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簡介,生平,
簡介
山岡鐵舟(1836-1888)
這裡不得不談起的是鐵太郎一家與劍道一脈的淵源。鐵太郎所屬小野家,其家祖名小野麻右衛門高寬是小野一刀流高徒,而高寬長女更是嫁與一刀流正統第四代小野次郎右衛門忠於為妻。而鐵太郎的父親高福本人也是小野一刀流的門人;其母雖不通劍理,但其祖上相傳乃是戰國時期著名的劍聖新當流的開山鼻祖冢原卜傳!或許是因為流淌在鐵太郎身體中的劍豪血脈,鐵太郎幼小時起便對劍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隨父親學習劍術。當其九歲時,便拜了父親麾下旗本久須美閒適齋修行真影流劍術(鐵舟著《真影流》表記)。十歲那年,父親高福調任飛騨高山郡代,於是帶著一家老少趕赴高山就職。大約從十三歲起,鐵太郎接觸到了一個新的領域——禪道。對於禪之道的修煉所帶來影響,一直伴隨著山岡鐵舟的一生。鐵舟也因此被後世之人稱之為幕末的劍豪禪師。當然,這是後話了。
時間到了嘉永三(1850)年,十五歲的鐵太郎又拜在了當時的大書法家、六十九歲的岩佐一亭門下開始學習書法技藝。並於同年寫下了其一生之“人生訓”——《修身二十則》。後,鐵舟稱其為人與人之間必須恪守的最底限度的“人倫之道”。
《修身二十則》
——不可謊言
——君之恩不可忘
——父母之恩不可忘
——人助之恩不可忘
——不可妄視神明
——不可欺辱弱小
——己心中隱事,不於求他人
——不可亂言
——不可譏笑他人不幸
——力所能及幫助他人
——不可因往日之微善而自故
——不可踐視糧食,需知草木土石之粗末,農業之艱辛
——故意的裝飾只能掩飾表面而不可遮蓋心之污濁
——識禮儀,懂大體
——需知何日何地與何人接觸所應具有的心得
——己所行之事不因刻意仿效他人
——不可因名利而做學問
——無謂人之能是否全面,切記不可一概拋棄,或是嘲笑
——不可因己之善行為人所知而驕傲,需謹記全心努力
生平
少年的鐵太郎,由於出身在中等的武士家庭,談不上富貴但也稱得上豐衣足食的生活,讓他有了更多的閒暇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情。另者,其父小野高福對小鐵舟的支持與培養,對日後山岡鐵舟成為一代劍豪也是有莫大關係的。比如在嘉永四(1851)年十二月,鐵太郎完成真影流修業後不久,高福便為他誠意邀請到了其劍道人生中的第二位老師——北辰一刀流高手井上清虎。這件事可以說直接導致了其後山岡鐵舟會拜入北辰一刀流千葉周作道場做門下修行。
就在這一年的九月二十五日,鐵太郎母磯女冢原氏病逝於高山官邸;僅僅過了不到一年,父親也病死了。鐵太郎帶著年幼的五個弟弟於嘉永五(1852)年七月二十九日回到江戶,投靠了他的義兄小野磯三郎。經過三年的努力,小野一家的生活逐漸安定了下來。這才鬆了口氣的鐵太郎又有了重新尋求夢想的心境。鐵太郎依著一路邁進的稟性,在江戶不斷尋求與諸流劍客們求學交流的機會。幕末江戸最具代表性的三大道場(千葉周作的北辰一刀流玄武館、齋藤彌九郎的神道無念流練兵館,、桃井春藏的鏡新明智流士學館)均留下了鐵太郎前來歷訪試合的足跡。剛毅的性情以及六尺二寸二十八(約190cm)的高大的身驅,使得鐵太郎在這段艱辛的荒稽古旅程中得到了“ボロ鐵”、“鬼鐵”的異名。安政元(1854)年,十九歲的小野鐵太郎通過恩師井上清虎推薦,進入幕府新開設的講武所求學,並先後拜在千葉道場求劍、從長槍(刀心槍)名手山岡靜山習槍術。不久(大約也就半年光景),心技兩全且頗受鐵太郎尊敬的槍術師範山岡靜山暴斃,山岡家後繼無人。作為靜山生前最得意的弟子,鐵太郎被眾人視為繼承山岡家的最佳人選。於是,由其師井上八郎清虎為媒酌,鐵太郎成為了山岡家養子,並娶了靜山妹妹英為妻。又與繼承靜山道場的槍術家,同時也是靜山之弟的高橋泥舟結為了義兄弟。就此,小野鐵太郎正式更名為山岡高步鐵舟。
更名為山岡鐵舟的翌年,也就是安政三(1856)年,二十一歲的鐵舟已經成為了出類拔萃的一流劍客。經玄武館推薦進入了講武所擔當起劍術世話役(相當於準教官)。第二年的安政四(1857)年,自覺劍禪頗有精進的鐵舟,開始動手創作《修身要領》。在鐵舟二十三歲時,《修身要領》及《心膽煉磨之事》一篇完成。同年,心懷憂國憂民之志的鐵舟,還寫下了一文《宇宙ト人間》以抒發己之抱負,並藉此擬定了自己前進的方針。
安政六年(1859),發生了大老井伊直弼對擁護一橋慶喜的尊攘派進行殘酷鎮壓的事件。史稱“安政大獄”。而正是在這紛亂的一年中,山岡鐵舟結識了摯友清川八郎。兩人一見如故,相似的政治抱負使他們走到了一起,一同為組建追求公武一和理想的尊皇攘夷黨而奔走。鐵舟為此專門寫下了《生死所重幾何》一篇,藉以抒發己之胸懷。
《生死所重幾何》
常言武士道下看輕生死,謂之世間盛行,吾觀之不盡然。即有武士之道,然謂之人本性,終究是恐懼死亡,因有卑怯千萬。說到底,若遇急死之事,當事時,怕是無幾人再循武士之道。本來俗人,單以智慧型過他人,遇急死之事,必以妙法以脫,恐懼生死也。人或言貪戀於生死,皆因此亦人生之大事,不同於尋常也。
