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中文名:北京頑主
- 類別:人群
- 地區:北京
- 解釋:不等同於流氓
發展歷程,代表人物,相關事件,事件一,事件二,
發展歷程
“北京頑主”,他們經歷了我們無法經歷的殘酷,也擁有我們難以擁有的激情......頑主絕不等同於流氓。
頑主是一種京味兒文化,不務正業是有的,不過未必是不學無術。
頑主最重要的是把玩兒當成正經事,得玩出花兒,得玩得兢兢業業。
就是一種精神狀態和生存狀態,跟家庭出身沒有必然關係。
當然,紈絝子弟可能更容易變成頑主。
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是頑主最為鼎盛的時期,到了八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到來,人們都挖空心思賺錢,頑主們也慢慢走向了衰敗。那么頑主到底是什麼?有些人會這樣認為,他們不過是一些地痞、流氓,專做壞事的閒人。
代表人物
最有名氣的頑主領袖——“小混蛋”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小混蛋”周長利近40年的時間裡,“小混蛋”的故事一直以一種小道訊息在民間流傳。出身貧寒的“小混蛋”周長利是1968年北京最有名的頑主之一,據說被紅衛兵亂刀扎死時,還抱著樹不願倒下,成了當時北京頑主與紅衛兵矛盾激化的標誌人物。這個死於“文革”前期的18歲少年和他的朋友、仇人們一起,以一個主流之外的群體形象,變成了影視劇里的精彩片斷。從《陽光燦爛的日子》到《血色浪漫》,“小混蛋”以及他代表的由群架、幫派、血統、義氣構成的江湖不斷被渲染。有關“小混蛋”的死有諸多版本,可以獲得證實的是,周長利一個人被200多個紅衛兵圍截,身陷重圍,不幸殞命。他死後,北京的頑主每人軍挎里都裝一把菜刀,“見到紅衛兵就辦!”
無論是王朔還是誰來扮演,當小混蛋唯一的一張照片出現,還是具有強大的力量擊退那些流言蜚語。從學生證上撕下來的照片已經殘破不堪,周長利留一點中間的劉海,那天真的笑容完全是個學生樣。妹妹周秀蘭不知道該不該公布這張照片,“有人說哥哥行俠仗義,有人說他地痞流氓,但起碼這是真人真事”。周秀蘭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周長利死了40年,依然能從各種渠道聽到有關他的訊息,她的理解是,“哥哥從小就人緣好,嘴甜,他從沒為家裡的事打架,都是幫朋友打完架,回來再被父親一頓揍”。周長利的朋友說,周的水性很好,在頤和園還救過落水兒童,和一統北京江湖的老大形象很不一樣。“電視劇里都把我哥哥描寫成冷血動物了,胡說八道。”周長利的父親傳說中是蹬三輪的,其實是第三工具機廠的鍋爐工。家裡6個孩子,周長利是大哥。“父親特別嚴厲,家裡也窮,哥哥帶著兩個小弟弟睡。到了1966年他上國中就停課了。那時工作都是等分配的。”
周秀蘭一直以為,周長利就是紅衛兵,但是“文革”初期的紅衛兵主力大多由各機關大院的高幹子弟組成。在“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渾蛋”的血統論下的影響下,青少年很快就有了明顯的階級分化。周長利的父親因建國前開過鐵匠鋪,家裡被歸為資本家,一家8口住在德勝門城樓與西海之間的一個簡易樓里,鄰里關係非常好。這幢樓已經拆除,樓前就是西海的北沿。如今,拆遷的地方被圍成了工地,也擋住了二環路的喧囂。西海的北沿被圈成了魚塘,每天都有人在這裡釣魚,安靜得像公園。沿西海不遠有裝修精美、價格不菲的四合院。周長利的朋友邊作軍回憶,樓前不遠應該有台階延伸到水裡,因為他曾經把周長利的屍體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挪下去清洗。但台階都已經不存在了,據釣魚人講,這裡已經修了十幾回,印象中不曾經有台階。周家弟弟在德勝門的煙攤也早已在80年代消失。
在周家弟妹們的記憶中,哥哥從小練武術,誰生病了都是哥哥背到醫院,還買三分錢一包的米花糖給大家分。“家裡吃了上頓沒下頓,哥哥總說他已經吃過了。”但在社會上,十六七歲的“新街口小混蛋”已經頗有名氣。北京的頑主群體大多出自貧民,他們打群架,保護自己管轄領域的“佛爺”(小偷),和紅衛兵勢不兩立。周長利的弟弟周長生說,母親經常把哥哥買的食物踩在地上罵,“覺得來路不正”。儘管殺死周長利的王小點等老紅衛兵至今還在強調,“小混蛋”是小偷,他們是為民除害。但稍微一打聽就有40歲以上的老頑主說,“頑主是頑主,佛爺是佛爺,頑主怎么可能是佛爺?我們最看不起的就是佛爺,哪看見兩眼冒賊光的,我們就上去‘洗’了。佛爺都得管頑主叫爺爺,得供著”。
和那個時代所有的年輕人追求一樣,周長利只喜歡紅衛兵的軍裝。“將校呢,塔帽,這些都是有錢也買不來的。只有高幹子弟才能穿。”自認血統高貴的老紅衛兵,在“破四舊”的行動中已經樹立了權威。“我們砸爛公檢法,懲治壞人,連交通都是紅衛兵指揮。”老紅衛兵王小點說。而頑主既沒有渠道融入社會主流,又要在氣勢上和紅衛兵一爭高低,扒衣服、搶帽子,成為雙方最理直氣壯的打架導火索。“那些大院子弟的特徵就是,打倒一個其他人全跑了。”周長利常常打了大院的紅衛兵,搶了衣服,就拿出軍官證和大家玩鬧:“我爸爸是軍官!哈哈哈哈!”
