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本篇主要記載識別人物的事例。相當一部分內容是記述根據某人過去的言談、作為來斷言他將來的成就或結局。例如第20 則記從桓溫過去參加博戲的表現,斷言他領乒伐蜀必能成功。有的記載很簡略,沒有說明作出判斷的依據。還有部分條目讚賞根據風采相貌來識別人物才能的人。例如第16 則記孟嘉成名後,原先不認識他的褚裒僅據“此君小異”而把他從眾人中找了出來。
另一些條目讚揚了對事件有洞察力的人,這些人能見微知著,預見國家的興亡、世事的得失。例如第4則記山濤預見天下將亂,反對“偃武修文”,第28 則記王珣從用人不當看出國家將亡。
有一些記載還是有一定啟發的。第22 則說郗超本來跟謝玄不和,在苻堅大兵壓境時卻能推斷謝玄可以禦敵,為國立功。這種不以個人愛憎來褒貶人物的品德值得肯定。
原文+譯註
(1)曹公少時見喬玄①,玄謂曰:“天下方亂,群雄虎爭,撥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實亂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賊②。恨吾老矣,不見君富貴,當以子孫相累③。”
【注釋】
①喬玄:字公祖,曾任尚書令。
②治世:太平盛世。奸賊:狡詐兇殘的人。
③累:牽累。這裡指把子孫託付給他照顧。
【譯文】
曹操年輕時去見喬玄,喬玄對他說:“天下正動亂不定,各路豪強如虎相爭,能撥亂反正的,難道不是您嗎!可是您其實是亂世中的英雄,盛世中的奸賊。遺憾的是我老了,看不到您富貴那一天,我要把子孫拜託給您照顧。”
(2)曹公問裴潛曰①:“卿昔與劉備共在荊州,卿以備才如何?”潛曰:“使居中國,能亂人,不能為治②;若乘邊守險,足為一方之主③。”
【注釋】
①裴潛:字文行,曾避亂荊州,投奔劉表,劉備也曾依附劉表,曹操指的就是這事。
②居中國:占有中國,指處在京都的統治地位上。
③乘邊:駕御邊境,即指防守邊境。方:地區。
【譯文】
曹操問裴潛道:“你過去和劉備一起在荊州,你認為劉備的才幹怎么樣?”裴潛說:“如果讓他治理國家,會擾亂百姓,不能得到太平;如果保衛邊境,防守險要地區,就完全能夠成為一個地區的首腦。”
(3)何晏、鄧鏞、夏侯玄並求傅嘏交,而嘏終不許①。諸人乃因荀粲說合之。謂嘏曰:“夏侯太初,一時之傑士,虛心於子,而卿意懷不可;交合則好成,不合則致隙②。二賢若穆,則國之休③。此藺相如所以下廉頗也④。”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勞,能合虛譽,誠所謂利口覆國之人⑤。何晏、鄧鏞,有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內無關龠,貴同惡異,多言而妒前⑥。多言多釁,妒前無親。以吾觀之,此三賢者,皆敗德之人耳,遠之猶恐罹禍,況可親之邪!”後皆如其言。
【注釋】
①“何晏”句:何晏等三人是三國時魏人,在當時名位都很高,後來都先後被司馬氏殺害。傅嘏那時名位未顯,看來三人不一定會追求和傅嘏結交,這裡所述之事不大可靠。夏侯玄,字太初,參看《方正》第6 則注①。
②好成:指有交誼。致隙:產生裂痕。
③穆:和睦。休:喜慶。
④“此藺”句:藺相如是戰國時趙國人,因為完壁歸趙之功拜為上卿,地位在大將廉頗之上。廉頗不服,就想羞辱他。他以國家利益為重,不願做兩虎相爭之事,總是迴避廉頗。廉頗聽說後,負荊請罪。下,在下,這裡指退讓。
⑤心勞:心思勞累;用盡心思,虛譽:虛名;虛榮。利口覆國:用能言善辯來傾覆國家。《論語·陽貨》說:“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利口,言辭鋒利。
⑥有為:有作為。關龠(yuè):門閂,這裡指檢點約束。妒前:嫉妒超過自己的人。
【譯文】
何晏、鄧鏞、夏侯玄都希望和傅嘏結交,可是傅嘏始終沒有答應。他們便托荀粲去說合。荀粲對傅嘏說:“夏侯太初是一代的俊傑,對您很虛心,而您心裡卻認為不行。如果能交好,就有了情誼;如果不行、就會產生裂痕。兩位賢人如果能和睦相處、國家就吉祥。這就是藺相如對廉頗退讓的原因。”傅嘏說:“夏侯太初,志向很大,用盡心思去達到目的,很能迎合虛名的需要,確實是所說的耍嘴皮子亡國的人。何晏和鄧鏞,有作為卻很急躁,知識廣博卻不得要領,對外喜歡得到好處,對自己卻不加檢點約束,重視和自己意見相同的人,討厭意見不同的人,好發表意見,卻忌妒超過自己的人。發表意見多,破綻也就多,忌妒別人勝過自己,就會不講情誼。依我看來,這三位賢人,都不過是敗壞道德的人罷了,離他們遠遠的還怕遭禍,何況是去親近他們呢!”後來的情況都像他所說的那樣。
