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馭虛墓志銘

《陳馭虛墓志銘》是清代散文家方苞為陳馭虛撰寫的墓志銘。這篇文章用簡潔的筆墨,勾畫了一位奇人形象,他醫術高明,但蔑視權貴,不給權貴治病,不與他們結交;權貴們欲駕馭他,圖謀讓他作醫官,他卻稱病折磨自己而死。文章既刻畫了陳馭虛反抗權貴的鮮明人物形象,又深刻地反映了當時制度腐敗、環境污染疾疫流行的社會現實。這篇墓志銘因事傳人,簡筆勾畫,形象生動,堪稱佳構。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陳馭虛墓志銘
  • 創作年代:清代
  • 作品體裁:散文
  • 作者:方苞
  • 作品出處:《方望溪先生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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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原文

陳馭虛墓志銘
君諱典1,字馭虛,京師人。性豪宕2,喜聲色狗馬3,為富貴容,而不樂仕宦。少好方4,無所不通,而獨以治疫為名。疫者聞君來視,即自慶不死。
京師每歲大疫,自春之暮至於秋不已。康熙辛未5,余游京師,仆某遘疫,君命市冰以大罌貯之6,使縱飲,須臾盡;及夕,和藥下之7,汗雨注,遂愈。余問之,君曰:“是非醫者所知也。此地人畜駢闐8,食腥膻,家無溷匽9,污渫彌溝衢10,而城河久堙11,無廣川大壑以流其惡。方春時,地氣憤盈上達12,淫雨泛溢13,炎陽蒸之,中人膈臆14,困惾忿蓄15,而為厲疫16。冰氣厲而下滲17,非此不足以殺其惡18,故古者藏冰,用於賓、食、喪、祭19,而老疾亦受之,民無厲疾。吾師其遺意也。”
予嘗造君,見諸勢家敦迫之使麇至20。使者稽首階下21,君伏几呻吟,固卻之。退而嘻曰:“若生有害於人22,死有益於人,吾何視為23?”君與貴人交,必狎侮24,出嫚語相訾謷25,諸公意不堪,然獨良其方,無可如何。余得交於君,因大理高公26。公親疾,召君,不時至27;獨余召之,夕聞未嘗至以朝也28
君家日饒益,每出,從騎十餘,飲酒歌舞,旬月費千金。或勸君謀仕29,君曰:“吾日活數十百人,若以官廢醫,是吾日係數十百人也。”諸勢家積怨日久,謀曰:“陳君樂縱逸,當以官為維婁30,可時呼而至也31。”因使太醫院檄取為醫士32。君遂稱疾篤,飲酒近女,數月競死。
君之杜門不出也,余將東歸,走別君33。君曰:“吾逾歲當死,不復見公矣。公知吾謹事公意乎34?吾非醫者,惟公能傳之,幸為我德35”乙亥36,余復至京師,君柩果肂37,遺命必得余文以葬。余應之,而未暇以為。又逾年,客淮南,始為文以歸其狐38
君生於順治某年共月某日,卒於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妻某氏,子某。銘曰:義從古39,跡戾世40,隱於方41,尚其志42。一憤以死避權勢,胡君之心與人異43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1.諱:名。古時對於尊長不直呼其名叫做“避諱”,故亦稱名為諱。
2.豪宕(dàng):豪邁放縱,無所拘束。
3.聲色:歌舞女色。
4.方:方術,指醫、卜等術。
5.辛未:康熙三十年(1691年)。
6.市:買。罌(yīng):小口大腹的盛酒陶器。
7.和(huò):拌和。
8.駢闐(pián tián):亦作“駢田”、“駢填”,眾多而相連線。
9.溷(hùn)匽:廁所。
10.污渫:髒水。衢(qú):四通八達的道路,這裡指街道。
11.堙(yīn):堵塞。
12.憤盈:充滿,聚集。
13.淫雨:久雨。泛溢:漲滿。
14.中(zhòng):傷害。膈臆:泛指內臟。
15.困惾(zōng),阻塞不通。忿蓄:積聚不散。
16.厲疫:即癘氣,亦稱疫癘,中醫學名詞,一種瘟疫。
17.厲:猛烈。
18.殺:減少,削弱。
19.賓:賓禮。古代五禮(吉、凶、軍、賓、嘉)之一,為諸侯朝見天子時的禮節。
20.勢家:權勢之家。使:使者,奉命辦事的人。麜(qún):成群。
21.稽首:叩頭行禮。
22.若:他們。指那些請他看病的有權有勢的人。
23.視:診視,看病。
24.狎(xiá)侮:戲侮,不尊重。
25.嫚(màn):倨傲,輕侮。訾謷(zǐ áo):非議。
26.大理高公:高裔,字素侯,宛平人,翰林出身,官至大理寺卿。方苞進學為秀才時,高素侯正充任學使視學江南,對方苞極為器重,方苞也始終師事他。
27.不時至:不能及時到達。
28.“夕聞”句:沒有晚上聽說等到天明才去的。
29.謀仕:想法作官從政。
30.維婁(lǚ):系馬曰“維”,系牛曰“婁”。“以官為維婁”,意即以官位束縛,使不得自由。
31.時:隨時。
32.檄:徵召文書。醫士:明清時代的太醫院,長官為院使,下設御醫、吏目、醫士等,專為宮廷及官吏看病。
33.走別君:去與他告別。
34.“公知”句:你知道我恭謹待你的本意嗎?謹:恭謹,不輕慢,有敬重之意。
35.德:恩惠,言外之意即希望為我作傳以傳名。
36.乙亥: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
37.柩:已盛屍體的棺木。肂(sì):暫時掩埋。古人因為某種原因(如選擇基地等)在正式安葬之前先行假葬,暫時掩埋。
38.孤:死者的遺孤,指兒子。
39.義從古:思想品格追隨古代的清高之士。
40.跡:行跡,行為。
41.隱於方:借方術(指行醫)以隱居,不求仕宦。
42.尚其志:高尚其志,指陳馭虛守志不移。
43.胡:何。

