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致酒行(1)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 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3) 吾聞
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4) 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5) 少年心事當拏雲,誰念幽寒坐嗚呃。(6)
全部注釋
1.這首詩是因朋友招待飲酒而作。
2.零落棲遲:此言自己潦倒閒居,飄泊落魄,寄人籬下。
3.主父:《
漢書》:漢武帝時
主父偃西入關見衛將軍,衛將軍數言上,上不省。資用乏,留久,諸侯賓客多厭之。後來
主父偃上書終於被採納,當上了郎中。
4.馬周:《
舊唐書》:馬周西遊長安,宿於新豐,逆旅主人唯供諸商販而不顧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主人深異之。至京師,舍於中郎將常何家。貞觀五年,太宗令百僚上書言得失,何以
武吏不涉經學,周乃為陳便宜二十餘事,令奏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具草也"。太宗即日招之,未至間,遣使催促者數四。及謁見,與語甚悅,令值
門下省。六年授監察御史。
5.迷魂:此指執迷不悟。宋玉曾作《
招魂》,以招屈原之魂。
6.少年句:言少年人應有高遠的理想,可是誰能想到我卻如此淒涼寂寞呢?
拿雲:高舉入雲。
此詩寫自己客居長安求官而不得的困難處境和潦倒感傷的心情。詩人以不得志者作客飲酒,前四句寫作客的情形和潦倒自傷的心情。中四句由自傷轉為自負和自勉,引漢代名士
主父偃和唐代名士馬周自比,說明自己有經世之才,早晚會得到皇帝賞識。後四句又由自負和自勉轉為自傷,感慨自己冷落寂寞的處境。三層意思轉折跌宕,沉鬱頓挫,而以懷才不遇之意貫通之。《
李長吉集》引黃淳耀語:"絕無雕刻,真率之至者也。"黎簡:"長吉少有此沉頓之作。"
元和初,
李賀帶著剛剛踏進社會的少年熱情,滿懷希望打算迎接進士科考試。不料竟以避父“晉肅”名諱為理由,被剝奪了考試資格。這意外打擊使詩人終生坎坷。不平則鳴,從此“懷才不遇”成了他作品中的一個重要主題,他的詩也因而帶有一種哀憤的特色。但這首困居異鄉感遇的《
致酒行》,音情高亢,表現明快,別具一格。
“致酒行”即勸酒致詞之歌。詩分三層,每層四句。
從開篇到“家人折斷門前柳”四句一韻,為第一層,寫勸酒場面。先總說一句,“零落棲遲”(潦倒游息)與“一杯酒”連綴,略示以酒解愁之意。不從主人祝酒寫起,而從客方(即詩人自己)對酒興懷落筆,突出了客方悲苦憤激的情懷,使詩一開篇就具“浩蕩感激”(
劉辰翁)的特色。接著,詩境從“一杯酒”而轉入主人持酒相勸的場面。他首先祝客人身體健康。“客長壽”三字有豐富潛台詞:
憂能傷人,折人之壽,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七字畫出兩人的形象,一個是
窮途落魄的客人,一個是心地善良的主人。緊接著,似乎應繼續寫主人的致詞了。但詩筆就此帶住,以下兩句作穿插,再申“零落棲遲”之意,命意婉曲。“主父西遊困不歸”,是說漢武帝時
主父偃的故事。
主父偃西入關,鬱郁不得志,資用匱乏,屢遭白眼(見《漢書。主父偃傳》)。作者以之自比,“困不歸”中寓無限辛酸之情。古人多因柳樹而念別。“家人折斷門前柳”,通過家人的望眼欲穿,寫出自己的久羈異鄉之苦,這是從對面落墨。引古自喻與對面落墨同時運用,都使詩情曲折生動有味。經此二句頓宕,再繼續寫主人致詞,詩情就更為搖曳多姿了。
“吾聞馬周昔作
新豐客”到“直犯龍顏請恩澤”是第二層,為主人致酒之詞。“吾聞”二字領起,是對話的標誌;同時通過換韻,與上段劃分開來。這幾句主人的開導寫得很有意味,他抓住上進心切的少年心理,甚至似乎看穿詩人引古自傷的心事,有針對性地講了另一位古人一度受厄但終於
否極泰來的奇遇:唐初名臣馬周,年輕時受地方官吏侮辱,在去長安途中投宿新豐,逆旅主人待他比商販還不如。其處境狼狽豈不比
主父偃更甚?為了強調這一點,詩中用了“天荒地老無人識”的生奇誇張造語,那種抱荊山之玉而“無人識”的悲苦,以“天荒地老”四字來表達,可謂無理而極能盡情。馬周一度困厄如此,以後卻時來運轉,因替他寄寓的主人、中郎將
常何代筆寫條陳,太宗大悅,予以破格提拔。“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即言其事。主人的話到此為止,只稱引古事,不加任何發揮。但這番語言很富於啟發性。他說馬周只憑“兩行書”即得皇帝賞識,言外之意似是:政治出路不特一途,囊錐終有出頭之日,科場受阻豈足悲觀!事實上馬周只是為太宗偶然發現,這裡卻說成“直犯龍顏請恩澤”,主動自薦,似乎又慫恿少年要敢於進取,創造成功的條件。這四句真是以古事對古事,話中有話,極盡循循善誘之意。
“我有迷魂招不得”至篇終為第三層,直抒胸臆作結。“聽君一席話,勝讀
十年書”,主人的開導使“我”這個“有迷魂招不得”者,
茅塞頓開。作者運用擅長的象徵手法,以“雄雞一聲天下白”寫主人的開導生出奇效,使自己心胸豁然開朗。這“雄雞一聲”是一鳴驚人,“天下白”的景象是多么光明璀璨!這一景象激起了詩人的豪情,於是末二句寫道:少年正該壯志凌雲,怎能一蹶不振!老是唉聲嘆氣,那是誰也不會來憐惜你的。“誰念幽寒坐
嗚呃”,“幽寒坐嗚呃”五字,語亦獨造,形象地畫出詩人自己“咽咽學
楚吟,病骨傷
幽素”(《
傷心行》)的苦態。“誰念”句,同時也就是一種對
舊我的批判。末二句音情激越,頗具興發感動的力量,使全詩具有積極的思想色彩。
《
致酒行》以抒情為主,卻運用主客對白的方式,不作平直敘寫。詩中涉及兩個古人故事,卻分屬賓主,《李長吉歌詩匯解》引毛稚黃說:“主父、馬周
作兩層敘,本俱引證,更作賓主詳略,誰謂長吉不深於長篇之法耶?”這篇的妙處,還在於它有情節性,
饒有興味。另外,詩在
鑄詞造句、辟境創調上往往避熟就生,如“零落棲遲”、“天荒地老”、“幽寒坐
嗚呃”尤其是“雄雞一聲”句等等,或語新,或意新,或境奇,都對表達詩情起到積極作用,堪稱李長吉式的
錦心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