世間事萬變末測,略動及夠著,其難堪以忍受,因而綽之也,謂有達此境遇之時,大事之處理至,必做苦心慘憺之狀,再難所為只旦求不死。或言責備之,然試想歷盡萬重折磨終難逃一死,又幾人許之?實是煉膽之實薄,忠孝仁義之誠缺乏,無可奈何也。畢竟生死之前,便是愚鈍者也因顧命而做此之。
萬延元(1860)年,集合了尊攘派同仁的“虎尾會”正式成立。當時的人員包括山岡鐵太郎、清川八郎、松岡萬、池田德太郎、美玉三平、村上俊五郎、薩摩藩士樋渡八兵衛、益滿新八、伊牟田尚平等總十五人。然而“虎尾會”的宗旨使德川幕府深感不安,加強了對會中同仁的監視。結果在次年,清川八郎本人便因組織倒幕軍的計畫泄露遭到幕府逮捕而逃亡九州,妻子蓮入獄,終死於獄中。
然而清川八郎等人並沒因挫折而放棄理想,不歇的努力最終得到回報。文久二(1862)年,清川八郎通過講武所松平主稅介向幕府政事總裁越前藩主松平慶永獻上《急務三策》(1. 攘夷之斷行、2. 大赦之發令、3. 天下英材之教育),幕府於這年十二月赦免了清河八郎之罪,並在江戶府下召集浪士,組建浪士組,同時先後任命松平主稅之介、鵜殿鳩翁、窪田治部右衛門、山岡鐵舟、中條金之助、佐佐木只三郎為浪士組取締役,在將軍進京之際擔當佇列外的警衛。山岡鐵舟率浪士組先行西上,於文久三(1863)年二月二十三日抵達京都。當晚清川八郎便在新德寺召集所有組內浪人,宣稱浪士組的目的非是為了成為將軍警衛,而是尊王攘夷的先鋒軍。得到二百餘人支持的清川八郎於翌日向朝廷(學習院)提出了記有“浪士組全員署名”的建白書。二月三十日,學習院提出浪士組東歸的上書。次月三日,朝廷方面由鷹司關白下達指令“為攘夷之事,浪士組即刻歸還江戶。”在這一問題上,期盼“回歸江戶之後攘夷”的清川八郎等人與芹沢鴨、近藤勇等決裂,後者沒有隨清川八郎返回江戶,而是與己方支持者一道滯留在京都,自稱“壬生浪士組”,也就是後來新選組的前身。
得知好友清川八郎遭遇刺客襲擊身亡的噩耗。鐵舟痛心不已,並因此暫時放棄了一切政治活動。恰逢此時,聞得淺利又七郎之名,往而求劍,敗。從此鐵舟拜入了中西一刀流,隨淺利又七郎學劍,渴望早日超越其師。可誰想當此願成真之日,已是十七年後的事了。
其後的幾年,鐵舟放下其它心思,一力為劍禪至道上而苦心鑽研。平淡的生活直到明治元(1868)年山岡鐵舟三十三歲時才被打破。鐵舟政治生涯中最為輝煌的一幕,在幕末的風煙四起中,悄然來到了。
後人頌之,幕末有三舟,即是指的勝海舟、高橋泥舟、山岡鐵舟三人。頭山滿著《幕末三舟伝》(島津書房 平成十一年)里寫道:“三舟各有其趣。海舟乃智者, 鐵舟乃性情之人, 至於泥舟嗎,意之人也”。三舟皆是在江戶幕府末期作為幕臣而有活躍表現的傑出人物。高橋泥舟乃天下無雙槍之名手。在將軍德川慶喜隱居上野東叡山寛永寺內大慈院以視恭順謹慎之意時以游擊隊長的身份護衛在慶喜身旁。陸軍總裁勝海舟的豐功偉績,我們在這兒也就不多說了,相信熟悉明治維新的朋友對他不會陌生。相對的,山岡鐵舟的聲名比之勝海舟安芳是遠遠不及,一般也只是因其身為傑出劍客而有名。這完全是因為鐵舟的身影多隱於海舟身後的緣故吧。但是,我們可以這樣講,如果沒有鐵舟,成為了維新的終結,也是維新頂點的“江戸無血開城”之役,恐怕是無法被實現的。有人認為,此役應功屬勝海舟成功引導了與西鄉隆盛的外交交涉。然而,“江戸無血開城”之所以能成功,山岡鐵舟卻的的確確當記首功。
時年是明治元(1868)年三月,以有栖川宮熾仁親王為征討總督的官軍一派,在鳥羽伏見之戰中大勝德川幕府主力,大軍開達駿府城(今靜岡)。官軍參謀便是大名鼎鼎的維新三傑之一西鄉隆盛。當時西鄉隆盛已經做出了進攻幕府的牙城江戶的安排,並初步將攻擊時間定在了同月的十五日,而且作戰計畫也在緊鑼密鼓地策劃中。可以預見,一旦這個計畫得以實施,那么有“百萬城市”之稱的江戶,在不久必將陷入戰火的摧殘中,至太田道灌以下,前人耗費數百年的心血也將隨之毀於一役。就在這樣的不利情況下,山岡鐵舟登場了。歷史書上是如此記載下這一筆的:
“三月九日,山岡鐵太郎(鐵舟)接勝海舟手紙,往駿府拜會西鄉。山岡當時只是一名地位低下的旗本。不過他同時也是位劍術達者,並精通於禪之修業,是有著非常氣概的人物。他想盡辦位挽救主家(德川家)的危急而四處奔走。不過,在最初,幕府的官員並沒有特別注意他。直到三月五日,偶然遇見了勝海舟(當時掌控了幕府的全權),於是大膽提出了只身前往大總督府請求。勝以其非凡之眼光,認為山岡非是尋常之人。故爾全力支持他。並將給西鄉之親書一封,託付給了山岡。”————(井上清 著 《日本之歷史20·明治維新》要約)
為了救濟江戸百萬生靈而東奔西走幕閣非戰論者,同時也是徹底恭順謹慎派的勝海舟與鐵舟這一面之緣實屬不易。起初, 當鐵舟的義兄高橋泥舟向將軍慶喜及勝海舟推薦自己的義弟山岡鐵太郎時,開明派重臣、參政·大久保一翁就曾告誡海舟, 鐵舟乃逆心包藏禍心的刺客(「江戸無血開城のいきさつ」 《氷川清話》 角川文庫 昭和十一年)。而直到初見之時,勝海舟依然沒能放下對山岡鐵舟的戒心。畢竟山岡鐵舟和清川八郎之間關係密切,也是尊王攘夷主義者。海舟對此很難放心。於是在會面初始,勝海舟曾試探性地朝鐵舟問道:“貴殿如何才可入得官軍陣營中?”鐵舟答曰:“若至官軍之陣營,想是或斬或綁。欲上言一句話與大總督宮(有栖川宮),付刀受綁也是自然,但卻非定被斬。若我辦之事壞,理當欣然受死;若事成,則當皆如我意。然我想終不至於有無理殺人之藉口,那往官軍陣營又有何難?”
