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
《孟子》亞聖的手筆,是記錄孟軻言行的一部著作,也是儒家重要經典之一。篇目有:(一)《梁惠王》上、下;(二)《公孫丑》上、下;(三)《滕文公》上、下;(四)《離婁》上、下;(五)《萬章》上、下;(六)《告子》上、下;(七)《盡心》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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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一)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孟子說:“儘自己的善心,就是覺悟到了自己的本性。覺悟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懂得了天命。保存自己的善心,養護自己的本性,以此來對待天命。不論壽命是長是短都不改變態度,只是修身養性等待天命,這就是確立正常命運的方法。”
(二)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①。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②,非正命也。”
孟子說:“沒有一樣不是天命(決定),順從天命,接受的是正常的命運;因此懂天命的人不會站立在危牆下面。盡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常的命運;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常的命運。”
①岩牆:就要傾塌的牆。②桎梏:拘禁犯人的刑具。
(三)孟子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者也。”
孟子說:“尋求就能得到它,捨棄就會失掉它;這樣尋求就有益於得到,因為所尋求的存在於我本身之內的緣故。尋求它有方法,得到它靠命運,這樣尋求無益於得到,因為所尋求的在我本身之外的緣故。”
(四)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說:“萬物之理我都具備了。反問自己,所具備的道理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快樂沒有比這更大的了。努力按推己及人的恕道去做,求仁的道路沒有比這更近的了。”
(五)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
孟子說:“做了而不明白,習慣了而不覺察,一輩子走這條路,卻不知道那是條什麼路,這種人是一般的人。”
(六)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
孟子說:“人不能沒有羞恥心。把沒有羞恥心當作羞恥,那就不會有恥辱了。”
(七)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孟子說:“羞恥對於人關係大極了。玩弄權術詭計的人,是到處不講羞恥的。不認為不如別人是羞恥,怎么能趕上別人呢?”
(八)孟子曰:“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故王公不致敬盡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
孟子說:“古代的賢君好善而忘記自己的權勢;古代的賢士又何嘗不是這樣?他們樂於行道而忘記了別人的權勢,所以王公大人不恭敬盡禮,就不能常常見到賢士。相見尚且不可多得,更何況要把他們當臣屬呢?”
(九)孟子謂宋勾踐曰①:“子好游乎?吾語子游。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
孟子對宋勾踐說:“你喜歡遊說嗎?我告訴你遊說(的態度)。人家理解,我悠然自得無所求;人家不理解,我也悠然自得無所求。”
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
宋勾踐問道:“怎樣就能做到悠然自得無所求呢?”
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
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孟子說:“崇尚德,愛好義,就能悠然自得無所求。所以士人窮困時不失掉義,得志時不背離道。窮困時不失掉義,所以士人能保持自己的操守;得志時不背離道,所以不會使百姓失望。古代的人,得志時,施給人民恩澤;不得志時,修養品德立身在世。窮困時,獨自保持自己的善性,得志時還要使天下的人保持善性。”
【注釋】①宋勾踐:人名,身世不詳。
(十)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孟子說:“等文王(那樣的聖君)出現才奮發的,是平凡的人。至於傑出人物,即使沒有文王出現,也能奮發有為的。”
(十一)孟子曰:“附之以韓魏之家①,如其自視欿然②,則過人遠矣。”
孟子說:“把韓魏兩大家的財富增加給他,如果他還自認為沒有什麼,那他就遠遠超過一般人了。”
【注釋】①韓魏之家:指春秋末期晉國六卿中的韓魏兩家。這兩家當時擁有很大的權勢和很多的財產。②欿(kǎn):“坎”的假借字,視盈若虛的意思。
(十二)孟子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
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
孟子說:“依據(讓百姓)安逸的原則去役使百姓,百姓即使勞累也不怨恨;依據(讓百姓)生存的原則去殺人,被殺的人雖死不怨殺他的人。”
(十三)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
孟子說:“霸主的百姓愉快歡樂,聖王的百姓心曠神怡。(聖王的百姓)被殺而不怨恨誰,得了好處而不報答誰,一天天趨向於善,卻不知道誰使他們這樣。聖人經過哪裡,哪裡就受感化;住在哪裡,哪裡就有神奇的變化,造化之功上與天齊下與地同,難道說只是小小的補益嗎?”
