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一場與
惡魔的交易,一次用靈魂賭下的未來。
當整個世界覆滅的時候,誰會守候在你身邊?
明鶴已死,麒麟叛變,孔雀鎮守狷之原……命輪將傾。
是殺戮的開始還是宿命的輪迴?
一個人,如何能在短短的一生中,重複失去最愛的人兩次?
一次是在眷戀最深的少年時,一次是在
權柄在握的青年時;最初的時候,他們無法控制命運,而當他們強大得可以控制自己命運的時候,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要交換嗎?”
那個聲音在烈焰中問他,是否願意付出代價。
即使出賣靈魂,都無法換回你的心,
永遠的彼此錯過,就是我們的宿命嗎?
目錄
序章·001
第一章 海皇祭·011
第二章 叛國者·032
第三章 虹上舞·049
第四章 幽藍之海·071
第五章 名將之血·089
第六章 君臣之義·112
第七章 涸轍之鮒·139
第八章 別後相思空一水·174
第九章 重來回首已三生·206
第十章 風雲際會·236
第十一章 霸王別姬·258
第十二章 因劍而生·281
第十三章 因劍而亡·302
第十四章 劫火之變·316
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343
尾聲·368
附錄·381
作者簡介
滄月,女,原名
王洋,1979年生,
浙江台州人。國小一年級偶爾在地攤上看見一套《七劍下天山》的連環畫,開始了對武俠十幾年的迷戀。於是在成長中有選擇的看書和積累,為了將來能寫出自己的武俠。後來,由於父母的勸告和學業的壓力,而一度放棄了武俠寫作。
就讀於
浙江大學後,在1998年,為了歡迎金大俠就任該校人文學院院長,學校舉行了“寶麗杯”武俠徵文競賽。被寢室里的姐妹慫恿,忍不住拿了一篇高中的舊稿《雪滿天山》參賽,出乎意料,獲得了前三名的好成績。從此,對於武俠寫作的熱情再次被激發出來,而且
一發不可收拾。
2001年開始混跡於
榕樹下、清韻書院等各
大武俠BBS,灌水,發文章,一年多來漸漸有了不少的
網路讀者。2001年,在《大俠與名探》雜誌舉辦的網路新武俠徵文中,以《血薇》一篇獲得優勝獎,並陸續在《今古傳奇》、《大俠與名探》、《熱風武俠故事》等雜誌上發表武俠中短篇。
2002年末,連續在台灣和大陸出版武俠作品《幻世》《滄海》《雪滿天山》《聽雪樓系列》等等,同時順利通過了入學考試,在浙大開始建築設計專業的研究生深造。
先以武俠成名,後轉涉奇幻寫作,均取得好成績,多本各個出版社編的2002、2003年度網路佳作選編均收入所寫的文章。
2003年入駐榕樹下狀元閣,文章在網上流傳廣泛,擁有大量讀者。
網路混熟了之後,以此為平台聯繫上了傳統媒體,開始給《今古傳奇·武俠》,《今古傳奇·奇幻》、《科幻世界·奇幻》、《大俠與名探》、《白樺林》等雜誌寫文。從武俠板創刊時期就與其合作,三年後武俠板發行量到了一個月40多萬冊,是目前武俠奇幻期刊市場中最受歡迎的寫手之一,受到百萬讀者的喜愛。
2004年,獲得今古傳奇主辦的全國大學生武俠小說比賽第一名,同時獲得
溫瑞安設立的首屆“
神州奇俠”獎。
前略
看著一向水火不容的兩個人居然一起進了密室,談了半天也沒見出來,
殷夜來不由眼裡露出一絲好奇。默默想了一會兒,沒有一個頭緒,便歪著身子斜靠在榻上,在傷痛和睏倦之下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堇然!堇然!”夢裡有人在喚著,伴隨著陣陣的海濤聲。那樣的遙遠而急切,似乎是想從時空的另一端伸過手來抓住她。
她認得出那是誰,會這樣叫她的人世上只有他。
然而,不是已經晚了么?隨著十年前那一場大潮的消散,在十字路口做出了抉擇的她一路走來,早已不能回頭——如果,當時的他能夠伸出手拉她一把,或許她也不會就這樣被命運的潮水捲走吧?
可那個時候,他並沒有伸出手,儘管他有那樣的能力——因為他要先顧上他自己,要奪取
葉城繼承者的位置,要在父親面前做一個好兒子。
所以,他沒有對處於危難中的她伸出手來。
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世界裡掙扎和拼搏,雖然境遇的高下不同,本質上卻是一樣——貧苦人家出生的她是為了生存,而
鐘鳴鼎食世家的他則是為了權力。在這兩種巨大力量推動下,他們在那個十字路口背向而馳,終於背離了彼此。
那時候她年少,還不懂得男女之間的微妙關係。十年後她才明白,有時候,當一個女人需要一個男人,就像是溺水者需要一根稻草,雖然明知抓住後也未必能真的挽救自己,但需要的可能卻僅僅只是為了抓住那一絲毫無用處的慰藉而已。
如果那個時候他不在那裡,那么,以後他也永遠不需要在了。
“堇然!”那隻手伸過來,拚命地想抓住她。
晚了,晚了。她微笑著看著那隻手,卻沒有伸出手去,只看著那個拚命對自己伸過手來的人,任憑自己在大潮里沉浮著,漸行漸遠。
是的,這個世上有許多事情往往只在一念之間。或許以為能一路走到終點,但就在某一個十字路口,心念一動,一轉身、一放手的瞬間,有些事情就不可逆轉地改變了,原本可以同路的兩個人就從此再無相見的機會——這個瞬間來得殘酷而突然,當這一波潮水過去,而在下一波來之前,兩人就如浮萍般的永遠各奔西東了。
一切都是注定。
然而,當她覺得自己即將迷失在那片藍色里的時候,忽然,有一隻手抓住了她。那是一隻柔軟而冰冷的小手,幼兒的手,無聲無息地攀上了她的脖子。
“姐姐……”她聽到背後有個細細的聲音對她說,“姐姐,求求你……”
她忽然間遍體寒意。
不是已經死了么?不是早就死了么!為什麼那兩個孩子,還在……孩子冰冷的手忽然縮緊,扼住了她的咽喉,把她狠狠地往大海深處按去——幽暗的海底深處,隱約可以看到無數腐爛的屍骸,其中一具上還帶著閃耀奪目的冠冕。
頭頂的水面從藍色漸漸變成了血紅,上面沉浮著一顆顆人頭,彷佛有潑天的鮮血傾入大海,瞬間染紅了視線,發出刺鼻的腥味。她在那一片血海里掙扎,然而眼前的紅色無邊無際,根本看不到出路。
那隻冰冷的小手死死地攀著她的脖子,把她往不見底的深淵裡帶去,溺斃其中。
“不!不!”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顫聲,“放開我!”
