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伊·茨維塔耶娃

瑪·伊·茨維塔耶娃

茨維塔耶娃於1892年10月8日出生於莫斯科。父親伊·弗·茨維塔耶夫是莫斯科大學的藝術史教授,普希金國家造型藝術館的創始人之一。母親瑪·亞·梅伊恩有德國和波蘭血統,具有很高的音樂天賦,是著名鋼琴家魯賓斯坦的學生。除音樂薰陶以外,母親還給孩子們講故事,誦讀詩歌,教導她們不要在乎物質的貧困,而要崇拜神聖的美。正是在母親的影響下,茨維塔耶娃逐漸滋長了對詩歌的信念:“有了這樣一位母親,我就只能做一件事了:成為一名詩人。”正是在“音樂和博物館”中,茨維塔耶娃度過了幸福的童年生活。

基本介紹

  • 中文名:瑪·伊·茨維塔耶娃
  • 出生地:莫斯科
  • 出生日期:1892年10月8日
  • 性別:女
生平,大地的女人,詩人和她的詩,詩人作品,

生平

大地的女人

愛倫堡曾經這樣評介他的同時代詩人瑪·伊·茨維塔耶娃:“(她)在談到馬雅可夫斯基的死時說:‘作為一個人而生,並且作為一個詩人而死’。對於瑪麗娜·茨維塔耶娃則可以換一種說法:作為一詩人而生,並且作為一個人而死”。愛倫堡的這番概括是恰如其分的,她似乎是為詩歌而生的,除詩歌寫作以外,她的經歷也充滿了很多詩意的細節:浪漫中楔入了坎坷,溫柔中醞釀著風暴,忠貞下蘊含了背叛;然而,她最終卻以極其常見的方式選擇了自己的死:自縊。這不能不讓人唏噓不已。
1906年秋天進入女子寄宿學校以後,茨維塔耶娃開始深入地閱讀十九世紀俄羅斯經典詩人的作品,如普希金、萊蒙托夫、涅克拉夫等人的詩歌,重溫童年時媽媽灌輸到耳朵里的韻律和節奏,接觸到歌德、海涅和其它德國浪漫主詩人的作品,在靈魂深處滋生了終生不衰的浪漫精神。像許多同齡少女一樣,這個階段的茨維塔耶娃充滿了浪漫主義的幻想,滿懷對現實生活的叛逆渴望,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據說,她愛上了一位大學生尼倫德爾,為他寫下了大量的抒情詩,而對方表現出的冷漠使其痛不欲生。於是,她買了一把手槍,到一家曾經上演過她心愛的法國作家羅斯坦的戲劇《雛鷹》的劇院自殺,幸虧槍內裝上的是一顆啞彈,才沒有釀成悲劇,但由此也可見出詩人孤傲、剛烈、極端的性格。
根據茨維塔耶娃的自述,她六歲時便開始詩歌練習,此後一直沒有中斷。1910年,這位18歲的少女自費出版了詩集《黃昏紀念冊》,它引起了不少文學前輩的關注,其中有勃柳索夫、古米廖夫、沃洛申等。勃柳索夫從中看到了象徵主義的遺風,古米廖夫則為其中所流露出的日常性關注而欣喜,因為它們恰好吻合了阿克梅主義的創作原則——讓玫瑰自己來敘述玫瑰;至於沃洛申,除了對這部“年輕而幼稚的書”加以鼓勵外,還親自拜訪了詩集的作者,這一舉動成了他們真摯友誼的開始。在這部詩集中,茨維塔耶娃幾乎是無意識地實踐著她後來所遵循的一個創作原則:“地球上人的惟一責任——便是整個存在的真理”。她把生命當成尋找真理的啟示,而將寫作認做通向真理的道路,在《祈禱》一詩中,她如是寫道:
“基督和上帝!我渴盼著奇蹟,
如今,現在,一如既往!
啊,請讓我即刻就去死,
整個生命只是我的一本書。
我愛十字架,愛綢緞,也愛頭盔,
我的靈魂呀,瞬息萬變?
你給過我童年,更給過我童話,
不如給我一個死——就在十七歲。”
全詩雖說還留有“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痕跡,但也透露了她一生所關注的主題:生命,死亡,愛情,友誼,藝術,自然,上帝。
1912年1月,茨維塔耶娃嫁給了一名民粹派分子的後代——謝爾蓋·艾伏隆,並將自己的第二部詩集《神奇的路燈》題獻給他。但是,這本詩集並沒有獲得預期的好評,阿克梅詩人、“詩人車間”的成員戈羅傑茨基和古米廖夫作出了不太友好的評價,而她素來敬重的勃柳索夫也流露了明顯的失望情緒。對此,茨維塔耶娃的反應是:“我如果是車間的成員,他們就不會如此辱罵了,可我永遠也不會加入車間”。她認為,詩人應該是獨立不羈,不受任何束縛的。果然,她不僅一直沒有成為阿克梅派的成員,甚至獨立於所有的文學社團和流派之外,與當時占據文壇主流的象徵主義、阿克梅派和未來主義等保持著恰切的距離儘管她與這些流派中的許多人都有私交來往。這種游離狀態自然給她的生活和寫作帶來了很多困難和不便,但對她的藝術個性的形成卻大有裨益。茨維塔耶娃在自己的詩集《摘自兩本書》中這樣寫道:“我的詩行是日記,我的詩是我個人的詩。”
在俄羅斯詩歌的歷史上,上自“文學之父”普希金,下迄“白銀時代”諸詩人,彼得堡以其美麗的風光和厚重的歷史一直受到詩人們的青睞,以至於被看作俄羅斯詩歌的象徵。1916年冬天,茨維塔耶娃有過一次彼得堡之行。這次旅行成了她創作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彼得堡作為詩歌之母,仿佛以陰柔的力量孕育了她在詩歌中歌頌“陽剛的”莫斯科的意識。她開始認識到自己作為莫斯科詩人的價值,決心要像勃洛克和阿赫瑪托娃熱愛彼得堡似地熱愛生於斯、長於斯的莫斯科。為此,她寫下了組詩《莫斯科》,莫斯科有她熟悉的博物館、熟悉的音樂廳、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小樹林、熟悉的廣場與教堂,而更重要的是——“克里姆林宮的肋骨承受著一切”,那是她的詩歌之根,也是她介入生活的出發點:
“從我的手中接受非人工的界限,
我奇怪的兄弟,出色的兄弟。
在被彼得拋棄的城市上空,
雷鳴般的鐘聲在滾動。
整個一千六百座教堂
都在嘲笑沙皇們的傲慢!”
