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敵臨境
19世紀?,在歐洲列強競相爭奪海外殖民地時,與英國修好、並得到英國庇護的義大利,把目光鎖定了衣索比亞。1885年,義大利出兵占領馬薩瓦,準備在紅海沿岸建立殖民地。
衣索比亞皇帝約翰尼斯四世奮起反擊。然而,由於雙方軍事科技的差異異常懸殊,義大利軍隊並沒有受到多大傷害。作戰中,意軍僅靠升起偵察氣球或是夜戰中用探照燈照射,就嚇得埃塞武士們四散逃竄。儘管埃塞武士也殲滅過侵略軍的一些小部隊,但這並不能阻止意軍穩步向衣索比亞的門戶——厄利垂亞地區進發。 就在衣索比亞全力應付意軍入侵的時候,鄰國蘇丹迅速崛起,並時常與埃塞軍隊發生衝突。1889年3月12日,雙方在蘇丹南部的賈拉巴特展開激戰,戰鬥中,
約翰尼斯四世被殺,軍隊潰散。約翰尼斯死後數月,他的首要對手——紹阿的孟尼利克親王登上帝位,他自稱
孟尼利克二世皇帝。孟尼利克年輕時曾接觸過世界先進科技,他深知內亂對國家的影響,並親眼目睹埃塞軍隊在意軍精良武器面前潰敗的情形。孟尼利克意識到,衣索比亞要保持主權獨立,就必須實現國家統一,增強軍力。
當孟尼利克登上帝位時,羅馬政府認為新皇帝一定會順從地將衣索比亞的主權讓渡給他以前的盟友。孟尼利克二世與義大利人簽署了《烏查里條約》,將約翰尼斯的老家提格雷省和相鄰的一些高地割讓給義大利。但這只是新皇帝的緩兵之計,孟尼利克憑藉出售象牙、金銀、麝香和奴隸的收入,從法國控制的吉布地港進口槍炮,還想方設法從義大利控制的馬薩瓦港撈取一切現代化裝備。在接下來的幾年裡,數萬支彈倉式步槍、上百萬發子彈和20餘門線膛炮,運到孟尼利克的新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到19世紀末,孟尼利克軍中的大部分戰士,都有了歐洲和美國提供的精良武器。另一方面,在義大利政府眼中,孟尼利克只不過是一個未開化的野蠻人。義大利單方面將《烏查里條約》的第17條進行篡改,將原文中“衣索比亞皇帝可以選擇在義大利政府的協助下同歐洲各國君主交往”的一段改為“衣索比亞皇帝必須由義大利政府代表他處理與所有其他國家或政府之間的一切事務。”孟尼利克立即宣布不再承認其合法性。
義大利惱羞成怒,轉而扶植前皇帝約翰尼斯四世的長子曼加夏親王,並將提格雷變為其活動基地。孰料曼加夏倒戈歸順了孟尼利克,其他地方諸侯也紛紛步曼加夏的後塵,投到皇帝麾下。此時,孟尼利克感覺:向義大利人反擊的時刻到了!
奮起反擊
面對突變的局勢,義大利的厄利垂亞
總督巴拉蒂里將軍並不在意,他輕鬆地打垮了曼加夏的部隊。巴拉蒂里回到義大利時,受到了英雄般的熱烈歡迎。當他走入國會時,全體議員起立向他致意。巴拉蒂里承諾,要將孟尼利克“裝在籠子裡運回羅馬”。
巴拉蒂里認為,埃塞軍隊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他的作戰計畫非常簡單:將埃塞軍隊引誘到他構築的防禦陣地前,予以全殲。但埃塞軍隊並沒有進攻阿迪格拉特,而是占領了阿杜瓦,對阿迪格拉特形成側翼包圍之勢。巴拉蒂里在阿杜瓦東部的薩烏里亞構築了一條新防線,部署了2萬人和56門大炮,阻擋埃塞軍隊從阿杜瓦的進攻。但孟尼利克還是沒有進攻。雙方耐心地等對方先採取行動,一直等到1896年2月。雙方陣營都飽受後勤供給不足的困擾。戰前,孟尼利克進行了周密計畫,在前進道路上建立一系列補給站,因此埃塞軍隊的補給一直非常充裕,士兵們隨身攜帶的“野戰乾糧”——包括2個星期的穀物、乾肉和其他食物——在出征2個月後仍沒有動用。