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梗概
吾母姓韋名月理,生於一九五四年六月,卒於二零一六年正月,享年六十又二。母親二十八歲喪夫,三十歲入吾家,為吾繼母。其時,吾不足三歲,而生母病逝已一年有餘,吾母至,使吾復得母愛。三載後,吾母生一女,是吾么妹,復三年,么妹不幸墜井,吾母跳入井中,抱出么妹,妹死於其懷,吾母慟哭,其狀悲苦悽然,猶歷歷在目。庚午年秋,吾弟生,父母皆喜,然好景不長,癸酉年夏,弟不足三歲,吾父又病亡。吾母歷經喪夫、喪女、再喪夫,人生三大不幸直擊其瘦弱之軀,可忠厚純良卻能緊隨其身,未曾離去,伴其一世。
吾母,幼時聰慧,稍長,勤勞簡樸,得外祖父母憐愛,奈何出嫁之後,卻屢遭打擊,厄運連連。吾父病逝之後,吾家孤兒寡母,無一依靠,艱難困苦,家中四子女,皆未成年,全靠吾母撫育,面對世俗,種種非難,夜深人靜,母長飲泣,後漸堅韌,其獨自一人,犁田種地,里里外外,細心操勞;吾家因寡母支撐,得相親相愛,共度難關。乙亥年秋,吾進中學,再隔兩年,吾二姐出嫁,母愈加困苦,中學時代,吾成績尚可,吾母以為蒼天厚愛,因而不顧,身體多病,晝夜操勞,為吾等提供學習條件;吾母省吃儉用,賣其所種之米及所養之畜,供吾兄弟學費。戊寅年秋,吾赴貴陽,就讀中專,適逢招生並軌,學費暴漲,吾母果敢,變賣耕牛,供吾求學。中專四年,吾跌跌撞撞,吾母苦力支撐。中專畢業,吾入廠謀職,四月之後,企業倒閉,吾回故里,欲考大學,旁人皆反對,然吾母卻能力排眾議,請人伐松,解成方子,然後變賣,再掏祖傳銀鐲,市行賤賣,矢志不移,供吾讀書,終於培養出吾家首位大學生。懷揣母之血汗,吾得入高等學府,大學數年,吾多兼職,極少歸家,吾母辛勞如故;吾偶爾歸來,母必欣喜。一日吾病,母四處求醫,吾病方痊,母輕撫吾之背,曰:“汝為兄,當遵汝父之遺言,定囑汝弟通明事理,力求上進。”父逝後二十年來,在吾求學期間,吾家中磨難不斷,負擔沉重有加,旁人每有怨言或惡語,老母皆忍辱負重,從不向吾提及。及吾大學畢業又進中學教書,母稍減心理負擔,二年後,吾遠赴武漢讀研究生,弟亦考進大學,吾母方感稍許欣慰。離家前夕,吾母將賣米所得二千餘元,一分為二,送吾及弟,吾不忍,言己手能文章,可換錢物!吾母泣曰:“此錢可補汝去他鄉之路費,雖少,也是母一番心意,怎可不受。”怕母傷悲,吾又接之,母轉悲為喜,趁母入廚,吾再轉之予弟。
碩士畢業,吾放棄報社工作,入川西謀求教職,簽約高校後,吾匆回桑梓,欲接母前往,讓其老有所依。可歸家不足十日,吾母突感頭痛,入院查之,知母患瘤,已屬晚期,吾心不甘,攜弟送母再入省醫,複查之後,醫生告知,病情危急,其瘤已占頭部五之二三,若是開顱,風險極大。是時,院方無力,只囑吾兄弟準備患者後事,面對吾母,吾等故裝輕鬆,邁出省醫,內心悲鳴,恰此時,吾母問之:“我患何病,啥時方好?”吾用謊言瞞之,說:“腦部小恙而已,歸家按時服藥即好!”母深信不疑,吾轉身,知其大限不遠,感母一生,已坎坷無盡,晚年又得此劫,心悲不能自勝,淚滴傾出眼帘,長感世事無常,人生苦澀如斯。
母病,弟棄考研,歸來照顧,因家徒四壁,吾入川謀事,以補家用。前年歲末,吾母病情,時有發作,發作之時,頭部劇痛,直至昏迷。醒來,又必問吾弟:“時日已久,汝兄何時歸來?時日已久,汝兄何時歸來?”弟轉母之言,吾心愈加焦慮,歸黔之念日篤,去年歲中,吾謝絕校方挽留,辭去教職,歸居老屋,正值吾母發病之時,其在昏迷三日,水米未進之後,又突然甦醒,頑強之生命,使眾親驚嘆不已。母稍稍安定之後,吾即去縣城謀職,三日後,囑弟攜母入三都,有子女皆在一旁,加上吾已謀得差事,同月,弟亦考入貴定任教,母頗為欣慰。團聚不久,言及心愿,望吾成家,吾遂母意,娶水家女子,妻也賢惠,待母甚周,贍養吾母,無絲毫怨言。是時,人生風雨初歇,吾母心靈寧靜,病情亦趨於好轉。