(十四)孟子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
孟子說:“仁德的言辭不如仁德的聲望深入人心,良好的政治不如良好的教育能獲得民心。良好的政治,百姓害怕(違背)它;良好的教育,百姓樂於接受它。良好的政治能聚斂到百姓的財富,良好的教育能贏得民心的擁護。”
(十五)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
孟子說:“人不經學習就能做的,那是良能;不經思考就能知道的,那是良知。年幼的孩子,沒有不知道要愛他們父母的;長大後,沒有不知道要敬重他們兄長的。愛父母就是仁,敬兄長就是義,這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仁和義)是通行於天下的。”
(十六)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游,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孟子說:“舜居住在深山裡,與樹木、石頭作伴,與鹿、豬相處,他區別於深山裡不開化百姓的地方是很少的。(可是)等他聽了一句善言,見了一種善行,(就會立即照著去做,)像決了口的江河一般,澎湃之勢沒有誰能阻擋得住的。”
(十七)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孟子說:“不要讓他乾不想幹的事,不要讓他想不想得的東西,這就行了。”
(十八)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恆存乎疢疾①。獨孤臣孽子②,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孟子說:“有德行、智慧、謀略、見識的人,常常是因為他生活在患難之中。只有那些孤臣和孽子,他們持有警懼不安的心理,考慮憂患很深遠,所以通達事理。”
【注釋】①疢(chèn)疾:義同災患。②孤臣孽子:孤臣,受疏遠的臣;孽子,非嫡妻所生之子。
(十九)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有天民者①,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孟子說:“有侍奉君主的人,那是專把侍奉某個君主當作快樂的;有安定國家的人,那是把安定國家當作快樂的人;有不在職位而保全天理的人,那是知道‘道’能在天下推行瞭然後來行道的人;有聖人,那是端正了自己而外物隨之就端正的人。”
【注釋】①天民:朱熹《四書集注》云:“民者,無位之稱,以其全盡天理,乃天之民,故謂之天民。”
(二十)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孟子說:“君子有三件值得快樂的事,稱王天下不在其中。父母都健在,兄弟沒病沒災,這是第一件快樂的事;抬頭無愧於天,低頭無愧於人,這是第二件快樂的事;得到天下的優秀人才而教育他們,這是第三件快樂的事。君子有這三件快樂的事,用仁德統一天下不包括在內。”
(二十一)孟子曰:“廣土眾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
窮居不損焉,
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孟子說:“廣闊的土地,眾多的人民,君子是想得到的,但他的快樂不在這方面;站立在天下的中央,安定普天下的百姓,君子對此感到快樂,但他的本性不在這方面。君子的本性,即使他的理想完全實現了,也不會因此而有所增加,即使窘困隱居,也不會因此而有所減少,這是由於本分已經確定的緣故。君子的本性,仁義禮智植根在心中,它們產生的氣色是純正和潤的,顯現在臉上,充滿在體內,延伸到四肢。四肢不必等他的吩咐,便明白該怎樣做了。”
(二十二)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五畝之宅,樹牆下以桑,匹婦蠶之,則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老者足以無失肉矣。百畝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無飢矣。所謂西伯善養老者,制其田裡,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養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飽。不暖不飽,謂之凍餒。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此之謂也。”
孟子說:“伯夷躲避紂王,隱居在北海之濱。’姜太公躲避紂王,隱居在東海之濱,’天下有善於奉養老人的人,仁人便把他當作自己要投奔的人了。五畝的住宅地,牆下栽上桑樹,婦女用它養蠶,老人就完全能穿上絲棉衣了。養五隻母雞、兩隻母豬,不錯過它們的繁殖時期,老人就完全不會缺肉吃了。一百畝的耕地,由男子耕種,八口之家就完全不會有飢餓了。所謂西伯善於奉養老人,(就在於他)規定了百姓的田畝宅地,教育他們栽桑養畜,引導他的妻子兒女奉養老人。五十歲的人,不穿絲棉就不暖,七十歲的人,沒有肉吃就不飽。不暖不飽,就叫挨凍受餓。文王的百姓中沒有挨凍受餓的人,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二十三)孟子曰:“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時,用之以禮,財不可勝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門戶求水火,無弗與者,至足矣。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孟子說:“(讓百姓)種好他們的地,減輕他們的賦稅,就可以使百姓富足。按一定時節食用,按禮的規定使用,財物就用不完了。百姓沒有水和火就無法生活,晚上敲人門戶求水討火,沒有人不給的,因為家家水火都多極了。聖人治理天下,就要使百姓的糧食多得像水火。糧食多得像水火,那么老百姓哪還有不仁愛的呢?”