(4)晉武帝講武於宣武場,帝欲偃武修文,親自臨幸,悉召群臣①。山公謂不宜爾,因與諸尚書言孫,吳用兵本意,遂究論,舉坐無不咨嗟②。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後諸王驕汰,輕遘禍難,於是寇盜處處蟻合,郡國多以無備不能制服,遂漸熾盛,皆如公言③。時人以謂山濤不學孫、吳,而暗與之理會④。王夷甫亦嘆云:“公暗與道合。”
【注釋】
①講武:講授並練習武藝。偃(yǎn)武修文:停止武備,提倡教化。臨幸:到場。皇帝到某處叫“幸”。
②山公:山濤。曾任尚書、太子少傅,所以下文稱山少傅。據《晉書·山濤傳》載,滅了吳國後,晉武帝就搞偃武修文,撤除州郡武備,以炫耀天下太平。山濤不同意這種做法。孫、吳:孫武、吳起。孫武是春秋時代齊國人,著名軍事家,著有《孫子兵法》。吳起,是戰國時代魏國人,著名將領。後世談到擅長兵法的人,都是孫、吳並稱。
③諸王:帝五給同族人的封爵,最高一級稱王。諸王都有分封的土地,稱為國或王國。驕汰:放縱、奢侈。輕遘禍難:指八王之亂。西晉初大封宗室,諸王擁兵自重。晉武帝死後,諸王互相攻殺,內訌達十六年,史稱八王之亂。
④以謂:認為。理會:理合;事理上相同。
【譯文】
晉武帝命令軍隊在宣武場練武,他想停止武備,提倡文教,所以親自到場,並且把群臣都召集來了。山濤認為不宜這樣做,便和諸位尚書談論孫武、吳起用兵的本意,於是詳盡地探討下去,滿座的人聽了沒有不讚嘆的。大家都說:“山少傅所論才是天下的名言。”後來諸王放縱、奢侈,輕率地造成災難,於是兵匪到處像螞蟻一樣聚合起來,郡、國多數因為沒有武備不能制服他們,終於逐漸猖獗、蔓延,正像山濤所說的那樣。當時人們認為山濤雖然不學孫、吳兵法,可是和他們的見解自然而然地相同。王夷甫也慨嘆道:“山公所說的和常理暗合。”
(5)王夷甫父乂,為平北將軍,有公事,使行人論,不得①。時夷甫在京師,命駕見僕射羊祜、尚書山濤。夷甫時總角,姿才秀異,敘致既快、事加有理,濤甚奇之②。既退,看之不輟,乃嘆曰:“生兒不當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亂天下者,必此子也。”
【注釋】
①行人:指使者,奉命執行任務的人。論:陳述,這裡指向上陳述。
②總角:指未成年時。《晉書·王衍傳》載當時王衍(字夷甫)是十四歲。
【譯文】
王夷甫的父親王乂(yì),擔任平北將軍,曾經有件公事,派人去上報,沒辦成。當時王夷甫在京都,就坐車去謁見尚書左僕射羊祜和尚書山濤。王夷甫當時還是少年,風姿才華與眾不同,不但陳述意見痛快淋漓,加以事實本身又理由充分,所以山濤認為他很不尋常。他告辭後,山濤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終於嘆息說:“生兒子難道不該像王夷甫嗎?”羊祜卻說:“擾亂天下的一定是這個人。”
(6)潘陽仲見王敦小時,謂曰:“君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耳①。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②”。
【注釋】
①“君蜂”句:古人認為蜂目而豺聲的人是殘忍的人。蜂目,指像胡蜂樣的眼睛。振,揚起。
②“必能”句:指會殺害別人,也會被人殺掉。
【譯文】
潘陽仲看見王敦少年時候的樣子,就對他說:“您已經露出了胡蜂一樣的眼神,只是還沒有嗥出豺狼般的聲音罷了。你一定能吃人,也會給別人吃掉。”
(7)石勒不知書,使人讀《漢書》①。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刻印將授之②,大驚曰:“此法當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
【注釋】
①石勒:東晉時代後趙的君主,羯族人,起兵反晉室,公元319 年自稱趙王。後來攻占了晉朝淮水以北大片土地。到330 年又自稱大趙天王,行皇帝事。
②酈食其(lìyìjī ):是漢高祖劉邦的謀士。按:楚漢之爭,項羽把劉邦困在榮陽,酈食其獻計大封戰國時代六國的後代,想以此壯大自己的勢力,阻撓項羽的擴張。劉邦馬上下令刻印章,準備加封。
【譯文】
石勒不識字,叫別人讀《漢書》給他聽。他聽到酈食其勸劉邦把六國的後代立為王侯,劉邦馬上刻印,將要授予爵位,就大驚道:“這種做法會失去天下,怎能最終得到天下呢!”當聽到留侯張良勸阻劉邦時,便說:“幸虧有這個人呀!”
