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中文名:四小鬚生
- 國籍:中國
- 民族:漢
- 職業:唱戲
- 畢業院校:北京戲校
- 代表作品:楊四郎
演藝經歷,主要作品,
演藝經歷
北京戲校的“四小鬚生”在相繼唱響京、津、滬、漢、港、台之後,2003年春節在東南亞的新加坡、馬來西亞又火了一把。2004年一放寒假,孫毓敏校長就率領“四小鬚生”直奔日本的橫濱市:個頭矮小,貌不驚人的小丑王浩在《鬧龍宮》中扮演的孫悟空一出場,那敏捷的功夫、頑皮的動作和火爆的武打立刻抓住了觀眾的心弦,劇場裡爆發出陣陣掌聲和喝彩聲。穆宇的《空城計》,陸地圓的《擊鼓罵曹》和小花旦郭關多娜主演的《拾玉鐲》以及王浩的另一出拿手戲《頂燈》等等都受到日本觀眾的稱道。
主要作品
1997年8月,上海逸夫舞台。四個稚氣未脫的小小“楊四郎”手捧鮮花站在台上,接受著台下戲迷山呼海嘯般的掌聲與喝彩。繼京劇史上著名的“四大名旦”、“四小名旦”、“四大鬚生”之後,這四個最大17歲、最小才9歲的孩子,被譽為梨園行橫空出世的“四小鬚生”。
倏忽十年,輝煌轉瞬即逝。當年的“四小鬚生”,亦如二百年來進入這一行的所有人一樣,經歷了種種不可預知又無法迴避的磨礪與苦痛……
“回首繁華如夢渺”
“科里紅”,一直是京劇界一道獨特的風景。這個源於梨園行的專屬名詞,形容的是未出科班的小演員年少成名。1997年8月,上海逸夫舞台。當四個未脫稚氣的小小“楊四郎”手捧鮮花站在燈火輝煌的舞台上,接受著台下上千名戲迷山呼海嘯般的掌聲與喝彩時,他們似乎還不太適應觀眾的“瘋狂”追捧。就在剛才,四個人還為了搶髯口,在後台鬧成一團。但從此刻起,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四小鬚生”。 這一年,穆宇9歲,陸地園9歲,馬超博13歲,由奇17歲。從這一年倒推一甲子,上世紀三十年代,隨著“四小名旦”的出現,京劇曾有過一個花團錦簇的“童伶時代”。然而轉眼六十年過去,到了1997年,早已時移世易。于魁智和李勝素如今是大紅大紫,擱十年前,周日日場在長安大戲院貼《女起解》和《失空斬》,唱工繁重的雙出,也不過是五成的上座。角兒是捧出來的,行里出身的北京戲校校長孫毓敏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這一年北京戲校即將展開一次江南巡演,孫毓敏尋思著,要在這次巡演中一次性推出十個“京劇小明星”。“推得太多,等於一個沒推。”和寶堂老師提出了反對意見。經過反覆考慮,決定打出“四小鬚生”這張牌。一方面,梨園行在“四大名旦”、“四小名旦”、“四大鬚生”之後,獨缺個“四小鬚生”;另一方面,當時的北京戲校,確實也以老生行人才最為齊整。最終,在十幾名候選人中,94班的穆宇、由奇、馬超博和95班的陸地園四人力挫群雄,“雀屏中選”。
不到一年,未滿四歲的穆宇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十八張半”裡面的全部唱段;六歲,一出唱做皆重的《戰太平》讓穆宇一舉拿下首屆“新苗杯”的冠軍;七歲,他成了北京戲校歷史上年紀最小的中專生……譚元壽先生看完穆宇的戲激動得親自上台給小傢伙獻花,吳祖光先生則人前人後誇他“太神了”,活脫是又一個“七齡童”!