海千山千(精於世道、老奸巨猾之意)的政治家海舟, 在聞聽了無我無欲的高士鐵舟已有的捨身覺悟與無手勝流(不戰而勝)達成使命的方法後,雖與鐵舟只是初識,卻意識到鐵舟正是自己尋求出使官軍與東海道征討軍參謀西鄉隆盛合面的最佳人選。
就像後來鐵舟自己的回憶那樣,當自己帶著“予之欲所至,國家百萬生靈(江戶市中的住民)犧身不惜”;“心若青天白日,點無瑕疵一般赤心”的思慮(《鐵舟隨感錄》——西鄉氏接應之記 196頁)與勝海舟會面,終以自棄己身亦是巍然不動的堅定決心深深地打動了勝海舟。山岡鐵舟一片憂國憂民的赤心與至忠至誠最終圧倒了勝海舟心中的疑心暗鬼,並清楚地認識鐵舟的器量與遠見,使海舟毅然同意了山岡鐵舟的請求。派遣山岡鐵舟由薩摩藩士益滿休之助(“虎尾會”創始者之一)攜其書信赴駿府西鄉處。
當然,關於山岡鐵舟出使駿府還存在另外一種說法。稱鐵舟並非是受勝海舟指派,而是直接按將軍慶喜指示後再與勝海舟商議。大森曹玄所著《山岡鐵舟》中便是引山岡鐵舟自筆《兩雄會心錄》中記載有與西鄉隆盛會見·交渉內容為證:
“舊主德川慶喜儀、恭順謹慎、對朝廷有著公正無二之赤心、示譜代家士等需嚴守恭順謹慎之趣旨、若有行不軌之事者、予將以手中之刃以正舊主之願……(中略)……舊主示予以恭順謹慎對朝廷顯公正無二之赤心、雖朝敵之命已下、予盡生命亦將之事成”————(大森曹玄著《山岡鐵舟》 207頁)
根據這段記載,鐵舟是受慶喜的直接指示。然而根據當時山岡鐵舟的身份是幕府精銳隊長,俸祿為“百表二人扶持”。這樣的祿高只屬於低身份的御家人(神渡良平著《山岡鐵舟》),在江戶時代封建制度下能夠直接謁見慶喜是絕對無理之事。然而在山口義信的《江戸開城論·山岡鐵舟傳》一書中對鐵舟的身份卻有著下列描述:
“當時鐵舟三十三歲、幕命『精銳隊頭歩兵頭被申付』及『作事奉行大目付被申付』……(中略)……這意味他也是需要注意人物之一、何況鐵舟的劍名非常厲害、這更加令人恐懼。”————(《江戸開城論·山岡鐵舟傳》 山口義信氏)
作事奉行與大目付皆屬於布衣以上(指與大名一樣,擁有官位的旗本),按照江戶時代的規定,確實是有資格直接覲見將軍。然而,根據《德川幕府事典》的記載,作事奉行俸祿兩千石,大目付更是三千石的身份,以“百表二人扶持”擔任作事奉行兼大目付這樣的職格,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只不過,在幕末這樣的混亂環境中,常識是用來被背離的。連農家出身的近藤勇、土方歲三也可以分別破格提拔為若年寄格(一萬石之大名以上)與寄合席格(三千石以上),出身更優於二人的鐵舟作為異例被抜擢升進也不是什麼不思議的事情。事實也如此,在江戶無血開城後僅兩月,也就是明治元(1868)年的五月,山岡鐵舟升任了若年寄格幹事。
除此之外,身為德川慶喜護衛隊頭,深得慶喜信賴的警衛負責人正是山岡鐵舟的義兄高橋泥舟(高橋泥舟早在文久三(1863)年時敘任從五位下伊勢守,屬布衣以上)。由於對泥舟的信賴而愛屋及烏信任起鐵舟,也非是不可能的。於是在三月時,以鐵舟御目見以下的身份,卻得以做出超越身份的行為,接受了將軍的直接指令出使駿府。這樣的事,或許……真的發生過吧。
事實究竟是什麼樣子,考證的事兒終究不是清興這般水準可以做到的。留待史學界繼續爭論好了。
而接受了鐵舟會見要求的西鄉,對鐵舟隻身進入敵陣所顯示的勇氣(有膽竟敢在官軍前大呼“朝敵德川慶喜家”)非常欽佩。但是,由於處在敵我的不同立場上,兩人在特別是關於如何處置十五代將軍慶喜的問題上產生了激烈的爭執。
當時大總督府提出的《德川家處分案》有五條(有說七條):
一, 城を明渡す事(致城)
一, 城中の人數を向島へ移す事(移兵士於郊外)
一, 兵器を渡す事(致戎器)
一, 軍艦を渡す事(致軍艦)
一,德川慶喜を備前へ預る事(幽主帥於備藩)
“余(鐵舟)曰、主人慶喜獨幽禁於備前之事、決難相成。無論如何、此場至受德川恩顧之家士決不致承伏。詰戰端再開、空有數萬生命為之而絕。是、非王師之所為也。果如其然、先生可謂只之人殺者也。故拙者、此條於決不肯應。
西鄉氏曰、此朝命也。
余曰、雖朝命拙者斷難承伏。
西鄉氏又強調、朝命也。
余曰、然若暫使先生與余其位置相易之。先生之主人島津公、若誤受朝敵之污名而當官軍征討之日、其君恭順謹慎之時及至、先生居於余任、自當為主家之為盡力、主人慶喜之如御處置之朝命受、先生奉戴其命、速將其君差出、安閒旁觀、君臣之情、先生之義又至諸何地。然此義於鐵太郎則決能忍受之事。
西鄉氏默然……”————(《西鄉氏と應接之記》山岡鐵舟自筆)
西鄉以乃朝命為威嚇,鐵舟一步不讓,指出若條件受諾則是有悖君臣道義之行為。並以將薩摩藩主島津公與將軍慶喜公的立場互換為例,竭盡條理為撤回最後條件而激論。山岡鐵舟死中求活,不惜以生命為賭的大器量及熱誠的胸襟最終感動了西鄉隆盛,最終作出了“將軍之事,西鄉自會一力承擔”的約定。對於這一會之緣,西鄉隆盛給予了山岡鐵舟極高的評價:
“據我所見所聞,不惜命,不重名,不慕官位,不屑金錢之人,始終少之又少。然則,非是這少中之少,恐難有成大事者。因為,這樣的人,已經參悟了無欲之境,他們每日夜所堅定不移的,是道!循正之道而前行不息者所擁有的自信,又怎是命、名、官位、金錢等所能打動的。所謂無我無私之忠膽之人、山岡先生如是。”————《西鄉南洲遺訓》
可以說,和平的到來,離不開山岡鐵舟的功勞。因為他,將軍慶喜幸留得一命,江戶古城也同時避開了戰火得荼毒。從這方面講,山岡鐵舟不但是德川慶喜的救星,還是避免了日本人同士間以血洗血的江戶城戰亂的英雄。然而,這樣的大功績卻很少為人所知,這或許是因為山岡鐵舟本人對己之功勳所提甚少所致。
江戸無血開城之役的機緣下,海舟·南洲(西鄉隆盛)·鐵舟三人結為至交。這三位偉人的友情可以說是“無我·至誠”的人際關係的典範。而在其中,領悟得劍·禪·書三道之極的山岡鐵舟對他二人的影響不可謂不大。譬如,勝海舟就認為,人之道的根本乃“無我無心”的境地,但“吾以一生生死欲達至此是非之境,然終無力至山岡境界一般,以至抱憾平生”——(《武士道》 144頁)
明治維新結束後,身為舊幕臣的鐵舟原意打算歸隱山林。深為佩服其清廉剛毅的西鄉隆盛卻在這時推薦他為明治天皇的侍從。但,作為幕臣接受“賊軍”的任官,此等狃怩之思使山岡鐵舟曾再三推辭,可是考慮到此乃西鄉隆盛的請求與隆盛的恩情終不好多分推脫,於是與隆盛定下了“十年的期限”,只在這一職位上乾十年。這則侍從時代的小插曲直到現在依舊在世間廣泛流傳。
明治五(1872)年,在連續接任靜岡縣権大參事、伊萬里縣知事後,三十七歲的鐵舟從這年六月開始擔當起了侍從番長之職,正式成為了明治天皇的側近。同年,鐵舟在伊豆三島龍澤寺院隨星定和尚參禪。相傳,在鐵舟大悟之際,為表心境而作下和歌一首:
晴れてよし曇りてもよし富士の山
もとの姿はかわらざりけり
(意為“不管天晴或雨,我之身姿始終如那富士山,決不動搖)
人因占有欲而煩惱,不賠不賺可說等同於“完全沒有”,地位、名譽和財產,都是不惜生命去搶奪之物,只有不為世俗的“利慾”所引導困惑才得以清廉生成。然而我們簡單歸納,鐵舟一生不變的信條,正是擺脫世俗利慾束縛的禪之極意 “本來無一物”,也就是“無的思想”。但上首和歌,也是鐵舟一生信仰的信條。我們依然可以將其理解為鐵舟禪道之境的詠唱。鐵舟非但具有“無的思想”的高尚情操,還擁有著傑出武士堅韌剛毅的優良品格。
為侍從期間,一日酒宴之上,明治天皇欲以相撲之技挑戰鐵舟。鐵舟自然應諾,與天皇較技。無論天皇如何用技使力,已修成劍禪一如之境的鐵舟身軀卻若泰山一般紋絲不動。天皇一時意氣上腦,猛地一拳打向鐵舟的眼睛。但鐵舟武藝超群,明治天皇的拳頭尚未觸及鐵舟身體,已被鐵舟雙手一把抓牢,一個過肩摔將天皇狠狠地打倒在地。天皇還因此擦破臉滲出血來。
事情如此嚴重,四周之人紛紛叫嚷著讓鐵舟向明治天皇道歉。然鐵舟不從。他說道:“此身本是屬於陛下。為陛下奉上一眼,下臣絕不會猶豫分毫。然陛下於酒醉之時欲廢臣之眼,後世必將‘暴君’污名冠於陛下頭上。因此,臣以為所行無差錯。若陛下以為拙者之處置實是無法令陛下滿意,臣請藉此場切腹以謝聖恩。”而明治天皇聞之,則歉然道:“是私之慮膚淺了。”
鐵舟做侍從所為非是錢或名譽,想的只是如何成就主君“名君”之盛名。後來,當鐵舟因屢有功績而將被授勳之時,他卻自我斷言道:“所行不足,何來敘勛之事?”並自嘲曰:“能吃能睡無所事事卻得以褒美,實與蚊族一般只為吸血”(日文中“蚊族”與“華族”同音)。
鐵舟呈西鄉隆盛之請成為天皇的教育系役及最信賴的親信。而他前之主君,乃是最後的將軍·德川慶喜。轉而侍奉代替了將軍最高權力的明治天皇,對於鐵舟來說,勢必遭到原將軍部下的舊武士們的唾罵與不屑。然而儘管如此,鐵舟還是以一向的弁明仕於天皇。明治十一(1878)年的竹橋騷動(近衛連隊暴動)中,鐵舟守護御座所,後往驅散暴眾。其役後,鐵舟得到了明治天皇的高度讚揚,稱其為忠臣,名之曰“明治之和氣清麻呂”。在對鐵舟自身而言,無論是仕德川將軍還是仕於明治天皇,不變的始終依然是至誠的一直心。孔子說過:“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而《中庸》中則有“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感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爾(《中庸》13章)”之言。個人以為,“意·必·固·我”才是孔子“無我·至誠”的自然流露。只要其行無愧於天,無愧於民,個人榮辱又算得什麼?這些恰可以說正是鐵舟全幅“至誠無我”禪境最佳的外在表現。