而她對彼得堡詩人的敬仰則催生了組詩《致勃洛克》和《致阿赫瑪托娃》,以及獻給曼傑什坦姆的一系列詩歌。在《致勃洛克》中,她以充滿激情的語調向抒情對象傾訴道:
“你的名字是手中的小鳥,
你的名字是舌尖上的冰塊。
你的名字是眼睛上的吻,
親吻那合攏的眼帘溫柔的寒意,
你的名字是一口幽藍、冰結的泉眼。”
詩人甚至覺得,懷揣著“你的名字”進入夢鄉,是一件最為甜蜜的事情。這裡,勃洛克已經不是一個現實中存在的詩人,而是被賦予了“溫柔的幻影”、“無可挑剔的騎士”和“雪白的天鵝”等形象,成為一種詩歌的理想和象徵,寫作的標尺。她期盼自己的“手”能與勃洛克的“手”相握,就像“莫斯科河”與“涅瓦河”一般相匯合,儘管她覺得,那如同“朝霞”對“晚霞”的追趕,其中不難看出後來者潛伏于謙卑中的驕傲。
阿赫瑪托娃在她的心目中,是“繆斯中最美麗的繆斯”,是“金嘴唇的安娜”(希神話中阿西娜式的智慧女性),她的名字就像“一個巨大的嘆息”,她為此要獻給阿赫瑪托娃“比愛情更永恆”的禮物,亦即詩人自己的心靈,然後,像一名兩手空空的乞丐似地離開。不過,與對勃洛克的崇拜不同的是茨維塔耶娃向阿赫瑪托娃投去的是一位天才詩人對另一位天才詩人的敬意,她們之所以能成為“星星”、“月亮”和“天堂的十字架”,是因為都是“大地的女人”。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是俄羅斯歷史上最為動盪的時期之一,茨維塔耶娃自然也擺脫不了時代加諸其身的困厄。1917年,丈夫艾伏隆應徵入伍,一去便杳無音訊。1919年秋,走投無靠的茨維塔耶娃不得不將兩個女兒送進了庫恩采夫育嬰院。不久,重病的大女兒阿利婭被送回了家,可是,小女兒伊利娜卻不幸餓死在育嬰院中。即便是在如此艱難的時期,她仍然沒有中斷自己的詩歌寫作,或許,此時的寫作已經成了她排遣孤獨與貧困最重要的手段。寫作的成果之一,就是1921年所出版的詩集《里程標》。在這部詩集中,她集中地描寫了自己對丈夫的思念,不過,這些詩歌與少女時代的作品相比,更多地是摻合進了生活的苦澀,流露著對未卜的前途的憂慮,以及靈魂深處衝撞不已的渴望、追求、欲望、困惑和矛盾:
“我的靈魂和你的靈魂是那樣親近,
仿佛一人身上的左手和右手。
我們閉上眼睛,陶醉和溫存,
仿佛是鳥兒的左翼與右翅。
可一旦颳起風暴——無底深淵
便橫亘在左右兩翼之間。”
1922年,艾伏隆隨著潰敗的弗蘭克爾軍隊流亡到了捷克的布拉格,因對白軍的行為感到失望,脫下軍裝進入布拉格大學學習。在得知丈夫猶在人世的訊息後,茨維塔耶娃被獲準出國團聚。出國之初,她來到了德國的柏林。當時的柏林是俄羅斯僑民文化的中心之一。她在那裡見到了葉賽寧、安·別雷和鮑·帕斯捷爾納克,後者新近出版的一部詩集《生活,我的妹妹》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柏林時期是茨維塔耶娃最富創造力的時期之一,在此期間,她出版了《別離》、《天鵝營》、《手藝》等詩集。此外,還創作了幾部敘事詩,如《山之歌》、《終結之歌》、《空氣之歌》、《捕鼠者》等。
無疑,在俄羅斯詩歌史上,茨維塔耶娃屬於天才詩人那一類型,綜觀她的整個創作,我們可以隨處感受到充溢的靈感和豐富的想像力,其中沒有絲毫的匠氣,但這並不意味著詩人因此忽視過詩歌的技術層面,恰恰相反,她比很多平庸的詩人都更重視技術的存在。她深深地懂得,沒有手藝,人們就不可能化平淡為神奇,不可能在塵世的生活中創造出藝術,因為,“上帝與構思同在!上帝與虛構同在!”所以,她自豪地宣稱:
“去為自己尋找一名可靠的女友,
那並非依仗數量稱奇的女友。
我知道,維納斯是雙手的事業,
我是手藝人,我懂得手藝。”
對手藝的重視使得茨維塔耶娃的詩歌具有十分鮮明的個性特徵,她的作品節奏鏗鏘,意象奇詭,充滿了大量的破折號、問號、驚嘆號和省略號;上述特點以及那些不完整的句,往往在詞與詞、句和句之間造成很大的跳躍性,使得她的一部分作品顯得比較晦澀難懂。但是,讀者倘若能夠剝開隱晦的語義外殼,細細品味一下其中含納的深意,便不難順著技術的線索走向精神的深宮,從而感悟這位命途多舛的女詩人對生命本質所作的特殊詮釋,從而產生一種全新的審美同情和共鳴。
1925年秋天,茨維塔耶娃夫婦帶著出生不久的兒子莫爾遷居到巴黎。白俄僑民界在表示了最初的歡迎以後,便覺得她的詩歌“內容似乎是我們的,而聲音卻是他們的”,認為是“非我族類”而開始對她予以排斥和打擊。不久,由於茨維塔耶娃流露了某種親蘇傾向,對馬雅可夫斯基表示出好感以後,她的處境更是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我在這裡是多餘的,而回到那裡又不可能。”這一時期,孤獨、貧窮、對祖國的懷念,成了她創作中最主要的主題,它們集中體現在1928年出版的詩集《俄羅斯之後》中。