陸地園,雲南人,“四小鬚生”中年齡最小的一位,也是唯一的梨園子弟。八歲那年登台唱父親教的《定軍山》,《定軍山》是什麼戲?不說別的,那一身硬靠扎在身上,一般人怕是站都站不穩。而這八歲的小娃娃,未經戲校的系統學習,也沒得什麼名家指點,父親給說說,就上了。挑簾一出,台下的觀眾見他如此幼小,先是笑。這小小的娃娃卻是一臉老成,及至他開了口“這一封書信來得巧”,連唱帶作,邊走邊舞,神完氣足,台下觀眾愣了足足幾秒鐘,才想起瘋狂地鼓掌、叫好。第二屆“新苗杯”,陸地園和穆宇第一次同台“PK”,倆人都是八歲,都唱《罵曹》。彼時,穆宇已經進戲校一年,是全國戲迷心中的小神童了,誰料結果一出,卻是陸地園勝了一籌。一炮而紅,這個八歲的“老黃忠”一路唱進了北京戲校,唱進了春節晚會,唱進了中南海 。
馬超博,河北人,“四小鬚生”中公認嗓子和扮相最好的一位。這個農家子弟是在一次業餘京劇比賽上被發現的,“伯樂”是大名鼎鼎的袁世海先生。拿著袁先生的推薦信,十歲的馬超博“進京趕考”,他幾乎沒有基礎,但一亮嗓子,四座皆驚,孫毓敏很詫異:“你在家自己開過嗓子吧?”
馬超博最拿手的戲是《轅門斬子》,這齣戲非嗓子極好的演員絕不敢碰,他一句“忽聽得”準能要下滿堂彩聲,1997年,馬超博又憑這齣戲拿下了少兒京昆大賽專業組的第一名。 由奇,遼寧人,“四小鬚生”中唯一的女孩子。十五歲那年的一次業餘比賽,一出《文昭關》讓于魁智的恩師葉蓬老師發現了這個東北姑娘的潛力。
作為北京戲校幾十年來第一個女老生,由奇從進校那天起,就注定與別人不同。那是1995年的一次雙休日日場演出,京劇班的學員正在舞台上進行“公開擂台賽”,觀眾席中忽然站出來一個女孩子,“孫校長,我可以上去打擂嗎?”一段《搜孤救孤》的二黃唱得中規中矩,在全場觀眾的掌聲中,這個女孩子當場報名、當場被錄取,成了表演94班的一名插班生,戲迷們也一下子記住了這個當時還叫由玲的女老生。
這當然是精心策劃的一齣戲,其實,早在一星期前,這棵好苗子就已經被招進戲校了。孫毓敏還親自給她改了個名字:“由玲?聽著跟‘幽靈’似的。不如改叫‘由奇’吧,又好記又好聽!” 來自天南海北的四個孩子,被“四小鬚生”的名號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歷時一個月的江南巡演引起了空前轟動,“四小鬚生”一炮而紅。武漢高溫40℃,劇場裡沒有空調,可演出前一小時,等待買票的觀眾就排起了幾百人的長龍;上海逸夫舞台幾十年來頭一次賣了加座和站票,依然供不應求,經理只能要求沒票的觀眾“貼牆而立”,戲迷們一聲歡呼,把錢往票箱裡一扔,看也不看就直闖進去……
其後的兩年間,孫校長帶著孩子們兩下江南,三渡台灣,四進香港,足跡甚至延伸到了東南亞、日本和歐洲,“四小鬚生”唱到哪裡,“京劇旋風”就刮到哪裡。全國各地的戲校也不免“聞風而動”,這一時期,各種少兒京劇比賽層出不窮……可以說,上世紀的最後十年,以“四小鬚生”為代表的“京劇神童”們撐起了古老國粹藝術的一角天空。他們是寒冬里傲然綻放的嬌艷奇葩,一時間受盡了寵愛與追捧。“他的年小心不小”
年少成名,受盡寵愛,在外人看來,“四小鬚生”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而箇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七歲那年進北京戲校頭一天的事,在穆宇的記憶中還像是昨天:“那天我背一大書包,這手拎個大暖壺,那手拎一大口袋吃的,我媽給我背著鋪蓋,坐火車從天津到了北京。進了宿舍,我媽把鋪蓋往床上一扔,就說了四個字——‘我走了啊!’剩下我一個人,光鋪床就鋪了倆鐘頭——個兒太小,那褥子怎么都抖不開……那天晚上我還真沒哭。