(8)衛玠年五歲,神衿可愛①。祖太保曰②:“此兒有異,顧吾老,不見其大耳!”
【注釋】
①神衿:胸襟。
②祖太保:指衛玠的祖父衛瓘,晉武帝時官至太保。
【譯文】
衛玠五歲時,襟懷可愛。祖父衛瓘說:“這孩子與眾不同,只是我老了,看不到他將來的成就了!”
(9)劉越石云:“華彥夏識能不足,強果有餘①。”
【注釋】
①華彥夏:華軼,字彥夏,任江州刺史,甚得士人歡心,心憂天下,只因不從晉元帝命令,被害。
【譯文】
劉越石說:“華彥夏見識、才能不足,倔強、果敢則有餘。”
(10)張季鷹辟齊王東曹掾①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吳中菰菜羹,鱸魚膾②,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③!”遂命駕便歸。俄而齊王敗,時人皆謂為見機④。
【注釋】
①張季鷹:張翰,字季鷹,吳郡吳人。他在洛陽當官,看到當時戰亂不斷,就借想吃家鄉名菜為由,棄官歸家。齊王:司馬冏(jiǒng),封為齊王。晉惠帝時任大司馬,輔政,日益驕奢。公元302 年,在諸王的討伐中被殺。東曹:官名。主管二千石長史的調動等事。
②菰菜羹:《晉書·張翰傳》作“菰菜、蓴羹”,與鱸魚膾並為吳中名菜。蓴羹,參看《言語》第26 則注②的“蓴羹”。
③羈宦:寄居在外地做官。
④見機:洞察事情的苗頭。機,通“幾”。
【譯文】
張季鷹調任齊王的東曹屬官,在首都洛陽,他看見秋風起了,便想吃老家吳中的菰菜羹和鱸魚膾,說道:“人生可貴的是能夠順心罷了,怎么能遠離家鄉到幾千里外做官,來追求名聲和爵位呢!”於是坐上車就南歸了。不久齊王敗死,當時人們都認為他能見微知著。
(11)諸葛道明初過江左,自名道明,名亞王、庾之下①先為臨沂令,丞相謂曰:“明府當為黑頭公②。”
【注釋】
①諸葛道明:諸葛恢,字道明。所以叫道明,就是志在使道昌明。初任臨沂令,後避難渡江,累遷會稽太守、中書令。
②明府:漢代稱太守為明府,晉以後也稱縣令為明府.王導是臨沂人所以稱曾任臨沂令的諸葛恢為明府。黑頭公:指壯年時頭髮還沒變白就升到三公之位的人。
【譯文】
諸葛道明初到江南時,自己起名叫道明,名望僅次於王導、庾亮。先前任臨沂縣令,王導曾對他說:“明府將會任黑頭三公。”
(12)王平子素不知眉子①,曰:“志大其量,終當死塢壁間②。”
【注釋】
①王平子:王澄,字平子,曾任荊州刺史。不知:不相知;沒有情誼。眉子:王玄,字眉子,是王澄的侄兒,後代理陳留太守,大行威罰,被害。
②塢(wù)壁:構築在村落外圍的小型城堡,防寇盜用的建築物。按:這句指志大其量,就很難有成就,終將在爭奪天下的戰亂中死於一隅。
【譯文】
王平子向來對眉子沒有好感,他評論王眉子說:“志向大過他的氣量,終究會死在小城堡里。”
(13)王大將軍始下①,楊朗苦諫,不從,遂為王致力。乘中鳴雲露車徑前②,曰:“聽下官鼓音,一進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當相用為荊州。”既而忘之,以為南郡。王敗後,明帝收朗,欲殺之;帝尋崩,得免。後兼三公,署數十人為官屬③。此諸人當時並無名,後皆被知遇。於時稱其知人。
【注釋】
①“王大”句:指晉明帝時王敦起兵反,東下京都一事。
②中鳴雲露車:一種車子,或說即雲車,亦名樓車,車上有望樓以窺敵進退。中鳴,指雲車中設定鼓鑼,指揮軍隊進退。
③三公:指三公尚書。據《晉書·職官志》載,西晉尚書省分吏部、三公等六曹,設六曹尚書。到東晉撤銷三公曹只設五尚書。楊朗是東晉人,似不可能任三公尚書。署:任命。官屬:官府屬官。
【譯文】
大將軍王敦剛要進軍京都的時候,楊朗極力勸阻他,他不聽,楊朗終於為他盡力。在進攻時,楊朗坐著中鳴雲露車一直到王敦面前,說:“聽我的鼓音,一旦進攻就能獲勝。”王敦握住他的手預先告訴他說:“戰事勝利了,要用你來掌管荊州。”過後忘了這話,把他派到南郡做太守。王敦失敗後,晉明帝下令逮捕了楊朗,想殺掉他;不久明帝死了,才得到赦免。後來兼任三公尚書,安排了幾十人做屬官。這些人在當時都沒有什麼名氣,後來又都受到他的賞識重用。當時人們稱讚他能識別人才。
(14)周伯仁母冬至舉酒賜三子曰①:“吾本謂度江托足無所,爾家有相,爾等並羅列吾前,復何憂②!”周嵩起,長跪而泣曰③:“不如阿母言。伯仁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識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於世。唯阿奴碌碌,當在阿母目下耳④。”
