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經歷
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詩人,籍貫
湖南桃源。
1936年6月27日生於
湖南常德市一個有著七個兄弟姐妹的大家庭。昌耀早年喪母。父親王其桂和伯父王其梅,從青年時代即投身
革命。父親王其桂曾任
薄一波領導的抗日決死隊的指導員,後去
延安抗日軍政大學。伯父王其梅早年即為中共黨員,曾是北京“
一二·九”學生運動的組織者之一,1967年“文化大革命”中以
西藏自治區最大的“走資派”受迫害身亡。昌耀的父親在解放戰爭中因從豫東軍分區作戰科任上逃回家,被視為叛離革命,後來雖然主動自首,但仍被判刑兩年。“文化大革命”期間在
興凱湖船上作業時落水亡故,可能是有意落水,但求一死。1949年秋,昌耀在原籍
桃源縣立中學讀書期間,即背著家人報名參軍,被
湘西軍政幹校錄取,後因年齡小怕鬼,不敢起夜而常常尿床,被家人領回。轉年,他又偷著去部隊應召,於1950年4月被38軍114師政治部錄取為該師文工隊員。當時他只有13周歲。1950年參加
中國人民解放軍,入師
文工團。1953年6月元山戰役中因頭部負傷回國治療,傷愈後進河北榮軍學校學習。1954年開始發表詩作。1955年調
青海省文聯。1958年被劃成右派。後顛沛流離於青海墾區。1979年平反。後調任中國作協青海分會專業作家。晚年隨團出訪
俄羅斯。
主要作品
其代表作有《劃呀,劃呀,父親們!》、《
慈航》、《
意緒》、《哈拉庫圖》等。昌耀於2000年3月患癌症後在醫院跳樓自殺,絕筆作為《一十一枝紅玫瑰》,其出版的詩集有《昌耀抒情詩集》(1986)、《
命運之書》(1994)、《
一個挑戰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盤》(1996)、《昌耀的詩》(1998)等。2000年詩人過世後有《昌耀詩歌總集》行世。昌耀在中國新詩史上是一座高峰,其歷史地位已為人共識。
代表作品
《慈航》、《斯人》、《劃呀,劃呀,父親們!》、《大山的囚徒》、《一百頭雄牛》、《一個中國詩人在俄羅斯》、《
峨日朵雪峰之側》、《哈拉庫圖》、《命運之書》(詩集,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等。
昌耀詩歌選
《良宵》
放逐的詩人啊
這良宵是屬於你的嗎?
這新嫁忍受的柔情蜜意的夜是屬於你的嗎?
不,今夜沒有月光,沒有花朵,也沒有天鵝,
我的手指染著細雨和青草氣息,
但即使是這樣的雨夜也完全是屬於你的嗎?
血灑一樣悲壯。
1986
《河床》
河 床——《青藏高原的形體》之一
作者 昌耀
我從白頭的巴顏喀拉走下。
白頭的雪豹默默臥在鷹的城堡,目送我走向遠方。
但我更是值得驕傲的一個。
我老遠就聽到了唐古特人的那些馬車。
我輕輕地笑著,並不出聲。
我讓那些早早上路的馬車,沿著我的堤坡,魚貫而行。
那些馬車響著刮木、像奏著迎神的喇叭,登上了我的胸脯。
輪子跳動在我鼓囊囊的肌塊。
那些裹著冬裝的唐古特車夫也伴著他們的轅馬
謹小慎微地舉步,隨時準備拽緊握在他們手心的剎繩。
他們說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
他們說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
是的,我從白頭的巴顏喀拉走下。我是滋潤的河床,
我是枯乾的河床,我是浩蕩的河床。
我的令名如雷貫耳。
我堅實、寬厚、壯闊,我是發育完備的雄性美。
我創造,我須臾不停地
向東方大海排瀉我那不竭的精力。
我刺膚紋身,讓精心顯示的那些圖形可被仰觀而不可近狎。