第二天早晨,全班在操場列隊,班主任抱著我走到師哥師姐們面前說,這是我們班的新同學,他太小,大家要照顧他。這時候我才‘哇’地一聲哭出來,才意識到我媽不管我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在戲校的第一年,穆宇就是這樣“一個人”度過的。其他同學起碼比他大四五歲,穆宇只能一個人上國小一年級的文化課,用給他特製的小課桌。那時候的穆宇已經很出名,上著上著課,常常就有人走進來:“穆宇!走!清唱去!”七歲的孩子就懵懵懂懂地跟人家走,懵懵懂懂地上台,懵懵懂懂地唱,懵懵懂懂地接受掌聲與喝彩,再懵懵懂懂地被帶回來,“扔”在宿舍樓下,“有時候天都特別黑了,我嚇得要死,只能拚命往樓上跑。”而這個時候,多少同齡的孩子已經躺在床上聽媽媽講故事了。
一年之後,陸地園進校,穆宇才終於結束了“單身”生活。此後的五年間,兩個孩子幾乎形影不離,生日只差一個多月的他們是彼此最好的夥伴,有些戲迷甚至至今分不清他倆的模樣。在北京戲校,陸地園的“淘”是出了名、出了格的:去新加坡演出,他跟穆宇打賭,在泳池邊上一個倒叉虎翻下去,頭撞在池壁上頓時血流如注;一次上英語課,淘氣的小地園竟然躲在講台桌下面睡覺,也是仗著個子小,直到打起呼嚕才被老師“揪”出來……小地園玩起來可以不分時間、不分地點,不需要道具。台簾一拉,同學們在前面一本正經演著王侯將相,小地園就一個人在後面打滾翻跟頭鬧得不亦樂乎;老先生坐在對面教著《文昭關》,小傢伙竟然能抓著掛在胸前的鑰匙一玩一個鐘頭…… 種種“事跡”,乍聽覺得好笑,細想卻透著辛酸。小地園太愛玩,又太“不會玩”,因為留給他玩的時間實在太少。從小跟著當演員的父親在後台長大的小地園,幾乎沒有夥伴,也沒有玩具。同齡小朋友嘴裡還念著“小白兔,白又白”,他卻把“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當成了自己的童謠;別的小男孩拿小手槍玩騎馬打仗,他一伸手拿到的就是道具刀槍把子;人家男孩子擺弄變形金剛的時候,他正在寂寞的練功房裡一遍遍地摔著吊毛、擰著旋子——京劇,已經成了這個小男孩的生活方式。可是,陸地園本人卻從沒對這樣的生活方式有過絲毫懷疑。他就像一棵玻璃罩子裡長大的小花,活得無憂無慮,心思異常簡單而純潔。他認準了京劇這條唯一的路,為了將來成為一名好演員,小小年紀,心安理得地承受著所有的苦。他羨慕其他同學武功好,便央求父親給自己“撕腿”,行里出身的父親嚇了一跳:“撕腿比上刑還疼,你不怕?”“不怕!”小地園的大眼睛裡滿是天真的固執。等父親把他的腿生生“撕”開,已經扭過臉去不敢看兒子的表情了,卻還聽見小地園咬著牙說,爸爸,沒事,再使點勁兒……
“四小鬚生”里,?>馬超博的優勢是嗓子好,但這也為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不少人印象里,馬超博是“會唱不會做”,剛進校的時候,每次演出總結時,他都會作為“台上沒樣兒”的“反面典型”被“拎”出來。 生性沉默倔強的馬超博不說什麼,只是發瘋一般地開始了“山後練鞭”。武生組的同學練什麼,他就練什麼,而且練得比人家更多、更狠。王如昆老師說,有一天熄燈前他在樓里巡視,發現馬超博還留在練功房裡,正一遍遍練著“打虎上山”的身段:“涮腰勒馬”、“懸蹄轉圈”、“跨腿騰空分腿擰叉”……大熱天穿著厚厚的“胖襖”,最終幾近虛脫,“撲通”一聲摔倒在地。等王老師把他抱起來,才發現孩子細細的兩條腿上還綁著沙袋……