每隔一月,吾弟必從貴定趕來探母,吾二姐亦從江蘇歸來照看;其時,家中外甥七歲有餘,能陪吾母言談,母因而暫得天倫之樂。去歲九月,直至今年歲首,吾母病情,未再發作,其神色俱佳,兄弟姐妹皆以此為樂,並在江之畔,預購新居,期母能長住。大年初四,吾和弟代母探外祖母,八十七歲高齡之外祖母,精神尤為矍鑠,見吾兄弟,急問吾母病況,關切之態,溢於言表,吾一一答之。初七,弟陪母寢,次日清晨,弟告知之:“昨夜母輾轉反側,難以入寐,卻不知何兆?”吾問母:“何以不睡?”母答曰:“無他。”見母跟常日無異,吾以為年老之人,睡眠當少,而未作他想。未幾,舅父告之,外祖母突然病重,弟急回三洞探望,稍後,外祖母病情好轉,弟再返三都。又三日,舅母、姨母、表弟一併,前來探望吾母,吾母久未見娘家親人,初見頓時哽咽不已,此之外,吾母一切如舊如常。正月二十五,外祖母猝然離世,吾與弟前往奔喪,母見吾出門,急問何故,弟怕其傷心,又以謊言告之,母亦不疑有他。
奔喪歸城,時值開學,弟去貴定。又幾日,吾母又呈發病之兆,吾及二姐日夜陪侍前後,前幾日尚能稍進湯水,二姐幫其翻身之時,吾母亦知配合,哪知暗地情勢漸惡,正月二十八,是夜,吾母嘔吐不止,正月二十九上午,吾在縣委上班,總感心神不寧,告知同事曰:“吾今日陪病母,下午不復來。”中午領導、同事前來探望,是時,吾母已昏迷不醒。下午三時許,母額頭滾燙,吾將退燒藥碾成粉末,和入開水,稍涼後,餵母服之。下午四時,見母口乾,吾再餵其半碗溫開水,母還知吞咽。下午四時三十分,守病榻之二姐,急呼吾入母之臥室,只見吾母雙眼睜開,目視吾及二姐,欲言卻又不語,其眼神清澈明亮,面色溫潤安詳,猶如初生之四月嬰兒;吾以為奇蹟出現,母病好轉,急去熱粥,欲餵吾母,誰知這是母臨終前之迴光返照;及吾被二姐又一次急喊,從廚房趕至病榻,母已氣若遊絲,嘴唇微微抖動,隨後,安然離世。吾母臨終吾和二姐皆在身旁,在子女的慟哭聲中,吾母悄然離世,也屬善終。吾母卒後,葬於歌台,跟父墳並列,二者相距,只有半米之遙。生時,吾父吾母,相守不足十年;逝後,二人地下團圓,終得相依。吾母碑文,簡短明了,上刻九字,云:母親韋月理長眠於此。
吾母一生溫厚,純良有加,堅強又隨和,身為農婦,雖未識一字,卻能在與人為善中,以實際行動為吾輩樹立人生在世,應該怎樣去活著之榜樣。人間風霜已然走盡,願吾母地下能得安息!
二零一六丙申年二月十六日凌晨,潘鶴記於貴州三都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潘鶴(1981.12—),本名潘光繁,貴州省三都縣三洞鄉板南村達善寨人。中國當代寫作者,先後就讀於西南大學民族學院和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生學歷,文學碩士。曾在貴州省三都民族中學、四川民族學院、江漢大學等校任教 ,主要講授《中國傳統文化概論》《文學創作與批評》《中國古代詩歌》等相關課程;中學時代,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大學時期,是文學刊物《深院梧桐》雜誌的主要創辦人之一 ;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迄今為止,已在《民族文學》《安徽文學》《貴州作家》等文學期刊及國內各類傳媒上發表文學作品260餘篇,其作品被翻譯成多種文字,著有散文集《韶華傾負》《千山是雪》等,學術專著有《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杜詩宰相意識研究》,合作主編《中國水族文學作品選》等民族文學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