周長利的出名並非他自己打架兇猛。他的外號本來叫“周疤拉眼兒”,因為一次“拔份”,把另一幫頑主“大混蛋”打倒了,得了外號。“領頭人是不能動手的。”他身邊的二號人物邊作軍說:“他只要說一句:‘我新街口小混蛋’,報過了名,我們就往上沖。周長利善於策劃和組織,有幾次在公園裡以少勝多的經歷,名氣就越叫越響。就是月壇一戰把他捧出來了。那次我們三個人突圍,來一個用蘇式武裝帶打翻一個,七八十人沒攔住。還有紫竹院,小混蛋帶著10個兄弟,碰上了80多個紅衛兵,都是騎錳鋼腳踏車來的,180塊錢一輛,憑票買,那時就好比現在的寶馬。紅衛兵前面掛著鋼絲鎖,一邊晃鋼絲鎖,一邊說我們的武裝帶過時了。我們的人掄著棒子就上去,他們一打就跑,小混蛋說:‘搶車!’我們騎了11輛腳踏車風風光光回去了。”
頑主們的裝束和紅衛兵一模一樣,走在路上很難分辨,互相經常要“盤盤道”。在中山公園,來自部委大院的紅衛兵問周長利:“你哪部的?”周上去就打“什麼部的,裝你丫的。”頑主則問:“你哪兒的?”要是回答在某地域活動就要報幾個人名,報對了就可以放過。
“憑什麼紅衛兵就能亂打人?看電影就要坐前排?”1967年到1968年,北京的頑主幫派已經初具規模。“當時北京叫四九城,東城、西城、崇文、宣武,除此都是城外。”“南北城”的概念是泛指西單以南和西單以北。“貴賓樓對面的政協俱樂部是他們‘東糾’的指揮部。當時北京的江湖勢力有東華門的小姚子、北京站的磚頭會(就是用茶葉包兒裹著磚頭,打仗的時候用磚頭做武器)、棒子隊(報紙裹著擀麵杖),東四的鐵片兒、獵狗為首,達志橋的菜刀隊。”
小混蛋並不是北京城最能呼風喚雨的頑主。他所轄區域雖然僅限於新街口與德勝門之間的約兩三平方公里的區域,但德勝門一帶沿後海當時是平民聚居區,而且又離政治中心中南海,交遊廣泛的小混蛋是為大家所公認的頑主中最厲害的角色。
1966年夏,幾名頑主中有頭臉的人物趁亂從新疆、寧夏、青海回流北京,齊聚西城平安里大影壁後面的一個小酒館,檢討北京頑主被連鍋端掉的經驗教訓,擬定了四條玩的規則。當時,一個人用包排叉的黃草紙把這四條道規紀錄了下來:1,不欺負好學生;2,茬架不許追到家裡去,不報復傷害家人;3,佛爺跳槽必須經過玩主;4,不抬人(抬人:北京方言--出賣朋友。全世界黑道共同的緘默原則)。盜亦有道,這幾條為後來周長利一統南北城奠定了共同的行為道德基礎。記得當時還討論了一個案例。新街口一個叫小狐狸的因為抬人, 被幾個道上人報復,找到他的家裡去,給了幾刀,幾乎斃命。那么 ,抬人是否應受到無界限的報復?討論的結果是,家門裡面安全是更高原則,無論如何,不得逾越。周長利當時對這條原則還有一個他的解釋。他說,你可以堵在他的家門外邊,等著他出來。但是,如果他的家長出來轟你,你必須走開。
關於佛爺跳槽必須在玩主之間解決的規則,目的是保護生產力,防止出現一仆事二主的情況發生。否則,佛爺在壓力下極易鋌而走險,明知不可為而強為,風險加大。當時就有西外的一位佛爺為逃避幾位惹不起的哥哥的追索,自動往裡面折的事情發生。好學生,就是不玩的人。不得侵害騷擾圈外人,是最高原則。
1967年夏天,紅衛兵運動陷入低潮。文革初期聲名赫赫的以幹部子弟為骨幹的老紅衛兵在連遭最高權力中心的愚弄、壓制甚至鎮壓後,轉入針對“極左路線”和“四人幫”的秘密政治鬥爭。從這年的一月份起,每天都有幾千甚至上萬的“黃軍裝”聚集在天安門廣場,像沒頭的群氓,發泄憤怒,傳布訊息,從黎明到黃昏,經日不散。而經過66年流血八月的殘酷打擊的頑主們,休養生息,並開始復甦。這時,他們基本上以地域為界,以有名望的頑主為核心,自發組成後來的一個個“碼頭”,並開始了彼此之間的兼併和衝突。當時以德勝門為中心的北城地區碼頭密集,加之歷史恩怨,衝突尤為劇烈。在這一狹窄的地區,就有德內、德外、後海、什剎海幾個大的幫派。如果加上周邊的新街口、西直門、太平湖、外館和地安門等,可謂群雄並立。由於老紅衛兵打流氓運動的餘威尚在,頑主方面羽翼未豐、群龍無首,在那個夏天之前,雙方基本相安無事,各玩各的。而周長利家住德勝門左近,他那時還沒有聚集起自己的基幹力量,甚至在在家門口也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他那時還不被人稱作“小混蛋”,而是另一個帶有侮辱性字眼的外號。當年,邊亞軍、四橫豎等人與周長利初識,每天都到遠離德勝門的錦什仿街的一個朋友家聚齊,而他們跟著周長利學打架,則是從德勝門腳下,逐步擴展地盤、收編隊伍開始的。周長利在全市頑主中樹立威望,並一統江湖,則是從與老紅衛兵的第一戰開始的。那時,頑主們對老紅衛兵又怕又恨,過去的那個“紅八月”,人人都有一本血賬。
相關事件
事件一
第一戰發生在這一年的六月,地點在西單鬧市。
有一個背景需要交代一下,當時,無論老兵還是頑主,常常三五成群地去飯館吃飯。老紅衛兵認為最有面子的去處是莫斯科餐廳、新橋飯店、東風二樓等;頑主們大多去北京的老字號,如烤肉季、同和居、沙鍋居等,基本上井水不涉河水,也沒有什麼事端發生。就在“西單商場血戰”發生的前一天,周長利突然心血來潮,帶了幾個人去了新橋飯店吃早點。這次吃飯,有兩個細節,四橫豎印象極深。一是餐廳里已經坐了一桌老紅衛兵,他們對這群痞子也涉足這個幾乎是貴族領地的高尚場所先是驚愕繼而憤怒,他們怒目相視,還高聲叱罵了幾句。四橫豎當時拉著周長利要離開,周長利倔強地非要在這裡吃飯不可。結果是幾個人縮在一個角落,不敢看那些老兵一眼,甚至自己人之間也不說一句話,極不舒服吃了那頓早點。再有一個細節,周長利對麵包上抹果醬的吃法顯然不能適應,他向服務員要鹹菜,服務員對“鹹菜 ”非常誇張地表示不理解。邊亞軍就對人家解釋,說醬豆腐也行。服務員指著外面說,吃醬豆腐?外面,街對面!那邊老兵們一通鬨笑,大聲地罵出“土鱉”之類的詞語。後來,那頓飯總算灰頭土臉地吃完了。受了屈辱,周長利幾乎一天不說話。回到錦什坊街王某家後,周問誰知道那撥人是哪個學校的。王某說,可能是35中的衛某(西城區著名的老兵領袖,西城紅衛兵糾察隊發起人之一)。事後分析,王某可能是誤指,也有可能是有意借刀報復,他也是35中的,文革初期曾遭到老兵和西糾的迫害。周長利記住了衛某這個名字,但到底是不是衛某,他根本不想去核實,他要報復的是一個權貴階層,以及那個階層的全體!