作為“四小鬚生”中年齡最大的一位,由奇學戲已經有點晚了,可這個東北姑娘生性倔強,用老師們的話說,戲校七年,由奇過的全是苦日子:她從來不去逛街,也不出去玩,正是女孩子愛美的年紀,由奇卻從不化妝,就留個“假小子頭”,一年四季都穿著練功的衣褲。所有的休息日,由奇都是在練功房度過的。有一回媽媽和姐姐趁放假來北京,宿舍、食堂……全找了一遍,天快黑了才找到正“練私功”的由奇,看著滿頭大汗的女兒,媽媽只說了一句“姑娘你吃飯了嗎?”眼淚就撲簌簌掉了下來。
“俺好似鳳脫翎毛怎能飛”
童伶的輝煌,注定是短暫的。當男孩子進入變聲期,考驗他們還能不能繼續舞台生涯的第一個重大關口就來到了。
戲校老師和寶堂當時也在場,事後對記者回憶起當時情景,他輕輕搖搖頭:“穆宇光說別人了,其實是兩個孩子在台下抱頭痛哭。”
把他們換下來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已經有了“倒倉”的跡象。
梨園行把男孩子變聲叫作“倒倉”,來自一個形象的比喻——“倉”倒了,糧食灑了,也就沒飯吃了。“倒倉”是所有學戲的男孩子必須經歷的“鬼門關”,也是戲曲教育中至今不能破解的最大難題。二百多年來,有太多天賦異稟的小名伶沒能邁過“倉門”,從此泯然眾人。
穆宇和馬超博的老師白元鳴先生曾是富連成“元”字輩最好的老生,譚元壽先生就常說,我算什麼?當年唱《探母》,人家白元鳴是四郎,我是六郎。可從前科班的觀念認為越是“倒倉”越要多用嗓子,白元鳴在“倒倉”期間有時一天竟要演三場《探母》,終於嗓子完全壞掉,再也不能登台唱主角了。
李少春先生的嗓音也是在“倒倉”時壞掉的,不過他聰明絕頂,博採眾長另闢蹊徑,終成一代大家。通過和歌劇演員的接觸,李少春明白了變聲期的嗓子要靠“養”而不是靠“練”,他的兒子李寶春小時候也在北京戲校學老生,“倒倉”的時候,頭天還好好的,第二天,過門響罷,竟一個字也唱不出了。周末回家向父親匯報功課,李少春聽兒子唱了一句就說,停,不要唱了,我去戲校給你請假,明天起你不要上學了,早上多睡一會兒,起來去散散步,不要吊嗓子。依靠父親的科學方法,不到三個月,李寶春就順利度過變聲期重返舞台了,嗓音絲毫未受影響。有了這次成功的先例,戲校才開始逐步改變教學方法。
但即便拋棄了科班的“土辦法”,變聲問題仍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年復一年,依然有一批批優秀的小演員因為“倒倉”失去了主演的位置,甚至不得不告別舞台。用從事戲曲教育多年的和寶堂的話說,“‘倒倉’的結果因人而異,幾乎沒有任何規律可循,”從這個意義上說,“京劇的人才培養可以說是一種賭博。演員必須從國小戲,但再好的孩子,你也很難保證將來會怎么樣。”
2001年,陸地園提前結束了在北京戲校的學習,由父親領回雲南,目的是希望他能順利邁過“倒倉”這道“坎”去。走的時候,老師們對他的未來還是充滿信心的,因為“按老先生的說法,地園嗓子細、身體弱,‘倒倉’應該不會對他有太大影響,像穆宇這樣嗓音寬厚的孩子,可就難了……”
老師們不幸言中了。不久後的一天早晨,穆宇洗漱時習慣性地喊了兩聲,卻發現嗓子“沒音兒”了,“我還以為是痰卡住了,趕緊喝水,使勁咳嗽——還是沒聲音。到課堂上剛唱了一句,老師就拍拍我的肩膀,哎呀,你‘倒’啦……當時我就想,得,完了。”
確實是“完了”。除了影響唱,“倒倉”還會給變聲期的孩子造成沉重的心理壓力。“倒倉”後很長一段時間,穆宇死活不肯上舞台:“不敢在別人面前唱了。憋得實在難受,我就半夜跑到戲校後面的小樹林喊上兩句,過過戲癮……” 跟穆宇不同,馬超博“倒倉”並非在一夜之間。臨近畢業,演出本來就多,自恃“祖師爺賞飯”的他又對自己嗓音的細微變化毫不在意。等到終於意識到自己“倒倉”了的時候,一切都已太晚。
馬超博明白,“全憑嗓子”的自己如今已經一無所有了。剛“倒倉”的時候,他甚至連後台都不敢進,胡琴也不敢聽。不想讓別人看笑話,他白天照舊與大家嘻嘻哈哈,晚上卻盯著宿舍的天花板默默流淚,整宿整宿不能睡。