“
夜來?夜來?”她奮力掙扎,只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醒了過來。耳邊有人在對她說話,那隻托著她的手臂堅實如大地。她在恍惚的噩夢裡茫茫然睜開眼,看到了一雙黑色的眼睛,堅忍而沉默,彷佛墨色的星辰。
“墨宸?”她舒了一口氣,喃喃,“是你?”
“怎么不上床好好睡?”他低聲埋怨,“又夢見‘那個東西’了?”
“嗯,”她疲憊地笑了一笑,撐起了身體,不想多談,岔開了話題,“本來想等你們談完,不想身體撐不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我哥呢?”
“他?”
白墨宸頓了一頓,道,“還有事情要處理,所以急著走了。”
“走了?”
殷夜來有些驚詫,也有些焦急,“他自己還帶著傷呢!有什麼事這么急?——方才他和你都說了些什麼?為什麼連我也要避著?”
“沒什麼,就是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聽說是錢莊那邊出了一點問題,所以匆匆忙忙的走了。”白墨宸按照清歡交代的話回答,避開了真相,安撫她,“你也知道,他這個傢伙愛財如命,一刻也放不下手邊的生意。”
“所以說你儘管放心,好好休息。”
白墨宸笑了一笑,扶著她躺下,凝視著她,“我在一邊看著——等你睡著了我再離開。”
“你這樣看著,人家怎么睡得著?”殷夜來低嗔,伸出手來抱住了他的脖子,仰起身,把臉在軍人冷硬的側頰上貼了一貼,在耳邊低語:“不如留下來休息吧,今晚別走了。”
她雖在病中,素顏蒼白,
弱不禁風,然而這一聲低語依然令人怦然心動,只怕
心如鐵石的男人也無法抵擋。連白墨宸這樣的男人眼裡一瞬也有動搖,然而他嘆了口氣,還是低頭輕吻了一下她被冷汗濡濕的鬢髮,低聲:“今天你受傷了,得先休息。”
“
是么?”
殷夜來輕輕嘆了口氣,“你好容易回來一次,我卻不能好好陪你。”
“養好身子,來日方長。”他重新扶著她躺下,為她掖好了被角。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顯然“
來日方長”四個字觸動了她內心微妙的地方,沉默了片刻,她仰起頭看著他:“你要趕著去辦事么?能陪我說一會兒話么?”
白墨宸微微詫異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自從十年前跟了自己以來,夜來對自己的態度一直非常微妙,雖然親密順從,卻極少流露出這樣的依賴,讓人覺得她心裡始終藏著一根刺。難道是因為今日受了傷,所以才這樣的軟弱起來?
然而她的軟弱有著一種令人不忍拒絕的力量,讓他重新坐了下來。
“說什麼呢?”他笑了笑,有些笨拙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一直是個不擅於和女人相處的人,天性沉默,生平所熟悉的女人,除了妻子之外就只有
殷夜來,平日裡都是和幾十萬的男人們在戰場上廝殺來去,一旦坐了下來,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一個傷病中的女人。
“隨便說說就行,我們都快要一年沒有見面了。”殷夜來將臉頰側過來,貼著他手掌的外緣,“有時候午夜醒來,忍不住會想,此刻你在萬里之外的西海上做什麼呢?”
“自然是在打仗,”
白墨宸笑了一笑,眼神溫柔起來:“我寄給你的珊瑚,收到了么?”
“收到了,”殷夜來也笑起來,用蒼白纖細的手指繞著烏黑的長髮,“已經拿到玲瓏閣去製作了——本來還想在你回來前弄好,好戴上它給你
洗塵接風,不料你竟回來得這般突然。”
“沒關係,等我下一次來,一定就可以看到了。”他不善言辭地訥訥說了一句,坐在榻邊,將手放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殷夜來靠在他的手臂上,如家常一般絮絮說了一些閒話,無非是青樓內外的雜事,姐妹之間的一些趣聞。
“知道么?沙嫩剛吃了官司。”她閉著眼道,“她差點把
婢女給活活打死了。”
“為什麼?”
“為了男人唄。”她笑了一笑,語氣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有個相熟的恩客,來往也有快十年了,一貫相好。那天來看她,沙嫩想留他過夜,可那個男人推辭說有事要走,她也只好怏怏地放了——後來你知道怎么著?”
殷夜來嗤的一笑,睜開了眼睛:“半夜她聽到側廂里有熟悉的聲音,過去一看,原來卻是那個白日裡告辭的恩客留宿在了那個年輕侍婢的房裡!”