白話譯文

陳君名典,字馭虛,京城人。性情豪邁奔放,喜好歌舞女色,有富貴人的儀態,但不喜歡做官。少年時喜好醫術,治病無所不能,並以治療疾疫而聞名。患病者聽說陳馭虛來為他們治病,都慶幸自己不會死去。
京城每年要暴發一次疾疫,從暮春至秋天,流傳不止。康熙辛未年,我遊歷京城,某僕人染上疾疫。陳馭虛讓人買來冰塊用大瓮貯存,讓病人猛飲冰水。一會就喝完了;到晚上,再用冰水沖藥喝下,病者汗如雨下,於是病就好了,我問他能很快治癒病人的原因,他回答:“這不是一般的醫者所能知道的。這個地方人和牲畜相雜居,吃腥羶的食物,家裡又沒有廁所,污水橫流,彌滿街道,而城裡的河道久已淤塞,沒有大河能流走污水。正當春天,地氣充滿升騰,雨水泛濫,炎陽蒸發,致使人染病。冰氣寒冷而向下滲入,除了冰就沒有什麼能阻止惡氣的,因此古時的人藏冰,用於舉行宴會或辦理喪事,老者患者也享用,老百姓沒有生病的。我借用的是古代流傳下來的思想。”
我曾經拜見陳馭虛,見到許多有權勢人家派來的請他去看病來的使者成群聚集。這些使者在台階下叩頭行禮,陳馭虛伏在案上呻吟(裝病),堅決推辭。人走後他從堂下退下嘻笑著說:“他活下來對人有害,死去對人有益,我為什麼要為他治病呢?”與貴人交往,一定要戲弄侮辱他們,說出傲慢的話語非議他們。那些王公貴族不能忍受,但是,都認為他治病有方,對他也無可奈何。我能夠結交他,是憑藉大理高公的介紹。高公的父親曾經患病,召他來,也沒有按時而至;唯獨我召他,晚上聽說了,未嘗等到早上才來。
陳馭虛家一天天地富裕起來,每每出門,數十人騎馬相隨,縱酒放歌,每月耗費千餘兩銀子。有人勸他謀個官職,他說:“我每天使數百人活下來。假若因為做官廢棄了醫事,這樣就是我每天謀殺了數十百人。”那些有權勢的人家對他怨恨一天天地增加了,有人獻計說:“陳馭虛以放縱享受為樂,當以官住束縛他,可以讓他隨叫隨到。”於是讓太醫院下文書任命他為醫士。陳馭虛於是稱病.放縱飲酒,接近女色,數月以後,竟然去世。
陳馭虛閉門不出時,我準備東遊而歸。去和他道別。他對我說:“我不過一年就要死去,不能再見到你了!您知道我恭謹地對待你的用意嗎?我無非是個醫生,只有您能替我作傳,希望我能受到您的恩惠。”乙亥年,我再到京城,聽說他又留下遺言,一定要得到我替他寫的文章才下葬。我答應了,但沒有時間完成。又過了一年,客居淮南,才寫下文章送給他的兒子。
陳馭虛生於順治某年某月某日,死於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妻某氏。子某。墓志銘:他的德義可以追古,他的行為違背世情。埋首行醫,守志不移。憤然而死避開權勢,為什麼你的心思與常人迥異?

