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者》是新月派代表詩人和學者聞一多創作的現代詩,此詩收錄在《紅燭》之中。本詩是聞一多在一個特殊的夜晚,對人性的一點直覺與遐想。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睡者
- 作品別名:月亮和人
- 作品出處:《紅燭》
- 文學體裁:現代詩
- 作者:聞一多
作品原文,作品賞析,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睡者
燈兒滅了,人兒在床
月兒底銀潮
瀝過了葉縫,衝進了洞窗
射到睡覺的雙靨上
跟他親了嘴兒又偎臉
便洗淨一切感情底表象
只剩下了如夢幻的天真
籠在那連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這才是人底真色相!
這才是自然底真創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鑄了月面,又鑄人面。
喔!但是我愛這睡覺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這可愛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發可怕。
啊!讓我睡了,躲脫他的醒罷!
可是瞌睡象只秋燕
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飛去了
不知幾時才能得回來呢?
月兒,將銀潮密密地酌著!
睡覺的,撐開枯腸深深地喝著!
快酌,快喝!喝著,睡著!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還響點擂著,鼾雷!
我祗愛聽這自然底壯美底回音,
他警告我這時候
那人心宮底禁闥大開
上帝在裡頭登極了!
作品賞析
一位住校的學生,在一個失眠的夜晚,注視著已經入睡的同學,恍然間感到出奇的可愛,忽而竟又覺出一陣特別的恐怖來,這種心理體驗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到。
如果讀者能象細讀這首詩一樣的來細讀人生、細讀靈魂,就會為詩人的奇特感受而感嘆不已,年輕的聞一多那敏銳的目光象刀子一樣深深插進了人類的靈魂。
人並不總是內外統一的。人性本身就是一個多結構、多層次的內涵複雜的系統,對人性認識之難恐怕不會亞於對我們周圍的這個世界。中國古語道:“人之初,性本善”,現代人又津津樂道著“人的本性是自私的等等”,可能每一種明確的判斷都是不無道理卻又無不偏頗的。相對於人性這一深不可測的“宇宙”而言,簡捷明了的東西焉能不是偏執之辭呢?關鍵的就在於人性具有很強的“時空感”。它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空間環境的變遷而出現完全不同的面貌:一位衣冠楚楚、不苟言笑的官僚在公開場合是一個樣子,轉而回到家裡又是另外一個樣子,“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血戰沙場是一類性格,在暮年黃昏時又將是另一類性格。時間與空間抑制了人性的某一個方面,又激發釋放出了另一個方面,各個不同的層面的不同組合就構成了所謂“人性”的若干特徵。當哲學家正為能夠清晰地破析人生的奧秘而大傷腦筋的時候,詩人、作家卻大有了用武之地。藝術的思維是“整體性”的、 “混沌”狀態的,它追求的不是層次、不是清晰,而是儘可能地真切地呈現。詩人能夠把他對人的某一瞬間的直覺傳達出來,就將是一件難能的佳作。
“夜”無疑是孕育他直覺的關鍵。
對人性內層直覺把握的第一步當然是突破他外在的統一性、“正常性”。在陽光明媚的校園裡,在窗明几淨的課堂上,在歡聲笑語的聚會中,面對著一張張的臉,人們當然很難產生什麼格外的聯想,因為在這個時候,任何一個個體的人都保持著自身的統一性與“正常性”,或者熱情外向,或者羞怯柔弱,或者剛烈無情,或者溫和善良……但是,在深夜,在萬籟俱寂、休養生息的時候,所有這些在白日裡所表現出來的“社會性格”都消逝了,暫時失去了自我意識的人無一例外地安靜了下來,仿佛毫無欲望、毫無意志、毫無能力、也毫無戒備,“正常”不復存在,日與夜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敏感多思的詩人不禁思緒萬千。
況且這又是一個美麗的月夜。“月兒底銀潮/瀝過了葉縫,衝進了洞窗,/射到睡覺的雙靨上”,多么靜謐、多么和諧。聞一多曾以月亮為至美至純的象徵(見《李白之死》),在這裡,至美至純的月亮恩澤人間,世界生靈都籠罩在了它的光輝之中,月光“洗淨一切感情底表象,/只剩下了如夢幻的天真”,“自然只此一副模型,/鑄了月面,又鑄人面”,洗淨鉛華之後,人與那至純至美的境界融為一體了,這有點像是中國古人孜孜以求的“物我合一”,但又充滿了現代精神:和諧不是對人基本情感的取消、化解,而是提純、升華,人的精神品格進入到一個新的境界當中,——世俗里那忙碌的追名逐利、執著進取實在有著太多太多的“內”的成份,性靈的光芒被遮掩了,而今這“夢幻的天真”實在讓人迷醉。
但是,寫到這裡,詩人的情緒卻陡然一沉,“他醒了我又怕他呢”。夢幻中的至純至美與白日裡“常態”的人性拉開著愈來愈大的距離,這就象是拴在一個端點上的橡皮筋,竭力要把它拉向遠方,但拉得愈遠,反彈的力量也愈大。詩人就是從“反彈”中驚覺了過來,於是,那活靈活現的常態的人性便顯得這樣的不可接受。“我越看這可愛的睡容,/想起那醒容,越發可怕。”應當說明的是,這種“可怕”是相對意義的,也就是說,他的這位室友並不一定是真的兇惡無比,以致讓人在白晝里心驚肉跳、不寒而慄,“可怕”是與月光下的“可愛”相對而言的,聖純的月光下人性那聖純的狀態永遠是常態中的人性所難以企及的,它為那些慣於在常態中生活的人提供了一面鏡子,其中清清楚楚地映現著白晝中的萬千“表演”,萬千“醜態”。勤奮進取者,可能是那樣的不擇手段、碌碌營利;溫和善良者,可能又是那樣的矯揉造作、虛情假義,……相對於那夢幻般的美而言,這都是“可怕”的。
真理是可貴的,也常常是難以承受的。深夜的人性頓悟讓聞一多輾轉反側,再難恢復固有的心理平衡,入睡不過是一時的逃避之途,但是,畢竟心事重重,不能安寢。
無可奈何之中,詩人由“逃避”轉為“祈禱”,他盼望有聖潔的月光能夠更濃地更持久地覆蓋在“睡者”的身上,好讓他就這樣沉沉地睡著,“切莫醒了”,也仿佛是上天保佑,那“睡者”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酣睡著,而且鼾聲如雷。在詩人聽來,這“鼾雷”簡直就成了“自然底壯美底回音,”睡者完全放棄了白晝里習以為常的警惕,心靈的窗戶向旁人敞開,內心世界有如天堂般開闊、純淨而又五彩繽紛,心與心的交流將不再困難,這顯然又是詩人對“常態”人性封閉本能的又一點頓悟。
《睡者》原題為《月亮和人》,作於1920年11月14日,收入手抄詩集《真我集》,後才改名選入了《紅燭》。從“月亮和人”到“睡者”,顯然就是詩人對這首詩主旨的推敲定型過程,而“睡者”當然更能突出詩人探討人性的意圖,因為這實在並不是一個《李白之死》式的“月亮和人”的故事,而是“睡”與“醒”,“晝”與“夜”之間的有趣對立,對立之中見出了人類本性的若干“真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