【注釋】
①周伯仁:周顗,字伯仁。下文的周嵩、阿奴指他的兩個弟弟。參看《言語》第30 則注①和《方正》第26
則注①。冬至:節氣名。古人重視冬至節,這一天要祭祖、家宴、慶賀往來,像過年一樣。
②度:通“渡”。有相:有吉相;有福相。
③長跪:古人坐時臀部放在腳後跟上,跪時伸直腰和大腿,挺直上身跪著,叫長跪,表示尊敬。
④碌碌:平庸無能。
【譯文】
周伯仁的母親在冬至那天的家宴上賜酒給三個兒子,對他們說:“我本來以為避難過江以後沒有個立腳的地方,好在你們家有福氣,你們幾個都在我眼前,我還擔心什麼呢!”這時周嵩離座,恭敬地跪在母親面前,流著淚說:“並不像母親說的那樣。伯仁的為人志向很大而才能不足,名氣很大而見識膚淺,喜歡利用別人的毛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不是保全自己的做法。我本性乖戾,也不會受到世人的寬容。只有小弟弟平平常常,將會在母親的眼前罷了。”
(15)王大將軍既亡,王應欲投世儒,世儒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為荊州①。含語應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云何,而汝欲歸之!”應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當人強盛時,能抗同異,此非常人所行②;及睹衰危,必興愍惻③。荊州守文,豈能作意表行事④!”含不從,遂共投舒,舒果沉含父子於江。彬聞應當來,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來,深以為恨。
【注釋】
①“王應”句:王應是王敦的哥哥王含的兒子,過繼給王敦,王敦派他任武衛將軍,做自己的副手。王敦病重時,派王含為元帥,起兵造反,兵敗後,王含便和王應逃奔王舒,王舒派人把他們沉到長江里。王舒和王彬(字世儒)是王敦的堂弟,王敦分調他們做荊州刺史和江州刺史。
②“江州”句:公元322 年,王敦起兵攻下石頭城時,殺了侍中周顗。王彬和周顗
是故交,便前去哭屍,並責罵王敦犯上和殺害忠良。同異:偏義詞,指“異”,不同。
③愍惻(mǐncè):憐憫;同情。
④守文:遵守成文法;守法。
【譯文】
大將軍王敦死後,王應想去投奔王世儒,世儒當時任江州刺史;王含想去投奔王舒,王舒當時任荊州刺史。王含對王應說:“大將軍平時和世儒的關係怎么樣,而你卻想去投靠他!”王應說:“這才是應該去的原因。江州刺史在人家強大的時候,能夠堅持不同意見,這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到了看見人家衰敗、危急時,就一定會表示同情。荊州刺史守法,怎么能按意料之外的做法辦事!”王含不聽他的意見,於是兩人便一起投奔王舒,王舒果然把王含父子沉入長江。王彬聽說王應會來,暗地裡準備好了船來等候他們;他們竟然沒能來,王彬深感遺憾。
(16)武昌孟嘉作庾太尉州從事,已知名①。褚太傅有知人鑒,罷豫章還,過武昌②,問庾曰:“聞孟從事佳,今在此不?”庾云:“試自求之。”褚眄睞良久③,指嘉曰:“此君小異,得無是乎?”庾大笑曰:“然。”於時既嘆褚之默識,又欣嘉之見賞④。”
【注釋】
①孟嘉:字萬年,江夏人,家住武昌,所以稱武昌孟嘉。太尉庾亮兼任江州刺史時,召為從事,也稱州從事,是州府的屬官。江州的首府在武昌縣。
②“褚太傅”句:按:《晉書·孟嘉傳》,褚裒當時任豫章太守,正月初一去謁見庾亮時,州府人士聚會在一起,於座中識別孟嘉。所記稍有不同。
③眄睞(miǎnlài):觀察;打量。斜著眼看是的,向旁邊看是睞。
④默識:在不言中識別人物。
【譯文】
武昌郡孟嘉任太尉庾亮手下的州從事時,已經很有名氣了。太傅褚裒有識別人物的觀察力,他免去豫章太守回家時,路過武昌,去見庾亮,問庾亮道:“聽說孟從事很有才學,現在在這裡嗎?”庾亮說:“在座,你試著自己找找看。”褚裒觀察了很久,指著孟嘉說:“這一位稍有不同,恐怕是他吧?”庾亮大笑道:“對。”當時庾亮既讚賞褚裒這種在不言中識別人物的才能,又高興孟嘉受到了賞識。
(17)戴安道年十餘歲,在瓦官寺畫。王長史見之,曰:“此童非徒能畫,亦終當致名①。恨吾老,不見其盛時耳②!”
