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戰城南1
去年戰,桑乾源2,今年戰,蔥河道3。
洗兵條支海上波4,放馬天山雪中草5。
萬里長征戰,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6。
秦家築城避胡處7,漢家還有烽火燃8。
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
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銜飛上掛枯樹枝9。
士卒塗草莽,將軍空爾為10。
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桑乾源:即
桑乾河,為今永定河之上游。在今河北省西北部和山西省北部,源出山西管滓山。唐時此地常與奚、契丹發生戰事。
蔥河道:蔥河即蔥嶺河。今有南北兩河。南名葉爾羌河,北名喀什噶爾河。俱在新疆西南部。發源於帕米爾高原,為塔里木河支流。
洗兵:指戰鬥結束後,洗兵器。條支:漢西域古國名。在今伊拉克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之間。此泛指西域。
天山:一名白山。春夏有雪,出好木及金鐵,匈奴謂之天山。過之皆下馬拜。在今新疆境內北部。
”匈奴“句:此句謂匈奴以殺掠為其職業。
秦家築城:指秦始皇築長城以防匈奴。避:一作“備”。
漢家烽火:《
後漢書·光武帝紀》:“驃騎大將軍杜茂將眾郡施刑屯北邊,築亭候,修烽燧。”李賢註:“邊方告警,作高土台,台上作桔槔,桔槔頭上有籠。中置薪草,有寇即舉火燃之以相告,曰烽;又多積薪,寇至即燔之以望其煙,曰燧。晝則燔燧,夜乃舉烽。”
上掛枯樹枝:一作“銜飛上枯枝”。
空爾為:即一無所獲。
白話譯文
去年在桑乾源打仗,今年又在蔥河道打仗。
曾經洗過兵器,在天山的雪中也曾放過戰馬。
這些年不斷地萬里賓士南征北戰,使我三軍將士皆老於疆場。
匈奴以殺戮為職業就像我們種莊稼一樣,在他們領域的曠野里自古以來就只能見到白骨和黃沙。
秦朝的築城備胡之處,漢朝依然有烽火在燃燒。
從古至今,邊疆上就烽火不息,征戰沒完沒了。
戰土在野戰的格鬥中而死,敗馬在疆場上向天低徊悲鳴。
烏鴉叼著死人的腸子,飛到枯樹枝上啄食。
士卒的鮮血塗紅了野草,將軍們在戰爭中也是空無所獲。
要知道兵者是兇器啊,聖人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用它的。
創作背景
此詩當作於唐天寶(唐玄宗年號,742~756)年間。根據新舊唐書記載,天寶年間,唐玄宗輕動干戈,逞威邊遠,而又幾經失敗,給人民帶來深重的災難。一宗宗嚴酷的事實,匯聚到詩人胸中,同他憂國憫民的情懷產生激烈的矛盾。他沉思,悲憤,內心的呼喊傾瀉而出,鑄成這一名篇。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這首詩用的是漢代
樂府詩的題目,有意學習樂府詩的傳統,但比漢代那首《戰城南》寫得更形象,更深刻。這首詩是抨擊封建統治者窮兵黷武的。“桑乾”、“蔥河”、“條支”、“天山”都是邊疆地名。整首詩大體可分為三段和一個結語。
第一段共八句,先從征伐的頻繁和廣遠方面落筆。前四句寫征伐的頻繁。以兩組對稱的句式出現,不僅音韻鏗鏘,而且詩句復沓的重疊和鮮明的對舉,給人以東征西討、轉旆不息的強烈印象,有力地表達了主題。“洗兵”二句寫征行的廣遠。
左思《
魏都賦》描寫
曹操討滅群雄、威震寰宇的氣勢時說:“洗兵海島,刷馬江洲。”此二句用其意。洗兵,洗去兵器上的污穢;放馬,牧放戰馬,在條支海上洗兵,天山草中牧馬,其征行之廣遠自見。由戰伐頻繁進至征行廣遠,境界擴大了,內容更深厚了,是善於鋪排點染的筆墨。“萬里”二句是此段的結語。“萬里長征戰”,是征伐頻繁和廣遠的總括,“三軍盡衰老”是長年遠征的必然結果,廣大士兵在無謂的戰爭中耗盡了青春的年華和壯盛的精力。有了前面的描寫,這一聲慨嘆水到渠成,自然堅實,沒有一點矯情的喧呶叫囂之感。
“匈奴”以下六句是第二段,進一步從歷史方面著墨。如果說第一段從橫的方面寫,那么,這一段便是從縱的方面寫。西漢