一個“倒倉”,難倒了“四小鬚生”中的三個。比起三個小師弟,“四小鬚生”中的另一位——由奇,因為是女生,幸而不存在“倒倉”的問題。但是,此刻看上去是優勢的性別,將在不遠的將來帶給她另外的苦惱。
“怕只怕辜負了十年寒窗”
2002年,北京戲校的五十年大慶上,陸地園回了雲南,由奇已於兩年前畢業,馬超博沒有出現,穆宇正好畢業,但已不能唱,在一段《罵曹》的擊鼓之後,他也告別了這座生活了整整七年的校園。“四小鬚生”就此風流雲散。從戲校畢業後,由奇同時考上了兩所學校:中國戲曲學院和北京師範大學表演藝術學院。選擇上哪個,似乎不是問題。“第一反應當然是選戲曲學院了,”七年後重拾這個話題,由奇依然是東北人的快言快語,“畢竟是京劇的最高學府啊,現在的名家名角,得有一半是那兒出來的吧?再說了,戲曲學院是本科,師大是大專,畢業之後文憑都不一樣的。”可是由奇最終卻選擇了後者。師大表演藝術學院是北京戲校和北師大合辦的,那一年剛剛成立,感念當年的知遇之恩,由奇怎能讓孫校長失望呢?“而且,不瞞你說,我家裡條件一般。戲曲學院四年光學費就要4萬塊錢,師大這個只要兩年,孫校長又答應給我的學費減半……”由奇笑了笑,沒再說下去。說起來,“四小鬚生”的家庭條件都不好:穆宇父母離婚,母親下崗;陸地園父親唱戲,母親是售貨員;由奇父母都是下崗工人;馬超博父母都是農民,家境尤為困難。擺在他們面前的,是高昂的學費。 為了不讓優秀的京劇人才流失,在他們上北京戲校時期,學校想了很多辦法幫助他們“減負”——把陸地園的父母和穆宇的母親都接來北京,在戲校安排了工作;把由奇的學費從每年2萬元減到6000元;通過助學金、獎學金幫馬超博解決了學費和餐費。穆宇更幸運些,戲校七年,他的學費都是由一位好心的老中醫和原中國戲迷協會會長何鳳儀“包辦”的。畢業後,上海逸夫舞台的總經理高美芬提出,只要穆宇來上海念書,她願意替穆宇負擔全部學費。 穆宇去了上海戲校念大專。從此中斷了與從前所有老師同學的聯繫。北京戲校幾次到上海演出,竟然回回都找不到穆宇。不了解他的人,說這孩子忘恩負義沒良心,從小看他長大的和寶堂老師卻明白,穆宇是覺得自己嗓子壞了,“無顏見江東父老”。直到有一天,帶隊到上海演出的和寶堂接到一個電話,他一下子就聽出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和老師!我是穆宇!我嗓子好多了,能唱六字調了!今天晚上我請老師們吃飯吧!”
2004年,穆宇又回到北京,成了北京京劇院二團的一名普通演員。他終於還是選擇了北京戲校一輩輩師哥師姐們最常走的那條路——進北京京劇院,從普通演員做起。因為這裡,有著愛戲如命的穆宇最難以割捨的“京劇空氣”。
京劇是講究合作的藝術,老戲迷把好看的戲叫做“一棵菜”,就是說台上演員之間配合默契,看著舒服。可女老生受先天條件限制,對合作者的條件尤為挑剔——調門要高,個子卻不能太高。在戲校的時候,都是孩子,找個搭檔容易,進了劇團再找可就難了。
剛進劇團那幾年,由奇什麼活兒都來過,院子、太監、龍套……甚至去跑宮女。2003年底“紀程”演出的《文姬歸漢》在電視上一播,立刻有戲迷打電話來問,李世濟後面那個宮女怎么那么像你?由奇說:那就是我。電話那邊,看了她好多年戲的戲迷半晌無言。
穆宇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他的嗓音至今沒有完全恢復,年紀輕輕的,得不到團里主演的位置,每月也只能掙著微薄的工資。倒是常有些老戲迷,會圍著長安大戲院的水牌子,指著上面“穆宇”兩個字發出一番感嘆——當年多紅的孩子,“四小鬚生”他是頭一名呢!這么些年沒見著,怎么連《鳳還巢》都演上了?