【注釋】
①致名:得到名望。
②盛時:指盛年,青壯年,即指富貴顯達之時。
【譯文】
戴安道十幾歲時,在京都瓦官寺畫畫。司徒左長史王濛看見他,說:“這孩子不只能畫畫,將來也會很有名望。遺憾的是我年紀大了,見不到他富貴的時候了!”
(18)王仲祖、謝仁祖、劉真長俱至丹陽墓所省殷揚州,殊有確然之志①。既反②,王、謝相謂曰:“淵源不起,當如蒼生何!”深為憂嘆。劉曰:“卿諸人真憂淵源不起邪?”
【注釋】
①殷揚州:殷浩,字淵源,年輕時名聲就很大,可是長期在祖先的墓地里結廬隱居。王、謝等人以為他的出處關係到東晉的興亡,所以去看望他。後來出任建武將軍、揚州刺史。確然:形容堅決、堅定。
②反:通“返”。
【譯文】
王仲祖、謝仁祖、劉真長三人一起到丹陽郡殷氏墓地去探望揚州刺史殷淵源,談話中知道他退隱的志向堅定不移。回來以後,王、謝互相議論說:“淵源不出仕,對老百姓該怎么辦呢!”非常憂慮、嘆惜。劉真長說:“你們這些人真的擔心淵源不出仕嗎?”
(19)小庾臨終,自表以子園客為代①。朝廷慮其不從命,未知所遣,乃共議用桓溫。劉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複製②。”
【注釋】
①“小庾”句:小庾指庾翼,是庾亮的弟弟,在庾亮死後,任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後來病重,上奏章推薦二兒子庾爰之代理荊州刺史一職。園客就是庾爰之的小名。
②西楚:一個區域,各時代所指具體地區不一致,這裡指晉國西部地區。按:庾翼死後,任桓溫為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桓溫首先起兵西伐,平定蜀
【譯文】
庾翼臨死時,親自上奏章推薦自己的兒子園客代理職務。朝廷擔心他不肯服從命令,不知該派誰去好,於是一同商議用桓溫為荊州刺史。丹陽尹劉真長說:“派他去,一定能克服並安定西部地區,可是恐怕以後就再也控制不了他了。”
(20)桓公將伐蜀,在事諸賢,鹹以李勢在蜀既久,承藉累葉,且形據上流,三峽未易可克①。唯劉尹云:“伊必能克蜀。觀其蒲博,不必得,則不為②。”
【注釋】
①“桓公”句:公元346 年桓溫率水軍伐蜀,當時李勢正繼承父業,占據蜀地稱王,國號為漢。到347年桓溫攻入成都,李勢投降,漢國亡。承藉:參看《雅量》第39則往①。累葉:累世;好幾代。按:自李特起兵反,傳至李勢,已經六世,四十多年。
②蒲博:蒲指樗(chū)蒲,是一種賭博遊戲。
【譯文】
桓溫將要討伐蜀地,當時居官的賢明人士都認為李勢在蜀地已經很久,繼承了好幾代的基業,而且地理形勢又居上游,長江三峽不是輕易能夠攻克的。只有丹陽尹劉真長說:“他一定能攻克蜀地。從他賭博可以看出,沒有必勝的把握,他是不會幹的。”
(21)謝公在東山畜妓,簡文曰①:“安石必出,既與人同樂,亦不得不與人同憂。”
【注釋】
①妓:歌女、舞女。按:謝安石隱居會稽郡的東山時,常和王羲之等縱情山水,每次出遊,都帶著歌舞伎。簡文:謝安隱居時,簡文帝司馬昱尚未登位,仍任丞相。
【譯文】
謝安在東山隱居時養著歌舞女,簡文帝說:“安石一定會出山,他既會和人同樂,也就不得不和人同憂。”
(22)郗超與謝玄不善。苻堅將問晉鼎,既已狼噬梁、歧,又虎視淮陰矣①。於時朝議遣玄北討,人間頗有異同之論②。唯超曰:“是必濟事。吾昔嘗與共在桓宣武府,見使才皆盡,雖履履之間,亦得其任③。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勛。”元功既舉,時人鹹嘆超之先覺,又重其不以愛憎匿善④。
【注釋】
①問晉鼎:指篡奪晉室政權。傳說夏代鑄九鼎:後來作為國家權力的象徵,成了傳國之寶。《左傳·桓公三年)載,楚王出征,到達周朝境內,問起九鼎的大小輕重,以表示要奪取周朝的天下。梁、歧:晉孝武帝寧康元年(公元373年),前秦苻堅攻占梁州、益州。歧,可能是益字之誤,也可能是指歧山。到公元379年,苻堅南犯,沿淮水的各郡縣多淪陷。公元383年又大舉南侵,企圖滅晉,因此有淝水之戰。所說“虎視淮陰”,即此期間事。淮陰,縣名,屬徐州廣陵郡,在今江蘇省淮安縣西北。
②間:悄悄地;私下裡。
③“吾昔”句:謝玄曾被桓溫召去任軍府的屬宮,後乘調任征西將軍桓豁的司馬。苻堅南侵時,謝安推薦他,當時中書侍郎郗超認為謝玄有才,不會辜負重任。於是調為建武將軍、兗州刺史、監江北諸軍事。後連破苻堅軍隊,直至淝水之戰,大敗苻堅。郗超在桓溫任征西大將軍時也任軍府的屬官。後來桓溫升任大司馬,他又調為參軍。履屐,都是鞋,這裡比喻小事。