但孟尼利克也沒有預料到需要進行長達數月的等待,軍隊的食物供應迅速耗盡。2月底,孟尼利克不得不做出決定,如果到3月中旬意軍仍蜷縮在堡壘後面的話,他將不得不解散軍隊,班師回朝。 義大利軍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由於缺乏馱運補給的牲畜,巴拉蒂里軍隊的配給已經減少到一半,即便如此,他們在薩烏里亞的守軍也熬不到3月2日。僵局一直持續到2月25日。急需一場勝利來鞏固自己政治地位的克里斯庇首相,給巴拉蒂里發去一封電報,指責他膽小懦弱。巴拉蒂里被激怒了。2月29日傍晚,固守薩烏里亞的4個義大利旅,開始向阿杜瓦進軍。 與此同時,感到無力支撐的孟尼利克皇帝正考慮下令拔營回撤。突然,一名騎兵狂奔至他的營帳,報告了一個令人望眼欲穿的訊息:義大利人已全力進攻大營,現正與皇帝的先鋒部隊交火。孟尼利克皇帝頓時淚流滿面,他和皇后泰圖以及一列神職人員跪下來,感謝上天的保佑。
按巴拉蒂里的計畫是,攜帶56門大炮的1.77萬名意軍趁夜色前進,於3月1日凌晨,悄然占領
阿杜瓦周圍的制高點。孟尼利克為了確保自己大營的安全,必然會發起正面攻擊,落入意軍
圈套。理論上,這個計畫天衣無縫,但不幸的是,意軍幾乎從一開始就出錯了。 巴拉蒂里安排4個旅沿各自路線前進,凌晨之前到達目標,總攻於2時30分開始,但機動過程卻出現困難。當各旅開始運動後,他們發現四處都是陡峭的山崖溝壑,意軍手中的地圖只是模糊的粗線條,根本派不上用處。左路的提格雷土著旅一部(約1000人)很快在黑暗中迷路,誤入阿里蒙迪的中路軍路線上,阿里蒙迪的中路軍被迫停止前進,兩支混亂的部隊直到凌晨4時才重新整好隊形。 當義大利左路軍和中路軍停止前進時,馬蒂奧?阿爾貝托尼準將率領的土著旅主力(約3000人)和維托里奧?達波米達準將指揮的右路軍,還在繼續前進,他們完全不知曉友鄰部隊發生的混亂。阿爾貝托尼先到達自認為的齊達尼—麥赫萊特山指定地域,剛想歇息片刻,但嚮導說真正的齊達尼—麥赫萊特山,實際上離現在的位置還有7公里遠,根本不清楚戰場態勢的阿爾貝托尼毫不遲疑地命令部隊繼續前進。凌晨6時,他的土著旅首先遭遇埃塞軍隊。 巴拉蒂里隨艾倫那準將的預備隊前進。一路上,他不斷接到左路軍與中路軍互相踐踏的訊息,雖然尚未消退的夜幕使事態還不盡明了,但確定無疑的是,自己的突擊計畫已經失敗。3月1日早晨7時45分,巴拉蒂里命令達波米達邊向左路軍靠攏,順帶支援一下中路軍。但不知出於何種原因,達波米達的部隊朝相反的方向移動,與其他部隊拉開了3公里的距離。此舉使義大利軍隊雪上加霜,7時55分,哈拉的馬肯恩親王率領的3萬埃塞軍隊,迅速插入意軍拉開的空當。
峽谷血戰
孟尼利克出動了8.2萬名裝備步槍和利劍的步兵、2萬名長矛兵和8000名騎兵,泰克拉—海瑪諾特親王指揮右翼,阿魯拉親王指揮左翼,曼加夏和馬肯恩親王聯合指揮中路部隊,孟尼利克和泰圖皇后親率2.5萬名皇家衛隊和最精良的600名奧羅默騎兵壓陣。
埃塞軍隊如潮水般從山巔和峽谷中殺出,漫山遍野都是綠色、橙色和紅色的軍旗、金銅色的槍戟、閃耀的頭盔、七彩的頭冠和以獅頭裝飾的盾牌,兇猛的奧羅默騎兵一路高喊著殺向敵陣。埃塞軍隊還把40門速射山炮設在齊達尼—麥赫萊特山腰上,向意軍縱隊猛轟,只不過埃塞炮手是由俄國冒險家訓練的,技術一點都不專業,只能起到嚇唬的作用。