通過帕斯捷爾納克的推薦和介紹,茨維塔耶娃於1926年春天與奧地利詩人里爾克取得了通信聯繫。於是,他們三個人之間開始了頻繁的通信,並構成了一段奇異的三角戀愛。這種由通信而建築起的戀情在世界文壇上留下了一段著名的佳,他們停留在紙片上的親吻和擁抱,字裡行間那種柏拉圖式的情感,再一次為人類由情慾向精神皈依,為生命超越死亡樹立了一個光輝的典範。茨維塔耶娃的這種激情在其後所寫的、獻給里爾克的一篇散文中積澱為一種存在論意義上的理性。在這篇文章中,茨維塔耶娃開篇便說道:“每一個人的死,都必定融入到別人之死的行列,都必定在死亡之列中處在一個承上啟下的地位”。先逝者由於後逝者的存在,形成了一個活的長鏈。詩人以對死亡的思考,觸及了生命的隱秘聯繫,把人們送回到了生的境界。“萊納,我被你的死亡吞噬了,也就是說,我把迄今為止我所忍受的一切親人的死都與你的死聯繫在一起:無論是母親那高傲的死,還是父親那異常令人感動的死,以及其它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死”。我們不難發現,充盈在這段文字中的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這種愛來源於詩人的使命感:世界病了,它需要輸血,而與擁有同一血緣的是我們的詩人,詩人輸出了他的血,之後便死去了。上述便是茨維塔耶娃通過《你的死》一文告訴我們的死之“淨重”。
三十年代是茨維塔耶娃散文創作的高峰期。形成這一高峰最直接的原因是,詩歌不可能像其它體裁那樣在僑民文化界“暢銷”,它先天的貴族氣息使其只能服務於少數的知識精英,而散文的“流通性”則可以順利地“大眾化”,進而“化大眾”,並帶來一定的經濟收穫。正如詩人略帶自嘲說道:“僑居使我成了一名散文作家。”另外,對一個詩人而言,在高強度的詩歌寫作之後,能有一個勻速的“散文”階段,也不失為“百米衝刺”後的“緩衝”,可以在休養生息中得到能量“再集聚”的機會。需要指出的是,這些散文並非隨意之作,其中的一些名篇,如《勞動英雄》、《一首獻詩的經過》、《記憶之井》(直譯為《關於生者的生動印象》)、《詩人與時代》、《被俘的靈魂》、《詩人論批評家》、《普希金和普加喬夫》等,記述了關於勃柳索夫、曼傑什坦姆、沃洛申、別雷等“白銀時代”著名詩人的印象,它們以隨筆的形式闡述了她對生活的思考,對藝術和詩歌的一些深思熟慮,儘管敘述的是他們,表達的卻是詩人自己,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詩歌的血液在散文的脈管里的流動。
在茨維塔耶娃眾多的散文作品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她自傳。它們由十六篇回憶文章組成,包括《母親與音樂》、《我的普希金》、《老皮門的房子》、《未婚夫》、《中國人》,以及我們前面提到的《你的死》等。在《我的普希金》中,詩人描述了她走進普希金的心路歷程,以一個現代詩人的激情向本民族的經典詩人表示了由衷的敬意。童年時代,她便形成了一個純粹詩人性質的印象:丹特士之所以會和普希金決鬥,並將後者殺死,其最重要的原因是丹特士不會寫詩。從此,她在幼小的心靈里,便將世界劃分為詩人和大眾兩大類,她本人則傾向於詩人一邊,把詩人作為保護的對象。而在對普希金的解讀中,茨維塔耶娃也顯露了一個詩人的敏銳,她以獨特的慧眼指出,普希金一生最愛的女人是他的奶媽,那個不像女人的女人。他對奶媽說過的話是人世最溫柔的語言,他不曾把這樣語言呈給任何別的女人。與普希金一樣,茨維塔耶娃從事寫作時所依賴的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自由”。因此,在闡述前輩詩人的名詩《致大海》時,她表現出了深刻的洞察力:“自由的自然力”並不是大海,而是詩本身,那是人們永遠無法捨棄的詩。
像許多俄羅斯僑民一樣,僑居巴黎的茨維塔耶娃始終縈繞著一種揮之不卻的鄉愁,與此同時,白俄僑民界的狹隘和虛偽更令詩人感到不屑與之為伍。1939年6月,茨維塔耶娃攜帶兒子返回蘇聯。可是,等待著茨維塔耶娃的厄運是她始料不及的同年8月,先期回國的女兒阿利婭被捕,隨即被流放;10月,丈夫艾伏隆被控從事反蘇活動而逮捕,後被槍決。這段時期,由於喪失了發表自己作品的可能,她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到了詩歌翻譯中。茨維塔耶娃的翻譯十分嚴謹,她的翻譯原則就是,一定要使筆下的文學作品獲得它的文學性,否則,寧可不拿去發表。顯然,她要以這樣態度來換取口糧實在是勉為其難的事情。因此,她不得不經常兼做一些粗活,如幫廚、打掃衛生等補貼家用。