白墨宸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一笑,卻不知道該如何評論這種事。
“沙嫩是堂堂昔年的八美之一,受慣了追捧恭維,哪裡受得了這個氣!當下便發作起來,闖了進去——恩客趁亂溜了,她氣極了,只能把那個丫頭往死里打——只差點沒打出人命來。”殷夜來嘆了口氣,“那個侍婢也不是簽的賣身死契,她外頭的家人趁機告到官府,說沙嫩虐打女兒,要訛她。”
“後來還是那個恩客出了一大筆錢,才把侍婢的家人給搞定了。”
殷夜來聲音忽地低了下去,“不過那個侍婢也是可憐,被打瘸了一條腿,日後在青樓也是沒有立足之地了。”
白墨宸點了點頭,卻在心裡打了個哈欠。
——這些青樓的風花雪月,爭風吃醋,在他聽來半分趣味也無。但一想起夜來這些年不得不呆在這種地方,和這些女人結伴而居,耳聞目睹的儘是這些勾心鬥角的齷齪事,心裡忽然間就微微的一疼。
這些年,實在是難為她是怎么忍下來的。
“其實沙嫩也已經三十多了,風塵經年,哪裡還能和十幾歲水靈的小姑娘比?”
殷夜來卻沒有察覺到他的走神,輕輕嘆了口氣,“這一行就是這樣,她偏偏放不下,還以為自己是十年前傾倒眾生的花魁呢,才會這樣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嗯。”他順著應了一聲,凝視著她的臉頰。
——她倒是和十年前毫無兩樣,歲月只增長了她的風華,絲毫不曾留下衰老的痕跡。
隔了半晌,她又道:“你知道么?楚宮的玉京大半年前從良了。”
“喔?”他根本不記得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只道,“嫁給誰了?”
“據說是一個中州來的富豪——人家花了兩萬金銖給她贖身,排場很大。”殷夜來淡淡地道,“迎娶青樓女子這種事,本來是要在夜裡進行的。可對方居然雇了五千個人,手執紅燈,沿著花轎要走的路,從楚宮一直照到了港口船上!”
“喲,好生闊氣,”
白墨宸笑了,“那不是要跟夫君回中州了?”
“嗯,是啊。”
殷夜來閉著眼睛笑了一笑,“多好啊……回到中州,就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是個青樓女子了。可以脫胎換骨,做個好人家的妻子。而且,中州人么,畢竟還是回到自己的地方才好——雲荒終究不是我們的家園。”
“……”白墨宸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握緊了她的手。
“可惜卻不長久。”殷夜來嘆了口氣。
“怎么了?”白墨宸無可無不可地問。
“那個富商本來要帶著她回中州的,不料就因為平日行事太鋪張高調,被藍王那邊盯上了,在他路過
神木郡的時候,找了個藉口沒收了他的貨,還要罰他一大筆錢。”殷夜來笑了笑,無奈地搖頭,“一個中州人,哪怕再有錢,哪裡還能和空桑藩王爭論什麼?——為了湊足那一筆款子,那人賣掉了所有奴僕和駿馬,到最後還是不夠,就打算把新娶來的
如夫人也給折價賣了。”
“哈,‘做人莫做
女兒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殷夜來笑了一聲,喃喃,“可憐玉京那個
小妮子,本來還以為找到了良人可以白頭偕老呢——可惜這美夢,也只做了三個月。”
“後來如何?”白墨宸蹙眉。
“後來?玉京寫信給我求助,我便回了信,告訴她該如何應對這件事,”殷夜來沉默了一下,“於是她和那個富商說:
神木郡當地的人並不富有,如果他這樣急著在當地折價賣掉她,估計所得不過數千金銖。但只要讓她回
葉城,憑著她在葉城的人脈和恩客,不出三個月,她就能籌到兩萬金銖來救他。”
“喔。”白墨宸點了點頭,知道她說的不錯。但是一個女人,在這種絕境下居然還有心情和急著賣掉自己的丈夫討價還價,卻也是實在太艱難殘酷的事情。
殷夜來淡淡笑了笑:“那人畢竟是商人,頭腦精明,心裡一盤算就知道這番話說的不錯,於是扣下了玉京的身份丹書,讓她輕衣匹馬一個人返回葉城去籌錢。”
“是啊,我找了諸多姐妹一起捧場,替她舉辦了幾場賞花會斗酒會什麼的,再加上我們的私下饋贈,兩個月不到就湊足了兩萬金銖,”殷夜來嘆了口氣,“她也是個守信用的人,便帶著籌來的錢去了
神木郡,把那個人給贖了出來——那富商感激得痛哭流涕,想要和玉京再續前緣,帶著她回鄉去,卻被玉京拒絕了。她說:‘當日你用錢替我贖身,如今我也用錢把你贖了回來,從此我們恩怨兩清,再不必相見。’”
白墨宸沉默著,許久才道:“你這個小姐妹,倒有幾分你的風範。”
“那段話的確也是我教她說的。”殷夜來笑了。
他輕拍她的手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許久才道:“那她後來怎么樣了?”
“還是回到了青樓做這一行,”
殷夜來淡淡的笑了一聲,“雖然丹書拿回來了,算是贖回了自由身——可是得了自由後,四顧才發現,天下之大居然無處可去!哈,還不如回到這個勾欄里繼續醉生夢死,好歹還熱鬧點兒,有姐妹陪著。”
“……”白墨宸說不出話來,蹙眉沉默。
“哎,說起來,當年我簽賣身契給你的時候,好象只要了三千金銖呢。”她忽地眯著眼睛笑起來,看著帳子頂,“你將來可不會為了三千金銖就把我賣了吧?”
她睜開眯著的眼睛,靜謐地望著他笑了一笑。軍人的眼睛是黑而冷的,彷佛雪亮的刀,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手掌粗礪而溫熱,有著砂紙一樣的質感,穩定如
磐石。她的手在他掌心一分分的熱起來。
“為什麼你還一直記著那張賣身契?”他低聲,語音竟然有微微的震動,“早在九年前,我就當著你的面把它給燒了!難道你一直都還記著?”
“我知道,”她微微笑了,“我不過是隨口說笑而已,別放在心上。”
“這種事能隨口說么?”他厲聲道,更用力的握緊她的手,“難道你覺得我會像那個傢伙一樣賣掉自己的女人來求一條生路?”
