月歸來,即指泌也。明哲保身,清光難及。月露交明,天高下逮。梔子落,謂雖山野散人,亦因同心隕喪,深為淚零。唯擁鄴架以終老蓬蒿之逕,不復身入風波矣。
清代黎簡《黎二樵批點黃陶庵評本李長吉集》卷二:招隱。
清代陳沆《詩比興箋》卷四:前四章刺世,此章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