第二天,就在西單商場,與35中衛某遭遇。四橫豎在場,他一眼就認出,前一天在新橋飯店沒有這個人。衛身材高大,相貌端正,顯得成熟穩重,遠不象新橋那幫人的傲慢輕狂。四橫豎告訴了周長利,但周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發生血案的那個上午,周長利等五六個人去西單商場閒逛。而就在西單商場裡面發生了另一件事,成為了事件的導火索.周戴了一副墨鏡,當年,墨鏡是高幹子弟和老紅衛兵的標識性裝備,一般頑主絕不敢如此招搖,而周長利偏偏就戴了這么一副墨鏡。在商場裡,迎面碰上一大群老兵,為首的一個大個子攔住周長利,劈手就把他的墨鏡給摘了下來。他看了周一眼,問一句:你他*的,哪兒的?隨後,他又把墨鏡杵回周的臉上,一群人揚長而去。周長利一下子蒙住了,臉漲得通紅,但他隨即就反應了過來,說了一聲:追王八蛋!帶著幾個人就追出了商場。
西單大街上到處都是穿黃軍裝的老兵。路邊上有幾個老兵騎著腳踏車,一腳蹬在馬路牙子上,似乎正在等人,為首的一個人個子高大,正是衛某。追出商場後,錦什坊街王某當即指著這幾個人高叫了一聲:衛某!周長利二話不說,立即就向衛某撲了過去。衛還來不及反應,周掄起武裝帶,沉重的銅扣正直砸在衛某的額頭上,衛頓時血流滿面,連人帶車撲倒在馬路上。其他幾個人也拔出腰裡掖的刮刀向老兵群衝過去。西單大街一片混亂.
第二天上午,四橫豎按約定又去錦什坊街王某家。發現王某家被砸得一片狼籍,而王某躺在地上,腦袋成了血葫蘆,面目全非。周長利趕到後,先送王某去了醫院,然後召集了十幾個人再去西單大街報復老兵們。但西單大街格外清靜,穿黃軍裝的老兵們幾乎一夜之間就全不見了。事實上,就在這天起,老兵中就流傳開一個訊息:一個以小混蛋為首的流氓兇殺集團已經開始了對老紅衛兵的兇殘報復行動。他們是還鄉團,他們與老紅衛兵的鬥爭,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
最後說一說王某(據邊爺回憶,此人姓高).他的父母是誰,做什麼的,死了還是活著,我們都不知道。但他們家裡有一架留聲機和許多古典交響樂唱片。每次給我們放唱片時,他都非常莊重地穿上西裝,打好領結。即使在那個炎熱的1967年夏天,也是如此。我還記得,那次他邊放唱片邊給大家講解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一屋子坐了十幾個人,大家都一聲不吭地認真地聽。後來這些人,大多都成了名燥一時,臭名昭著的頑主和罪犯。此後,這個人去了什麼地方,再也沒有訊息了。
事件二
月壇公園突圍戰,1968年早春
文革時期北京頑主歷史回顧之二:
西單血案發生後,雙方曾經有過一次相當正式的談判。四橫豎代表頑主方面與衛某直接見了面。四對誤打了衛某道了歉,而衛表示,老兵方面去錦什坊街報復王某一事,他並不知情,但他可以發揮自己的影響力,保證不再發生此類事件。這次會面,衛某通情達理、誠懇磊落,給四橫豎留下很深的印象。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無論是衛還是他自己,其影響力已經無法控制事態向更嚴重的方向發展下去了。一方面是在政治上屢遭打擊、眼看著自己崇高等級的社會地位和特權正在被極左政權一步步褫奪的幹部子弟集團;另一方面是從來就是社會底層、文革初又遭到血腥鎮壓,滿懷悲憤和報復心理的平民子弟集團,如同兩列開足馬力的列車,轟隆隆地對撞而去。這個衝突,以及衝突的慘烈,是人力無法阻止的。而社會人群的真正融合,也許必須藉助這種流血的形式。
這期間,發生過數不勝數的流血衝突,不一一詳述。但是,周長利與一位女紅衛兵“老八”之間發生的“拍婆子”事件則是不能略過的。事情過去整整四十年了,這兩個人一個已經辭世多年,另一個也有了些年紀,希望這則帖子不至於打擾他們在兩個世界的平靜。舊事重提,是希望不要忘記歷史和歷史留下的教訓。
因為“老八”,發生了月壇公園血戰。時間是1968年早春。
“拍婆子”這個用語是從西郊幹部子弟聚集的大院中流傳出來的,較之市井子弟的“帶圈子”,算是先進文化了吧,很快就成了全市青少年共用語言。更有一位專攻紅色根據地史的業餘研究者告訴四橫豎,這個用語最早出現在晉西北根據地,當年大批平津女學生投奔延安被截留於此,紅軍老戰士們於是主動出擊,變著法子結識,就有了這個帶四川方言味兒的用語。辜妄聽之吧。
1968年春天,在中山公園,周長利等人曾經有過一次索然無味的拍婆子。但這件事,卻是後來一系列事件特別是周長利之死的開端。所以,儘管事情已經過去四十年了,但至今仍歷歷在目。當時,周等六七個人在中山公園閒逛,走到南園一塊很幽靜的地方時,遇到了兩個老兵打扮的很漂亮的女生。這兩個女生很明顯有挑逗的意思,她們忽而快步趨前,然後站在前邊搔首弄姿,又不走了;我們一干人往回走,她們又趕過來,再次擋在前邊。如是竟有四五個回合。周長利讓四橫豎前去搭訕,四駭異之極,堅持不肯去。邊亞軍自恃相貌清朗,切自吹是有經歷者,主動上前說話。我們遠遠地看著,那兩個女生坐在甬道邊的石階上,把頭埋在手臂上,不說話,甚至連抬起頭看邊亞軍一眼都不肯。邊站在她們面前,躬身,問話;人家不說話。過了一會兒,邊尷尬地直起身,無趣地走開了。這個過程中,其中一個女生抬了一下頭,向我們站的方向瞄了一眼。周長利對四橫豎開玩笑:看你呢。
事情就這么結束了。事後,有人說這兩個女生分別叫“蘿蔔六”和“傻七”,是西郊某大院男孩子在按相貌給院裡女生排序時,行六和行七的兩位。此說確與不確,無從查考。但無論是周還是當時在場的其他人,以後再也不曾與這兩個人有過來往、瓜葛。順便說一下,在正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子眼睛裡,女孩子總是漂亮的,特別是幹部子弟領風氣之先,更加重了顏色,所以,她們是不是漂亮,僅為四橫豎一家之言,不可盡信。
過後不久,周長利結識了他短暫一生中可能是唯一的女朋友。因為誰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大家就根據中山公園那段“艷遇”加以想像,把她稱作“老八”。老八常穿一身黃軍裝,面色白淨,眼睛很大。四橫豎最初見到這個人時,就覺得她神情有些怪異。與她說話,她似乎完全聽不懂,只是睜著那雙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你,似乎是在猜你說什麼