下
(二十四)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于海者難為水,游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孟子說:“孔子登上了東山,覺得魯國變小了,登上了泰山,覺得天下變小了,所以看過大海的人,就難以被別的水吸引了,在聖人門下學習的人,就難以被別的言論吸引了。觀賞水有一定的方法,一定要觀賞它的波瀾。日月都有光,細小的縫隙必定都照到。流水這東西,不流滿窪坑就不再向前流;君子有志於道,不到相當程度就不可能通達。”
(二十五)孟子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雞鳴而起,孳孳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也。”
孟子說:“雞叫就起身,孜孜不倦地行善,是舜一類的人;雞叫就起身,一刻不停地求利,是跖一類的人。要想知道舜和跖的區別,沒有別的,只在行善和求利的不同罷了。”
(二十六)孟子曰:“楊子取為我①,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②,為之。子莫執中③;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
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孟子說:“楊子奉行‘為我’,拔根汗毛就對天下有利,他也不乾。墨子提倡‘兼愛’,(哪怕)從頭到腳都受傷,只要對天下有利,也願乾。子莫持中間態度,持中間態度就接近正確了。(但是,)持中間態度而沒有變通,也還是執著在一點上。執著於一點之所以不好,是因為它損害了道,抓住了一點而丟棄了其他一切的緣故。”
【注釋】①楊子:即楊朱,見《滕文公下》第九章注。②摩頂放踵:摩,假借為■,《說文》:“■,爛也。”引申為損傷。放,疑為“致”,前人引此多有作“致”者。③子莫:戰國時魯國人。
(二十七)孟子曰:“飢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饑渴害之也。豈惟口腹有饑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無以饑渴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
孟子說:“飢餓的人覺得任何食物都好吃,口渴的人覺得任何水都好喝,這並沒有嘗到飲食的正常味道,而是受了饑渴損害的緣故。難道只有嘴巴肚子有饑渴的損害?人心也都有損害。人們能夠不把(類似)饑渴的損害變成對心的損害,那么(一時)趕不上別人,也不必為此憂慮了。”
(二十八)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孟子說:“柳下惠不會因為做大官而改變他的操守。”
(二十九)孟子曰:“有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仞而不及泉①,猶為棄井也。”
孟子說:“做事好比打井,打了六七丈深還沒打到泉水,仍然是口廢井。”
【注釋】①軔(rèn):同“仞”。古代七尺(或說八尺)為一仞。
(三十)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
孟子說:“堯、舜是本性具備仁義,湯王、武王是親身實踐仁義,五霸是假借仁義。假借久了而不歸還,哪能知道他們本來是沒有仁義的呢?”
(三十一)公孫丑曰:“伊尹曰:‘予不狎於不順,放太甲於桐,民大悅。太甲賢,又反之,民大悅。’賢者之為人臣也,其君不賢,則固可放與?”
公孫丑說:“伊尹說:‘我不親近不遵循仁義的人,把太甲放逐到桐邑,百姓非常高興;太甲變好了,又讓他回來(作君主),百姓非常高興。’賢人作為臣,君主不好,本來就可以將他放逐的嗎?”
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
孟子說:“有伊尹那樣的意圖,就可以;沒有伊尹那樣的意圖,那就是篡位了。”
(三十二)公孫丑曰:“《詩》曰:‘不素餐兮。’①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公孫丑說:“《詩經》上說:‘不白吃飯啊。’君子不耕種,卻也吃飯,是什麼道理呢?”
孟子曰:“君子居是國也,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於是?”
孟子說:“君子住在這個國家,這一國的君主任用他,便能得到安定、富足、尊貴、榮耀;他的弟子跟隨他,便能孝順父母、尊敬兄長、辦事盡心,講求誠信。‘不白吃飯啊’,哪樣比這功勞更大?”
【注釋】①此句出自《詩經·魏風·伐檀》。
(三十三)王子墊問曰①:“士何事?”
王子墊問道:“士該做什麼事?”
孟子曰:“尚志。”
孟子說:“使自己志向高尚。”
曰:“何謂尚志?”
王子墊問:“什麼叫使自己志向高尚?”