我喜歡向霜風透露我體魄之多毛。
我讓萬山洞開,好叫鐘情的眾水投入我博愛的襟懷。
我是父親。
我愛聽禿鷹長唳,他有少年的聲帶,他的目光有少女的媚眼。
他的翼輪雙展之舞可讓血流沸騰。
我稱譽在我隘口的深雪潛伏達旦的獵人
也同等地欣賞那頭三條腿的母狼。
她在長夏的每一次黃昏都要從我的陰影跛向天邊的彤雲。
也永遠懷念你們——消逝了的黃河象
我在每一個瞬間都同時看到你們。
我在每一個瞬間都表現為大千眾相。
我是屈曲的峰巒,是下陷的斷層,是切開的地峽,是眩暈的颶風。
是縱的河床,是橫的河床,是總譜的主旋律。
我一身織錦,一身珠寶,一身黃金。
我張弛如弓,我拓荒千里。
我是時間,是古蹟,是宇宙洪荒的一片齶骨化石。
是始皇帝,我是排列成陣的帆牆,是廣場,是通都大邑,是展開的景觀。
是不可測度的深淵,是結構力,是馳道,是不可克的球門。
我把龍的形象重新推上世界的前台。
而現在我仍轉向你們白頭的巴顏喀拉。——
你們的馬車已滿載崑山之玉,走向歸程。
你們的麥種在農婦的胝掌準時的亮了。
你們的團欒月正從我的臍蒂升起。
我答應過你們,我說潮汛即刻到來,
而潮汛已經到來……
人物評價
敬文東:昌耀是一個奇蹟,是他那一輩人中唯一可以被稱作詩人的人。儘管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過革命話語的衝擊,但他從一開始就有意識地將革命話語的影響降到了最低程度,以維護詩歌的個人性;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以後,昌耀的詩歌才情可以用井噴來形容,一大批傑作經他之手被塑造成型。昌耀發明了一種嶄新的詩歌語言,極大地拓寬了漢語的表現力。他的詩質地堅硬,有金石之聲,剛好同中國人內心深處太多的憂患意識相對稱。
耿占春:昌耀是我心中最信賴的詩人,因為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和痛苦,他的充滿自我嘲諷的社會理念與個人的愛欲,以及他必然會折壽的敏銳的感受力。他不企圖在詩歌中解決生命的任何矛盾,他聽任自身掙扎在痛苦中,如果有與二十世紀俄羅斯詩歌史上相似的殉道者,那就是昌耀:因為他的痛苦的輻射區是整整半個世紀的歷史與社會。通讀了《昌耀詩文總集》之後,我發現他全部的詩與文不多不少正好是他自己的一部傳記。他勇敢而坦白地使用自身的傳記經驗,而絲毫不失其詩歌應有的深度與力量。我寫了《作為自傳的昌耀詩歌》。昌耀還將被反覆闡釋,也許這才是經典最可靠的標誌之一。
張學昕:昌耀是中國當代最傑出的詩人之一。即便以六十年為限,昌耀也同樣無法忽視。他的寫作貫穿了當代的歷史,卻無法被歷史的“語法”說出。因為他一直與主流詩壇保持著審慎的距離,在西北高地獨自咀嚼著荒寒與寂寞。在新時期,他雖然是歷史的“歸來者”,卻並不因此傾訴命運的創痛,而是持續從未停止的“苦修”,將西部的雄奇、獰厲,鍛造成奇崛的語象,寫出富有英雄氣概的詩歌。他的作品,一方面是與自我命運的頡頏,一方面又將這種頡頏融進一種高原精神,這既是昌耀的修辭學,又是昌耀的精神底色。也因此,他追求一種生命內在的詩意,在後期寫下一大批不分行的詩作。因為在他那裡,心性才是詩歌的根本。總之,昌耀的詩歌,在當代顯得尤為特別。他的詩集《命運之書》、《昌耀的詩》等等,都可以看成是二十世紀中國新詩的重要收穫。
燎原:昌耀是當代詩歌史上的一個傳奇。他以邊緣化生存中博大的普世理想,將二十多年的流放生涯和始終的精神困頓,鼎現為青藏高原式的詩篇。
深重的苦難感和命運感,來自青藏高原的土著民俗元素和大地氣質,現代生存劇烈精神衝突中悲憫的平民情懷和堅定的道義擔當,“君子自強不息”的靈魂苦行,構成了他在詩藝和精神上對於當代漢語詩歌無可替代的奉獻。中國類型性的優秀詩人為數不少,但昌耀式的詩人只有一個。