那是一個把人分為等級的時代,等級間的偏見、歧視和仇恨,時時刻刻都在製造著謊言。這個“老八”和周長利相識後,各種流言迅速在西郊各大院傳布開來。原始版本是,小混蛋這個低賤血統的流氓,強姦了高幹的女兒。後來還有了升級版和黃色版。被玷污的對象漸次演變成“開國元勛的獨女”、“八一學校的才女”、“最早起來造反的某著名老紅衛兵”等等。演繹出了諸多的細節,頤和園的山洞、電閃雷鳴的深夜、火燒隱秘部位的毛髮,等等。如同白毛女成為階級鬥爭的動員令一樣,“老八”也成了激發階層仇恨並最終形成殺戮的火種。很快,西郊各大院迅速集結起很多被仇恨和憤怒燒紅了眼的暴力團伙,他們動輒幾十上百人地衝進城裡,呼嘯過市;有時在深夜秘密集合,長途奔襲,撲擊某一莫名其妙的地點。殺死那條低賤的狗,成為了第二代、第三代高幹子弟紅衛兵最激動人心的政治目標。鬥不過那個極左政權,我們還殺不了一條狗嗎?他們捍衛的,就是自己高貴的等級和血統不被玷污。
風聲鶴唳,形勢極其緊張。在那段日子裡,周長利見到四橫豎,總不忘叮囑的一句話就是:在家呆著,別出去。
周長利死後不久,四橫豎在公共電車上偶遇“老八”。她不說話,就是拉著四橫豎的手,兩隻大眼睛裡,眼淚撲撲地往下掉。後來才知道,她是東亞某國駐華外交官的女兒。來華僅一年,還不怎么會說漢語。
周長利和老八之間的交往,在四橫豎看來,很簡單也很枯燥。就那么坐著,或者在街上走,一前一後的。曾經有一次,周懇切地要求四把她帶走。四無奈,真的把她帶著轉悠了半天,緊張,無話。至於她和周長利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我們無從猜測。我們知道的是,她是個外國人。難道所有的外國人,都是高幹嗎?都是高貴血統嗎?不知道。
就在月壇公園突圍之戰發生前不久,周、四、邊等人已經有過一次遇險,但由於被周長利輕輕巧巧地就避過了,沒有能夠引起足夠的警覺。那天,周等人在西直門內大街一戶臨街人家的房子裡“刷夜”。 按規矩,凡是要在人家過夜,必須在午夜之後才能入住,既防止自己的行蹤被人發現,又不願給主人家找麻煩。那天在街上胡亂轉悠到天快亮了,困得沒轍了,周才帶著我們幾個去了那家人家。輕手輕腳地,進去就擠著睡了。幾乎是剛剛閉上眼睛,就聽見外面街上傳來一陣嘈亂的人聲,許多輛腳踏車飛奔而來,停車踢車支子的通通聲清晰入耳。緊接著,就有人開始踹門。周等睡的這間房子臨街,門上掛著門板,每踹一腳就轟轟作響,整個小屋都跟著亂顫。
周長利是第一個從床上跳下地的。他當時也有些慌,站在地上愣著。四橫豎剛穿上鞋,門就被踹開了,幾條漢子蜂擁而入。四抄起一把板凳就向進屋的人砸過去,被周攔住。周很厲害地呵斥:你砸人家幹嘛呀?睡你的!然後,他問進來的人:你們找誰呀?深更半夜的!
來人說要找小混蛋。周長利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把進來的人推開,自己走到門口,探身向外看了看,指著西邊說:那邊,胡同里.街上還有許多人,亂了一陣,然後就狂風般卷進胡同里去了。周追著人家後面還喊了一嗓子:嘿,小心著點兒。那幫王八蛋,可都帶著刀呢!
月壇突圍戰
西直門遇襲之後,周長利組織了幾次反擊。戰術是以小分隊堵截在西郊各大院進城必經的復興門、阜成門路口,遇小股老兵進城出城,即以突然動作從路邊衝出,撲上去就打,打了就走。漸漸地就不限於打人了,還搶衣服(軍裝,當時叫“扒皮”),羞辱女孩子等。後來不僅襲擊分散的老兵,連大股老兵也常常遭到攔截。曾經一次,邊亞軍、四橫豎兩個人從阜成門外護城河西岸的小路向北走,迎面遭遇100多個老兵。(後來知道,他們為了躲避阜成門道口這個兇險之地,特意走了小路)。路很窄,且無岔路,發現對方時,雙方都已經無可退避。姓邊的這位爺掏出一把大號刮刀跑著迎上去,立逼著人家往回走。對方稍一遲疑,邊抓住最前邊一個大個子的衣領,舉刮刀作勢就要捅。頓時,在河邊小徑上擠成一團的老兵們不由自主地齊齊地發出一片哀告聲。那聲音里的無助、悲愴和憤怒,以及邊爺的咄咄逼人、趾高氣揚,至今仍無法從四橫豎的記憶中抹去。
一時間,恐怖情緒迅速在各大院蔓延開來。各種兇殺、搶劫、強姦的傳聞經過多道加工改造後,廣為傳播。大院子弟們人人自危,一個想像出來的兇殘的、強大的流氓暴力集團不僅時時刻刻地威脅著他們的人身安全,而且威脅著他們的高貴和尊嚴。這個流氓集團,是共和國締造者及其子弟們的死敵。而這個集團的首領,就是小混蛋!
1968年3月的一個晚上,周長利與一位家住百萬莊的幹部子弟領袖有過一次秘密會見。當時另一個在場的人是四橫豎。這位幹部子弟(姑隱其名吧!)溫文爾雅、熱情誠懇,而且很有政治頭腦和思想水平。一見面他就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通國家政治形勢,用毫不掩飾的語言對當政的極左政權不絕聲地痛罵。他告訴周,我們都是受害者,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在整個會面過程中,周長利幾乎一句話都插不上,只是不住地點頭,感動得眼睛甚至都濕潤了。當晚有個約定,由這位領袖出面,約西郊各大院的頭面人物與小混蛋見面、談和,從此雙方罷兵,盡棄前嫌,以後大家都是朋友。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約三點鐘左右,周長利一行13個人來到月壇公園附近。這就是與那位領袖約定的時間和地點。但等來的不是和談,而是一場血戰。幾乎來不及反應,幾百名手持兇器的老兵就從前後兩個方向圍攏了過來。四橫豎至今還清楚地記得,迎面方向過來的老兵們黑壓壓地一大片,在狹窄的馬路上擠壓過來。為首的一個喊了一聲:誰是小混蛋?打死他!接著,人們就玩命般的撲了上來。
多年後,四橫豎在官場應酬中與那位“領袖”見過一面。他仍然是那么誠懇、健談。他告訴四橫豎,他察看過幾次地形後才確定把約會地點定在那裡。老兵們視小混蛋如虎,臨敵畏戰是難免的。而那個地點道路狹窄,即使有人想退縮,後面有人堵著,他也退不了。四橫豎問他,誰在後面堵著呀?你們這些領袖?他告訴四橫豎:女的。把大院裡最漂亮的女生都拉來了。他問四橫豎,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就叫同仇敵愾!
前一個晚上,不是還說都是受害者嗎?不是要做朋友嗎?嗚呼!