在傳中,茨維塔耶娃陳述道:“我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在訣別時才喜愛,而不是與之相逢時;都是在分離時才喜愛,而不是與之相融時;都是偏愛死,而不是生”。她的一行詩句可以作為這段話的註解:“她等待刀尖已經太久”!命運似乎也在為她的信念推波助瀾。1941年8月,由於德國納粹的鐵蹄迫近莫斯科,茨維塔耶娃和惟一的親人——兒子莫爾移居韃靼自治共和國的小城葉拉堡市。正是在座小城,詩人經歷了一生最不堪承受的精神和物質雙重的危機。詩人茨維塔耶娃期望在即將開設的作協食堂謀求一份洗碗工的工作。但是,這一申請遭到了作協領導的拒絕。8月31日,絕望中的她自縊身亡。她給兒子留下的遺言是:“小莫爾,請原諒我,但往後會更糟。我病得很重,這已經不是我了。我狂熱地愛你。你要明白,我再也無法生存下去了。請轉告爸爸和阿利婭——如果你能見到的話——我直到最後一刻都愛著他們,請向他們解釋,我已陷入了絕境。”

詩人和她的詩

從某種意義上講,瑪琳娜·茨維塔耶娃(1892——1941)的生存歷程——或者說是死亡歷程——比一切寫在紙上的詩都更接近於詩的本質。這裡我不想就茨維塔耶娃的生平再發議論,只想談她的詩;但是正如沃洛申在詩人剛剛步入詩壇之際所說:茨維塔耶娃不在思考,她在詩歌中生存。茨維塔耶娃的詩可以被看作是她對自己不斷發出的咒語和預言。當我讀到“尚未寫出的詩歌並不可惜!”,覺得她仿佛事先替這個世界宣讀了對自己的判決。然而對此詩人同樣事先有所回答:“至於我——屬於所有的世紀。”也許世界既容納不下她這個人,也容納不下她可能更好的作品——那“尚未寫出的詩歌”;一切已經足夠了:無論她的苦難,抑或她的成就。我承認一直是茨維塔耶娃的崇拜者,然而連我自己也詫異於在性情和志向上與被崇拜者相距何其遙遠。其實無論文學還是藝術,我始終嚮往最接近與最遠隔的一切;而躑躅其間者,我當他們是死在途中的人。至於茨維塔耶娃,“她的詩仿佛是由激情、痛苦、隱喻、音樂所匯成的雄偉的尼亞加拉瀑布。”這好像是葉甫圖申科講的,很難有比這更切實地道出我們的感受的話了。
不妨一談我對於詩的基本看法:詩既是一種不同尋常的體驗方式,又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思維方式或語言方式,而從根本上講,這一切都是一回事。可以換個說法:詩人是特殊的人,詩是特殊的思維方式或語言方式。這裡我說“思維方式或語言方式”,並無“或此或彼”之意,只是一時難以把握究竟哪種表述方式更其準確,其實二者也是一回事:這一思維方式如果不訴諸語言它就不是詩,同樣如果僅僅停留在語言層面它也不是詩。話說至此,很接近於古人所謂“詩有別才”,如果把“才”理解為思維之才和語言之才的話。詩相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獨立的存在;我們只能走向它,它不可能來湊合我們。從這個意義上講,我也認為茨維塔耶娃比此前此後絕大多數詩人更當得起詩人這一稱號。“人在世間的唯一任務是忠於自己,真正的詩人總是自己的囚犯;這種堡壘比彼得保羅要塞還要堅固。”她這句話用來形容她的人或她的詩都是恰當的。即便藉助譯文我們也能感到,在詩人那急切、強烈甚至狂暴的詩的思維的驅趕下,她的句子追逐著句子,辭彙追逐著辭彙,其間有些掉了隊,造成了她的詩的獨特的跳躍性或片斷性。茨維塔耶娃較晚的詩作,多是匪夷所思之作。茨維塔耶娃向來為尋常體驗與尋常思維所無法企及。
正如布羅茨基所說:“散文不過是她的詩以另一種形式的繼續。”當茨維塔耶娃回首往事,無數思緒挾裹著無數細節,鋪天蓋地湧來。一個人站在彼岸,幾乎不可能如此;除非間隔著的時間與空間都不存在,也就是說,此人並非回溯既往,她就置身於這一現實之中。而這正是茨維塔耶娃不同於他人之處。她寫散文和回憶錄如此,寫詩也是如此。茨維塔耶娃是個始終處在“當下”狀態的詩人。沃洛申所謂“她在詩歌中生存”,正就此時此刻而言;而作為詩人的她,也在此時此刻寫作。在我看來,這對詩人來說既是困難的,也是危險的。因為詩是當下的,而詩的藝術卻往往不是當下的,它需要深思熟慮。然而傑作與倉促粗糙之作同時同地誕生,區別在寫詩的人。有的作者不免要等上一等,讓自己的體驗去將就自己的詩;對茨維塔耶娃來說則永遠是同步的,因為她有足夠的才能在當下去充分表現它,包括其間所有複雜、曲折、細微和延伸之處。激情與痛苦既為詩人所需要,又足以致其於死地,而茨維塔耶娃在寫作時一概駕馭得住。所以當她說出“我是手藝人,——我懂得手藝”時,乃是世界詩歌史上的一個特例。對茨維塔耶娃只能閱讀,無從效仿。從另一方面講,她的激情與痛苦也無須積澱——它們永遠是最深切的,最強烈的,最成熟的;何況命運從不給她提供寬裕時間。

詩人作品

(《茨維塔耶娃文集》,共五卷,汪劍釗主編,東方出版社2003年2月第一版,定價128.00元)
附:
吞噬一切的火焰——是我的駿馬。
它不蹬踏馬蹄,也不嘶叫。
我的駿馬呼吸的地方——泉水不再迸涌,
我的駿馬跳躍的地方——青草不再生長。
啊,火焰——我的駿馬——永無饜足的食客!
啊,火焰——在我的駿馬上——永無饜足的騎手!
頭髮與紅色的馬鬃糾纏在一起……
一條火紅的帶子——竄向天空!