比起由奇和穆宇,馬超博的“點兒”好像更“背”。從北京戲校畢業後,他和幾個同學加入了戲校的“演出小隊”,在京劇院人手不夠時去“助演”。嗓子倒了,只能翻翻跟頭、跑跑龍套。感覺到前途一片黯淡,他決定徹底告別京劇舞台。2003年和2004年,馬超博分別報考了北京廣播學院和中央戲劇學院,專業課都輕鬆過關,卻接連在文化課面前敗下陣來。 文化課差,是戲校的孩子們升學時最頭疼的問題,也是古老京劇藝術的又一無奈。過去管京劇科班叫“七年大獄”,學戲期間,孩子們必須全身心投入,幾乎“與世隔絕”。像富連成科班,作為京劇史上最著名的“大獄”,其“封閉式”、“全天候”教學方法造就了數不勝數的藝術大家,卻也無可避免地導致了老藝人們文化素質的普遍缺失。
今年元旦,碩果僅存的幾位富連成“世”字輩藝人之一、90歲的“江南第一醜”艾世菊出現在一個電視綜藝節目裡,老先生中風多年,坐著輪椅,思路和口齒都已經很不清晰,別人的問話一句也答不上來。可主持人一句“再鋸就不夠材料啦!”念罷,艾老竟然順口接了下去:“具,具告狀民女宋氏巧姣……”幾百字的“大狀”,風燭殘年的老人一口氣背完,沒有停頓,甚至沒有表情——對他來說,這套詞兒實在太過熟悉,聽到“不夠材料”就會條件反射般地念下去。一旁的馬長禮先生幫艾老擦去嘴邊控制不住的口涎,自己也幾乎落淚——童年要經過怎樣殘酷的反覆訓練,才能把這一紙“大狀”融到自己血液里?
應該說,今天的戲校已經很重視學生的文化課學習,然而京劇傳統的教學和訓練方式不可能改變,孩子們上完一兩個鐘頭的早功課,踢腿下腰跑圓場,早累得氣喘吁吁,再坐進教室對著小蝌蚪一樣的英文單詞,不犯困才怪。
連續考學失利,馬超博只能咬牙出去獨闖江湖。2004年下半年,“四小鬚生”的其他三位突然失去了超博的訊息,他在一夜間神秘消失了。“人生聚散實難料”
京劇《群英會》由奇和穆宇在北京京劇院“跑龍套”,馬超博不知所蹤,而此時,遠在雲南的陸地園卻被人生的大不幸擊中了。2004年12月27日,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陸地園的母親看了一眼診斷書,兩腿一軟就癱在地上——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還沒過17歲生日的兒子不過發了幾天低燒,為什麼竟得上了這種絕症? 晴天霹靂般的訊息一夜間傳遍梨園。2005年1月9日,北京戲校為陸地園募捐的義演在北京戲校排演場舉行。眾多京劇名家都推掉其他演出趕來了。親臨現場的人沒有不落淚的:那些白髮蒼蒼的老戲迷,擠公車從京城各個角落趕來,中午捨不得在外面吃飯,就啃個涼饅頭,喝自帶的白開水,可往捐款箱裡投錢的時候,絲毫沒有猶豫。老人們都說,我是看著小地園長大的,這孩子太可人疼,只要挺過了這一關,將來又是一個于魁智呢…… “四小鬚生”中的另外幾位也趕來了。由奇上台清唱了最拿手的《搜孤救孤》;與陸地園最親的穆宇,把自己第一個月的 資工 ,加上向媽媽借的,一共1000元全部捐給了地園;連消失了的馬超博也露面了,他是千里迢迢從外地趕回來的,雖然依然不能唱…… 這是“四小鬚生”畢業後第一次重逢:三個小夥伴重聚在一起,為的是遠在千里之外身患絕症的另一個小夥伴。誰也沒想到,盼了許久的再聚首,竟是在這樣一個場合。那天,他們誰也沒多說話,只是一次次紅了眼圈。一年後的2006年1月,某日,穆宇在團里接到個電話,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一般的聲音:“我是陸地園。我來北京治病了,剛下飛機——你能來看看我嗎?” 就算當時地園站在面前,穆宇恐怕也認不出當年的小夥伴來了。在大家的記憶里,陸地園是個漂亮可愛的小男孩:桃子一樣的小臉,尖尖的下頦,一雙烏黑清亮的大眼睛,活像個小精靈。可得病後的9次化療已經讓他面目全非:頭髮和眉毛都掉光了,大量的激素使他的體重由54公斤猛增到81公斤,胳膊和腿卻越發乾瘦,活像細細的笤帚桿,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針孔。 