她側過頭去,沒有回答。
夜來的肌膚還是白皙如雪,細膩柔潤,和十年前並無兩樣——那么久的風塵歲月似乎在她的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還是如同他第一次在暗夜的巷子裡見到她時一模一樣。然而,這樣的恍惚在一瞬間被終結——當他看到她睜開的眼睛時,心裡忽然便是一沉。
不一樣了。早已不一樣了。那樣的眼神,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少女所有。
他看不穿她。
白墨宸嘆了口氣,“跟了我那么多年,我從來不知道你心裡希望的是什麼。夜來,我真想能為你做一些事,以彌補當年對你的傷害。”
“傷害?”
殷夜來眼神微微一變,低聲,“不,你沒有傷害我——你救了我。不止救了我,還救了我一家。我一輩子都會記得。”
“
是么?”他苦笑起來,“你不怪我當初的乘人之危?”
她輕聲嘆息:“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你,我一家人恐怕早就全死了——恐怕連我的命,都留不到今天。”她的語氣忽然變得很奇異,貼著他的耳側低語:“墨宸,我知道你為了留住我的命,承擔了多大的風險——你本該在十年前‘那件事’結束後就殺了我的。”
白墨宸穩如鋼鐵的手也顫了一下,雙眉間掠過一絲冷意。
十年。如今天下大定,歌舞昇平,那段遙遠而可怖的記憶已經漸漸沉入了血池底下,但只要微一觸動,卻還是能激起他內心沉澱著的黑暗和殺戮情緒。
“我是自願留在你身邊的,因為我無處可去。”她微微的笑,如畫的眉目間有脈脈如水的悲涼,“我犯下的事,這天下也只有你可以替我遮擋。”
“十年前我沒殺了你,十年後,更不會讓別人殺了你。”他低聲道,眼神里掠過刀一樣的亮光,“這次的兇手雖然已經死了,但我不會就此罷休——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連根拔起,再不讓任何事來威脅到你!”
他的語氣是如此低沉強烈,令她微微一驚。
墨宸很少有這樣殺氣流露的時候——方才在
密室里,清歡到底和他說了什麼?
“你知道是誰要殺我么?”她低聲,“我一直想不通……那個殺手是個
鮫人,身手好得出奇,整個
雲荒也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你不必擔心這個,只要好好養傷。”白墨宸輕拍她的後背,安撫,“我答應了你哥,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來威脅到你的安全。”
——這十年來,清歡和墨宸一直處於敵視的狀況下,相互不買賬。不料這一次,因為自己的受傷,倒是令這兩個倔脾氣的剛強男人坐下來握手言和。
“墨宸,有件事我要和你交代,”她輕聲道,抬起眸子看著他,“答應我別生氣。”
“嗯?”他微微蹙眉。
“我殺了一個人。”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十指。
“
是么?”他有些驚訝,卻沒有多問,“不用擔心,我會安排人來善後。”
“我殺的是藍王的侄子藍扈。”她繼續輕聲,彎了彎纖細的手指,面無表情,“三天前的夜裡,在暗巷的橋頭上用
白綾水袖勒斷了他的脖子,扔到了橋底下——也不知道如今屍首浮出來了沒?”
藍王的侄子?
白墨宸的眉頭微微蹙起,卻依舊道,“我來處理。你放心養傷吧。”
“……”
殷夜來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忽地撐起身體,轉頭盯著他的眼睛:“墨宸,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殺他么?殺身份那么顯赫的人物,會給你帶來麻煩吧?”
“你殺他一定有你的理由。”白墨宸淡淡,“你從不亂殺人。”
殷夜來一震,看著他的眼睛,許久不說話。空桑元帥的眼睛是深黑色的,比一般空桑人更黑,倒是像中州那邊來的外族,黑夜般看不到底。
他們兩個人在床頭對視了一瞬,彷佛是一種無聲的對峙。
“他不該虐殺了寶露……我實在是看不下去……真的,太慘了!我不殺了那個畜生,簡直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會看到寶露死的模樣在我眼前晃動。”
殷夜來垂下頭去,聲音低低的,“我本來也不想惹事,我知道對這樣的人下手會給你帶來麻煩——我本來只是想設法把她給救回來,都已經拜託好人了,誰知道那畜生竟然……”
“俠骨?”殷夜來笑了起來,有些慘澹,“我不過是個青樓女子。”
“不,”他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粗礪的掌心,“你是空桑女劍聖。”
“早已不是了,”她低聲嘆息,忽然間眼角又有淚沁出,咬著牙,“十年前就已經不是了——不要再和我提起‘劍聖’兩字!”
白墨宸無聲嘆了口氣:“好,那我再也不提。”
兩人就這樣握著手,在房內相伴了片刻。外面
更漏遙遙,只聽到黑夜裡細雨簌簌開始下起來,敲打著屋瓦,
白墨宸感覺到那隻冰冷纖細的手在自己掌心一份份呢的溫熱起來。
“下雨了么?”他喃喃。
“似乎是呢,”她笑了一笑,轉頭看著窗外,“十月十五
海皇祭一過,又開始下起
雨來,真是令人厭煩。”
白墨宸知道她的心意,順著她的目光推開了窗——然而窗子剛一打開,窗外的檐下有個影子一閃,迅疾避入了黑影里。
“別擔心,是我帶來的十二鐵衛,”白墨宸輕拍她的手,安慰,“這次你忽然遇刺,實在是讓人後怕——我擔心刺客不止一人,所以安排了十二鐵衛在非花閣外守著,這中間你哪裡也別去,就留在房裡。”
“什麼?”殷夜來微微蹙眉,“刺客不是死了么?為什麼還要……”
“我擔心你而已,怕再出什麼意外。”
白墨宸拍了拍她,“你休息吧,我得趕去行宮見駕了——
白帝今天還留在
葉城,明天就要起駕回帝都,最好是今晚和他見上一面,這樣我就可以直接回西海上去了,不用入京那么麻煩。”
他站起身,從衣架上拿下戎裝和黑色大氅,重新開始穿上。她斜倚床頭,看著他的背影——和丰神俊秀的
慕容雋比起來,墨宸的確說不上是個美男子,但英氣逼人,整個人挺拔如劍,有一種無欲則剛的力量,令人不敢直視。
儘管當初作出抉擇時,內心是激烈而複雜的矛盾,夾雜著萬般的不情願和捨身般的絕決,然而今日看起來,卻不知道是喜是悲。她是真的不想回頭,還是早已疲倦?