④元功:大功。先覺:有預見。
【譯文】
郗超和謝玄不和。這時,苻堅打算滅亡晉朝,已經占據了梁州、歧山,又虎視眈眈地注視著淮陰。當時朝廷商議派謝玄北伐符堅,人們私下裡很有些不贊成的論調。只有郗超同意,他說:“這個人一定能成事。我過去曾經和他一起在桓宣武的軍府共事,發現他用人都能讓人盡其才,即使是小事,也能使各人得到適當安排。從這裡推斷,想必他能建立功勳。”大功告成以後,當時人們都讚嘆郗超有先見之明,又敬重他不因為個人的愛憎而埋沒別人的長處。
(23)韓康伯與謝玄亦無深好。玄北征後,巷議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戰。”玄聞之甚忿,常於眾中厲色曰①:“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親故發,不得復云為名②。”
【注釋】
①厲色:神色嚴厲。
②君親:君和親,偏指君主。發:出兵。
【譯文】
韓康伯和謝玄也沒有深交。謝玄北伐苻堅後,街談巷議都懷疑他會打敗仗。韓康伯說:“這個人好名,一走能作戰。”謝玄聽到這話非常生氣,曾經在大庭廣眾中聲色俱厲他說:“大丈夫率領千軍進入決死之地,是為了報效君主才出征,不能再說是為名。”
(24)褚期生少時,謝公甚知之,恆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復相士①!”
【注釋】
①相士:觀察士人的命相以鑑別人才。
【譯文】
褚期生年輕時,謝安很賞識他,經常說:“褚期生如果還不優秀,我就不再鑑別人才了!”
(25)郗超與傅瑗周旋。瑗見其二子,並總發①,超觀之良久,謂瑗曰:“小者才名皆勝,然保卿家,終當在兄。”即傅亮兄弟也②。
【注釋】
①見(xian):引見。總發:即總角,指幼年、未成年時。
②傅亮:晉宋時人,曾任尚書令、左光祿大夫,後因罪被殺,他哥哥傅迪,位至五兵尚書。
【譯文】
郗超和傅瑗有交往。傅瑗叫他兩個兒子出來見郗超,兩人都還是小孩子,郗超對他們觀察了很久,對傅瑗說:“小的將來才學名望都超過他哥哥,可是保全你們一家的,終究是哥哥。”所說的就是傅亮兄弟。
(26)王恭隨父在會稽,王大自都來拜墓,恭暫往墓下看之①。二人素善,遂十餘日方還。父問恭何故多日,對曰:“與阿大語,蟬連不得歸②。”因語之曰:“恐阿大非爾之友。”終乖愛好,果如其言。
【注釋】
①王恭、王大:參看(德行》第44 則注①。
②蟬連:連續不斷。
【譯文】
王恭隨他父親住在會稽郡,王大從京都來會稽掃墓,王恭到墓地去看望他一下。兩人一向很要好,索性住了十多天才回家。他父親問他為什麼住了許多天,王恭回答說:“和阿大談話,談起來沒完,沒法回來。”他父親就告訴他說:“恐怕阿大不是你的朋友。”後來兩人的愛好終於相反,果然和他父親的話一樣。
(27)車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馬無忌之難,置郡於酆陰①。是時胤十餘歲,胡之每出,嘗於籬中見而異焉。謂胤父曰:“此兒當致高名。”後游集,恆命之。胤長,又為桓宣武所知②,清通於多士之世,官至選曹尚書③。
【注釋】
①車胤(yìn):字武子。少年家貧,夏夜則用袋裝螢火蟲來借光讀書,車胤囊螢的故事就是指他。功曹:官名,郡守的屬官,掌人事和參與政務。司馬無忌之難:南郡、河東二郡太守司馬無忌的父親司馬承原為湘州刺史,在王敦起兵叛亂時被俘,押送途中,王敦派
王廙在半道上把他殺害了。
王廙的兒子就是王胡之,怕司馬無忌為父報仇,就想避開無忌。
②“又為”句:桓溫任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時,召車胤為從事,漸升為主簿、別駕、征西長史,終於名顯於朝廷。
③清通:清廉通達。多士:人才眾多。選曹尚書:吏部尚書。吏部在東漢時代稱為吏部曹,末期改稱選部曹,魏晉以後又稱吏部,掌管用人之權。
【譯文】
車胤的父親任南平郡的功曹,郡太守王胡之因為要避開司馬無忌的報復,就把郡的首府設在鄂陰。這時車胤才十多歲,王胡之每次外出,都曾隔著籬笆看見他,對他感到驚奇。王胡之對車胤父親說:“這孩子將會得到很高的名望。”後來遇有遊玩、聚會等事,經常把他叫來。車胤長大後,又受到桓溫的賞識,在那人才濟濟的時代里,以清廉通達知名,官做到吏部尚書。