由於找不到相符的骨髓配型,患病一年後,父母只能帶著陸地園轉入北京的一家專門醫院,尋求最後一線生機。病中的陸地園從未抱怨過命運的不公,他只是說,老天爺這回要考驗我了——我挺知足的,得了這樣的病,如果我不是陸地園,怎么能活到今天? 的確,陸地園的人緣太好了。為了幫他交上巨額的醫藥費,除了當年的 師老 、同學,遠在上海的王佩瑜與素昧平生的郭德綱也一次次組織義演為他募捐。北京娛樂信報的記者唐雪薇一直關注和報導著陸地園的病情,她說,從地園得病起,自己的手機就成了熱線,太多太多的戲迷寄來信件、玩具和零食,托她給地園帶去。去年春節,還有個日本的戲迷寄來了自製的賀卡,畫面上,那個小“楊四郎”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人人都說真像地園。地園反而沒那么高興,只是淡淡地說,這不是我,我哪有這么好看? 疾病損毀的不僅是陸地園的容貌,還有他的聲音。可病中的地園依然喜歡唱戲,他唱給父母,唱給醫生,唱給每個來看望他的人。不管有板沒板,不管調門唱不唱得上去,仿佛只有在開口唱戲的瞬間,他才找回了自己。只是,他越唱得陶醉,唱得開心,一邊的聽眾就越想掉眼淚。 去年,陸地園的病情一度好轉,醫生允許他出院回家。一聽到這個訊息,地園就開始央求唐雪薇:姐姐,你多給我帶點京劇的光碟來好不好?他拉著唐雪薇聊個沒完,描述著自己心中的宏偉藍圖:我會唱很多大戲,會很紅,會掙很多錢,讓父母過上好日子,還要報答那么多好心的戲迷,報答幫過我的人…… 看地園那么高興,唐雪薇不忍心打擊他,只是試探著說,地園,等將來病好了,我們不一定非要唱戲嘛,還可以做別的啊……可地園仿佛沒聽見這句話,他依然沉浸在美妙的想像中,想像著自己又站在舞台上,站在舞台正中……“除了唱戲,他根本不認為自己這輩子會有第二條路。”唐雪薇說。 可是,地園的夢想終究沒能實現。不久之後,他又一次住進了醫院,再也沒能離開。 四次移植母親的半相合骨髓,嚴重的排異反應讓陸地園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痛苦,卻仍然沒能挽留住他的生命。
2006年12月21日晚,已經十分虛弱的地園最後一次唱了起來,他唱了《上天台》,又唱了《空城計》,他依然認真地問爸爸,我唱的有什麼不對嗎?隨後,他又給不聽戲的媽媽唱了《世上只有媽媽好》。仿佛有所預感,唱完之後,他突然問已經肝腸寸斷的母親:媽媽,你們恨我嗎?後悔把我養到18歲嗎?
就在那天夜裡,地園的病情突然惡化。彌留之際,他依然沒有忘記托父母轉告所有關心他、幫助他的戲迷:“我努力過了,可是我真的很無奈,謝謝所有的好心人,我辜負了大家……”
12月25日中午,陸地園最後一次睜開了眼睛,此時的他已不能說話,他只是看著床邊憔悴的父母,兩行清淚順著臉龐緩緩淌下。
陸地園的生命,最終定格在12月26日零點整。那個如此熱愛京劇的小精靈去了,從那一刻起,曾經輝煌的“四小鬚生”也成了永遠殘缺的記憶。
時來就要上青霄”
1997—2007。整整十年。 陸地園走了。“四小鬚生”的其他三位也從昔日光芒四射的明星,成為普通人。經歷了輝煌,又從輝煌回歸平凡,對於少年人,這種滄桑更具別樣滋味。脫去了炫目的光環,也許更能看清人生的本意。2003年,由奇拜在了余派名宿陳志清先生門下,短短几年時間,陳先生給由奇說了《搜孤救孤》、《洪羊洞》、《捉放曹》、《二進宮》等十幾齣余派本工戲。有人問,學了這么多戲,又演不了,不是更鬱悶嗎?由奇笑了:“要不我說陳老師好呢,他不光教我做戲,還教做人。他跟我說,年輕人別著急,現在你的任務就是‘往兜里裝’,別到了該掏的時候掏不出來。” “往外掏”的機會,終於讓由奇等來了。團里排了《龍鳳呈祥》,師哥楊少彭演主角劉備,由奇演諸葛亮,只在最後一場露個小臉。京劇院和長安大戲院的演出契約一簽就是一百場,由奇笑言,這輩子自己演過最多的角色,恐怕就是《龍鳳呈祥》里的諸葛亮了。去年《龍鳳呈祥》演到七十來場的時候,楊少彭的嗓音突然出了些問題,短期內沒法再唱這樣繁重的大戲。當時手邊能用的老生只有由奇一個,團長問,讓你上能行嗎?