女人,難道真的是如此軟弱而容易改變的么?
“為什麼忽然回來?”她看著他,輕聲,“是前線出了問題么?”
“不是,前線一切順利,”他的回答照例是含糊的——不對任何人談及軍事國事秘密是他的一貫風格,即便是對她也不例外——然而這次仿佛是為了遷就傷病在身的她,他破例多說了一句:“我是擔心後方出大問題,才連夜趕回來的。”
“什麼?”她愕然,“後方?”
“雲荒本土。”
白墨宸替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可能要出事。”
“什麼?那些冰夷難道還想染指雲荒本土?”
殷夜來有些不敢相信,“他們都被你打得龜縮在
棋盤洲了——國破在即,還能做什麼?”
“沒有誰會束手待斃,何況是破軍的族人。”白墨宸回答著,俯下身來在榻前吻了吻她的額頭,“雲荒平安太久,帝都的那些人只顧享樂,完全不知道那些冰夷的可怕。不過,放心,有我在——無論是為了
雲荒還是你,我都會竭盡全力。”
她笑了一笑,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自己也保重。”
他剛要說什麼,門外卻傳來輕輕的敲擊聲。
白墨宸彷佛想起了什麼,站起身打開門,低聲詢問了幾句守在外面的侍衛,不到片刻,捧著一物走回了非花閣。
他把那個東西放在她窗前的小几上,打開木盒,裡頭卻是一個粗瓷的大海碗。海碗粗陋,像是平民區路邊攤的貨色,裡頭盛著一碗蝦爆鱔面,蝦仁雪白,鱔段金黃,配著一些香菜碎末,面上還臥著一個荷包蛋,熱騰騰的香味撲鼻。
“啊?”
殷夜來蒼白的臉陡然泛起了一陣喜悅,“這是……”
“這是八井坊里魁元館的看家招牌,蝦爆鱔面。”白墨宸看得她如此高興,也不由笑了一笑,“我知道你心裡定然一直惦記著這滋味,派手下去買了一碗送來。”
他把一雙竹筷塞到她手裡:“嘗嘗?”
“……”她埋頭吃了幾口,只覺喉頭哽噎,眼眶一熱,有淚水大顆大顆落下,無法控制地濺落在熱麵湯里。
白墨宸默默地看著她,嘆息:“吃到母親親手做的面,很想念她么?”
她沒有說話,他沉默了一下,又道:“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去店裡見見她。”
她咬著唇角,緩緩搖了搖頭,不說話。
“我知道,”彷佛明白她內心複雜而激烈的掙扎,白墨宸低聲,“也是,十年前,他們就以為你已經死了——如今你也不想再去打擾他們。可是,夜來,如果你真的很想念他們,其實我不反對你去看看。”
她搖了搖頭,還是不說話。
“是穆先生不許么?”
白墨宸的眉頭緩緩蹙起,“他管的也太多了。”
她喝了一口麵湯,終於啞聲說出話來:“還是不見了為好——穆先生說得對,如果為了他們好,我就不該再出現。從十年前起,我在這世上就已經沒有親人了。”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笑了一笑:“我只有你。”
白墨宸看著她,默默無言。她的臉頰上還有淚痕,襯得眼神更為清亮如水——然而這樣一剪秋水般的瞳子,雖然澄澈無邪,卻令人看不到深淺。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發現自己已經再也看不懂她。
正是因為他,她才遠離了所有親人,開始了另一種黑夜裡的生活。金錢,交易,殺戮,秘密,權力,美色和感情——從最初的相識開始,他們之間便充斥著這些複雜的因素,種種恩怨糾纏難解,一年年的積累下來,彷佛交織的藤蔓,深深勒入了彼此生命的年輪里,再也無法分開。
年深日久,竟然已經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心,哪些是不得以。
“夜來,”他望著她秋水般的雙瞳,沉默了很久,忽然俯身將她擁入懷裡,低聲,“有時候我想,如果在最初的最初,我們的這場相識不是以‘交易’和‘契約’來開始——那么到了今日,你會不會對我有半點的真心?”
他低沉的語氣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悲涼,令她陡然一驚。
“我是一個粗人,只知道打仗,不懂得女人的心,”
白墨宸聲音低啞,“但是從一開始在那個巷角見到你,我就知道我們兩個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她茫然地問。
“是,都是窮人家的孩子,”他低聲,“知道這世間血和淚的味道。”
“……”她單薄的身子在他懷抱里微微一顫,說不出話來。
十年了,墨宸很少對她提起自己的過往和家人。她只隱約聽說他的出身不是很好,是北陸一個鄉下小鄉紳的兒子,以軍功晉升。後來攀附上了當時還是二皇子的
白燁,和宰輔素問一起輔佐其登基稱帝,後來又娶了
白帝唯一的女兒,入贅了帝王家,從此平步青雲。
這是典型的平民奮鬥史,說不上乾淨,但卻不乏真刀真槍乾出來的業績。
這種出身,雖然要比
錦衣玉食的
慕容雋更貼近自己的人生,但,又哪裡能真正和她的家世相比?這種苦痛和血淚,怎能會和她一樣?
“難道這就是你當年沒有殺我的原因么?”她微笑著,“我一直好奇你當年為什麼要冒那么大的風險留下我的命,而不是殺了我滅口?”
