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1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2;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3。而浮生若夢4,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5,良有以也6。況陽春召我以煙景7,大塊假我以文章8。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9。群季俊秀10,皆為惠連11;吾人詠歌12,獨慚康樂13。幽賞未已,高談轉清14。開瓊筵以坐花15,飛羽觴而醉月16。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17。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從(cóng,舊讀zòng)弟:堂弟。從:堂房親屬。桃花園:疑在安陸兆山桃花岩。
逆旅:客舍。迎客止歇,所以客舍稱逆旅。逆:迎接。 旅:客。
過客:過往的客人。李白《
擬古十二首》其九:“生者為過客。”
浮生若夢:死生之差異,就好像夢與醒之不同,紛紜變化,不可究詰。
秉燭夜遊:謂及時行樂。秉:執。《
古詩十九首》其十五:“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曹丕《
與吳質書》:“少壯真當努力,年一過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有以:有原因。這裡是說人生有限,應夜以繼日的遊樂。以:因由,道理。
陽春:和煦的春光。召:召喚,引申為吸引。煙景:春天氣候溫潤,景色似含煙霧。
大塊:大地,大自然。假:借,這裡是提供、賜予的意思。文章:這裡指絢麗的文采。古代以青與赤相配合為文,赤與白相配合為章。
序:通“敘”,敘說。天倫:指父子、兄弟等親屬關係。這裡專指兄弟。
群季:諸弟。兄弟長幼之序,曰伯(孟)、仲、叔、季,故以季代稱弟。季:年少者的稱呼。這裡泛指弟弟。
惠連:
謝惠連,南朝詩人,早慧。這裡以惠連來稱讚諸弟的文才。
詠歌:吟詩。
康樂:南朝劉宋時山水詩人
謝靈運,襲封康樂公,世稱“謝康樂”。
“幽賞”二句:謂一邊欣賞著幽靜的美景,一邊談論著清雅的話題。
瓊筵(yán):華美的宴席。坐花:坐在花叢中。
羽觴(shāng):古代一種酒器,作鳥雀狀,有頭尾羽翼。醉月:醉倒在月光下。
金谷酒數:是說如果宴會中的某人寫不出詩來,就要按照古代金谷園的規矩罰酒三觴。金谷:園名,晉
石崇於金谷澗(在今河南洛陽西北)中所築,他常在這裡宴請賓客。其《
金谷詩序》:“遂各賦詩,以敘中懷,或不能者,罰酒三斗。”後泛指宴會上罰酒三杯的常例。
白話譯文
天地是萬物的客舍,百代是古往今來時間的過客,死生的差異,就好像夢與醒的不同,紛紜變換,不可究詰,得到的歡樂,又能有多少呢!古人夜間執著蠟燭遊玩實在是有道理啊,況且春天用艷麗景色召喚我,大自然把各種美好的形象賜予我,相聚在桃花飄香的花園中,暢敘兄弟間快樂的往事。弟弟們英俊優秀,個個都有謝惠連那樣的才情,而我作詩吟詠,卻慚愧不如謝靈運。清雅的賞玩興致正雅,高談闊論又轉向清言雅語。擺開筵席來坐賞名花,快速地傳遞著酒杯醉倒在月光中,沒有好詩,怎能抒發高雅的情懷?倘若有人作詩不成,就要按照當年石崇在金谷園宴客賦詩的先例,誰詠不出詩來,罰酒三杯。
創作背景
唐玄宗開元十五年(727年),二十七歲的作者“仗劍去國,辭親遠遊”來到安陸。《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約於開元二十一年(733年)前後作於安陸,作者與堂弟們在春夜宴飲賦詩,並為之作此序文。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全文以議論開頭:“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乘燭夜遊,良有以也。”
吳楚材、
吳調侯說這是“點夜”字”,即回答了“何時”,這固然是對的。但更重要的,還在於回答了另一個要素:“為何”。因為“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所以要及時行樂,連夜間都不肯放過。作者在行文上的巧妙之處,就表現在他不去說明自己為什麼要“夜”宴,只說明“古人秉燭夜遊”的原因,而自己“夜”宴的原因,已和盤托出,無煩詞費。