月壇公園突圍,極其慘烈。當天跟著周長利到月壇去的一共是13個人,騎著八、九輛腳踏車。在那時,腳踏車算是大宗財產,比人命更值錢,特別是有的車是從朋友處借的,弄丟了無法交待。所以,當大敵逼近時,應戰隊形卻是非常鬆散的環狀陣形:把腳踏車放在中間,13個人環腳踏車站成一圈。
弄清楚對方是專來找小混蛋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周長利掩護在後排,但回頭一看,後面馬路上,大隊的老兵黑壓壓地排成密不透風的陣形,也已經一步步地堵壓過來了。前後兩路人馬迫近後,迅速向兩翼伸開、合攏,把我們13個人緊緊地包圍在一個小圈子裡。圈子正中,就是那幾輛腳踏車。
能看得出,對方實在是太緊張了,包圍圈合攏後他們沒有立即下手,而是有過一陣短暫的停頓。雙方對峙。這時,儘管雙方在人數上非常懸殊,但敢於先動手的的一方,還是能在瞬間爭取到主動。在這一點上,老兵方面暴露出了他們在實戰歷練和個人勇氣方面的不足。事後,周長利多次說過,這時候最需要的是一條不知死活、上去就開牙撲咬的狗。那時,他們還沒有這么一條領頭的狗。
先動手的是周長利。他手持一把刮刀,完全沒有猶豫,照直就向眼前的人群撲了過去。猝不及防地,那把刮刀就砸在一個男孩子的面門上,頓時鮮血就噴濺出來。人群大亂,很多人在擠壓推搡中摔倒,滾成一團。
四橫豎剛開始時有些驚慌,大腦里一片空白。但觀察到對方更緊張以後,立即就變得格外清醒和冷靜。他做了一個判斷,這時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死死地跟著周長利,或者一起死;或者,從刀叢中突出去。場面實在太混亂了,四橫豎跟在周長利身後,踩著倒在地上的人的身體,連擠帶撞向人群外面突。在這個過程中,四橫豎兩次被地上的人體絆倒。第二次摔倒,可能是過於慌亂,再加上人人群的擠壓、推撞,四橫豎很長時間沒能爬起來,是周長利拽著他的衣服把他從人堆里揪出來的。
突出重圍,沿著馬路向城裡方向狂奔,真正的兇險這時才開始了。最初的混亂過去後,老兵們迅速組織起來,其中最兇悍猛勇的一群騎上腳踏車,玩命地向周長利等人追過來。這是後來才知道的,跟在周后面衝出來的就是四、邊兩個人。邊爺跑在最後,被追上後,一把鋼絲鎖的鉛頭重重地掄在後腦上,人一個趔趄撲出去撞在馬路牙子上,鎖骨斷裂,頓時昏死過去。接著就追上了四橫豎。鋼絲鎖掄擊發出的嘯音就在耳邊不斷地迴響,鉛頭一下又一下地幾乎是擦著後腦勺落在身後。惶急中,四做了一個急停回身、舉刀迎刺的動作,緊跟在身後的人猛拐車把躲避,連車帶人摔了出去。這多少為四贏了一點時間,但來不及喘息,快跑到阜成門時,後面更多的人又追了上來。最前面的是一個穿著一身深褐色柞蠶絲軍裝的高個子,粗壯而驍勇。四橫豎從馬路竄上便道,這傢伙輕巧地一提車把,也躍上便道,掄起鋼絲鎖就向四的腦袋上砸。這時別說回擊了,就是稍有停頓,立時就會被砸躺下。再說追兵太多,速度又極快,撞也能把你撞飛了。這時,周跑在最前面,離四大約有四五步遠。危急中,四橫豎下意識地喊了周長利一聲。周猛地停步,讓過四橫豎,然後他抬起左臂護住頭,右手順勢就是一刀,戳進柞蠶絲的臀部……
在護城河邊,周、四站住了。追擊的人也遠遠地站住了,沒敢再追上來。
其他人的遭遇就不細說了。忘不了的是四橫豎的另一個朋友(未徵得他的同意,隱其名),在那個危急、慌亂的時刻,他老哥堅持不肯丟棄那輛從親戚家借來的舊腳踏車。向外強突時,他跟著跑了出來,後來鬼使神差地,他又返身跑了回去推那輛車子,被一紮搶刺中大腿。從地上爬起來,他還要推那輛車,又被扎了一槍。最終他滿身是血地騎著車子回到城裡。腿上和屁股上的創口並不深,但半年多以後,還是不能癒合。一年以後有人見過他,說他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的。後來聽到老兵們說,在那次行動之前,他們做了充分的準備,刀子和扎槍頭上,都塗抹了藥粉。他們的父輩,當年在對付日寇時,也是這么乾的
寫了月壇遭伏擊和突圍的經過,不是為了重新品味殘酷和血腥,而是想說另一個問題。這之後,又發生了中山公園遭遇戰,老兵們付出了流血和羞辱雙重的代價,小混蛋對老兵的作戰達到了他最風光的頂峰。但是,僅僅過了不到兩個月,在與月壇、中山公園幾乎完全相同的情況下,周長利卻在二里溝遭圍擊、殺害,這是為什麼呢?事情過去幾十年了,仍然有朋友不斷地問我同樣一個問題:在那個生死關頭,周為什麼要把匕首交了出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我能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不願意說。我不是為我的朋友們遮羞,而是為了我們生活著的這個社會。
上文提到的那位住百萬莊的老兵領袖對此有個總結。他說,周生於低賤,而又不甘於低賤。那么,他能怎么辦呢?拼殺嗎?一把刀子一腔血,你一個市井流氓,能逞強一時,你撞得破這個社會嗎?社會,天高地厚啊。暴力不是出路,那么,他想翻身擺脫低賤,只能走結交、巴結、附庸這一條路。
中山公園血戰之後,四橫豎與周就漸行漸遠了。但四橫豎知道,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他一直在忙於結交和應酬,他結交了太多的血統高貴者。那時,他很得意,他認為自己已經受到了尊重,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他認為這些結交給他帶來了高尚等級的朋友。可以把刀子交給朋友,但他交給的,是朋友嗎?那位“領袖”說,其實還有第三條路,就是忍耐,相信社會一定會進步。經過近三十年的改革開放,不是已經沒有了幹部子弟和平民子弟的界限了嗎?我們不是正在建設和諧社會嗎?對此,四橫豎無話可說。社會發生了巨變,舊的等級界限的確消失了。但是,新的不平等和等級會不會重新被製造出來呢?
我們的青年時代是在文革中渡過的,那是一場企圖消滅社會不平等、給人民以民主的革命。但其荒唐的結果,卻證明了發動者的善良願望不僅無智,甚至是荒謬的。但無論如何,爭取平等、正義,成為了我們這一代人最初的歷史。儘管這段歷史並不光彩。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不再說啦。歷史,畢竟不光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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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主中人物形形色色,有的磊落,有的猥瑣。雖然都不乏勇氣,但有的是仗勢逞凶之勇,令人憎惡;有的卻是在危機時刻敢於挺身而出,令人不能不仰視。在所有認識的玩主中,在勇氣方面,四橫豎真正佩服的不多,這位哥們兒就是一個。考慮到他的遺孀和子女的感受,在這個貼子裡給他起個化名,就叫他“海藍”吧。因為在當時活躍在一線的玩主中,海藍堪稱第一美男子,極其白淨的臉上一雙細長的鳳眼,肩寬腰細,順順溜溜的。他走路有毛病,左腳有些顛腳,因而右肩就稍微向前傾斜。那時夏天都穿長褲,時興把褲腿挽上一截(就像今天的“七分褲”),為了掩飾左腳的毛病,海藍總是一個褲腿長一個短。因了他的緣故,大家也就都覺得這樣子好看。周長利生前,就一直是這副裝扮。周死後,全北京大街小巷的男孩子,都是一個褲腿長,一個短的。
有三件事,讓四橫豎記憶猶新,感慨良多。
一九六八年五四青年節,周等十三個人結群去中山公園遊園。就是在這一天,釀成了北京頑主歷史上最血腥的“中山公園血案”。當時,閒逛到公園最北端的筒子河,十三個人就租了幾條船下水。筒子河水面狹窄,三面都是高牆,只有南面可上岸,岸邊上戳著一排鐵欄桿。水面上當時沒有別的船。剛下船,操槳不熟練,幾條船亂撞,還沒把船擺順,就聽見南邊岸上有人高喊:嘿,晃什麼晃,在那兒上來,都給我上來!