“你不信么?”他默默抱緊了她,她只隱約覺得他的手有些微的顫抖。那一瞬她又有些恍惚起來,不知道這個冷硬如一塊鐵的男人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白帥,”沉默里,忽然聽到門口有人低聲稟告,“已經二更了。”
“知道了。”
白墨宸應了一句,抱著她的手臂漸漸鬆開,深深吸了一口氣——是的,這次緊急而秘密地趕回帝都,本是為了一件極其要緊的事情,必須十萬火急地稟告給
白帝知曉。卻不料一到
葉城,就遇到了夜來被命輪刺殺這樣棘手的事情。
“你好好休息,”他低聲,“我留下一半人手在非花閣看護你,我沒有回來之前,不要隨便出去,知道么?”
殷夜來笑了笑,順從地微微點頭。
“那我先走了。”他拿起劍,轉身走向門口。
“墨宸,”她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了一下,忽地低聲開口,“如果……如果這次你要去帝都,別忘了去看看
白塔頂上的那位。”
“嗯。”彷佛知道她說的是誰,
白墨宸頓了一下腳步,語氣里聽不出喜怒,“會去的,畢竟是我妻子。”
-
“白帥!”看到他走下非花閣,十二鐵衛紛紛肅立行禮。他揮了揮手,從暗門裡走出星海雲庭,不曾驚動外面飲酒尋歡的那些人——當年,把
夜來送到這裡來安置的時候,他就重金買通了這家
葉城最負盛名的青樓
老鴇,建了一條從小巷直通非花閣的暗道。
馬系在側門,然而牽馬的卻是一個青衣中年人,撐著一把油紙傘。
“穆先生?”白墨宸有些意外地停下腳步,對著這個安插在葉城的幕僚,一拱手,“好久不見,先生可好?為何連夜等在此處?”
“白帥安好。”穆星北恭謹地行禮,把馬牽過來。
“先生不是在八井坊么?怎么親自過來了?”
白墨宸微微蹙眉——這個穆星北是中州人,智計無雙,精通天文地理,輔佐了他九年,堪稱和玄珉並稱的左右手。每當他帶兵轉戰在海外,便留下他在
雲荒做策應,及時傳遞訊息。
“八井坊那邊一切都在控制之下,”穆先生微微行禮,逐一交代,“大娘和她的一對兒女都很平安,過得和普通中州人無異,白帥不必擔心。”
“委屈先生在
陋巷安身,墨宸實在過意不去,”白墨宸嘆息,“其實這些事,交給得力的下屬去做也就行了,何必先生要親自去?”
穆先生卻是正容回答:“那可不行。八井坊里的那一家人,關係著殷仙子,是決不可輕易委託他人的。前幾日殷仙子路過八井坊,幾欲和其相認;半夜三更又在橋頭殺了藍王之侄藍扈——若不是在下從旁暗中協助,事情便要暴露,少不得牽涉到白帥。”
穆先生從袖裡摸出一物,卻是一枚小小的金鈴,“這便是殷仙子絞殺藍扈時落下的,幸虧被在下藏了,沒有被
緹騎看到。”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白帥,恕屬下直言:殷仙子實在是個棘手而不安分的女人,
鋒芒畢露不懂收斂不說,又喜歡為青樓姐妹出頭,留著她在身側,只怕遲早會惹出事來。”
白墨宸點了點頭,唇角卻露出一絲笑意來。
——是的,她是怎樣一個女子,他當然不會不知道。那是一把絕世的利劍,寒光奪目,嫉惡如仇。十年前,他曾經用過這把劍一次,成就了今日的不世功業,而這十年來這把劍被收藏在暗夜裡,卻始終不曾磨損了鋒芒。
十年了,看來她的風骨依然如昔——當年令他一見驚艷、過目不忘的,不就是這種冷銳奪目、邪魅莫近的鋒芒么?
他微微走神,穆先生卻繼續正色進諫:“我知道白帥鐘愛此女,但此女實乃
傾國禍害。在下懇請白帥痛下決心,早日將其……”
“呵,”
白墨宸終於輕笑了一聲,“先生這番話,其實早有人說過了。”
“是鶴紱,”白墨宸的眼神忽地暗了一下,“他昔年勸諫得比你還激烈。”
“……”穆先生不易覺察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出乎意料地沉默下去。
——鶴紱是誰,別人或許不知,他卻是了如指掌。那是白帥的上一任軍師,最受信任的心腹幕僚,從十幾年前白墨宸還是一個下級軍官開始就已經是他的參謀,一直輔佐他從校尉、
裨將、偏將、少將、大將一路升上來,出謀劃策,立下不少功勞。
而這樣一個功臣,十年前卻被
白墨宸以“擅離軍營”的區區罪名給斬殺,處死得如此之急,甚至連伸冤辯解的機會都不留給人家,死後所有遺物也被
付之一炬。穆星北是那之後才有機會被提拔到白墨宸帳下的,從一個不得志的小人物變成了雲荒最接近權力核心的人,靠的不僅是他自己的智慧和計謀,更是白墨宸的慧眼提拔。
轉眼,他跟隨白帥已經接近九年,完成了很多機密的任務,然而,當年到底鶴紱為何而死,他在內心已經揣測了很久,卻始終不敢開口詢問。
難道,竟然是為了區區一個女人?
一陣細密的冷汗從他手心沁出,穆星北瞬即明白了什麼才是白帥真正的忌諱,於是便不露痕跡地轉開了話題,向
白墨宸匯報著這些日子來帝都的動向,藩王的行止,大臣們的言論等等,無一疏漏。
“是。不過根據
海皇祭的情況看來,
白帝不曾為其所動。”
“那就好……藩王異議尚不足恐懼,只要白帝還站在我這一邊,哪怕只有兩年的時間,我也足夠贏得這場
空前絕後的戰爭!”
“只怕大司農那邊也被
玄王拉攏,故意刁難,兩年內拿不下本島怎么辦?”
“那就設法從別處調集糧食。不過就算軍糧跟不上,我也要拿下這場仗!”