茨維塔耶娃詩選
茨維塔耶娃(1892-1941),出版的詩集有《黃昏紀念冊》等。
從童話到童話 我把這些詩行呈獻給 脈管里注滿了陽光 瘋狂——也就是理智 輕率!——是可愛的過失 茨岡人熱衷於離別 沒有人能夠拿走任何東西 哪裡來的這般溫柔 鏡子,——飛散成銀色的 一次又一次——您 對您的記憶——像一縷輕煙 我將一把燒焦的頭髮 你的靈魂與我的靈魂是那樣親近 我知道,我將死在霞光中 倘若靈魂生就一對翅膀 致馬雅可夫斯基 青春 去為自己尋找可靠的女友 生活說著無與倫比的謊話 我的日子 詩歌在生長 我的窗戶 我體內的魔鬼 無題詩三首 刀刃 致勃洛克(選九首) 我的大都市裡一片黑夜 像這樣細細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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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童話到童話
一切是你的:期盼著奇蹟,
四月里整個的憂傷,
如此急切地響往天空的一切,——
可是,你不需要什麼理性。
直到死亡來臨,我仍然是
一個小女孩,哪怕只是你的小女孩。
親愛的,在這個冬天的黃昏,
請像小男孩一般,和我在一起。
不要打斷我的驚奇,
像一個小男孩,總是
在可怕的奧秘中,讓我依然
做個小女孩,哪怕已成為你的妻。
(年代不詳)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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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些詩行呈獻給
我把這些詩行呈獻給
那些將為我建造墳墓的人。
人們稍稍露出高聳的,
我那可恨的前額。
我無端地背信棄義,
額頭上戴著一個小花冠,——
在將來的墳墓中,我
不再認識自己的心靈。
他們在臉上不會看到:
"我聽到的一切!我看到的一切!
在墳墓中,我滿心委屈地
和大家一樣生活"。
穿著雪白的裙子,——這是
我自童年就不喜歡的顏色!——
我躺下去——和誰比鄰而葬?——
在我生命的末日。
你們聽著!——我並不接受!
這是——一隻捕獸器!
他們安放入土的不是我,
不是我。
我知道!——一切都焚燒殆盡!
墳墓也不為我喜愛的一切,
我賴以生存的一切,
提供什麼棲息之地。
1913.春 莫斯科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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脈管里注滿了陽光
脈管里注滿了陽光——而不是血液——
在一隻深棕色的手臂中。
我獨自一人,對自己的靈魂,
滿懷著巨大的愛情。
我等待著螽斯,從一數到一百,
折斷一根草莖,噬咬著……
如此強烈、如此普通地感受生命的短暫,
多么地奇異,——我的生命。
1913.5.15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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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也就是理智
瘋狂——也就是理智,
恥辱——也就是榮譽,
那引發思考的一切,
我身上過剩的
一切,——所有苦役式的欲望
蜷曲成一個欲望!
在我的頭髮中——所有的色彩
都引起戰爭。
我了解整個愛的絮語,
"唉,簡直能倒背如流!"
我那二十二歲的體驗——
是綿綿不絕的憂鬱。
可我的臉色呈現純潔的玫瑰紅,
"什麼也別說!"
在謊言的藝術中,
我是藝人中的藝人。
在小球一般滾動的謊言中,
"再一次被揭穿!"
流淌著曾祖母的血液,
她是一名波蘭女人。
我撒謊,是因為青草
沿著墓地在生長,
我撒謊,是因為風暴
沿著墓地在飛揚……
因為小提琴,因為汽車,——
因為絲綢,因為火……
因為那種痛苦:並非所有人
都只愛我一個!
因為那種痛苦:我並非
新郎旁邊的新娘。
因為姿態和詩行——為了姿態
和為了詩行。
因為頸項上溫柔的皮圍脖……
可我怎么能夠不撒謊呢,
——既然當我撒謊的時候,
我的嗓音會更加溫柔……
1915.1.3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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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率!——是可愛的過失
輕率!——是可愛的過失,
可愛的旅伴和可愛的敵人!
你把譏笑潑向我的眼睛,
你把瑪祖卡舞曲潑向我的脈管!
你教會不去保存戒指,——
無論命運讓我和誰舉行婚禮!
湊巧從結局開始,
而在開始前就已結束。
在我們無所作為的生活中,
像莖桿和鋼鐵一樣生存……
——用朱古力來療治悲傷,
對著過路人等微笑。
1915.3.3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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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岡人熱衷於離別
茨岡人熱衷於離別!
相會不久——又匆匆分離,
我用雙手托著前額,
凝視黑夜,陷入了沉思:
任憑誰翻遍了我們的信札,
沒有人能明白內中真情,
我們是那么背信棄義,卻意味著——
我們又是那么忠實於自己。
1915.10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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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夠拿走任何東西
沒有人能夠拿走任何東西——
我倆各處一方讓我感到甜蜜!
穿越了數百里的距離,
我給您我的熱吻。
我知道:我們的天賦——並不相等。
第一次,我的聲音如此平靜。
我那粗糙的詩歌,在您
又算得什麼,年輕的傑爾查文!
我劃著名十字,為您開始恐怖的飛行:
"飛吧,我年輕的雄鷹!"
你抵受著太陽,不眯縫起眼睛——
我年輕的目光是否很沉重?
再沒有人會目送您的背影,
有如此溫柔,如此痴情……
穿越了數百年的距離,
我給您我的熱吻。
1916.2.12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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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來的這般溫柔
哪裡來的這般溫柔?
並非最初的,——我撫愛
這一頭捲髮,我曾吻過
比你色澤更紅的嘴唇。
星星點燃,旋即熄滅,
"哪裡來的這般溫柔?"
我眼睛裡的一雙雙眼睛,
它們點燃,又復熄滅。
黑夜茫茫,我還不曾
聽過這樣的歌聲
"哪裡來的這般溫柔?"
依偎著歌手的胸口。
哪裡來的這般溫柔?
你這調皮的少年,
長睫毛的外地歌手,
如何應付這一腔柔情?
1916.2.18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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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飛散成銀色的
鏡子,——飛散成銀色的
碎片,目光——還在鏡中。
我的天鵝們,今天,
天鵝們飛回家!
一根羽毛——從高高的雲空
向我的胸口落下來。
今天,我在夢中播撒
細碎的銀子。
銀子的呼喊——多么響亮。
我要像銀子一般歌唱。
我餵養的小傢伙!小天鵝!