猛回頭,只見南邊岸上鐵柵後面,密密麻麻地幾百個老兵圍堵了上來。水面上,有的船猶豫,原地打轉;有的船緩緩向南岸靠近;四和姓邊的那位爺一條船,邊拚命向岸邊劃,急亂中一隻槳掉在河裡,兩個人搶另一隻槳急劃,但仍稍慢了一步。海藍操槳的那條船,第一個奮力向岸邊沖了過去。周長利站在船頭,船未及靠岸就躥了上去。海藍把兩隻船槳扔上岸,跟著也上去了。他和周一人一根木槳,周打頭,向對方撲了過去。二話沒有,上去就動了手。四、邊等很快接續上去。對方被打懵了,除了幾個頭破血流地躺在了地上,其他幾百人轟地一聲星散,公園上空響起一片悽厲的令人心顫的喊叫聲。有的發瘋地猛跑,有的實在跑不動了,就往灌木叢里躲。此時,十三個人全部上岸,四處追打。
當時,周和四、邊沒有參與繼續追打,而是在岸邊察看那幾個受傷老兵的傷勢。按周的囑咐,由邊把其中傷勢比較重的一個人送到醫院去。這樣,邊就先離開了。但這時,真正的惡鬥其實還沒開始。
就在這時,海藍跑了過來,急哧白臉地把四拉到一處高大的灌木叢下。就在這個灌木叢下,四看到了他這一生中永遠無法淡忘的恥辱的一幕。
海藍衝上去推開矮胖子。矮胖子一臉橫肉,罵了一句,舉刀就要刺海藍。四橫豎也憤而拔出刀子,矮胖子轉身就跑。海藍追上去,把衣服搶了回來,扔給女孩。
這時,周長利找到四,說老兵們跑出公園前門後,匯集了在天丨安門廣場上的老兵,已經有幾千人了,正在反身撲了回來,得趕快衝出去。跟著周匆匆離開,已經走出了很遠了,海藍又拉住四,指著後面的灌木叢,說那個女孩還沒出來。四無奈又跑回去,發現女孩的頭髮被絞在了樹枝上,掙脫不開了。四心慌氣急,揪住女孩的頭髮拚命猛往下扯,女孩負痛,尖利的慘叫聲,刺人心魄,至今不絕於耳。女孩哭叫,四焦躁,踢了她一腳。
衝出中山公園重圍,海藍的勇氣,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文革期間,中山公園的東門被封閉,整個園子只有南面金水橋這一道出口。還沒有走到南門,從敞開的大門洞裡,遠遠地就能看到從金水橋到公園大門前的空地上,嚴嚴實實地堵滿了黃軍裝,正擁擠著向門裡滾壓進來。周等人站住了。老兵們也看見了他們。這時,周說了他那句著名的話:反正我要從這兒出去!你們誰想出去,跟在後面!說完,周棱起眼睛,咬著牙,滿臉兇相地迎著人群走了過去。
按照以往交手的經驗,雙方列陣對撞,在相距十幾米時,對方的陣形就會發生動搖。但這一次不同,人數太懸殊了,而且,經過多次歷練,他們已經不再是那個一觸即潰的烏合之眾。更何況,他們身後就是狹窄的金水橋和不斷湧上來的各路援軍,已退無可退。雙方逼近,對方陣形堅如磐石,竟一步不退。
雙方相距只有一兩米時,周長利突然指著最前面的一個戴著一頂新軍帽的大個子,狠狠地說了一句:就這頂帽子,我要了!海藍,給我搶過來!
海藍應聲撲了上去,跳起腳就去搶奪大個子頭上的軍帽。大個子有些慌亂,用手捂著帽子擠開人群往後躲。海藍領頭、周隨後,一桿子人追隨著大個子匯入人群中。也有人試圖出手阻擋海藍。海藍兇巴巴地:沒你事兒,今天,爺就要他的帽子!
本來人多勢眾,突然間,卻一下子成了被搶帽子的“弱者”!老兵們一下子就全傻了眼,還沒醒過味兒來,就眼睜睜地看著一桿子人擠擠撞撞地沖了出去。到了長安街上,當街攔住一輛大一路,匆匆上了車。車重新開動後,看見海藍手裡竟抓著兩頂帽子,還有,就在車後,一股勢不可擋的洪水般的黃軍裝腳踏車隊,正一路狂追而來。後來,玩主中有個說法兒,海藍能“在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
海藍後來去山西農村插隊,四橫豎與他再無聯繫,他的情況知道得也不多。但他後來做的一件事,其為人和勇氣,又一次令四橫豎深感震撼。海藍在國中時曾經與班上的一個女同學彼此傾慕。四橫豎見過這個女同學,普通人,但白淨、秀氣,愛說話。十幾年後,等海藍歷經坎坷重新定居北京後,那個女同學已經在農村為農人婦了,且已經生了兩個孩子。海藍設法打聽到女同學的下落後,就找了去。其中的曲折,四橫豎不盡了了,但海藍最終是把自己初戀的愛人奪了回來。有老朋友對此不以為然,頗多議論。四橫豎對他們說,少廢話!這東西本來就是海藍的,有人趁著天黑,給弄走了!不是天亮了嗎?他再弄回來,怎么啦?礙著誰啦?說這話,四橫豎其實也是心虛的,他當然礙著了別人,別管天黑天亮,那也是一個家庭呀。但是,四在任何時候,都會支持海藍的,別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關於流氓,講幾個例子。
四橫豎上山下鄉期間,在生產隊趕馬車,常年在山西、內蒙間拉腳。在內蒙豐鎮地界的一家車馬大店裡,結識了一位方圓百里內最有名的流氓。他姓傅,自稱與傅作義將軍同宗,曾經是傅部(晉綏屯墾兵團)的一個兵痞,操一口純正的北京音。老傅雙眼瞎,一天到晚瞪著兩隻血窟窿眼窩,半臥半坐在車馬大店的那盤可睡上百人的五丈大炕上,別管哪掛車下店,做了什麼吃食,先得給他鬧上一碗,別管他吃還是不吃,反正這個禮數你不能不盡到了。據說,他那雙瞎眼,是和另一個地痞爭地盤,你一隻眼睛我一隻眼睛,自己把眼珠子摳下來的。老傅以店為家,自此,這個車馬店太平安生,從不丟東西。一個大院子,每天停宿幾十輛大車,別管車上拉的什麼,不用遮蓋,一根草都丟不了。這都是聽說,說說我親眼看見的一件事兒。一次我住店,第二天早晨,有一掛車上的全套繩具被人割走了,人們亂鬨鬨地瞎猜,說是半夜裡走的一掛涼城(內蒙一個縣)車上人幹的。涼城離豐鎮有上百里。那天上午,我看著老傅拄著根棍子往涼城方向去了。後來很長時間沒再見到他,大約過了小半年,他又回到了車馬大店裡,還穿了一身新衣裳。他瞎目乎眼地找到了那個車把式家,就住在人家裡,又吃又喝,還在人家炕上拉屎。半夜,隔著一炕的孩子和車把式,從人身上爬過去睡人家老婆。睡了一次,還不乾,反而更得了理,說人家看不起他,沒跟他親嘴兒。又來了二次,逼著人家親嘴,親他那雙血窟窿眼睛……。後來車把式借錢賠了全套新繩具,他才走。臨走,說隔上一陣子,憋得慌了,還來呀。車馬店的店掌柜給四橫豎送了兩條“白蘭”煙,求四橫豎勸勸老傅,這事兒就算啦。那天,四橫豎和老傅盤腿對坐,就問了他一個問題:那套繩具,到底是不是涼城那位車把式偷的?老傅說,那我管不著!我說是他,就是他!