“白帥不愧是
天下名將,有氣吞山河的魄力。”穆先生不知不覺地讚嘆了一句,又道,“不過在下覺得,最近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結集,要對白帥發難。”
“不僅僅那么簡單,我覺得是……”
兩人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走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巷角。
“要僱工么?”忽然間有人衝過來,大聲問。
白墨宸和穆星北均微微一驚,抬起頭,看到雨夜的巷子裡居然或站或坐,還有數十人等在那裡,本來都一副有氣無力滿面飢色,但一見到他們這一行衣衫光鮮的人走過來,便一下子都呼啦啦涌了上來。
耳邊聽到此起彼伏的聲音,“老爺,要僱人么?”
“我!雇我吧……我有力氣!”
“雇我吧,乾什麼都行,一天只要十個銅子!”
白墨宸看著眼前蜂擁而來的貧民,眼裡忽然出現了一抹微微的愕然,竟然忘了退開。夜雨里,無數隻手臂立刻伸到了他面前,帶著焦急和渴望——那些人大都是中州人,因為十二律的規定不能從事大部分空桑人獨占的職業,為生活所迫,只能在這裡攬一些散活。白日裡攬活兒的多半還是正經人,在夜裡攬活兒的,那做的就是不一般的生意了。
“白帥小心!”看到局面失控,十二鐵衛中的人立刻搶身上前,隔開了人群——這些街頭流民魚龍混雜,饑寒交迫之下,只怕僱主給十個銅子讓他們去殺人也是肯的。讓這些傢伙接近白帥,實在是隱藏著天大的風險。
白墨宸微微嘆了口氣,從懷裡拿出了錢袋,扔給了旁邊的鐵衛:“裡面還有我半個月的薪餉,都散給他們吧。”
他翻身上馬,和穆星北一起衝出了人群。
——已經十年了,這
葉城中州
貧民區的街巷,卻還是和當初一模一樣。
十年前,同樣是下著雨的深夜,滿懷心事的他策馬來到此地,也是這樣被一群飢餓的流民包圍。無數雙手伸到他面前,無數張飢餓的臉在對他叫喊:雇我吧雇我吧……乾什麼都行!他停頓了下來——他知道這些都是走投無路的豺狼野獸,滿懷饑渴,為了生存,為了十個銅子,就可以偷盜搶掠,殺人放火。
——在這樣的人里,說不定能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人群,忽然定格。
在人潮的背後,
陋巷的暗影里,站著一個纖細瘦弱的人影。那個人沒有隨著眾人上前,只是有點猶豫和膽怯地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他,眼神里有一種東西閃耀著,令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人群在涌動,拚命地推擠,然而那個瘦弱的人站在那裡卻始終沒有被推倒,沒有被衝撞,甚至沒有一雙手可以碰到他的衣襟,似乎周圍有一個無形的屏障。
他策馬揚鞭闖入人群,風一般地到了那個人身側,壓低聲音:“要活乾么?”
“嗯。”那個人終於點了點頭,抬頭看著他。
在對方抬頭的瞬間,他又吃了一驚——暗影里站著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她不過十六七歲,用布巾包著頭,打扮成男人的模樣,臉上還塗了菸灰,然而雖粗服蓬頭,卻依舊難掩
傾國容顏,清麗絕倫,彷佛黑暗裡的一支素雅蓮花。
那一瞬,他有些失望。
女人?難道他看走眼了,這不是自己需要的人?
彷佛看出了他一瞬間的遲疑,那個少女連忙拉住他的馬籠頭,急切道:“你……你雇我吧!我乾什麼都行,真的!”
她的身形雖然纖弱,然而那匹駿馬被她一拉,居然分毫動彈不得地站住了。
白墨宸心裡又是咯噔一跳,再度回頭審視了她一眼。
“乾什麼都行?”他重複了一遍,不由有些懷疑——這樣美麗的女子,如果缺錢,何不去青樓煙花地里,卻要到這種地方來和一群豺狼一樣的男人搶生意呢?
“是的。”她咬了咬牙,卻毫不猶豫,“只要你出得起錢。”
“喔?”他有些意外,“聽起來,你要的似乎不是個小數目。”
“我……我要三千金銖。”她低聲道,似乎知道那是驚人的數字,也有些底氣不足。
“三千金銖?”他有些愕然,卻也明白過來,不由得笑了一聲——就算是
葉城最高等的青樓里最紅的姑娘,也賣不起這樣的價格,難怪她會鋌而走險來這裡碰運氣。
彷佛知道他的笑里的意思,她再度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眼裡有屈辱也有急切:“我爹病了,我娘眼睛不好,弟弟妹妹又小……家裡等錢救命呢。求求你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不習慣這樣低聲下氣的求人,蒼白的臉頰泛起紅暈。他示意她跟他走,策馬離開了人多的地方,在暗巷深處勒住馬,回身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老實回答我每一個問題!”
她點了點頭,抿緊了嘴唇:“我叫安堇然,住在
葉城八井坊。”
——八井坊……那就是中州人貧民聚居的地方了?他點了點頭,又問:“為什麼出來接活?是家人出了問題?”
她又點了點頭,眼眶裡隱隱有淚。
“嫁人了沒?”他不客氣地繼續問,“有男人了么?”
她搖了搖頭,蒼白的臉上飛起了一道紅暈。
“那么……有情郎么?”他並沒有放過這個問題,“未婚夫?”
她臉色忽然煞白,僵在那裡,身子半天沒有動上一動。
“我明白了,”他蹙眉,“那他為什麼不幫你?”
她沒有回答,彷佛再受不了這種逼問,眼裡的淚水奪眶而出,羞憤地轉過頭去,似乎是想要離開,然而又知道不能就此轉身,許久,才強迫自己說出了一句話:“我們已經斷了……他是不會幫我的。”
“聽著,”他沒有再繼續逼她,只是放低了聲音,“如果想賺到這筆錢,無論你以前有過什麼:父母,兄妹,情郎……這一切,都必須要割捨掉!這就是我雇你幹這個活兒的前提條件,你做得到么?”