陳超:三十年來,昌耀的詩以對“西部”的深刻體驗見長。它們之所以強烈震動了廣大讀者的心,卻不限於表面的地緣題材,而是因為“西部”作為詩歌的激發點,它與詩人塊壘崢嶸的內在靈魂世界構成了雙向的對話、召喚。西部成為一個博大的“心象”,一個歷史與當下、自然與意志、現實與超現實主義混茫難分的活的詩中的“絕對現實”。
昌耀的詩筆鋒隱忍而酷厲,情境開闊而緊張,隱喻尖新而真實。他既以精確、鋒利的質感呈現西部大自然的狀貌,又以奇崛剛勁的隱喻寫出了它們的“靈魂”。其詩意蘊深刻、真力彌滿、吞吐萬象,深入命名了人的精神歷史,又突入了生命體驗的未知領域。他追求的“現代感”,是精神型構和話語方式的現代感,而不是物慾主義和時間神話制導下的表面的現代感。他的詩是美文想像力和歷史想像力的平衡,實現了對生存和語言的同步介入與承擔。
沈奇:在個人與時代、艱生與理想、靜穆與躁動、地緣氣質與世界精神的糾結與印證中,昌耀以散發亂服的語言形態和正襟危坐的精神氣象,氣交沖漠,與神為徒,經由崇高向神聖的拜託,以一種“原在”與“抗爭”的態勢,在充滿質疑、悲憫、苦澀而沉鬱的言說中,為那些在命運之荒寒地帶的原始生命力和真善美之靈魂寫意立命,進而上升為一種含有獨在象徵意義,彰顯大悲憫、大關懷、大生命意識的史詩性境界——跨越兩個時代的詩人昌耀,以其孤迥獨存的詩歌精神和風格別具的藝術品質,深入時間的廣原,人詩一體,有蒼鬱之高古,有深切之現代,滄桑里含澄淡,厚重中有豐饒,境界舒放,意蘊超邁,卓然獨步而高標獨樹,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現代西部詩歌之坐標、方向和重心所在。
黃禮孩:看上去,昌耀是表現西部文化的傑出詩人,但實際上他代表著的是人類不屈不撓的生命,他的精神是最具個人性質的,同樣也是最具歷史性質的。他苦行僧的表現,力求在悲憫的情懷中回到覺悟的人性。他的詩歌光榮地繼承和發揚了文化傳統,他壯闊、高古、憂傷、深厚,極富語言和思想的挑戰性。
唐曉渡:時間越是流逝,就越是凸顯出昌耀的分量:一位當代漢語詩歌的行者和巨匠。他以卓越的定力化苦難為財富,以愛的信念和對生死的徹悟變孤旅為慈航,以謙卑而尊嚴的低姿態擁護其詩歌如“陽光垂直打向地面”的高能量。他的詩同時敞向世界的廣闊和內心的幽深,敞向大地和天空,遠古和當下,在萬物和靈魂的彼此辨認、參證、滲透中,建立起支持他寫作的龐大根系和氣場。他堅持將來自生命底蘊的磅礴激情導入形式創造的河床,深諳在開闔吐納中獲致文本內在張力的法門;堅持在錘鍊現代口語的同時化用古典文言,以語法、語氣和修辭上獨一無二的硬朗,構築他詩歌修行的蓮床。他依據傑出的語言造型能力,經由數十年堅韌不拔的探索,建立起一個既自足又開放,既與高海拔的西部對稱,又匯聚融合了多種源流的意象和風格系統,其豐盛性不僅在於能讓諸如杜甫式的沉鬱頓挫、惠特曼式的長風浩蕩、李賀式的雲詭波譎、埃利蒂斯式的跳脫透明,和青海民歌的質樸純真一起在一個人的詩中構成交響,更在於能讓我們在凝神傾聽的同時,感受到孕育了這一切的靜默的力量。
吳思敬:昌耀是一位由苦難造就的,有獨特的生命魅力的詩人。他把流放青海的坎坷經歷,融入一個民族的歷史與現實之中。在他的詩歌當中,理想主義與英雄情懷,苦難體驗與浪漫氣質,悲劇精神與宗教意識交集在一起,構成帶有濃厚的西部風貌的藝術世界。高原上遼闊的景觀,獨特的冒險歷程,受難者的孤寂情懷,讓昌耀的詩呈現出天籟般的意境,神秘而蒼涼的色調,充溢著一種原生態的生命感。苦難的經歷、獨特的氣質、強悍的內在生命力造就了昌耀。在中國詩壇上,他是特立卓行的,是難於模仿的,是“詩人中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