後來我常常想,這個老傅,到底算不算一個流氓呢?我覺得他還不是,因為他的行為和思維,都符合正常的邏輯。他要保一方平安,把自己捨出去了。他與一般人不同的是,別人捨不得自己。另外,他也比常人對社會人情有更精準的把握。你偷了我的東西,我就睡你老婆,怎么啦?你還敢滿大街叫喚去不成?老子算準了,這兩樣,哪樣你都張不開嘴!公安局?笑話!他吃飽了撐的,把我抓進去管飯?再說,他們憑什麼抓我呀?就因為我睡了你老婆?誰看見了?要不,兩邊都脫了褲子,當眾做個見證?你願意不願意?我無所謂!(這都是老傅對四橫豎講的語言。真是言傳身教呀,可惜四橫豎天資不夠,這套功夫,始終沒能學會)。
一九八二年,四橫豎在河南見過另外一位。那時,農村剛實行承包制度,河南某縣農民承包魚塘,從魚苗開始,村里人就偷魚,甚至是公然搶,大白天的下一網,恨不得把塘里的魚全網走。告到公安,公安來人又吃又喝,還要魚,但除了在村里喊幾嗓子,也沒辦法。幾個承包戶無奈之下,就花錢請了個“護塘的”。四橫豎見了這個人,勞改回來的,約三十歲,又矮又瘦。一天又丟了魚,護塘的扛著根火丨藥槍來了,對著魚塘左近的人家就往窗戶里放槍。後來他把一個大姑娘從家裡拖到當街上,把姑娘的褲子扒了,用鼻子湊到人家私處,“聞著就有魚腥味兒”。然後,他滿街吆喝,讓村人們都出來聞一聞,說是找到了證據。村里人圍了好多,看熱鬧。其實,那個姑娘家就是偷魚的,從塘里網了魚,瀝瀝拉拉地直接提回家,水印子,漁網和魚,都明明白白地在那兒呢。他還用找什麼證據呀?他要的,就是那種不講理所造成的“威懾力”。
自此以後,魚塘太平。請四橫豎去做調研的河南省有關方面的人後來就此事提出了一個大得沒邊、非常不靠譜的問題:改革開放,少數人先富起來,那么,究竟應該使用什麼力量才能有效地保護私人財富呢?政丨府、法律、村民組織、親戚朋友,掰著指頭數一數,哪一個真正使得上,靠得住?對此,四橫豎無語,因為說冠冕堂皇的話,相信這個相信那個,沒意思。
這個護塘的和老傅一樣,仍然是在正常邏輯下的行為,還不能算作流氓。那么,究竟什麼才是流氓呢?
四橫豎的《地魂》是寫流氓的,但也是寫“空” 的。這本書於二OO三年出版的,印數只有區區兩萬冊,很快就脫銷了,此後出版社不肯再版,所以許多朋友至今也沒能看到。把流氓和佛學精義搞在一起,又是大不敬啊。之所以堅持要寫這么一本書,與作者的經歷有關。一九六七年秋天,四橫豎就讀的軍隊幹部子弟集中住宿制學校(海淀,八一學校)被江青扣上了“修正主義溫床”的帽子,遭強行解散。四橫豎被迫轉學到西城區一所普通中學。從“深宮”走進平民社會,四橫豎面對的是一個陌生、新奇而又充滿誘丨惑、富有挑戰性的新世界。使用“深宮”這個詞,是因為受血統論影響,那時的幹部子弟群體有著極強的政治使命感和接班人意識,而一旦進入平民社會,就再無這種思想的羈絆了。四橫豎那時從內心裡充滿著欣喜,不僅他新結識的所有人物,都更活潑,更個性,而且,“玩”的規矩也是全新的。約束破除,天性解放,四橫豎迅速融入新生活,且如魚得水,橫行無忌。天天帶領著一群劣少,惹是生非,稱霸一方。
那時,青少年中盛行養鴿子,誰的鴿群強大,誰就“拔份兒”。四橫豎運用自國小到的軍事知識,經過秘密偵察、線路踩點兒、制定作戰計畫和調動分配兵力,一夜之間,把後海沿岸幾家最知名的養鴿大戶抄掠一空。那一次,搶了一百多尾好鴿子。其中最優秀的是一尾老“點子”,據說曾有人用一大車高粱米外加一輛七成新“鳳頭兒”腳踏車交換,主人都沒捨得出手。鴿子弄回來,圈在一所國小的操場上,左近轟動,參觀者眾,蔚為壯觀呀。但是還沒風光夠,周長利帶著一幫人就惡狠狠地找了來。四橫豎手下的烏合之眾登時就四下里跑得沒了影子,就把一圈鴿子和四橫豎留在了操場上,被周長利等人圍了起來。
記得當時周長利非常驚愕,恨恨地問:你丨他媽的搶了人家的鴿子,還不知道藏起來?四橫豎也很驚愕:人家的鴿子?誰的?我搶來了就是我的!