曰:“仁義而已矣。殺一無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義也。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
孟子說:“遵行仁義罷了。殺一個無罪的人是不仁的,不該是自己的東西而取來,是不義的。該住的地方在哪裡?仁就是;該行的路在哪裡?義就是。能居住在仁上,行走在義上,(那就連)君子該做的事都齊全了。”
【注釋】①王子墊:齊王之子,名墊。
(三十四)孟子曰:“仲子①,不義與之齊國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簞食豆羹之義也。人莫大焉亡親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孟子說:“陳仲子,(如果)不合道理地把齊國送給他,他不會接受,人人都相信這一點,(不過)這只是拒絕一筐飯、一碗湯那樣的小義罷了。人的罪過沒有比不講親屬君臣尊卑關係更大的了。因為他有小義就相信他有大義,怎么可以呢?”
【注釋】①仲子:即陳仲子,見本書《滕文公下》第十章注。
(三十五)桃應問曰①:“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瞍殺人,則如之何?”
桃應問道:“舜是天子,皋陶是法官,(如果)瞽瞍殺了人,那該怎么辦?”
孟子曰:“執之而已矣。”
孟子說:“把他捉起來罷了。”
“然則舜不禁與?”
(桃應問:)“那么,舜不阻止嗎?”
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孟子說:“舜哪能去阻止呢?(皋陶的權力)是有所承受的。”
“然則舜如之何?”
(桃應問:)“那么舜該怎么辦?”
曰:“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欣然②,樂而忘天下。”
孟子說:“舜把拋棄天下看得如同丟棄破草鞋一樣。(因此他會)偷偷地背著父親逃跑,沿海邊住下來,一輩子高高興興的,快樂得忘了天下。”
【注釋】①桃應:孟子弟子。②欣然:高興的樣子。
(三十六)孟子自范之齊①,望見齊王之子,喟然嘆曰:“居移氣,養移體,大哉居乎!夫非盡人之子與?”
孟子從范邑到齊國去,遠遠地看見了齊王的兒子,很感慨地說:“居住環境改變人的氣質,奉養改變人的體質,所處的環境真是關係大極了!他和別人不都一樣是做兒子的嗎?”
孟子曰:“王子宮室、車馬、衣服多與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況居天下之廣居者乎?魯君之宋,呼於垤澤之門。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聲之似我君也?’此無他,居相似也。”
孟子說:“王子的住房、車馬、衣服多半跟別人的相同,而王子卻是那樣(與眾不同),是因為他居住的環境使他變得這樣的;何況居住在(‘仁’這個)天下最寬廣的住所中的人呢?(有一次)魯君到宋國去,在宋國的垤澤城門下吆喝,守門人議論說:‘這個人不是我們的君主,為什麼他的聲音像我們的國君呢?’這沒有別的原因,所居住的環境相似罷了。”
【注釋】①范:齊國地名,其地在今山東省范縣東南。
(三十七)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恭敬者,幣之未將者也。恭敬而無實,君子不可
虛拘。”
孟子說:“只給吃而不愛撫,那就像對待豬一樣;愛撫而不恭敬,那就像畜養牲口一樣。恭敬之心是禮物送上之前就該具有的。只有恭敬的形式,卻沒有誠心實意,君子就不能徒然地受它的約束。”
(三十八)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
孟子說:“形體容貌是天生的,只有成了聖人才能無愧於(他的)形體容貌。”
(三十九)齊宣王欲短喪。公孫丑曰:“為期之喪,猶愈於已乎?”
齊宣王想縮短服喪的期限。公孫丑說:“(為父母)服喪一年,總還比不服喪好吧?”
孟子曰:“是猶或紾其兄之臂,子謂之姑徐徐云爾,亦教之孝悌而已矣。”
孟子說:“這就像有人在扭他哥哥的胳膊,你卻對他說暫且慢慢扭罷之類的話,(能有什麼用呢?)你只要用孝父母、敬兄長的道理去教育他就行了。”
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為之請數月之喪①。公孫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有個王子的生母死了,他的老師為他去請求君主,允許他服喪幾個月。公孫丑問(孟子)道:“像這樣的事該怎樣看?”