你是否飛得舒暢?
我即將出發,我不會
對媽媽說,不會對親人說。
我即將出發,即將走進教堂,
我要向神的侍者祈禱,
為年幼的天鵝祈禱。
1916.3.1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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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您
一次又一次——您
為我的十字架編織歌曲!
一次又一次——您
吻著我手上的鑽戒。
我身上發生那樣的事情:
冬天裡響起了巨雷,
野獸懂得了憐憫,
而啞巴在和人交談。
太陽照耀著我——在子夜!
正午我蒙受著星光!
我美妙的災難——在我頭頂
洗滌著一朵朵浪花。
死人從骨灰中向我站起來!
對我進行了最後的審判!
在警鐘的怒吼聲中,天使長
把我帶到了斷頭台。
1916.3.16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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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您的記憶——像一縷輕煙
對您的記憶——像一縷輕煙,
像我窗外的那一縷青煙;
對您的記憶——像一座安靜的小屋,
您那上鎖的安靜的小屋。
什麼在輕煙後?什麼在小屋後?
看呀,地板——在腳下疾走!
門——帶上了鎖扣!上方——天花板!
安靜的小屋——化作一縷青煙。
1918.7.10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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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一把燒焦的頭髮
我將一把燒焦的頭髮
撒在你的杯子裡。
既不能吃,也不能唱,
既不能喝,也不能睡。
青春呀,也沒有什麼歡樂,
糖塊也沒有什麼甜味,
在漆黑的夜晚,也不能
與年輕的妻子親熱和溫存。
正如我金色的頭髮
變成了一堆灰燼,
你青春的歲月
也變成了白色的冬天。
你將變得又聾又啞,
變得像苔蘚一樣乾枯,
像一聲嘆息一樣逝去。
1918.10.21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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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靈魂與我的靈魂是那樣親近
你的靈魂與我的靈魂是那樣親近,
仿佛一人身上的左手和右手。
我們親密地依偎,陶醉和溫存,
仿佛是鳥兒的左翼與右翅。
可一旦颳起風暴——無底深淵
便橫亘在左右兩翼之間。
1918.6.27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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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將死在霞光中
我知道,我將死在霞光中!早霞或晚霞,
與其中之一同時死,——無法預先決定!
唉,多么希望,讓生命的火炬能熄滅兩次!
在晚霞中熄滅,很快呀,又在早霞中熄滅!
踩著舞步走過大地!——天空的女兒!
穿著綴滿玫瑰的裙子!毫髮無損!
我知道,我將死在霞光中!——上帝
不會對我天鵝的靈魂派送兇險的夜晚!
溫柔的手移開尚未親吻過的十字架,
為著最後的問候奔向寬宏的天空。
霞光的透孔——與回報笑容的切口……
直到咽氣之前,我依然是一個詩人!
1920.12 莫斯科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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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靈魂生就一對翅膀
倘若靈魂生就一對翅膀——那么,
高樓也罷,茅舍也罷,又何必在乎!
管它什麼成吉思汗,什麼遊牧群落!
在這個世界上,我有兩個敵人,
兩個密不可分的孿生子:
飢餓者的飢餓和飽食者的飽食!
1918.8.5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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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馬雅可夫斯基
比十字架和煙囪更高,
在火焰與煙霧中受洗,
腳步沉重的六翼天使——
永遠出色,弗拉基米爾!
他是趕車的,他又是馭馬,
他是任性,他又是法律。
嘆息著,往掌心啐口吐沫:
——拽住,拉車的榮譽!
下流奇蹟的歌手,
真棒,骯髒的傲慢者,
重量級拳手迷戀的是
石頭,而不是鑽石。
真棒,鵝卵石的雷霆!
打著呵欠,得意洋洋,——重新
驅動馬車——張開
趕車的六翼天使的翅膀。
1921.9.5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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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
1
我的青春,我那異己的
青春!我的一隻不配對的靴子!
眯縫起一對紅腫的眼睛,
就這樣撕扯著一頁頁日曆。
從你全部的收穫中,
沉思的繆斯什麼都沒有得到,
我的青春!——我不會回頭呼喚,
你曾經是我的重負和累贅。
你常在夜半梳理著頭髮,
你常在夜半來磨快箭矢,
你的慷慨像石子似地硌著我,
我蒙受著別人的罪孽。
不曾到期我就向你交還權杖,
莫非是心裡貪圖美味佳肴?
我的青春,我迷惘的
青春!我的一塊紅色的布片!
1921.11.5
2
很快從燕子——變成女巫!
青春!我們馬上將告別……
讓我與你在風中小站片刻!
我黝黑的青春!請安慰你的姐妹!
讓紫紅的裙子像火苗一般閃爍,
我的青春!我膚色黝黑的
小鴿子!我的靈魂的碎片!
我的青春!安慰我,跳舞吧!
揮舞著天藍色的紗巾,
喜怒無常的青春!我倆
盡情兒玩耍!跳吧,跳得熱火朝天!
別了,我金色的青春,琥珀的青春!
我不無用意地握起你的雙手,
像告別情人一般與你告別。
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的青春——
我的青春!走吧,去找別人!
1921.11.7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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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為自己尋找可靠的女友
去為自己尋找可靠的女友,
那並非依仗數量稱奇的女友。
我知道,維納斯是雙手的事業,
我是手藝人,——我懂得手藝:
自崇高而莊嚴的沉默,
直到靈魂的肆意踐踏:
從我的出生直到停止呼吸——
跨越整個神性的梯級!
1922.6.18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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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說著無與倫比的謊話
生活說著無與倫比的謊話:
高於期待,高於謊言……
可是,憑藉著所有脈搏的顫動,
你就會懂得:什麼是生活!
仿佛你躺在鐵鏽中:振響,靛藍……
(你躺在謊言中也成!)熱氣,巨浪……
數百根尖針——透過忍冬花——嘟噥著……
快樂起來吧!——喊道!
