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華寺,是曾經存在於青海的一處藏傳佛教格魯派寺廟。1575年,明朝藩屬蒙古順義王俺答汗與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領袖索南嘉措合作,建寺於青海湖南面的察卜齊雅勒(蒙古語意為“切開的斷崖”),明廷賜名“仰華寺”,蒙古稱為察卜齊雅勒廟,藏語稱為特欽曲科林(意為大乘法輪洲)。1578年,俺答汗在仰華寺會見索南嘉措,贈與其“聖識一切瓦齊爾達喇達賴喇嘛”的封號,索南嘉措亦贈給俺答汗“大梵天法王”的尊號,格魯派領袖被稱為“達賴喇嘛”自此開始,該派也取得了來自蒙古的保護和支持,逐漸成為藏傳佛教的大宗,而藏傳佛教亦從此在蒙古地區廣為流傳,成為蒙古民族的信仰。因而仰華寺在蒙藏歷史上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後來由於西海蒙古侵擾明朝,明朝大臣鄭洛在1591年派兵焚毀仰華寺。該寺遺址位於青海省共和縣恰卜恰鎮北面8公里加拉村。
公元16世紀,蒙古俺答汗雄長於草原,他以土默特為基地,東面逼迫察哈爾的蒙古大汗庫登汗(打來孫)東遷於遼河套,西面驅逐瓦剌,開拓漠北,南面屢次侵擾明朝邊疆,一度包圍北京,造成庚戌之變。此外,俺答還積極向青海進軍,驅逐了早先占據青海的卜兒孩等瓦剌貴族,並開始了與藏族(西番)的接觸。當時青藏高原正處於教派紛爭之中,信奉噶瑪噶舉派的藏巴汗勢力強盛,壓制格魯派發展,因此格魯派急欲對外尋求出路。恰在此時,蒙古俺答汗與明朝達成和議,受封為順義王,並實現了夢寐以求的互市,解決了經濟上的後顧之憂,開始謀求進一步擴張,同時也需要在蒙古內部鞏固自己的權威,強化凝聚力,而導入藏傳佛教正好迎合他的需求:一方面可以實現對青藏高原的控制,另一方面可以藉此樹立自己在蒙古內部的神聖權威,最終完成對蒙古各部的統一。於是,蒙古土默特部與藏傳佛教格魯派逐漸走到一起。
當時,格魯派領袖哲蚌寺赤巴(住持)索南嘉措已與活動於青海地區的蒙古信徒接觸,決心傳教於蒙古,他的舅父阿興喇嘛於是1571年前往蒙古地區傳教,與俺答汗會晤,灌輸藏傳佛教教義,並引用元世祖忽必烈會見八思巴之故事,努力說服俺答汗皈依佛教並與索南嘉措會見;與此同時,俺答汗的侄孫徹辰鴻台吉(切盡)兵臨烏思藏,接受了藏傳佛教,回到歸化城後也勸俺答奉佛。俺答汗被打動,三次遣使聯絡索南嘉措,請他傳教於蒙古,並醞釀在漢、蒙、藏三族交界的察卜齊雅勒(恰卜恰)之地修建寺廟,作為迎接索南嘉措的準備,命其駐紮青海的兒子丙兔負責。
當時,俺答汗向明朝稱臣,烏思藏亦隸屬於明朝,故俺答汗要與索南嘉措聯繫,必須請示明朝。自明穆宗隆慶六年(1572年)以來,俺答汗就屢次向明朝請求金字番經及喇嘛僧,大同總督王崇古認為這是讓俺答放下屠刀、“用夏變夷”的良機,主張允許其請,得到朝廷批准。到明神宗萬曆三年(1575年)二月,俺答汗又上奏明廷,為討喇嘛番僧(索南嘉措),請求派遣通事官,明廷也允諾其請。隨即俺答之子丙兔提出“迎佛蓋寺”的請求,明廷眾臣害怕丙兔以此為藉口與西番串通一氣,威脅明朝西部地區,大多提出反對意見,禮部則奏言:“彼已采木興工,而令改建於他所,勢所不能,莫若因而許之,以鼓其善心,而杜其關外之請。況中國之御戎,惟在邊關之有備。戎之順逆,亦不在一寺之遠近。”於是明朝同意建寺。