儘管裝備不錯,但埃塞軍隊畢竟是中世紀的產物,一旦看到敵軍,便把所有的紀律拋於腦後。在歐洲人看來,他們的進攻像是“毫無章法的瘋狂人海”。在此戰中倖存的義大利軍官如此描述當時的情形:他們的傳統戰術就是進攻敵軍側翼,伺機圍而殲之,在這種情況下,互相無法呼應的義大利部隊已無路可逃。 早晨8時15分以後,濃霧漸漸散去,戰場態勢更加清晰。被山谷和埃塞軍隊分割的義大利軍隊依靠火力優勢,使對手無法靠前,孟尼利克的愛將甘傑胡情急之下,丟掉自己的火槍和盾牌,僅帶一根權杖,率領本部落武士去打破僵局,結果不幸中彈身亡。面對僵局,孟尼利克又動了撤退的念頭,但泰圖皇后和曼尼夏親王阻止了他,說服其將自己的2.5萬名皇家衛隊投進去,作最後一擊。 這支生力軍終於成了壓斷義大利人脊樑的“最後一根稻草”。約8時30分開始,阿爾貝托尼的土著旅首先開始潰散,他手下的軍官大都在對抗泰克拉—海瑪諾特親王的騎兵時戰死,而阿爾貝托尼本人則被俘。土著旅士兵拚命朝背後2公里處的貝拉山逃去,那裡有阿里蒙迪的歐洲旅在把守。為防止誤傷,阿里蒙迪的炮兵停止炮擊,以待潰兵到達安全位置。但到最後一刻,阿里蒙迪才發現埃塞士兵混雜在土著旅士兵中間,迅速接近歐洲旅的炮位。然而為時已晚,歐洲旅的炮兵很快被手持長劍,揮舞火槍的埃塞武士圍困。此時,巴拉蒂里率領的預備旅仍在阿杜瓦的山路上艱難跋涉,他仍不清楚達波米達的右路軍的確切位置,以為他們仍按照原來的命令去支援阿里蒙迪了。 越來越多的埃塞士兵擁進阿里蒙迪的陣地,打頭陣的士兵端著
滑膛槍,後面的人則揮動著原始長劍和長矛。意軍大炮像死神一樣齊射而來,埃塞士兵一片一片地應聲倒地,但進攻依然繼續。上午10時許,埃塞皇家衛隊攻下了貝拉山嘴處的高地,阿里蒙迪的歐洲旅已是命懸一線,阿里蒙迪派出2個連的阿爾卑斯山地兵進行反擊,但未能將埃塞人趕下去。約10時15分,負責把守該旅右線的第3土著營崩潰,指揮官甘里阿諾被潰兵活活踩死。陷入敵群的歐洲旅,冒著槍林彈雨繼續抵抗了約一個半小時,他們的陣地在緩慢而不可逆轉地逐步縮小。面對這種情況,巴拉蒂里不得不下令撤退,不甘心失敗的阿里蒙迪拒絕服從命令,他率領一個連的阿爾卑斯山地兵發起“自殺性攻擊”,被埃塞人用投擲的長矛紮成一堆肉醬。 義大利士兵的潰退毫無章法。數分鐘之內,中路軍就形同散沙,逃向薩烏里亞,丟棄了傷員、大炮和大部分武器。中午時分,孟尼利克的軍隊已經徹底摧毀了投入進攻的3個義大利旅中的2個。就在阿爾貝托尼和阿里蒙迪的2個旅被摧毀後的數小時,義大利右路軍也面臨滅頂之災。從上午10時起,右路軍在瑪麗亞姆—夏維圖峽谷與衣索比亞大部隊交火。埃塞武士越戰越多,意軍右路軍指揮官達波米達決定撤退。與另兩路意軍的潰散不同,右路軍撤退時秩序井然,該旅士兵從早上挖好的壕溝里,有條不紊地射擊,節節遲滯埃塞軍隊的推進,炮手們忠誠地守護著大炮,直到死在埃軍的鋼劍長槍之下,後衛步兵堅守陣地,直到被消滅為止。 這是一場毫不留情的戰鬥,為了贏得這場民族大決戰,衣索比亞人決心徹底消滅義大利軍隊。米凱爾親王的奧羅莫騎兵,殺入達波米達旅陣地,刀刀見紅,隨後是一波又一波的步兵。達波米達已意識到災難降臨,他拖著受傷的身體走向一個小村莊,向一位土著老婦討水喝。這位將軍死於何時何地已無記錄可查,只知道數月後,義大利戰俘在遍布屍體的山谷中找到他的遺骸。
戰役影響