山岡鐵舟天賦異稟,九歲起學劍於真影流久須美閒適齋;十六歲以井上清虎為師學北辰一刀流之術;二十歲入千葉道場,成為幕末一代劍聖千葉周作道場的門下生,更以強悍劍風獲“鬼鐵”之名;二十一歲時,鐵舟之劍術已然聞名一方,得以入講武所擔當世話役。單是這份講武所世話役的委任狀便足以證明當時的山岡鐵舟劍術已達全日本的一流好手境界。
年輕的鐵舟不僅在劍道修行上精進非常,更是因父朝右衛門 “武門之好乃劍禪兩全之道” 的教諭而早早地從十三歲起隨師武州芝村(川口市)長德寺之願翁參臨濟禪。二十歲之時願翁和尚授予鐵舟公案“本來無一物”之徹見(「修養論」《山岡鐵舟劍禪話》參照)。這“本來無一物”乃是去離執著心而至自由自在的心境,也是禪宗的大成者·慧能所悟達之境地。願翁和尚認為山岡鐵舟需要花費二十年時間去參悟此道理。誰想在安政五年,鐵舟已有所得。自覺劍禪二道精進的鐵舟在《修身要領》一文寫道:“劍法的學習,源於心膽磨練之術的積累,心若明則曉己亦天地及同根一體之理, 果如此則釋然之境到達(《修心要領》安政五年七月十六日付 《山岡鐵舟劍禪話》 德間書店)。”此時的鐵舟才僅二十二歲,卻已將悟得的禪理參入劍理而得此說,世之人對此評價極高,有言鐵舟劍道修行的目的所在決非殺人劍之修得,因是追求自我修養的活人劍(降魔之利劍),修心之道的“吹毛劍(《碧嚴錄》公案)”。可是,鐵舟領悟的是“本來無一物”的真理嗎?此時的山岡鐵舟尚未意識到,自己的劍禪之路,實際上已經出現了不小的偏誤。
雖然鐵舟劍禪雙修,可是在此時給予他人的更多印象的卻是符合他“鬼鐵”之名的荒武者(勇猛的武士)形象。或許是先天的優勢使得鐵舟更喜歡採用“強力兵法”這一形式。天賦異柄也確實讓鐵舟在千葉道場的同門間戰無不勝。殊不知,早在江戶初期,一代劍聖宮本武藏曾云:“追求強有力的一擊是不可取的(《五輪書》 風之卷)。” 宮本武藏指出,在兵法中,很難說一次打擊是“強有力”或是“軟弱無力”,在決鬥中僅僅為了打擊敵人而過分用力劈殺,只會令行動變得笨拙,即使使用了很大的力氣也是很難給敵人造成致命的打擊。所以僅憑蠻力是難以在決鬥中取勝的。
表面上,山岡鐵舟在道場內的風光,確是因為千葉道場中稱得上真正的高手屈指可數。這才讓鐵舟輕易闖出了名號。但當面對當世劍豪一級的好手時,山岡鐵舟強悍的劍風卻是無益於他取得試合的勝利。木下壽德著《劍法至極評傳》中就記載有山岡鐵舟向當時千葉道場師範千葉榮次郎挑戰的故事。
“鐵舟當時被稱作“鬼鐵”,正是血氣剛盛之時。一日,或是為了惡作劇作弄一下榮次郎先生而對門中同屬荒武者的數人說:‘今日讓我們來見識見識先生的底線,就以車輪戰向先生挑戰好了。相信即便是有千葉小天狗之名的先生要應付我等剛之者數人必然竭盡全力的,最後一輪由我上,或許可以打敗先生。’根據這一約束,幾名達成默契的剛力武者盡死力與榮次郎相鬥,最後一局由鬼鐵殿後。誰想直到鬼鐵特感覺疲憊軟綿無力時,依然無法獲勝。看見疲憊的鬼鐵被逼得步步後退,剛才還剛情我慢的幾人只得面面相覷,環顧左右,道:‘誰還敢上去替代(鬼鐵)用竹刀。’ 這時正與鬼鐵對戰的榮次郎先生手中竹刀之柄突然從真中(物品的中間部位)折斷了。然而手持斷折竹刀的先手卻氣定神閒,眾人無不感服。”————(《劍法至極評傳》 木下壽德)
在山岡鐵舟四十七歲之際,也即是明治十五年(1882),山岡鐵舟完成了《劍法邪正弁》一文。從這篇文章中,我們不難看出,二十餘年過去,鐵舟在關於劍道認識上的長足發展。在文中,鐵舟毫不猶豫地將當初己稱為 “鬼鐵”之時那種依仗強力的劍風視為“邪道”,以為“學劍之道,修行鍛鍊求深理之悟,此乃正道也”。這一本質觀點的轉變,除去了年齡與經驗的同步增長,所見所聞所行所至知識的廣博、心胸的開闊、禪心的修得外,受與千葉榮次郎一戰的啟發也是鐵舟的劍道發生這般明顯改變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夫劍法正傳,真之極意無是他法。從敵之好以得勝。敵之好為何?若是互相執劍以對,則擊倒對手之念必起。將我體盡托於敵,投其所好,對應以得勝。此方真之取勝之法矣。
有若箱中之物,先得去其蓋,方可以細品其中而知其同。既為自然之勝,故自無別作為其法之理。或言,其術安則其法行甚易,若難則甚難,切不可視學之行為容易之事也。
而今,見諸流劍法之學,較自然之法異也。與敵對,直之勝氣先矣,欲以血氣之力前,進以得勝。此邪法也,非正之劍法。若依此法修業,血氣繁盛之後嗣,或可稍增少之力。然則中年過去,或是患病之時,體之自由不便,力衰而技鈍,此間方覺劍法之學未可及,盡竭無益之力。故此,反省邪法之誤。學劍之道,修行鍛鍊求深理之悟,此乃正道也。