索南嘉措自然對俺答汗的行為表示歡迎。他接見了俺答汗的使者並接受了答汗的邀請,約定在紅牛年(1577年)會晤於察卜齊雅勒的寺廟。關於建寺的情況,索南嘉措的傳記中有如下記載:
“索南嘉措在建寺前舉行了收服地煞儀軌,爾後召來許多漢地能工巧匠修建。在新建的經堂內供有三世佛像、宗喀巴大師像和索南嘉措自己的身像。經堂左右和前面是內供大威德、觀世音菩薩等像的神殿,每個佛殿具有十六根柱子的規模。佛殿之間又建有菩薩殿、藥叉殿和護法亭。前面的左右兩邊是光明殿和大樂殿兩座寢宮,各個殿堂有漢式殿頂等作為裝飾。寺院外圍築有三重圍牆。寺院建成後,索南嘉措為之取名為特欽曲科林(意為大乘法輪洲)寺,又在四方廣做息、增、懷、伏四種燒施法事,出現了與所念誦相一致的吉兆。”
由此可見,這座寺廟主要是使用漢族工匠設計營建,當地的一些藏民可能也參與了寺廟的建設,它熔鑄了漢、藏的建築風格為一體,且其主殿經堂的大小雖未有記載,但從其配殿有16根柱子的規模來看,也是相當雄偉的,而且從後來索南嘉措與俺答汗會晤時,向上萬人講話、並舉行千人授戒儀式來看,它堪稱是一座建立於青海草原上的大寺。萬曆五年(1577年)四月寺廟建成後,俺答汗請求明廷賜予寺廟匾額,明廷遂下賜“仰華寺”之名,取仰慕中華之意。
仰華寺落成之後,俺答汗以欲赴青海湖邊的仰華寺會晤西番高僧、辦理法會為由,請求明廷大開馬市、茶市並給予都督金印,以便出入。但是,明廷僅同意提供辦理佛事所需之物,同時厲兵秣馬,阻止其非分之求。俺答汗並未堅持向明朝爭取開市,而是立即率部向西襲擊瓦剌部落。俺答汗在兵敗後回師,才取道嘉峪關前往仰華寺。
而在此時,萬曆五年(1577年)藏曆十一月二十六日,索南嘉措已從哲蚌寺出發,前赴仰華寺。翌年五月十五日,索南嘉措在仰華寺與俺答汗等蒙古諸部台吉見面。二人公開會面的時候,俺答汗一身白衣,由包括順義王妃三娘子等隨從萬餘人簇擁而出。俺答汗首先奉獻由五百銀銅所製成的曼陀羅、金缽等供養索南嘉措。隨後在十萬人聚集的會場,俺答汗與索南嘉措兩人一同前往會場中央,由徹辰鴻台吉當眾宣讀歡迎詞,國師巴克什譯師擔任翻譯,其內容為:
“我們從來就是強有力的,因為祖先出自恰噶爾天神之族,曾經征服了漢地、西藏和霍爾,並與薩迦教主結成了福田與施主的關係,使佛法得以弘揚。後來妥歡帖木兒汗之時,佛法衰亡,作惡不善,唯有飲血食肉,如墜黑暗血海之中。今蒙福田施主如日月一般之洪恩,開拓了正教之道,使血海變為乳海,此恩浩蕩!因此,居於此方的漢、藏和蒙古一切民眾,務必遵守十善法規。從即日起,對於恰噶爾蒙古人特定如下行為規則:從前,蒙古人死後,按其貴賤尊卑,以其妻妾、奴僕和馬牛等殉葬。今後凡是用來宰殺祭祀的馬牛等財物,都要心甘情願地獻給僧伽和上師,請求為死者做回向祈願,嚴禁殺生祭祀者。倘若依舊殺人殉葬,則要依法處死;如果宰殺牲畜殉葬,則要依法沒收其全部家產;若有謾罵毆打上師和僧伽者,則抄沒動手者的全部家產。以前,對於稱作‘翁公’的死者偶像,在每月之初八、十五和三十日宰殺牲畜用血進行月祭。如果違法宰殺牛馬祭祀,則罰其十倍的牲畜。假如拒不燒毀那些偶像,將摧毀其家。以六臂智慧怙主代替翁公,只準用三乳品(乳酪、牛奶和酥油)對他進行供養,決不允許以血肉供養。此外,每個人都要勉勵從善,每月初八、十五和三十日要持齋守戒,對漢、藏和霍爾三族不能無端搶掠。總而言之,在衛藏所實行的那樣的法律,也要在這個地方實行。”