曰:“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雖加一日愈於已,謂夫莫之禁而弗為者也。”
孟子說:“這是想服喪三年而無法辦到的緣故。即使多服喪一天也總比不服喪好,這是針對那些沒有誰禁止他,而他自己不肯服喪的人說的。”
【注釋】①以上兩句,據《儀禮·喪服記》,王子在母親(諸侯之妾)死後,因父親還在,不必服喪,只在下葬時穿穿麻衣而已,因此“數月之喪”也就不是短喪了。
(四十)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達財者①,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孟子說:“君子教育的方法有五種:有像及時雨滋潤霑化的,有幫助養成品德的,有幫助發展才能的,有解答疑問的,有(靠品德學問使人)私下受到教誨的。這五種就是君子施行教育的方法。”
【注釋】①財:同“才”。
(四十一)公孫丑曰:“道則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為可幾及而日孳孳也?”
公孫丑說:“道是很高很好啊,(但要學它,)那就像登天那樣,似乎不可能達到的;何不讓它變得有希望達到從而使人每天不懈地追求它呢?”
孟子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①,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君子引而不發,
躍如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
孟子說:“高明的木匠不會因為笨拙的徒工而改變、廢棄繩墨,羿不會因為笨拙的射手而改變拉弓的標準。君子(教導別人,正如教人射箭,)拉滿了弓卻不射出箭,只是躍躍欲試(地做示範)。君子站立在道的中間,有能力的人便會跟從他學。”
【注釋】①繩墨:木工取直用的工具。
(四十二)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
孟子說:“天下清明太平,道能被我施行;天下混亂黑暗,不惜為道獻身。沒聽說犧牲了道去迎合別人的。”
(四十三)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門也①,若在所禮,而不答,何也?”
公都子說:“滕更在您門下學習時,似乎是屬於要以禮相待的人,然而您卻不回答(他的發問),為什麼呢?”
孟子曰:“挾貴而問,挾賢而問,挾長而問,挾有勳勞而問,挾故而問,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孟子說:“倚仗地位來發問,倚仗能幹來發問,倚仗年長來發問,倚仗有功勞來發問,倚仗老交情來發問,都是我不願回答的。滕更占了其中的兩條。”
【注釋】①滕更:滕國國君的弟弟,曾就學於孟子
(四十四)孟子曰:“於不可已而已者,無所不已。於所厚者薄,無所不薄也。其進銳者,其退速。”
孟子說:“對於不該拋棄的人卻拋棄了,那就沒有什麼人不可拋棄了。對於該厚待的人卻給予薄待,那就沒有什麼人不可薄待的了。進得太快的人,退得也快。”
(四十五)孟子曰:“君子之於物也,愛之而弗仁;於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
孟子說:“君子對於萬物,愛惜而不必施予仁德;對於百姓,施予仁德而不必視作親人。(君子)首先要親近親人,進而把仁德施給百姓;把仁德施給百姓,進而愛惜萬物。”
(四十六)孟子曰:“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也;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不能三年之喪,而緦、小功之察①;放飯流歠②,而問無齒決③,是之謂不知務。”
孟子說:“聰明人本該無所不知,(但總是)急於知道眼前該做的事情;仁人本該無所不愛,(但總是)急於先愛親人和賢人。堯、舜的智慧不能遍知所有事物,是因為急於去做眼前的大事;堯、舜的仁德不能遍愛所有的人,是因為急於先愛親人和賢人。(如果有人)不實行三年的喪禮,卻講究緦麻、小功這類(三五個月的)喪禮;(在尊長面前用餐,)大吃大喝,卻講究不用牙齒咬斷乾肉(這類小禮節),這就叫不懂輕重緩急。”
【注釋】①緦、小功:喪服名。古代喪服分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五個等級,服喪期相應分為三年、一年、九個月、五個月、三個月五等。②放飯流歠(Chuò):放,大;歠,飲。意思是大口吃飯、大口喝湯。按禮的規定,在尊長面前這樣吃喝,是大不敬的行為。③齒決:此指用牙咬斷乾肉
孟子
孟子(約前372-前289),名軻,字子輿,戰國中期鄒國人(也就是現在的山東
鄒縣東南人),距離
孔子的故鄉曲阜不遠。
孟子是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孔子學說的繼承者,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相傳孟子是魯國貴族孟孫氏的後裔,幼年喪父,家庭貧困,曾受業於子思。學成以後,以士的身份遊說諸侯,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到過 梁(魏)國、齊國、宋國、滕國、魯國。
當時幾個大國都致力於富國強兵,爭取通過暴力的手段實現統一,他繼承了孔子“仁”的思想並將其發展成為“
仁政”思想,被稱為"
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