另說,此法非單劍法之奧義,亦乃人間處世之萬事切不可失之首一規定也。臨軍陣之呼吸、大政之參、外交之際、教育之時、宗教之施、商工耕作之從事,隨其法皆得以善。余乃劍法心理、萬事大極之理、物之本源也。”————(山岡鐵舟《劍法邪正弁》 明治十五年一月十五日)
淺利又七郎義明,中西一刀流四代中西忠兵衛二男,過繼給了首代淺利又七郎,也就是千葉周作的師傅淺利又七郎義信為子。有著“真明眼之達人”美譽的淺利又七郎義明與有“鬼鐵”之名山岡鐵舟皆屬以伊藤一刀齋景久為開祖的“一刀流”一脈。在本門同輩之間已少有對手的山岡鐵舟在聞聽淺利又七郎義明之名後,欣喜地向這位本門前輩提出試合請求。義明答應了。
試合分為兩場,第一場雙方以竹刀對打,經半日激打,互有勝負。然而到了第二場,木刀試合時,淺利又七郎義明開始發揮真實實力。局面突然急轉直下。
“淺利又七郎全神貫注,以下段之構步步攻來。鐵舟居士以青眼之構,欲壓住淺利的劍尖。可是淺利穩如磐石,絲毫不為所動,如入無人之境,漸漸逼近。鐵舟居士以剛氣頑強應對,也無法破解,只能一步一步後退,被逼到了板壁邊。這樣反覆了四五次,最後終於給逼得退出了房間。淺利砰地一聲把鐵舟關在門外。”————(這段要感謝北鎌倉の紫殿的翻譯)
這次與淺利又七郎試合失利的挫折,對於二十八歲的鐵舟而言意義頗不簡單。從此,淺利又七郎義明的形象就如仁王一般立於前。這種宛如蛙見蛇的恐懼感覺讓鐵舟知道了自己離真之劍禪一如的境地尚有很大的一段距離,並為達到此一目的而更加刻苦修行,苦心鑽研禪境與劍道二者的奇妙融合。
明治五年(1872),山岡鐵舟來到京都擔任侍從番長並開始跟隨伊豆三島龍澤寺星定和尚及京都相國寺獨園禪師參禪。而龍澤寺距京都有三十餘里,鐵舟為了參禪竟堅持每天騎馬奔走,來回於龍澤寺與京都。但是,真正令鐵舟開悟“無刀”之劍禪理,卻是在受天龍寺滴水和尚如秋霜烈日般指導的三年間(即鐵舟四十一歲至四十四歲間)。
鐵舟初訪滴水和尚時便與之談論起“劍禪一如”的理想。對此,滴水和尚嘆曰:“善哉言也……貴下果劍禪兼至之人”,後更以無門慧開著《無門關》一文中“只者一個無字”之句激勵鐵舟堅持其道。
為了“劍禪一如”之理的實現,山岡鐵舟得滴水和尚授“兩刃交鋒不須避,好手猶如火里蓮,宛然自有沖天志”這次之公案。時間在修行中悄然流逝。三年後,即明治十三(1880)年的三月二十五日,一個偶然的機會,鐵舟以書信求得訪問橫濱豪商平沼專藏“商機之妙法”的機會。誰想這一機緣使得鐵舟突然解開了滴水的公案。鐵舟見性悟道(即見性成佛),解悟了“天地同根、物我一體、心身一如”之禪境。三月十三日晨,鐵舟終將悟得之見解融會貫通,向滴水和尚提出己見,並接受了滴水和尚的印可。
此時此刻,思念中木劍以下段構的淺利形象終究雲散霧消。確信自己已經到達生死解脫的“無敵之極至”的鐵舟再次向淺利又七郎義明提出試合請求。淺利戰敗,於是將中西派“一刀流之無想劍之極意”傳授於鐵舟。
整整的十七個年頭過去了。從二十八歲的中年,慢慢地,鐵舟已然是年過半百。終於,理想中劍禪一如得以完成,無怪山岡鐵舟會如此感嘆當時的心情:“學劍勞心數十年,臨機應變守愈堅。一朝壘壁皆摧破,露影湛如還覺全。”
鐵舟認為,自己修行大半輩子的劍術,雖然在應敵時的隨心變化上可講是不遜於任何人。但相對的,在面對敵手之劍技時卻自我固定化,究其因由,是源於心之自囚。這也是十幾年來始終無法超越師範淺利又七郎義明的原因所在。而今,這道心的壁壘終於被突破,約束蕩然無存了。對手的劍,自我之技,自我的心動,因果差異的相對世界所存在的一切現象已是全部窮盡而被去除了。現在所處的,是圓通無礙,佛性平等,即是絕對的世界。這一年四月,四十五歲的山岡鐵舟正式開創了屬於鐵舟他自己的劍道流派——無刀流。
明治十八(1885)年,山岡鐵舟拜訪了明治時代的高僧南天棒——中原鄧州老師。鐵舟持對“五位兼中到”公案之見解欲入室白涯窟卻遭中原鄧州老師拒絕。“視彼前之見解,衲以為其根本有誤,將偏中至錯以為是兼中到……(中略)……山岡細查要旨注意,以彼之英靈(作英明講),恰好地體會出真意。至此彼思一變,成一刀流向無刀流之轉化”(中原鄧州 《南天棒禪話》 平河出版社)。又是一番苦心修行,山岡鐵舟“五位兼中到”的思想終於若“紅爐上一點の雪”般得以大悟徹底。
“正偏五位,為天地宇宙間所有物質之姿、本質,乃至修行者之本心,可通過五個概念予以說明。即,正中偏、偏中正、正中來、偏中至、兼中到。何謂正?正者,一切現象的偏在也。是真實在、理、真如、絕対的天地。何謂偏?偏乃一切現象、存在、森羅萬象、相対界。修行者不明白最初的現象只是本質拘束於表面性所表現之物,乃被動之振。若忘需修行而進方得小悟,真實在所到唯是下沉之心,其行僅對現象的世界言行而做。是以,在現實即日常修行中可悟得真實在(正中偏);真實在亦可預見於日常修行間(偏中正);真實在可變得切在之事(正中來),現象亦可化切在之事(偏中至),然當現象與真實在渾然一體時,則成宇宙之本理,無心無作境地的具體體現(兼中到)。”————山岡鐵舟