創作背景

這篇墓志銘撰於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撰此文的前一年,方苞在京師,館於汪氏,其間因高裔介紹,得識陳馭虛,這年冬天,方苞東歸,授經寶應喬氏,第二年聞馭虛病故,有先約在前,特撰此墓誌文,以表追思之意。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陳馭虛是作者的好朋友,他不是醫生,卻精於醫術,“不樂仕宦”而“隱於方”。他行醫是為高尚其志、固守其操,最後為避權勢,竟然“一憤而死”。文章選取“治疫”一事來表現他的高明醫術;用“拒診”、“拒仕”兩件事來表現他的人品氣骨,突出了他固守其操、善惡分明、剛正不阿的品格。
“治疫”一事集中體現在文章的第一段中。在簡單交代墓介紹之後,突然折轉一筆,從側面烘托,讚揚他妙手回春的醫術:“疫者聞君來視,即自慶不死”。這一番正反相襯的虛寫之後,立即轉入具體的記敘,舉出自己親見的一件事,正面敘述他給人治病的情形,而這段記敘又極講究層次,先說治療經過,說明療法奇異:“命市冰以大罌貯之,使縱飲。”再寫治療效果;“和藥下之,汗雨注,遂愈。”然後遞進一層,記敘他的一篇談話,分析疫病原因,找準病源,並借鑑古人的經驗,尋求出醫理。既使這種精湛的醫術有合情合理的解釋,又寫出了人物治世救民的濟世思想,和下文寫他的品格與氣節暗通關節。
第二、三兩段則遞進一層,從品格、氣骨的高度對人物作進一步的描繪。先寫“拒診”。他行醫於世,自然是治病救人。但當“諸勢家敦迫之使”蜂擁而來,以“稽首”之禮請他出診時,他卻裝出種種病態,“固卻之”。這是因為“人”在他心目中有善惡之分:“若生有害於人,死有益於人,吾何視為?”他正直剛強,嫉惡如仇,憎恨那些禍害人民的達官顯貴到了“恨之欲其死”的程度。而與貴人交往時,則“必狎侮,出嫚語相訾謷”,全然不顧可能帶來的禍害。為一般並無劣跡的達官顯貴治病,也往往不能隨叫隨到。相反,對摯友方苞的召請,卻是招之即來,相比之下,他的“跡戾世”,重情義、輕勢利的品德便表現得十分突出。這旁逸斜出的一筆,也為下文囑託作者為其作墓志銘預作為伏筆。
這種處世態度必然招致權貴們的妒恨,但又因“良其方”而“無可如何”。於是,便策劃了一個可“時呼而至”的陰謀來限制他:“使太醫院檄取為醫士”。但他卻“稱疾篤,飲酒近女,數月竟死”,以一種決絕的態度來對待這批權貴。至此,一位剛強不屈、濟世為民的方士的形象已寫得躍然紙上了。作者又再補敘一筆,交代自己受託為其作志銘的經過。最後以簡短的銘詞將上文所敘種種品格一一收束,和開頭的概括性介紹一一對照,顯得首尾圓台、神酣情足。
這篇文章體現傳統古文理淪的另一個特點,便是對人物的評價力求公允。唐宋大家之一的曾鞏在闡釋歐陽修關於碑誌應“事信言文”的主張時,曾明確指出要“議之不恂”而“文章兼勝”,評價應“公與是”(曾鞏《寄歐陽舍人書》),方苞這篇文章對墓主的評價也一樣,對陳馭虛的揮金如土,“喜聲色狗馬,為富貴容”,“飲酒歌舞,旬日費乾金”,作者不無褒貶,行文中也暗含著對這種習氣的批評在內,但認為瑕不掩瑜,對人物主要品格,他又給予了深情的讚揚。

名家點評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楊榮祥《方苞姚鼐文選譯》:“本文也是方苞關於傳記文理論的一次實踐‘所載之事,必與其人之規模相稱’,取材和剪栽都很有特點。”

作者簡介

方苞(1668~1749年),清代散文家。字鳳九,號靈皋,晚年又號望溪,桐城(今安徽桐城)人。康熙年間(1662~1722年)進士。康熙五十年(1711年)因文字獄牽連入獄,得人營救,兩年後出獄。後官至禮部侍郎。他是桐城派古文的創始人,當時頗有影響。主張寫文章應講究“義法”,“義”指文章的內容,要符合封建的綱常倫理;“法”指文章的形式技巧,要結構條理,語言雅潔;從而做到“言之有物”,“言之有序”。提倡義理、考據、詞章三者並重。所作文章多宣揚封建禮教,有的也很有思想意義。有《方望溪先生全集》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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