朋友,不要責備我,我們的
肉體和靈魂受到了怎樣的
迷惑——喂,你瞧:前額還頂著夢。
因為呀,——為什麼歌唱呢?
溶入你的寂靜之白色的書籍,
溶入你的"是"之野性的粘土——
我這粗魯的人悄悄低下額頭:
因為手掌——―就是生活。
1922.7.8
(汪劍釗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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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日子
我的日子是懶散的,瘋狂的。
我向乞丐乞求麵包,
我對富人施捨硬幣。
用光線我穿過繡花針眼,
我把大門鑰匙留給竊賊,
以白色我搽飾臉色的蒼白。
乞丐拒絕了我的請求,
富人鄙棄了我的給予,
光線將不可能穿越針眼。
竊賊進門不需要鑰匙,
傻女人淚流三行
度過了荒唐,不體面的一日。
綠豆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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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在生長
詩歌以星子和玫瑰的方式生長,
或好似那不曾為家人所期望的美人。
對於所有的花環和最高榮耀
一個答案:它從那兒到達我這裡?
我們在睡,忽然,移動在石板上,
天國那四瓣的客人出現。
噢世界,捉住它!通過歌手-在睡夢中-被打開了
星子的規則,花朵的公式。
綠豆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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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窗戶
我的窗戶非常的高。
你將不可能以你的手指夠著它。
仿佛是我閣樓牆上的十字架
太陽已開始在徘徊逗留。
窗欄正如一個精緻的十字形。
寧靜。- 儘管不朽。
我想像它仿佛就是我
被安葬在天國中。
綠豆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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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體內的魔鬼
我體內的魔鬼沒有死去,
他活著,活得很好。
在肉體中仿佛在監禁中,
在自我中好似身處單人牢房,
世界不過是在高牆之內。
出口由刀斧組成。
("整個世界就是個舞台,"
演員誇誇其談。)
那個蹣跚的小丑
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在肉體中仿佛享有榮耀,
在肉體中好似身穿官制袍服。
願你活到永恆!
珍惜你的壽命。
唯獨骨子裡的詩人
如同生活在謊言中。
不,我雄辯的兄弟,
我們已不會有多少趣事。
在肉體中就象身披
父親的睡服
我們配得上更好的事物。
我們枯萎在溫情中。
在肉體內如同圈進牛欄,
在自我中好似身處鍋爐。
奇蹟在消逝
我們不去認領。
在肉體中仿佛落進沼澤。
在肉體中好似埋入地窖。
在肉體內仿佛就是在最遙遠的
流放中。它在枯萎。
在肉體內如同身陷一個秘密。
在肉體內就仿佛卡在一張
鐵面具的鉗中。
綠豆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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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題詩三首
1,
我樂意生活地毫無瑕疵,又簡單。
象一部日曆--一柄鐘擺--一個太陽。
一種精妙比例的世俗隱逸者,
明智如同每件上帝的創造物。
明白精神是我的伴侶,精神又是
我的嚮導。
未經通告的進入,如一線光,一瞥注視。
如我所描寫的去生活:簡潔,無暇紕--
上帝指定的方式,但朋友不會。
2,
我的血管猛然被砍開:無法遏制,
不能回復,生命向前噴涌。
穩穩拿住您的碟和碗!
每隻碗很快將會太淺,
碟子太平扁。
漫過邊沿,遠遠地
滲入黑暗的泥土,去肥沃莠草。
不可逆轉,無法遏制,
不能回復,詩歌向前噴涌。
3,
用這隻手,海員以它
曾在方圓數百里吹響號子,
用這隻手,它曾在夜間偽造頌歌,
象一個文盲,我劃下X。
如果那還不夠,我預先同意!
將它倆都剁下,因此在夜間,
噴涌著,愉悅的紅色巨浪
將淹湮墨水的小河!
綠豆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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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
在我倆之間躺著一把雙面刃。
誓言將在我們的思想里生存……
但是熱情的姐妹們在這裡!
但是兄弟般的激情在這裡!
是如此一個混合物
風中的大草原,和嘴唇吹拂
中的深淵……劍,拯救我們
遠離我倆不朽的靈魂!
劍,摧折我們又刺透我們,
劍,處死我們,但是懂得,
有如此般真理的極至
存在,如此一片屋頂的邊緣……
雙面刃在播種不和?
它也將人們聚攏!在海岬開鑿一個洞,
將我們聚攏,恐懼中的守護者。
傷口插入傷口,軟骨刺入軟骨!
(聽!如果一顆星,在隕落……
不是為了一個,從船上墜入大海
的孩子的許願……這裡是海島,
為每一個和每份愛情的海島……)
一把雙面刃,傾入
藍色,將變成紅……我們撳按
雙面刃插入自身,
最好是躺下!
這將是個兄弟般的傷口!
以此方式,在群星下,沒有任何
罪惡……仿佛我倆是
兩兄弟,為一把劍所焊接在一起!
綠豆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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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勃洛克(選九首)
(一) 你的名——手中的鳥
你的名——手中的鳥
你的名——舌尖的冰。
雙唇只需一碰就行。
凌空抓住的飛球,
嘴裡銜著的銀鈴。
拋進沉靜池塘的石——
濺起的水聲如同你的姓名。
黑夜馬蹄聲碎——
踏出的是你的響亮的名。
扳機對著太陽穴一勾——
響聲就是你的姓名
你的名——啊,不能說!——
你的名——眸上的吻
留在眼瞼上的冷的溫存。
你的名——雪上的吻。
想著你的名字——如同啜飲
冰涼淺藍色的泉水——夢亦深沉
1916年4月15日
(二)溫柔的幻影
溫柔的幻影,
瀟灑的俠客,
你在我青春的生命中
充當什麼角色?
