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和平
常言道:禍兮福之所倚。對於公元5世紀的西哥特首領
阿拉里克而言,這句話就足以概括他半輩子的大起大落式人生。在其早年參加的
冷河戰役中,他還不過是效力於提奧多西皇帝(
狄奧多西一世)麾下的蠻族首領。但在皇帝死後的公元395年,
阿拉里克又突然舉起了反對
羅馬帝國的大旗。
最終,這種看似蚍蜉撼樹舉動,以
羅馬城陷落和
西哥特王國的建立而告終。但在哥特人叛亂的起始階段,羅馬人也不是沒有將其消滅的機會。波倫提亞之戰,就是晚期羅馬挫敗蠻族抵抗軍的典型戰例。只不過到了那個階段,勝利者已經無法利用起勝利本身,而失敗者也未必就沒有繼續生存下去的機會。
根據皇帝與蠻族首領間的協定,帝國讓出
色雷斯南部和
馬其頓的大量土地給蠻族安置自己。
西哥特人也需要在戰時為帝國提供本部族的士兵。
毫無疑問,以上協定是無法長期持久。很難想像一向秉持對敵人以牙還牙策略的
羅馬人,會忘卻在亞德里亞堡戰死皇帝的慘痛記憶。他們的這種做法,僅僅是迫於實力不濟的無奈現實。只要蠻族的力量遭受虧損,那就沒有什麼理由阻止東帝國重提
瓦倫斯被殺的舊仇。當時的許多皇家御用文人,還曾以被希臘化的
凱爾特人為例。幻想
哥特人會丟失自己的武力所恃,淪落為喪失自治權的普通納稅者。
但
哥特人也並非省油的燈。他們不僅十分清楚維繫自身地位的根源,還企圖從和約中獲得更多的利益。部族領袖一方面極其猜忌帝國徵調己方部族士兵參與內戰的做法,另一方面又非常不滿足於老實耕作色雷斯和馬其頓的土地。不少武士都想要重操舊業,用各種手段獲取豐厚的回報。因此,當羅馬統治者無法為其提供更好的待遇,又不斷要求徵調兵員的時候,脆弱的一紙協定就會被毫不猶豫地撕碎。
事實上,這一切很快就在
冷河戰役後暴露無遺,
西哥特人在那場戰役中據說損失了1萬士兵。此事導致本已對當局意圖十分猜忌的蠻族人徹底爆發。在首領阿拉里克的帶領下,哥特人利用羅馬皇帝提奧多西駕崩之際發動叛亂,宣告與東帝國完全決裂。
先後掌握帝國最高權力的執政官魯菲努斯和宦官歐特羅庇烏斯,均沉迷於控制皇帝阿卡狄烏斯的權力遊戲,對地方上日益危急的局勢卻不聞不問。
魯菲努斯甚至做出賄賂阿拉里克的舉措,任由對方在巴爾幹腹地肆意妄為,目的僅僅是為了讓後者不要進攻
君士坦丁堡。歐特羅庇烏斯也曾屈服於叛亂者的要挾,允許將東帝國的部分稅收分配給他們處理。阿拉里克得以在隨後的三年中擅自將東西帝國交界處的
伊庇魯斯據為己有。
禍水西引
上述事件原本與西羅馬帝國無關。全部的衝突都發生在東帝國境內,對西部統治階層的影響很小。但由於以下兩個原因,導致蠻族叛亂迅速向西帝國境內蔓延。
首當其衝的因素,就是當時西帝國實權派
斯提利科的政策。雖然他自己是源自蠻族的歸化人,但卻擁有超過普通羅馬人的帝國意識。常常會希望重振羅馬的普世帝國狀態,甚至是再次實現東西兩方統一的壯舉。為此,他先後數次以鎮壓叛亂勢力的藉口,主動向東部地區進軍。雖然一度迫使阿拉里克從伯羅奔尼撒半島撤走,但也引起了東帝國當權者的極大反感。後者不僅不對此心懷感恩,反而宣布斯提利科為公敵,並有意無意地誘導叛亂蠻族西侵,企圖將這股禍水引向西部。