她顫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囁嚅著:“為……為什麼?”
他用馬鞭重重地抽在她的肩膀上,厲叱:“這一行,能向僱主問為什麼嗎?”
她只是一抬手便接住了他的鞭子,蒼白纖細的手指微微顫抖,仿佛是屈辱又仿佛是恐懼,沉默了許久,終於重重地點了點頭,咬牙:“做得到!”
“那就好,”他舒了一口氣, “其實將來你會知道,斷絕關係也是為了他們好。錢不是問題,不過這活兒卻很棘手,要擔天大的干係,不知道你能否幹得了?”
“做什麼都行!”她喊了一句,“讓我來吧!”
“
是么?”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掉腦袋的事情也乾?”
“是。”回答的毫不猶豫,“只要給我三千金銖!”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似乎在衡量著這個女人是否堪大任,片刻便做了決定,二話不說從懷裡扯出一張紙,低喝:“那么就在上面按
手印吧——按了就不能翻悔,你的命就歸我了!”
“好!”她看也沒看,將手指伸入嘴裡咬破,按上了一個
血手印。
“在這種地方,要花三千金銖來買一個人,也真是夠貴的。”他收了賣身契,笑起來了,用馬鞭敲了一下她的肩膀:“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跟我走吧。”
他扔下一句話,轉頭便策馬疾奔而去。然而,在飛馳出了三條街後,猛一回頭,卻看到那個少女還輕輕鬆鬆地跟在他馬後,連一步都不曾落下。
他不由笑了一笑:自己果然沒看走眼,這是個有點本事的傢伙,說不定可以用來輔助龍石,進行“那個計畫”。等事情一結束,所有人都需要就地處理掉——這樣一個中州貧民女子的死活也不會有人在意,到時候收拾殘局,倒也輕鬆方便。
他暗想,看著少女懵懂明亮的眼眸。
只可惜,十年後,她依舊留在了他的身邊。
白墨宸的思緒在一瞬間飄的很遠,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一邊的穆先生卻還在問:“白帥這次回來,是要緊急面聖去么?”
“自然,”白墨宸隨口,“先生有何指教?”
“我勸白帥還是別去為好。”穆先生定下身,“此行兇險,或有不測。”
“什麼?”白墨宸愕然,“此話怎講?”
“兩京上空有黑氣籠罩,此乃邪佞聚集、變生不測的預兆,”穆先生正容道,指了指漆黑的天幕,“白帥此去,只怕會有災禍。”
白墨宸默然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
什麼都沒有,只有淅瀝瀝的冷雨從天落下,低落在他的頭盔和護頰上。風裡倒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奇特味道,有點像血腥味,又有點像是脂粉味——令他想起日前青砂奉自己之命,在
海港船上處理了那些俘虜,留下了滿地的鮮血。
穆星北的眼神凝重,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卻令他沉吟了起來。
“即便是有災,也不得不去啊,”他摸了摸懷裡的密函和匣子,搖頭,“事情緊急,如果不去見駕,只怕雲荒就要出大事了!”
“大事?”穆先生蹙眉。
“冰和火就要蔓延過來了。”
白墨宸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作品合集: 《滄海明月·夕影卷》(含《血薇》、《風雨》、 《神兵閣》、《病》、《火焰鳶尾》、《指間砂》、《荒原雪》) 《滄海明月·拜月卷》(含《拜月教之戰》、《鑄劍師》) 《滄海明月·承影卷》(含《大漠荒顏》、《帝都賦》、《劍歌》) 《滄海明月·凝碧卷》(含《曼珠沙華》、《彼岸花》、《碧城》、《幻世》) 《滄海明月·流光卷》(含《夜船吹笛雨瀟瀟》、《雪滿天山》、《滄海》、《夕顏》、《亂世》) 《滄海明月·紫微卷》(含《曼青》、《東風破》、《神之右手》、《飛天》、《星墜》)。 《2012末夜》
作者作品系列
聽雪樓系列:
1.《血薇》(含《血薇》、《風雨》、《神兵閣》、《火焰鳶尾》、《病》、《指間砂》、《拜月教之戰》)
2.《護花鈴》
3.《荒原雪》
鼎劍閣系列:
1.《大漠荒顏》
2.《帝都賦》
3.《曼珠沙華》(含《彼岸花》)
4.《幻世》
5.《劍歌》(含《碧城》)
6.《七夜雪》
雲荒·鏡(即鏡系列):
4.《鏡辟天》(含《歸墟》)
6.《鏡織夢者》(番外)
雲荒·羽(即羽系列):
卷二.《赤炎之瞳》
滄海明月合集系列:
1.《滄海月明·夕影卷》(《血薇》+《 風雨》+《 神兵閣》+《 病》+《 火焰鳶尾 》+《指間砂》+《荒原雪》)
2.《滄海月明·凝碧卷》(《曼珠沙華》+《彼岸花》+《碧城》 +《幻世》)
3.《滄海月明·承影卷》(《大漠荒顏》+《帝都賦》+《 劍歌》)
4.《滄海月明·拜月卷》(《拜月教之戰(原名《護花鈴》)》+《鑄劍師》)
5.《滄海月明·流光卷》(《夜船吹笛雨瀟瀟》+《雪滿天山》+《滄海》+《夕顏》+《亂世》)
6.《滄海月明·紫微卷》(《曼青》+《東風破》+《神之右手》+《飛天》+《星墜》)
其它:
1.《花鏡》
2.《飛天》(含《星墜》)
3.《夜船吹笛雨瀟瀟》(含《曼青》、《幻世》)
4.《滄海》(含《雪滿天山》、《夕顏》、《亂世》)
5.《星空》 6.《風玫瑰》 7.《墨香》
漫畫:
2.《指間砂》(編繪:李堃)
3.《夜船吹笛雨瀟瀟》(編繪:盧影/妖魔君,尚未有單行本)
繪本:
1.《神之右手》(繪:ENO)
2.《彼岸花》(繪:E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