然而,大悟徹底後,山岡鐵舟試圖將先前所學之北辰一刀流及淺利義明所傳中西系小野派一刀流歸納為己用。這時鐵舟才發現,將自己所悟得與傳書等對照,卻發現無法理解學得之組太刀。自身所學的組太刀與傳書難道不相符?為此而苦惱的山岡鐵舟於明治十八(1885)年三月(時鐵舟五十歲)前往千葉縣東金拜訪了隱居此地的伊藤一刀齋之一刀流直傳、小野家第九世小野業雄忠政。鐵舟發現,業雄的組太刀不同於井上八郎清虎的北辰一刀流,也不同於淺利又七郎義明的中西派一刀流,卻恰巧與鐵舟自身所思的“無刀流”軌跡合一(參照明治二十三年作成《春風館永續主意書》)。於是師從小野業雄學習“小野家傳來之小野派一刀流”並正式取得“一刀流正傳之秘奧”及免許皆傳,同時接受小野業雄忠政賜予的一刀流正傳世代相承的“憑證”——寶刀“瓶割”(高橋泥舟著《瓶割刀之由來》)。至江戶時代起,由伊藤一刀齋景久創立,已經足足影響了整個日本劍道界好幾個世紀的大流派“一刀流”的正傳位至此由山岡高步鐵舟繼承。而融合北辰一刀流、中西系小野派一刀流、小野家傳來之小野派一刀流三派之長的山岡鐵舟在其後正式將自流派稱為“一刀正傳無刀流”。
“所謂無刀者,除心外刀亦為虛無之事,三界唯一心也。因內外本來無一物之故,與敵人相對時,無謂敵前我後之妙應朕跡確流,是余稱做無刀流之譯。過現未之三際則皆至一切萬物,何以言之心非通無?決其心後終無偏移者,活意無盡藏。其用,東涌西沒南涌北沒神變自在天莫測也。當自得此處精髓者,倚天長劍亦得逼人之寒也。此所謂乃無敵可對之意也。當如金翅鳥王之宇宙,廣而不可測也。其之妙應,愈出則愈奇,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又其日用事物上亦然也。活意自在不滯於物,要坐便坐,欲行則可行。若得語默動靜一為根源,心刀之利用亦快矣。” ————山岡鐵舟《劍術之流名稱做無刀流譯書》
一刀正傳無刀流的極意記為“心外無刀”。在《無刀流劍術大意》一文中,鐵舟更是清楚地闡明了其流劍術的三大要點:
一、無刀流劍術者,因曉勝負之爭,需得煉膽澈心,自然之勝可得也。
二、事理之二事修行在事與技皆至理一致之場為妙處。
三、何謂無刀?心外無刀也。與敵相對時,不基於刀,而做心念之打。其修行乃刻苦工夫,譬若飲水需得冷暖自知,他之手借,自我之發明行。
一刀正傳無刀流劍術的完成,標誌了山岡鐵舟劍禪修行道的圓滿。心外無刀,妄念破除,將禪之極意——“空”之思想熔入其劍術之內。“劍禪一如”之理隨之大乘。
所謂劍禪一如,源於新陰流兵法柳生氏及劍聖宮本武藏。昭和十五(1940)年的《結城令聞》中有《劍禪一如》一篇,其文如下:
“引宮本武藏之說,兵法之究竟極意稱為‘萬理一空’之事,可理解為極為明了。萬理者,千萬變化之道理也……(中略)……萬理所對為一空也。一空者,佛家所云之無我也。無我乃是丟失私慾私利之心的悟性境地。即萬理一空之事,以心為總大將,手足胴體皆為臣下郎黨則千變萬化亦為淀矣,失敗亦不復存,得以完勝之功。若不得私慾私利之滅則心之悟性者難成。所云兵法之根本既為私利私慾之滅所生無我之悟也。此點,武蔵、沢庵、柳生宗矩主張相同。其三人皆乃同一無我境地之達人”————(結城令聞 昭和十五年)
無論是柳生宗矩的“心之以空”、武藏的“萬理一空”,或是鐵舟的“心外無刀”,這些思想的根本,不用說都是引至佛家“空”的概念。若佛教經典《般若心經》中所言“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色者,乃是諸多物質存在的形態。而空,卻不囊括於色中。這並非是說空不是物質存在的形態,而是指出空的實質實際上是另一類的色。從而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甚者,如其規定外延,肉體即為空,空亦是肉體。即,所謂之空,無論怎樣之事物,與空斷形皆為可視無形也,也就是不被所知的事物。總之,空是無形而不可知的東西。
空並非等同於無。一般以為,空雖有虛無之說,但亦含空虛之意;而無則是徹底的不存在。在這裡,空更是上升為了一種新的意境。什麼是空?知有所在,知無所存,這便是空。知其有無之空,空乃般若波羅密,以為最高的智慧型。若以為世間一般間,不懂之事物即可以為空。這,非是真實之空,而是心之迷惑。此間之空,與日常言語中“空”,空虛而無內容並非同一意義。這裡的“空”,乃知之事,懂之事,此為空;是以他方,不知之事,未懂之事,亦可理為空。兵法之道中,武士所行之道,士之法也。不知應知之行,不為空。有人將迷惑而無法辦達之事視為空,然而,這是真實的空嗎?