“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作者用一個表示進層關係的連詞“況”承接前面,進一步回答了“為何”。“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因而應該“夜”宴;更何況這是春季的“夜”,“陽春”用她的“煙景召喚我”,“大塊”把她的“文章”獻給我,豈容辜負。因而更應該“夜”宴。這兩句確實佳妙:第一,作者只用幾個字就體現了春景的特色。春天的陽光,暖烘烘,紅艷艷,惹人喜愛。“春”前著一“陽”字,就把春天形象化,使讀者身上感到一陣溫暖,眼前呈現一片紅艷。春天地氣上升,花、柳、山、水,以及其他所有自然景物,都披綃戴骰,分外迷人。那當然不是綃彀,而是瀰漫於空氣之中的裊裊輕煙。“景”前著一“煙”字,就展現了這獨特的畫面。此後,“陽春煙景”,就和作者在《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一詩中所創造的“煙花三月”一樣,立刻喚起對春天美景的無限聯想。至於把天地間的森羅萬象叫做“文章”,也能給讀者以文采斐然、賞心悅目的感受。第二,這兩個句子還把審美客體擬人化。那“陽春”是有情的,她用美麗的“煙景”召喚我;那“大塊”也是有情的,她把編爛的“文章”獻給我。既然如此,作為審美主體的”我”自然主客擁抱,融合無間了。
“會桃李之芳園”以下是全文的主體,兼包六個要素,而著重寫“如何”。“會桃李之芳園”,不是為了錢別,而是為了“敘天倫之樂事”。這一句,既與“為歡幾何”里的“歡”字相照應,又賦予它以特定的具體內容。這是“敘天倫之樂事”的“歡”。作者與從弟們分別已久,作為封建社會裡的“浮生”,難得享天倫之樂。如今,不但相會了,而且相會於流芳溢彩的桃李園中,陽春既召我以煙景,大塊又假我以文章,此時此地,“敘天倫之樂事”,真是百倍的歡樂。南朝詩人謝靈運的族弟謝惠連工詩文,撞書畫,作者便說“群季諸弟俊秀,皆為惠連”。以謝惠連比他的幾位從弟,不用說就以謝靈運自比了。“吾人詠歌,獨慚康樂”,不過是自謙罷了。人物如此俊秀,談吐自然不凡。接下去的“密賞未已,高談轉清”,雖似雙線並行,實則前賓後主。貫”的對象,就是前面所寫的“陽春煙景”“大塊文章”和“桃李芳園”;“談”的內容,主要是“天倫樂事”,但也可以包括“賞”的對象。“賞”的對象那么優美,所以貧”是“密賞”;“談”的內容那么歡樂,所以“談”是“高談”。在這裡,美景烘托樂事,幽貫助長高談,從而把歡樂的激情推向高潮。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兩句,集中寫“春夜宴桃李園”,這是那歡樂的浪潮激起的洪峰。“月”乃“春夜”之月,“花”乃“桃李”之花。兄弟相會,花月交輝,幽賞高談,其樂無窮,於是繼之以開筵飲宴。“飛羽觴”一句,李白從“羽”字著想,生動地用了個“飛”字,就把兄弟們痛飲狂歡的場景表現得淋漓盡致。痛飲固然可以表現狂歡,但光痛飲,就不夠“雅”。他們都是詩人,痛飲不足以盡興,就要作詩。於是以“不有佳作,何伸雅懷”等句結束了全篇。
文章展示了春夜歡敘的情景,其中交織著熱愛生活的豪情逸興,與“浮生若夢”、及時行樂的感喟,這種感情矛盾的激盪,正是作者文章開闔排宕的底因。全文僅一百十九字,由感喟人生之短促,急轉入盛會之良辰美景,更發為醉月詠詩之逸興,起結飄忽,波瀾起伏,傳達出深長的情韻。句式短長自由,駢中行散,顯示了唐代駢文向散文過渡的跡象。
名家點評
王志堅《四六法海》:太白文蕭散流麗,乃詩之餘。然有一種腔調,易啟人厭,如陽春、大塊等語,殆令人聞之欲吐矣。
林雲銘《古文析義》卷十:大意謂人生短景,行樂猶恐不及,況值佳辰,豈容錯過。寄情詩酒,所以為行樂之具也。青蓮全集,強半是此段襟懷。此副筆墨,若出他手,則錦心繡口,不可多得矣。
余誠《重訂古文釋義新編》卷七:通篇著意在一“夜”字。開首從天地光陰迅速及人生至短說起。見及時行樂者,不妨夜遊,發論極其高曠,卻已緊照題中夜宴意,是無時不可夜宴矣。下緊以“況”字轉出春來,而春有煙景之召,大塊之假,夜宴更何容已耶。於是敘地敘人敘宴之樂,而以詩酒作結。妙無一字不細貼,無一字不新雋,自是錦心繡口之文。
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七:發端數語,已見瀟灑風塵之外。而轉落層次,語無泛設;幽懷逸趣,辭短韻長。讀之增人許多情思。
過珙《詳訂古文評註全集》卷六:只起首二句便是天仙化人語,胸中有此曠達,何日不堪?宴春夜桃李,特其寄焉耳。
李扶九《古文筆法百篇》卷十四:一句一轉,一轉一意,尺幅中具有排山倒海之勢。短文之妙,無逾此篇。
王符曾《古文小品咀華》卷三:未脫六朝駢儷習氣,然與堆砌者殊異。
中國古典文學專家
霍松林《古文鑑賞辭典》:確是別開生面,“自是錦心繡口之文”。
作者簡介
李白(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浪漫主義詩人,有“
詩仙”之稱。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天水),生長於綿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少時即豪放不羈,習劍學道,喜游名山大川。天寶初年,任翰林學士,不久被讒去職。安史之亂時,為永王
李璘幕僚,亂平後因此獲罪,放逐夜郎(今貴州桐梓一帶),途中赦回j晚年流寓東南。詩才橫溢,感情強烈,揮灑自如,形成飄逸、奔放、雄奇的風格,與
杜甫並稱“
李杜”。有《李太白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