埃塞軍隊的勝利無疑是個奇蹟,但奇蹟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首先,孟尼利克皇帝在強敵臨境的態勢下,一方面採用緩兵之計,穩住對手,一方面積極備戰,進口武器裝備,彌補自己軍隊的不足。 其次,孟尼利克皇帝非常重視後勤。反觀意軍,後勤不力導致軍心不穩,才發起貿然進攻。意軍由於不熟悉戰場地形,各旅之間缺乏協同配合。埃塞軍隊幾乎抓住了對手的所有破綻,充分發揚己方的勇敢善戰。不過即便如此,埃塞軍隊也屬於險勝。即便意軍處處失算,仍然在戰場上不處於下風。所幸,危急時刻,孟尼利克皇帝在泰圖皇后和曼尼夏親王的勸說下,放棄了臨陣脫逃的計畫。試想,如果當時孟尼利克決定撤退,那么整個歷史必將改寫。 阿杜瓦戰敗的訊息傳到羅馬後,憤怒的人群擁上街頭以示抗議,克里斯庇首相因其殖民政策的徹底失敗蒙羞,與內閣集體辭職。 阿杜瓦之戰,留給歷史的另一個謎團是:孟尼利克並未命令部隊繼續進攻,進而收復厄利垂亞。歷史學家們長時間以來一直在討論,孟尼利克皇帝不乘勝追擊的實際動機到底是什麼?孟尼利克對義大利的殖民宿求最清楚不過了,而厄利垂亞正是這個年輕國家最有價值的殖民財富,他擔心這會徹底激怒義大利人。丟掉了厄利垂亞,可能會刺激義大利傾一國之力實施報復,這樣一場戰爭是孟尼利克無力贏得的。不管是什麼促使他做出這一決定,事實是,孟尼利克皇帝向羅馬新政府提出了2個簡單的要求——取消《烏查里條約》和無條件承認衣索比亞的獨立——他只是要求回到1889年以前的狀態。 阿杜瓦戰役後數月內,歐洲列強紛紛與孟尼利克二世皇帝建立外交關係。孟尼利克以埃塞傳統的拜占庭式禮儀平等接待了各國來訪者,包括羅馬政府特使。對法國人,孟尼利克秘密表示支持他們對尼羅河上游的領土要求,以此換回法國占領的歐加登台地領土。對英國人,孟尼利克表示願意協助其反對蘇丹的馬赫迪政權,以此換取英國人同意他通過英屬索馬里港口免稅進口貨物。對於蘇丹馬赫迪政權,孟尼利克則虛與委蛇地與之簽署了一項共同防禦協定。 1896年10月26日,羅馬政府簽署了《亞的斯亞貝巴條約》,義大利被迫放棄其侵占的土地,宣布廢除烏查里條約,承認阿比西尼亞作為一個主權國家,結束戰爭。阿杜瓦戰役的勝利,激起了全世界黑人的種族自豪感,衣索比亞也成了黑人知識分子和宗教領袖的朝聖之所。40年後,當墨索里尼的法西斯軍團再次踏上衣索比亞的土地時,法西斯的宣傳機器還念念不忘當年之恥,將他們的侵略行徑說成是洗刷當年義大利敗於孟尼利克之手的恥辱,巴拉蒂里的潰敗,的確在義大利人心目中造成深遠的影響。 阿杜瓦戰役爆發的3月1日,成為衣索比亞的國慶日,這場戰役永遠讓衣索比亞人為之自豪和銘記。
阿杜瓦一戰,在
非洲歷史和世界歷史上都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這是自
馬哈贊河之戰以來非洲對歐洲取得的最大勝利(
原文稱“自漢尼拔以來”,是沿用了某權威著作的錯誤),它沉重地打擊了帝國主義侵略者,提高了孟尼利克和衣索比亞的國際聲望。意軍的慘敗在歐洲引起一片譁然。義大利的克里斯皮內閣隨即倒台,英國議會也出現了要求修改對衣索比亞政策的呼聲。西方輿論驚呼:“不敢想像,一個文明的歐洲國家的軍隊會在一名非洲酋長和士兵的手中遭到如此巨大的災難。”痛定之後,意、法、英、俄等國相繼與衣索比亞建立了正式外交關係。阿杜瓦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被壓迫民族和人民的反殖鬥爭。波蘭旅行家波托基記載了這樣一個事實:一種“其鄰居對歐洲大國取勝後的種族驕傲和自豪”洋溢在索馬里人民心中。1990年,南非還出現了衣索比亞教會運動,想和英勇的衣索比亞人民一樣,用自己的戰鬥捍衛民族和傳統文化的獨立。海地和美國的黑人都曾先後到衣索比亞遊歷考察,尋求靈感和啟發。避免了衣索比亞被殖民的命運,衣索比亞也是整個非洲史上唯一沒有被殖民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