(28)王忱死,西鎮未定,朝貴人人有望①。時殷仲堪在門下,雖居機要,資名輕小,人情未以方岳相許②。晉孝武欲拔親近腹心,遂以殷為荊州。事定,詔未出,王珣問殷曰:“陝西何故未有處分?”③殷曰:“已有人。”王歷問公卿,鹹雲非④。王自計才地必應在己,復問:“非我邪?”殷曰:“亦似非。”其夜詔出用殷。王語所親曰:“豈有黃門郎而受如此任!仲堪此舉,乃是國之亡徵。”
【注釋】
①“王忱”句:王忱原任荊州刺史,荊州是晉朝的西部重鎮,歷來都派重臣鎮守,所以大家都想得到這一職位。
②門下:官署名,即門下省。按:殷仲堪當時為太子中庶子,職責如同侍中,又兼任黃門侍郎。黃門侍郎是門下省官員。方岳:四岳,指四方諸侯國,這裡指方鎮,即鎮守一方的長官。
③王珣:當時任尚書左僕射。陝西:指荊州。按:周朝的周公、召公是輔佐王室的,兩人所管轄的地區以王畿陝地分界,周公管陝地以東,召公管陝地以西。而東晉時代,護衛首都的兩個重鎮是西部的荊州和東部的揚州,所以就用周公、召公分陝而治一事來比擬,稱荊州為陝西或西陝。處分:處理;安排。
④歷:逐個。公卿:三公九卿;大官。
【譯文】
王忱死了,西部地區長官的人選還沒有決走,朝廷顯貴人人都對這個官位存有希望。當時殷仲堪在門下省任職,雖然處在機要部門,但是資歷淺,名望小,大家的心意還不贊成把地方長官的重任交給他。可是晉孝武帝想提拔自己的親信心腹,就委任殷仲堪為荊州刺史。事情已經決定了,詔令還沒有發出時,王珣問殷仲堪:“荊州為什麼還沒有安排入選?”殷說:“已經有了人選。王珣就歷舉大臣們的名字,一個個問遍了,殷仲堪都說不是。王?估量自己的才能和門第,認為一定是自己了,又問:“不是我吧珣”殷說:“也好像不是。”當夜下達詔令任用殷仲堪。王地對親信說:“哪裡有黃門侍郎卻能擔負起這樣的重任!對仲堪的這種提拔,就是國家滅亡的預兆。”
識鑒評論
東漢、三國時代的人倫識鑒:品藻的品藻
《世說新語》第七門為“識鑒”。楊勇先生釋云:“識鑒,謂審察事理,鑑別是非也。”(《世說新語校箋》,頁292)審察事理,鑑別是非,乃是“識鑒”的重要內容。從實際情況看,“識鑒”還包括“人倫鑑識”。所謂“人倫鑑識”,即鑑別、評估人物的能力,有這種能力通稱為“有人倫鑑識”。《晉書》卷六九《劉隗傳》附《劉訥傳》:
隗伯父訥,字令言,有人倫鑑識。初入洛,見諸名士而嘆曰:“王夷甫太鮮明,樂彥輔我所敬,張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於用短,杜方叔拙於用長。”……
或稱“有知人之鑑”,《晉書》卷四九《胡毋輔之傳》:
輔之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鑑。
鑑識人物本來屬於人物品藻的內容,由於中古時代九品官人法的實施,從上至下對此都特別重視,於是鑑識人物的能力變成了品評識鑒者乃至當軸名流的一項標準。
(一)對樂於鑑識人物者的推重
在中古時代,人們對愛好人物鑑識的人,一向是十分推重的。《晉書》卷三三《石苞傳》附《石浚傳》:
(石)浚字景倫,清儉有鑑識,敬愛人物。位至黃門侍郎,為當世名士……。
同書卷四五《武陔傳》:
陔少好人倫,……文帝甚親重之,數與詮論時人。……
及《何攀傳》:
攀居心平允,涖官整肅,愛樂人物,敦儒貴才。為梁、益二州中正,引致遺滯。巴西陳壽、閻乂,犍為費立皆西州名士,並被鄉閭所謗,清議十餘年。攀申明曲直,減免冤濫。……
而社會地位較高的人若樂於此道,則尤其受人稱頌。《晉書》卷三六《張華傳》:
華性好人物,誘進不倦,至於窮賤候門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稱詠,為之延譽。……
當時人們普遍認為識鑒人物能夠從一個方面顯示人的才智。《世說新語·賞譽》二二劉孝標註引《晉後略》:“(劉)漠,少以清識為名,與王夷甫友善,並好以人倫為意。故世人許以才智之名。”鑑識人物,就必須對人物作出恰當的評語,因為評語一出,馬上就要在社會上流傳。所以,識鑒者的地位越高,權威性也就越高,當然對於被鑑識的人來說價值也就越大。而權威的鑑識者對一般人是不肯輕易下評語的。《晉書》卷五六《孫楚傳》:
初,楚與同郡王濟友善,濟為本州大中正,訪問銓邑人品狀,至楚,濟曰:“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為之。”乃狀楚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