身披雪的衣衫
你在蒙蒙中佇立著
霧靄稀薄。
不是風兒吹我
滿城東藏西躲。
唉,已經三個夜晚
我總覺得冤家在追迫
天藍的眼睛,
雪一般的歌手——
你給我招來災禍。
雪的天鵝
在我的腳下將羽毛鋪開。
羽毛紛紛揚揚
慢慢地在雪地上飄落。
我踏著羽毛
向門口走去,
門後——是亡歿。
他在蘭色的窗外
為我歌唱,
他的歌聲
像遙遠的鈴聲蕩漾,
像天鵝的呼叫,
把我召喚——
喚聲悠長悠長。
可愛的幻影!
我知道,我夢中萬物繁紛。
懇求你,施以慈恩:
消逝吧!阿門,阿門,
阿門。
1916年5月1日
(三)你隨太陽向西邊走去
你隨太陽向西邊走去,
你會窺見茫茫的暮靄。
你隨太陽向西邊走去,
風雪會把你的腳印掩埋。
穿過默默無聲的雪障。
冷漠的你,從我窗前走過,
你是我心中幽靜的光亮,
我的好人兒呦,你是上帝的使者。
我不會覬覦你的靈魂!
你的路程暢通不折。
我不會把自己的釘子釘入
你那被吻得蒼白的手窩。
我不會呼喚你的名字,
也不會伸出雙臂抒懷。
我只是面對蠟黃的聖顏
遠遠地朝你頂禮膜拜。
雪花漫天徐徐飛舞,
我會在雪地上跪下來,
那會兒是你在雪的寂靜中
大步走過的地帶——
為了你那神聖的名字,
我要親吻那兒傍晚的雪埃,
幽靜的光亮,神聖的榮耀——
我靈魂的主宰。
1916年5月2日
(四)野獸需要窩
野獸需要窩,
朝聖人需要路,
死人需要靈柩。
人人有自己需要的物。
女人需要說謊,
沙皇需要統治,
我需要頌揚——
你的名字。
1916年5月2日
(五)在我的莫斯科——圓頂燦爛紅似火
在我的莫斯科——圓頂燦爛紅似火,
在我的莫斯科——洪鐘鳴奏聲大作,
在我的莫斯科有成排的棺槨——
棺里長眠的是皇后與皇帝。
你不知道,克里姆林宮的霞光
呼吸輕鬆勝過大地任何地方 !
你不知道,我為你從晚霞到天亮——
祈禱在克里姆林宮裡。
當你漫步 在自己的涅瓦河畔,
殊不知我正在莫斯科河的岸邊
垂首佇立,一盞盞路燈
已在眨眼滅熄。
我愛你愛到徹夜不能合眼,
我聽你傾訴聽到徹夜失眠——
直到敲鐘人在克里姆林宮大院
從夢中驚起。
可是我的河渠——與你的河渠,
可是我的手臂——與你的手臂
不能相聚,只要晚霞追不上晨曦——
就是我的欣喜。
1916年5月7日
(六)以為他——不過是個人
以為他——不過是個人!
迫使他——死去。
他死了。永遠死了。
——請你們為死去的天師哭泣1
日落時分他在歌唱 ,
歌唱黃昏的絢麗。
三支蠟燭熠熠閃閃
好像是迷信的禮儀。
他渾身放射著光芒——
宛如滾燙的琴弦繃在雪原上。
三支蠟燭迎著發光的物體——
迎著燦爛的太陽!
啊,大家瞧——陷得多么深呀,
發黑的眼瞼!
啊,大家瞧——斷得多么慘呀,
他的翅膀!
黑色的人在誦讀經文,
無聊的人群踱步彷徨…。。
——歌手已經成了死人
正在為復活歡暢。
1916年 5月9日
(七)那片樹林的後邊——應該是……。。
那片樹林的後邊——應該是
我住過的村莊。
愛情比我想像得——應該
更簡單更清爽。
——喂,混蛋,累死你們!——
他欠起身,揚起鞭。
吆喝一聲——抽了一下,
叮叮噹噹鈴鐺又響個沒完。
枯槁可憐的莊稼地里
豎立著一根又一根木桿。
天空下,電纜線吟唱著
死亡之歌,一遍又一遍。
1916年5月13日
(八)馬蠅成群,圍著……
馬蠅成群,圍著無精打采的瘦馬飛旋,
卡盧加家鄉的紅色土布,被風吹起如帆,
鵪鶉在啼叫,寥廓無垠的天,
鐘聲如浪,滾過起伏的麥田,
大家談論德國人,直到談得厭煩,
一個黃澄澄的十字架,聳立在藍樹林的後邊,
暑熱令人愜意,萬物光輝燦爛,
還有你的名字,聽起來如天使一般。
1916年5月18日
(九)瞧,他已疲於異國轉戰
瞧,他已疲於異國轉戰——
身為首領已沒有侍衛。
瞧,他從山澗急流中捧水解渴——
沒有了國土只剩個爵位。
本來他在那裡樣樣俱全:
母親,糧食,王國,部隊。
你的遺產珍貴啊——要管理好,
無朋無友之輩!
1921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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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都市裡一片黑夜
我的大都市裡一片黑——夜。
我從昏沉的屋裡走上——街。
人們想的是:妻,女,——
而我只記得一個字:夜。
為我掃街的是七月的——風。
誰家視窗隱約傳來音樂——聲。
啊,通宵吹到天明吧——風,
透過薄薄胸壁吹進我——胸。
一棵黑楊樹.窗內是燈——火,
鐘樓上鐘聲,手裡小花——朵,
腳步啊,並沒跟隨哪一——個,
我是個影子,其實沒有——我。
金燦燦念珠似的一串——燈,
夜的樹葉味兒在嘴裡——溶。
鬆開吧,鬆開白晝的——繩。
朋友們,我走進你們的——夢。
(飛白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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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細細地聽
像這樣細細地聽,如河口
凝神傾聽自己的源頭。
像這樣深深地嗅.嗅一朵
小花.直到知覺化為烏有。
像這樣,在蔚藍的空氣里
溶進了無底的渴望。
像這樣,在床單的蔚藍里
孩子遙望記憶的遠方。
像這樣.蓮花般的少年
默默體驗血的溫泉。
……就像這樣,與愛情相戀
就像這樣,落入深淵。
(飛白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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