由奇一口答應下來——我行! 事後想,由奇都有點後怕:“我就是嘴硬,其實根本沒學過這戲。團長是周五跟我說的,緊跟著從周一到周四就要連演四場。我只能用周末兩天時間跟陳老師學了這齣戲,才救了急。” 多虧一直“山後練鞭”,四場演下來,她這個“臨時劉備”竟得到了全團上下的一致認可,並且就此“轉正”,剩下那二十幾場《龍鳳呈祥》的劉備,全部換成了由奇。這次救場,也讓劇團領導們重新看到了由奇的實力。去年10月5日,是由奇永遠忘不掉的日子,在告別“四小鬚生”時代之後,她重又登上長安大戲院的舞台,唱了一場大戲——全本《大探二》。演出結束後,很多戲迷趕到後台對她說:由奇,我們終於又看見你了! 穆宇現在已經拜張學津先生為師。和所有年輕的京劇演員一樣,他白天到團里學戲、排戲,晚上到劇場演戲、看戲,外人看來枯燥乏味的生活,愛戲如命的穆宇卻過得平淡而踏實。 進團兩年,穆宇的演出機會也越來越多,什麼分量的角色都有,大到《洪羊洞》里幾乎一人從頭唱到尾的楊延昭,小到《會審》里統共說不了幾十個字的潘必正,穆宇都演得投入,演得忘我。 馬超博呢?2005年9月,北京戲校請由奇回去作兼職教師,教學醜行的孩子們兩齣老生戲。開學沒幾天,由奇的課堂上就來了個“旁聽生”——“蒸發”許久的馬超博重新現身了。原來,過去一年裡,他一直跟著不同的電視劇組在全國各地跑,靠幫人家做幕後工作掙些錢。但他終究還是放不下自己的京劇夢想,於是,又考回了師大表演藝術學院。入學考專業課的時候,考官們一句都沒讓他唱——都是當年的老師,誰會懷疑超博的水平呢?考試變成了敘舊,大家全都圍過來拉著他問東問西。 聽說超博回來,穆宇往戲校跑得更勤了,倆人沒事就結伴去看師弟師妹們排戲。“現在的孩子,跟我們那會兒可不一樣啦,”超博老氣橫秋地嘆著氣,“當年我們哪懂什麼名牌啊,一門心思就知道戲,比著練私功,恨不得去食堂都穿著厚底。哪像他們,自己同學排戲都不來看,那么大個排練場,除了老師,就我和穆宇倆人……” 從“倒倉”到現在,整整五年,馬超博再沒演過一次主角,甚至再沒完完整整唱過一齣戲了。幾年間,他的家庭也屢遭不幸:前年,唯一的同胞哥哥車禍重傷;今年1月19日,突然又接到了父親去世的噩耗。 提起父親,超博瞬間哽咽,片刻後卻笑了:“我知道很多人都可憐我,覺得我這些年太背了——說不鬱悶是假的,可難過有什麼用呢。多少悲劇開頭的戲,都是喜劇結尾的,誰知道我馬超博將來就不行呢?”還真讓馬超博說中了。他的大嗓倒了,小嗓卻出來了,水房裡冷不丁的一嗓子,幾乎讓唱小生的同學嫉妒死。從這學期開始,馬超博正式被劃到了小生組,剛上了三節課,大模樣已經出來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梨園行不乏改換行當而大紅大紫的先例。小生行的一代宗師葉盛蘭不就是旦角改過來的么?更有代表性的是王金璐先生,這個“童伶選舉”中的“生部冠軍”,曾因為傷病告別舞台整整二十年,復出之後反而比從前更紅,被奉為當今梨園的“武生泰斗”。如今,穆宇、由奇和馬超博還會時而聚在一起,聊當年的趣事,聊最愛的京劇。雖說誰也不大願意再提起“四小鬚生”這幾個字,但對於一同度過的美好年華,對於曾經的夥伴,每個人都懷著深深的眷戀。對於京劇,他們都依然保有一份執著。不復有昔日輝煌的他們,仍然激勵著彼此,在這清貧寂寞的天地里,咬牙堅持下去。 回首“四小鬚生”的十年起落坎坷,亦令人感慨不已。戲曲演員的成才是一個何其艱苦的過程,名家大師,誰人不是歷經了九九八十一難,千辛萬苦磨礪出來的。二百年來,成功的畢竟是少數,有多少人同樣付出了百般辛苦,卻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未能出頭而湮沒無聞。然而,正是因為有許許多多人飛蛾撲火般的無悔投入,才使京劇這門古老而寂寞的藝術,能夠代復一代地傳承下去。 人生如戲。“四小鬚生”的十年大戲已然落幕,雖然結局並非喜劇,但畢竟他們還年輕,未來的路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