周長利動手搶鴿子,四橫豎力單勢孤、無法招架,就抓住那隻值一大車高粱米的“老點子”,一把把腦袋擰下來,扔給周長利。周當時心疼得又吸涼氣又跺腳,一連聲地叫祖宗。一個什麼都不懂,百無禁忌的小流氓就這么和周長利這個玩主認識了。後來周長利多次對四橫豎說過: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什麼都不懂的。
《地魂》前半部寫了一個關於“流氓”的故事。玩主司衡樹與流氓孫大頭鬥法,孫大頭把司衡樹逼到了這么一個進不得退不得的境地:要么,你給我轉身走人,我欺良霸善,你看不見管不著!要么,你一刀把我宰了!一刀把他宰了!王法昭彰,誰敢?你不敢?那么好,你就別充大尾巴鷹,在這兒維護社會正義!最終,作者四橫豎也沒有為司衡樹找到解決辦法,只能讓別人把孫大頭“宰了”。
生活中的周長利碰到過孫大頭這樣的流氓,他比小說中的那個司衡樹更無能。
四橫豎與周長利關係最緊密的一段時間是一九六八年冬春的幾個月里,幾乎天天泡在一起,不是你找我,就是我找你。周聲名日盛,早已經不直接帶“佛爺”了,日常花銷由較低級別的玩主們不定期的“成數兒”地提供。四橫豎遠沒有周長利那么大的“份兒”,除了每天分手時周給一些零用外,錢的主要來源還是“洗佛爺”。在天將晚未晚的時候,站在新街口電影院廣場外面的馬路邊上,走路的坐車的佛爺們都能看見。身上有錢的,或是有事相求的,就會自動湊過來,或親熱或謙恭或偷偷摸摸地往你口袋裡塞上一把,是多是少並不點驗,他們自己掂量著辦。有幾次,周長利為四橫豎“戳桿子”(撐腰當後台的意思),也陪著站過幾回街。這種時候,收成就遠遠好過平日。順便說一句,那時在玩主中,最被鄙夷的行為是“碼銀子”,就是弄了錢不給手下人花,自己藏在家裡房樑上。錢攢得差不多了,然後就宣布金盆洗手“不玩了”。(這種不玩,往往說了也白說,幾個玩主聯手,不把你成碼的銀子敲乾淨了不算完。那時,你再洗手,就沒有人搭理你啦)。
一天,周陪四站街,惡作劇地提出要和四打個賭:兩個人並排靠牆站著,有佛爺過來,都閉上眼睛,不許睜開,也不許說話。天黑以後再數數誰口袋裡的錢多,然後小吃大,錢多的把錢全部上貢給錢少的。那天四橫豎挺緊張,搞了不少小動作,佛爺走到身前,聽動靜是想要把錢塞給周時,就眯縫著眼睛,射出嚴厲的目光威嚇。有幾次,錢都碰到周的口袋了又縮了回去,轉投四爺啦。佛爺一走,四橫豎就放肆地狂笑不止。周氣憤地踢了四好幾腳。
就在這一天,新街口的佛爺小白子(化名)找了來,講了他們家發生的事。當時,小白子走到周和四面前,一人給杵兜里幾張錢票,但遲遲不走,就在那兒站著。周和四按約定不許睜眼,直發急。就在這時,小白子抽抽達達地哭了起來。
小白子有個姐姐在南京讀大學,鬧文化革命回家來了,被胡同里一個從寧夏十三師回來的叫“皮猴子”的強暴了。小白姐姐在家裡洗衣服,大白天的,皮猴子進院去就把晾著的衣服摘了,抱著就往自己家跑。小白姐姐追了去,按在屋裡就被強暴了。事實倒在其次,這個過程的簡單、粗暴、肆無忌憚,讓人無法容忍!周長利當時就拉著四橫豎去找那個皮猴子。在胡同口憋了一天,逮著了這小子。皮猴子又瘦又黑,一副壞相。當時,周和四都沒動手,在旁邊看著,是別人打的。打得很慘,參與毆打的一個人後來說,就像一架鳥籠子,整個被踩跨查了。
對付這種“流氓”,你能怎么辦?除非你徹底把他滅了,殺了他。殺人,你有這個決心和勇氣嗎?玩主畢竟不是黑社會,他們在胡鬧,但他們還殘存著對社會的希望,保留著對自己前途的憧憬。皮猴子抓住的,就是這一點。不是黑社會,那么,玩主就什麼都不是,連條光棍都算不上。
周長利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個階段,幾乎每天都是在“逃避”中度過的。逃避政丨府的追捕,逃避老兵的復仇,也躲避皮猴子這等流氓以命相搏的糾纏。在二里溝遭圍殺,本來他和人約定要在動物園轉車去香山躲一天的。結果被人出賣,在約定的時間約定的地點,等來的卻不是朋友。
為周長利,曾經有過一個送別儀式。
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即有一線玩主在全市幾處地點發動報復性行動,西單和鼓樓相繼發生了流血事丨件。而第二天下午,約兩百多名老兵騎腳踏車浩浩蕩蕩地進入玩主集中的西城城區,誓言徹底誅殺“殘匪”。隊伍自西單北上,過平安里後,分路進入新街口南大街西側的幾條胡同(這在以前是絕不敢想像的),示丨威般穿行而過,出趙登禹路後才又匯合。一時人心惶惶。
為防止發生事端,周的家長打算把周秘密火化。第三天下午,一邊安排親戚連夜把屍體拉送去偏遠的東郊火葬場,同時,委託四橫豎和另一人代表其家長去派出所註銷戶口,領火化證。在派出所,見死亡原因一欄寫了“流氓鬥毆”四個字,四橫豎看著不順眼,與辦事的警察先是爭執,繼而拍桌子對罵。一老警察出面調解,老警察揪著四橫豎的脖領子,兇巴巴地說,不這樣寫,小子,你說怎么寫?因病死亡?他得什麼病啦?你小子傻呀?流氓鬥毆,這就把殺他的那些人也給定了性!都是些王子王孫的,換個別的地方,誰敢說他們也是流氓?在咱們地盤上,我就敢!死一個,捎帶上一大群,誰都落不下乾淨,值不值呀?四橫豎無語。
火化當日上午,經過甄別挑選的二十幾個一線玩主和親近朋友在西單路口集合,分乘七、八輛機動三輪車(北京計程車的始祖型,全包廂,司機都是由排子車工人改練的),排成一串趕往東郊。家長見這些人來了,就悄悄地撤了,把周留給了他的朋友們。
周穿了一身新的藍制服,因流血過多,人顯得萎縮、枯瘦,那身衣服也大,皺皺巴巴的。後來有人在他腰間系了一根簇新的校官武裝皮帶,又給戴上一頂黃軍帽,人才多少有了些往日的影子。
等著火化的當口兒,玩主本性,有人在各個停屍間瞎溜達看熱鬧,發現了一個少女。據說,少女是與家人慪氣自縊的。少女穿一身花團錦簇的棉襖棉褲,臉上塗了厚厚的胭脂,有股子喜興氣。幾個傢伙嘀咕了一陣後,確定由那位邊爺去和少女的家屬談。他是怎么談的,不知道,但不一會兒就傳出來說是談成了。好幾個人立刻興沖沖地跑過去,簇擁著把美少女推了出來,和周並排擺放在大廳里。這時,送別遺式才開始,大家輪流地和周告別,向周鞠躬,也向少女鞠躬。
站在周的面前,看著他那扭曲的樣子,看著他身邊那位少女,四橫豎當時有個極其強烈的印象:其實,這個人就是個普通人,甚至,還有幾分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