作為大中正,王濟親自品評孫楚,足見對他的重視。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對人物的品評,也是因人而異的。對品評對象的熟悉和了解,是品評人物的前提。九品中正制是中古時代選拔官吏的根本大法,當時推重識鑒人物的傾向,乃是由這種選官制度所決定的。
(二)“有人倫鑑識”的具體表現
被稱為“有人倫鑑識”的人物,必需具有先見之明,即此時對人物的鑑識和判斷能夠被彼時之事實所證明。關於這個問題,我在討論郭林宗時已經涉及了。其實在中古時代,這方面的事例還有很多。《晉書》卷四三《王戎傳》:
戎有人倫鑑識,……族弟敦,有高名,戎惡之。敦每候戎,輒託疾不見。敦後果為逆亂。其鑑賞先見如此。……
所謂“鑑賞先見”,是識鑒人物的水平的主要標誌。在晉代,這樣的識鑒專家還有王修。《三國志》卷一一《王修傳》:
初,修識高柔於弱冠,異王基於幼童,終皆遠至,世稱其知人。
有劉公榮,《晉書·武陔傳》:
陔沉敏有器量,早獲時譽,與二弟韶叔夏、茂季夏並總角知名,雖諸父兄弟及鄉閭宿望,莫能覺其優劣。同郡劉公榮有知人之鑑,常造周,周見其三子焉。公榮曰:“皆國士也。元夏最優,有輔佐之才,陳力就列,可為亞公。叔夏、季夏不減常伯、納言也。”
有周浚,《晉書》卷六一本傳:
浚性果烈,以才理見知,有人倫鑑識。鄉人史曜素微賤,眾所未知,浚獨引之為友,遂以妹妻之,曜竟有名於世。
有賀循,《晉書》卷六八本傳:
……雅有知人之鑑,拔同郡楊方於卑陋,卒成名於世。
有王胡之,《晉書》卷八三《車胤傳》:
太守王胡之名知人,見胤於童幼之中,謂胤父曰:“此兒當大興卿門,可使專學。”及長,風姿美劭,機悟敏速,甚有鄉曲之譽。……
以人倫識鑒聞名的人還有王衍和桓彝。《世說新語·品藻》一一劉孝標註引《晉陽秋》:
初,王澄有通朗稱,而輕薄無行。兄夷甫有盛名,時人許以人倫鑑識。常為天下士目曰:“阿平第一,子嵩第二,處仲第三。”……
又《世說新語·賞譽》六五劉孝標註引《徐江州本事》:
譙國桓彝有人倫鑑識,……
如王、桓一類的人物,在南朝也有很多。《梁書》卷五一《處士列傳·何點》:
點雅有人倫識鑒,多所甄拔。知吳興丘遲於幼童,稱濟陽江淹於寒素,悉如其言。
同書卷五三《良吏列傳·丘仲孚》:
少好學,從祖靈鞠有人倫之鑑,常稱為千里駒也。
《南史》卷六九《姚察傳》:
察至孝,有人倫鑑識,沖虛謙遜,不以所長矜人。
從這些事例我們可以看出,識鑒人物構成了中古士人的一種自覺行動,同時也構成了他們個人的生活趣味的一個重要方面。
(三)“理鑒”與“神鑒”
中古時代的“人倫識鑒”有所謂“理鑒”與“神鑒”的說法。“理鑒”,指深明鑑識之理,或者能將識鑒的具體實踐上升到理性的高度來認識。《晉書》卷六九《戴若思傳》:
……時同郡人潘京素有理鑒,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與語,既而稱若思有公輔之才。……
“有理鑒”的人,比一般有人倫鑑識的人要高出一籌,但“神鑒”才是識鑒人物的最高境界。《晉書》卷四九《謝鯤傳》:
……嘗使至都,明帝在東宮見之,甚相親重。問曰:“論者以君方庾亮,自謂何如?”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鯤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溫嶠嘗謂鯤子尚曰:“尊大君豈惟識量淹遠,至於神鑒沉深,雖諸葛瑾之喻孫權不過也。”
同書卷六五《王導傳》附《王珣傳》:
桓玄與會稽王道子書曰:“珣神情朗悟,經史明徹,風流之美,公私所寄。……其崎嶇九折,風霜備經,雖賴明公神鑒,亦識會居之故也。……”
“神鑒”,謂明鑑如神,是指在辯名析理、識鑒人物方面達到的一種出神入化的境界。有“神鑒”的人,能夠鑑識人物的精神,從而達到對人物的最深刻的知解。與“理鑒”相比,“神鑒”就更有價值了。從本質上講,人倫識鑒就是品藻人物的能力,品藻人物固然是品藻,而對於品藻人物的能力加以品評,則是更高級的品藻。由上舉諸例我們可以看出,“人倫識鑒”確實已經成為人物品藻的一項重要標準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