仰華寺大會後,俺答汗皈依藏傳佛教,越來越多的蒙古人往來於青海和蒙古之間,引起了明朝的警惕。當時,仰華寺已成為青海蒙古人會盟的重要據點,特別是萬曆十年(1582年)俺答汗去世後,青海蒙古人無法得到有效約束,經常騷擾明朝疆界。萬曆十五年(1587年)巡按陝西御史楊有仁上疏中說:“自俺酋迎佛建寺,招結眾住持莽剌寺川,一以戀水草之豐,一以圖諸番之利,久假不歸,遂成巢穴,且又招引西海諸酋往來住牧,而洮河門屏之間,遂為腥膻屯聚之所矣”,對此憂心忡忡。萬曆十六年(1588年)九月,永邵卜大成台吉(俺答的侄子)之婿瓦剌他卜囊侵犯西寧,明朝副將李魁及千把總、指揮八員、領兵官四十餘員以下陣亡,此後青海一帶的明蒙衝突漸起。萬曆十九年(1591年),順義王扯力克率蒙古眾台吉以送還索南嘉措遺骸為名來到仰華寺,又留了一批蒙古部落駐牧青海,造成明朝邊疆更加不穩,而後俺答汗的從侄火落赤及丙兔之子真相以仰華寺為據點,屢次犯邊,明朝政府忍無可忍,乃以宣大總督鄭洛為七鎮經略尚書,解決西海蒙古問題。
鄭洛等認定仰華寺為造成西海蒙古惹事生非的根源,後來他的部下總兵萬世德的奏報中這樣陳述焚燒仰華寺的利害:“自俺酋奉貢,比我外藩,遂請命而來,無復忌憚,乃其狡謀譎計,陰為子孫圖不拔之基,遂建寺海上,名曰迎佛修善,其實樹幟收番。年復一年,情形漸異,使中國之藩籬大潰,異類之狐兔成群,則青海為群虜不逞之巢,而佛寺實一方啟疆之本。故欲驅海虜而不先毀寺,是醫者之急標症而忘病根也。誠使海上無虜,佛寺猶存,則戎狄之媾未分,西牧之原尚在,是以本部抗疏決策,斷在必行。”可見他們認為,當初明廷允許修建仰華寺實為一大失誤,如果不毀滅仰華寺,青海的蒙古人不但不會學佛向善,反而會趁機將依附明朝的番人(藏族)收入囊中,使青海完全成為蒙古的勢力範圍,屆時對明朝邊防造成的後果不堪構想。
所以,鄭洛果斷決定焚燒仰華寺,火落赤、真相得知鄭洛進軍後,自知不敵,遠遁他處。萬曆十九年(1591年)九月,鄭洛派萬世德、張臣率兵至仰華寺,將其焚毀。關於焚毀的過程,鄭洛的奏疏中言:“選鋒兵馬至西海仰華寺,將房屋一時焚燒,各虜望見火光,馳至,官軍對敵,昏夜射死,不及取首,生擒達虜二名,余虜逃奔山後。”焚寺明軍人馬於“九月望日分道並出,直抵穹廬之北,去邊五百里不見一虜。蓋自漢衛、霍度漠以來僅有此舉,猗於盛矣!還至仰華寺,復縱火焚其遺構,一椽片木無有存者。”事後鄭洛上奏指出:“仰華寺為容奸之淵藪,而西寧為受禍之胚胎……此一舉也,文武將吏及邊方父老鹹謂:‘俘百酋不如焚此一寺。’從此斷匈奴已續之臂,掃西海未絕之氛,督撫諸臣可漸次圖也。”鄭洛還賦詩三首紀念焚燒仰華寺,表現出他的得意之情:
徙倚轅門候捷音,壺漿卻寄見情深。投醪欲鼓三軍氣,沐德應同萬旅心。
作為蒙藏歷史的重要見證的一代名剎仰華寺,就這樣被明軍燒為灰燼,僅存在了短短十多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