另一方面,對於以阿拉里克為首的西哥特人而言,無論馬其頓、希臘還是伊庇魯斯都不是他們心目中想要的沃土。因為這些地域多為山地,農業產出效益不大。自亞德里亞堡戰役以來,上述地帶就不斷遭受蠻族的洗劫,元氣恢復很慢,可供劫掠的價值就更少了。相比之下,作為西帝國腹地的義大利,就因其富庶更受到哥特武士的青眼。
阿拉里克的進軍
在東帝國的蠱惑和利益誘導下,阿拉里克率領部眾在公元401年末向西進發,並在11月18日在提馬烏斯河畔擊敗了一支西部駐軍,正式打開了義大利的門戶。
第二年初,他又進一步西向包圍了重鎮
米蘭。成為自三世紀危機結束後,第一支威脅義大利本部的蠻族勢力。西羅馬帝國絕不會坐視如此嚴重的冒犯之舉,但斯提利科在阿拉里克入侵時,還正在萊提亞和
諾里庫姆處理帝國與
汪達爾人和
阿蘭人的衝突。當得知西哥特叛亂者威脅米蘭後,立即率領軍隊從北方邊境南下本土,不僅迫使敵人解除對米蘭的圍困,還將對手驅趕至位於
波河上游的波倫提亞小城附近。
經過短暫的對峙,兩位均擁有日耳曼血統的領袖,最終在當年復活節的黎明打響了決戰。波倫提亞的戰場,也進行了西羅馬同
哥特人的首次面對面博弈。儘管被同時代的教會史學家痛斥為瀆神,斯提利科還是借西哥特人舉行復活節聖餐的良機,首先向對方發起攻擊。
激烈的血戰
羅馬軍隊的陣線,很可能如同當時著名的謀略家韋格提烏斯所述的那樣布置。持矛的重步兵被布置在每個分隊的最前列,輕裝的投擲步兵緊隨其後,弓箭手在處在最後位置上。數量不多的精銳士兵,被排在第二線位置待命。兩翼則由騎兵單位提供掩護。
由於當時的歷史記錄缺失,我們不知道
斯提利科帶了多少兵力來到
利古里亞平原。但鑒於他是從多瑙河沿線的邊境直接南下,很可能調集了位於
伊利里亞地區的22個野戰軍團主力。因此其規模大致在1-2萬人之間。
值得一提的是,
斯提利科的御用文人克勞狄安曾提到,其恩主的軍隊里有相當數量的阿蘭重騎兵。後者顯然來自斯提利科在萊提亞和
諾里庫姆剛剛降服或招募的遊牧蠻族。他們當中有不少是身披鱗甲、手持康托斯長矛的具裝騎兵,極大地提高了羅馬野戰軍團的衝擊力和機動性。克勞狄安形容他們的指揮官紹爾:臉龐不大但精力充沛,仿佛能從他勇猛憤怒的眼睛中看到不朽的靈魂。
然而,亞德里亞堡的慘痛教訓已經表明,
哥特人絕非輕易能夠制服的對手。雖然其軍隊規模還不足10000,並在進食聖餐時遭到突然襲擊,但阿拉里克幾乎是在敵襲警告發出的瞬間就做出了應敵策略。這位蠻族統帥一邊迅速調集步兵據守營寨,一邊組織騎兵準備進行反衝鋒,在時間上把握得恰到好處。因而,等到阿蘭騎兵衝到哥特營寨前時,就已經喪失了突襲的大部分優勢。
與之相反,受到鼓舞的哥特人士氣旺盛,以最快速度披掛上陣。尤其是屬於菁英階層的重騎兵部隊,幾乎同時對
阿蘭人的騎兵發起反衝擊。他們和阿蘭人一樣裝備有鐵盔甲冑、利劍,只是採用更加輕便的長矛。由於自身就長期生活在烏克蘭大平原附近,哥特人的部族中有很多就是招募來的阿蘭人、
薩爾馬提亞人或
匈人。他們不僅將當時最好的騎術傳授給哥特貴族,也作為精銳騎兵參加戰鬥。儘管他們坐騎的覆甲率或許不如財大氣粗的的阿蘭騎兵,但嫻熟的衝鋒技術和昂揚的鬥志卻彌補了以上缺陷。結果,在雙方的騎兵戰中,哥特人使與阿蘭人交手而不落下風。