王褒《四子講德論》說,匈奴“業在攻伐,事在射獵”,“其耒耜則弓矢鞍馬,播種則扞弦掌拊,收秋則奔狐馳兔,獲刈則顛倒殪仆。”以耕作為喻,生動地刻畫出匈奴人的生活與習性。李白將這段妙文熔冶成“匈奴”兩句詩。耕作的結果會是禾黍盈疇,殺戮的結果卻只能是白骨黃沙。語淺意深,含蓄雋永。並且很自然地引出“秦家”二句。秦築長城防禦胡人的地方,漢時仍然烽火高舉。二句背後含有深刻的歷史教訓和詩人深邃的觀察與認識,成為詩中警策之句。沒有正確的政策,爭鬥便不可能停息。“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這深沉的嘆息是以豐富的歷史事實為背景的。
“野戰”以下六句為第三段,集中從戰爭的殘酷性上揭露不義戰爭的罪惡。“野戰”二句著重勾畫戰場的悲涼氣氛,“烏鳶”二句著重描寫戰場的悽慘景象,二者相互映發,交織成一幅色彩強烈的畫面。戰馬獨存猶感不足,加以號鳴思主,更增強物在人亡的悲悽;烏啄人腸猶以不足,又加以銜掛枯枝,更見出情景的殘酷,都是帶有誇張色彩的濃重的筆墨。“士卒”二句以感嘆結束此段。士卒作了無謂的犧牲,將軍也只能一無所獲。
《
六韜》說:“聖人號兵為兇器,不得已而用之。”全詩以此語意作結,點明主題。這一斷語屬於理語的範圍,而非形象的描寫。運用不當,易生抽象之弊。這裡不同。有了前三段的具體描寫,這個斷語是從歷史和現實的慘痛經驗中提煉出來,有畫龍點睛之妙,使全詩意旨豁然。有人懷疑這一句是批註語誤入正文,可備一說,實際未必然。
這是一首敘事詩,卻帶有濃厚的抒情性,事與情交織成一片。三段的末尾各以兩句感嘆語作結,每一段是敘事的一個自然段落,也是感情旋律的一個自然起伏。事和情配合得如此和諧,使全詩具有鮮明的節奏感,有“一唱三嘆”之妙。
漢古辭《戰城南》主要是寫戰爭的殘酷,相當於李白這首詩的第三段。李白不拘泥於古辭,從思想內容到藝術形式都表現出很大的創造性。內容上發展出一、二兩段,使戰爭性質一目了然,又以全詩結語表明自己的主張。藝術上則揉合唐詩發展的成就,由質樸無華變為逸宕流美。如古辭“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和“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此詩錘鍊為兩組整齊的對稱句,顯得更加凝鍊精工,更富有歌行奔放的氣勢,顯示出李白的獨特風格。
名家點評
元代
蕭士贇《分類補註李太白詩》:開元、天寶中,上好邊功,征伐無時,此詩蓋以諷也。
清代
沈德潛《
古詩源》:太白云:“野戰格鬥死,敗馬嘶鳴向天悲,自是唐人語。”
清高宗敕編《
唐宋詩醇》:古詞云:“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又云:“願為忠臣安可得!”白詩亦本其意,而語尤慘痛,意更切至,所以刺黷武而戒窮兵者深矣。
清代張玉榖《古詩賞析》:此傷用人不當,使太平良佐徒死於戰之詩。舊解支離,都無是處。首三,敘戰死不葬事直起。“為我”四句,頂第三句中寫野死之慘,作烏語痛極奇極。“水聲”四句,插敘戰場苦景,寬以養局,而“戰鬥死”補出效命之勇,“徘徊鳴”又引下惋惜意。以上俱屬鋪敘題面。“梁築室”以下,皆致己惋惜之意。“梁築”三句,惜用時之君不明也。“禾黍”句,惜死後之君無倚也。兩層比喻,正反遞落,良巨可思,意已隱隱起。“願為”句,復就死者欲忠不得,推原其心,恰好以忠臣跌出良臣。“思子”二句,點明良臣,深致景慕。末二,收轉用違其才,以致敗之,兜應篇首,截然竟住。五層意思都在空處折旋,且多以比喻出之,古詩豈易讀哉!
作者簡介
李白(701~762),字太白,號青蓮居士。是
屈原之後最具個性特色、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有“
詩仙”之美譽,與杜甫並稱“
李杜”。其詩以抒情為主,表現出蔑視權貴的傲岸精神,對人民疾苦表示同情,又善於描繪自然景色,表達對祖國山河的熱愛。詩風雄奇豪放,想像豐富,語言流轉自然,音律和諧多變,善於從民間文藝和神話傳說中吸取營養和素材,構成其特有的瑰瑋絢爛的色彩,達到盛唐詩歌藝術的巔峰。存世詩文千餘篇,有《
李太白集》3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