不,這非是真實的空,而是虛偽、迷惑之空。宮本武藏曾將之與真實的空做假定比較,從而得出空的真意。因此,在空的立意上,很早便存有真假兩種概念。
然而,使空存有真偽二之見解,亦只是權宜之技。空乃絕對的,自不會有二類立意。之所以在空里產生錯覺始為迷惑之心生。武藏以為,若欲修得兵法道之正果,除需武藝覺醒之外,需每天時常毫不懈怠,去研“心意二心”,磨練“觀見二眼”。如此,則武士之道行間黑暗與心中迷惑便若天轉陰為晴,從而明了哪個才是真實的空。
這裡所謂的“心意二心”,乃是心與意識“二之心”的作用。一般而言,心、意在一般情況下,可以解釋為以心做本體,意為作用。但在這兒特別要注意的是心、意中的心。與其說這裡心的作用是包括了意識·無意識,尚不如說,是心的作用為大,即指脫意識的心的作用。因此,在這裡所敘說的“心”的語言,是描述的日常用語之心與脫意識之心的區別。就如“空”,日常用語的空與佛教用語中的空有很大區別一樣。
武藏曾說:“不知真實之道,不依佛法、世法,則自以為己道正為善。然從心之直道,試與世間的大尺度合時,才會發現,其身受如此之心所縱,所見已然失真,背叛了真實的道。”即使佛教修業,或是世俗修行,不知真實之道,主觀地深信自己是是正確,是好的。那樣偏見和歪曲也是不避免的。這樣的失真,便是違背了真實的道。
日常生活中的山岡鐵舟,是位既豪放磊落又不缺乏細心之人,譬如彼次次寫手紙(信)時必是先打草稿而後書寫。紙書寫完畢也是先將紙張疊整齊,全文通讀一遍,在確認無誤後才最終封筒的。
鐵舟一生信仰佛理,與人為善。雖修行劍道卻對殺生之事極度厭惡。即便在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幕末年代裡,有著一身出神入化劍術的鐵舟也從未出劍殺人。
明治維新後,明治政府計畫王政復古,於是“基於神武創業之始”而推行以祭政一致為目標,將神社與國家統合為意圖的政治政策。為了清除傳統的神佛習合的信仰形態,建立國家神道的體裁而在實施頒布了神佛分離令。史稱“廢佛毀釈”。而山岡鐵舟這位虔誠的佛教信徒,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利用自己的聲望及與明治天皇的交情,對禪佛教的保護立下了赫赫功績。明治十六(1883)年,四十八歲的山岡鐵舟還在東京谷中建立起了普門山全生庵。
明治二十(1887)年五月,五十二歲的山岡鐵舟受天皇特旨,根據其功勳被授予子爵,列入了華族行列。然而,就在鐵舟受封后不久的一次身體檢查中突然發現,從明治十九(1886)年春開始便愈覺加重的胃病,此時已經延化為不治之症——胃癌。
早在幕末動亂、炮煙彈雨中燃燒過青春,山岡鐵舟多年的修行已達生死得脫(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盤之境地)之最高境界。自知命不久矣卻絲毫不因身患絕症而煩惱,鐵舟依舊是照常行事。每有客探病到,必親在客廳迎接,會面後還要親送客人至門口。無客打擾之時,便以揮毫打發時日。據傳,在其去世前一晚,還在抄錄佛經,並作歌一曲與前來探望的朋友談笑風生。
明治二十一(1888)年起,山岡鐵舟病情加劇,身體每況愈下。二月的紀元節是鐵舟生平最後一次做參內之事。七月,鐵舟病情極度惡化,自知死期將近的山岡鐵舟仍不忘一生的追求,在七月八日召集了所有門人做了最後一次擊劍指南。十七日的夜八時左右,從洗手間返回的鐵舟嘟噥道:“今夜的疼痛稍微不對。”於是家人呼醫生前來,然而診斷的結果卻是胃穿孔並發急性腹膜炎,已是無藥可治了。鐵舟病危的訊息傳出,慰問之人紛紛來到其病床前。此時的山岡鐵舟已是無法下床走動。然而,即便是躺在病床上,鐵舟依然以對生死的豁達與來訪的諸人開著玩笑。
七月十九日黎明,病榻上的山岡鐵舟忽聞明烏之聲,作“腹張りて 苦しき中に 明烏”的辭世之吟。然而,這個辭世吟卻於鐵舟逝世後,在其門人中引起了爭議。最後眾門人和議以為“先生的辭世無‘困苦’的言詞存於其中,事實上卻非通悠之事。那隻好暫不公布了”。天龍寺的峨山和尚在聽聞此辭世後,大是欽佩,贊道:“到底是鐵舟居士的遺偈,實乃傑作也。”而鐵舟本人在臨終前,為表教訓後人之願,寫下了司馬溫公之句:“積金以遺子孫 子孫未必守;積書以遺子孫 子孫未必讀;不如積陰徳於冥冥中”。
午前七時半,山岡鐵舟沐浴潔身,夫人英知其意將早已準備妥當的白色和服為其換上。九時左右,山岡鐵舟面向皇宮結跏趺坐,做入定前準備。夫人英與之相濡以沫半生,到底是不堪忍受,轉到鐵舟背後靠在右肩上,手臉啜泣。注意到這個的鐵舟安靜地回過頭來,微笑著說:“到了這個時候,磨磨蹭蹭也是沒必要了。”言罷再次朝向正面坐好。九時十五分,一代劍豪禪師山岡鐵舟在安詳中平靜地瞑目大往生,享年五十三歲。仙逝之時鐵舟仍然面帶微笑,端然而結跏趺坐,弔唁者莫不疑其生死。
在這裡值得一提的還有,鐵舟夫人英,正好在鐵舟去世十年後的同月同日過世,享年五十八歲。
大森曹玄在明治天皇百年之年——昭和四十三(1968)年出版的《山岡鐵舟》一書之序中寫道:“鐵舟者,劍道、書道之名人,禪之大家也。談其劍,山田次朗吉先生在其名著《日本劍道史》中記載,以為其是與榊原健吉同等級,以日本固有劍道之殿之名人而受後人尊敬。彼之逝,乃‘劍道世紀之終末’也。並感嘆兩名人去後,‘名副其實,劍道之葉愈見其多,擊劍之盛行酷似碳火,道術破矣’,劍道的重振,與兩先輩一世之努力密不可分。”
維新之世,處敗軍軍勢,然成就明治時代功績者之名聲而安詳去世;為幕臣,卻得天皇、南洲之真友誼,帝師稱之;精劍·禪·書三道,雖非前無古人,亦是後無來者。
世間多劍豪,然少有可以俠譽。幕末劍客劍豪何其多,僅得鐵舟一人可當此贊。何哉?
俠者,赤膽之心,所為皆以萬民為先;維道義可棄生死而不顧。幕末諸劍俠,或言功在千秋劍道,若千葉周作現代之劍道變革、榊原健吉幕後之劍道振興;又或仗劍天下,欲以一己之技力挽狂瀾、扭轉乾坤,新撰組、天誅組諸人莫不如此。然前者等若隱者在世,下天之大,唯一劍爾。雖可謂有功於劍道,卻無為於世人;後之眾,劍法出神,誓死捍衛理想,其忠義可頌,惜其拼搏所護之理,僅乃明治或幕府之一也,非是整之天下人,更甚因一己之私念,血流河山,屍橫遍野。如此思之小者,自不得俠之美談。獨說山岡鐵舟,亂世中卻以民為先,捨命赴轅門一呼,心之所向非為慶喜幕府,只因江戶城中百萬生靈。戰後肩扛舊幕萬般唾罵,無所懼而任明治之臣,就任靜岡則靜岡復興,近天皇則成名君萬世之彰。鐵舟赤膽忠義,不戀聲譽、錢財,不貪享受,一心為國之長久強盛。名望盛卻平和待人,不分貴賤;劍術達無意以技傷生,終其一生未殺一人;重情誼,銘師恩,好於學,輕生死,其功在社稷,其名傳千古,是以可當俠之美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