阿蘭人的指揮官紹爾也是一馬當先。身先士卒的他,一度砍殺了當面的哥特騎士。在他的率領下,阿蘭騎兵始終給敵人造成很大的壓力。兩邊就這樣殺成一片,陣勢犬牙交錯,不時上演人仰馬翻的好戲。但不幸的是,就在紹爾帶頭左沖右擋之際,一位哥特戰士從背後用利劍刺穿了他的身體。這極大地影響了阿蘭人的士氣,導致騎兵陣線出現混亂。哥特人則迅速抓住機會,迫使指揮體系陷入紊亂的阿蘭人奪路而逃。原本由後者掩護的步兵陣線側翼,頓時出現缺口。阿拉里克的重騎立即蜂擁而去,似乎亞德里亞堡戰役中的側翼包抄又將重演。
危急關頭,斯提利科親自帶領一個野戰軍團的羅馬預備兵力,前往側翼堵住側翼缺口。正是這一舉動,拯救了危如累卵的羅馬大軍,使戰場天平重新向己方傾斜。依託人數優勢形成的厚重步兵方陣,羅馬步兵很快就阻止了西哥特騎兵想要衝破軍陣的意圖。緊隨其後的蠻族步兵同樣也無力打破羅馬人的盾牆,雙方戰線再次出現僵持。
顯然,這種正面消耗對阿拉里克而言是毫無優勢。儘管哥特武士的體魄強健,還繼承了祖先慣用的蠻勇豬突戰術。但他們更多地依賴身體條件而缺乏合理的訓練和體能分配。更有執行力和紀律性的羅馬步兵,只要頂住蠻族的幾波攻勢,就會發現對手有後勁不足的劣勢。儘管4-5世紀的羅馬步兵,早已不是當年的善戰之師,卻可以利用數量優勢和堆砌遠射武器來消耗對手。一些來自蠻族的小部落,也經常以輔助軍團的形式加入羅馬軍隊,稍稍彌補了近身戰不足的問題。
隨著時間推移,哥特人的兵力劣勢逐漸顯現。哥特人原本悍勇的戰鬥意志也越發薄弱,而斯提利科的部眾則越戰越勇。最終,蠻族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突破羅馬人的包圍之勢。心中的怯弱避敵情緒,很快戰勝了先前的鬥志昂揚。很多人開始調頭逃跑,身後的羅馬人則對其緊追不捨。
由於時間倉促,哥特人在潰退之餘也來不及組織營地防禦。順勢衝進來的羅馬人,抓獲了包括阿拉里克妻兒在內的眾多俘虜。此舉也標誌著波倫提亞戰役的結束,斯提利科是無可爭議的戰術獲勝者。
不敗而敗
不過,但波倫提亞之戰並不是決定性的。因為阿拉里克發動叛亂的根基,並未因此役失敗而受到根本損傷。在波倫提亞戰場上死傷的多為一般部眾,其精銳的騎兵力量卻沒有傷筋動骨。
於是,得勝的斯提利科又不得不選擇與阿拉里克和解,僅僅滿足於對手從
義大利撤退。
403年,雙方又在維羅納再次上演捉對廝殺,阿拉里克戰敗,騎馬逃走,但仍然保全了實力。正是由於西哥特人在以上兩戰中表現出來的強勁實力,以及邊境上的其它蠻族入侵,促使斯提利科改變了對阿拉里克的態度。他從強硬打擊轉向拉攏結盟,企圖為自己影響東帝國政局增添一個重量級的砝碼。
而斯提里科被殺後,大量部屬投奔阿拉里克,則導致西哥特人勢力越發龐大,最終阿拉里克將羅馬城攻陷。不過此後,霍諾留被迫採用了斯提里科生前選擇的聯合西哥特壓制叛亂軍閥和其他蠻族的路線,並在一段時間內成功地穩住了局面,這也顯示出了斯提里科的先見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