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古詩·十五從軍征》
【年代】宋代
【作者】樂府
【出處】《樂府詩集》
作品原文
十五從軍征
漢樂府
十五從軍征,
八十始1得歸。
道逢2鄉里人:
“家中有阿(ē)3誰?”
“遙看是君4家,
松柏(bǎi)5冢(zhǒng)累累。6”
兔從狗竇(dòu)7入,
雉(zhì)8從樑上飛。
中庭9生旅10谷,
井上生旅葵(kuí)11。
舂(chōng)12谷持作飯,
采葵(kuí)持作羹(gēng)13。
羹(gēng)飯一時14熟,
不知貽(yí)15阿(ē)誰?
出門東向看16,
淚落沾17我衣。[1][2]
作品注釋
詞句注釋
始:才;歸:回家。
道逢:在路上遇到;道:路途上。
阿(ē):語氣詞,沒有實在意義。
君:你,表示尊敬的稱呼;遙看:遠遠地望去。
松柏(bǎi):松樹、柏樹。
冢累累:墳墓一個連著一個。冢(zhǒng),墳墓、高墳。累累(léi léi),與“壘壘”通,連續不斷的樣子。
狗竇:給狗出入的牆洞。竇(dòu),洞穴。
雉(zhì):野雞。
中庭:屋前的院子。
旅:旅生,植物未經播種而野生;
旅葵(kuí):葵菜,嫩葉可以吃。
舂(chōng):把東西放在石臼或乳缽里搗掉穀子的皮殼或搗碎。
羹(gēng):用菜葉做的湯。
一時:一會兒就。
貽(yí):送,贈送。[1][3]
看:一說為“望”。
沾:滲入。
白話譯文
剛滿十五歲的少年就出去打仗,到了八十歲才回來。
路遇一個鄉下的鄰居,問:“我家裡還有什麼人?”
“你家那個地方現在已是松樹柏樹林中的一片墳墓。”
走到家門前看見野兔從狗洞裡進出,野雞在屋脊上飛來飛去,
院子裡長著野生的穀子,野生的葵菜環繞著井台。
用搗掉殼的野谷來做飯,摘下葵葉來煮湯。
湯和飯一會兒都做好了,卻不知送給誰吃。
走出大門向著東方張望,老淚縱橫,灑落在征衣上。
作品鑑賞
就現存的資料來看,中國古代詩歌在其開端時期就出現了一種特異的現象——
抒情詩較為發展而
敘事詩相對顯得貧弱。《
詩經》三百零五篇中,具有完整故事情節的作品為數很少。其它民族的文學,一般都可以追溯到長篇的英雄史詩,而這在中國早期,至少是不見於文字記載。標誌著中國詩史上第一次敘事詩創作高潮的,是漢樂府民歌。正因為以前缺乏長篇敘事詩的傳統,
漢樂府中的敘事之作,通常都相當短小。
敘事詩而篇幅短小,必然遇到一個困難:怎樣才能充分地展開情節、描繪人物。漢代的那些無名作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大多採用了一種相當巧妙的方法:省略對整個故事過程的交代,把矛盾集中在一個焦點上,猶如攝影作品,提供的只是一個瞬間,卻包容了豐富的內涵。這就是剪裁之妙。如《
東門行》、《
艷歌行》等等,都可以看出這一特點。而這首《十五從軍征》,在這方面尤其傑出。稍作說明:此篇有時被作為“古詩”看待。但漢代的“古詩”和樂府詩,很難嚴格區分。許多曾入樂演唱的作品,後人因不知其原來的音樂分類,就籠統地稱為“古詩”。《
古詩十九首》中的好幾篇,在有些記載中又被稱為“樂府”,也屬於同樣的情況。
開頭“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起得很平,好像只是簡單的事實交代。這裡大概連誇張的成份都沒有。因為古時士兵服役,常常是沒有年限,或雖有年限,卻並不嚴格執行的。許多人未成年就被徵發,老得血也幹了,骨也枯了,才被放回。《宋書》記載,沈亮曾對宋文帝說:“伏見西府兵士,或年幾八十,而猶伏隸,或年始七歲,而已從役。”可見這並不是很特別的事情。但正因為這兩句起得很平,才格外具有驚心動魄的力量。從十五到八十,整整六十五年,那就是一個人知事以後完整的一生啊!詩人似乎沒有批評什麼,但“八十始得歸”一個“始”字,卻已強有力地揭示了當時兵役制度的慘無人道。
在許多邊塞詩中,讀者可以讀到立功塞上、博取功名,甚而垂譽青史的雄心。這當然不應該加以指責,但也需要懂得:這種雄心,大抵是所謂“良家”子弟、貴族少年才有的。對於出身貧寒、處於最底層的普通士兵來說,功名跟他們沒有什麼緣份,他們也很少存這份妄想。一天天地活下去,捱過天寒地荒、刀光箭影的歲月,活到能夠還鄉的一天,便是他們最大的願望了。這位老兵好歹得歸故里,一路上總是不斷地夢想著親人團聚的歡樂、晚年生活的安寧吧。可是,畢竟已經過去了六十五年,不知道家中是個什麼模樣:父母或許已經不在人間,兄弟姐妹們大概也難以相識。所謂“近鄉情更怯”,當他在途中遇到“鄉里人”時,情不自禁地打聽道:“家中有阿誰?”意思是:家裡還有誰還活著?“鄉里人”的回答,是那樣一個無情的事實:遠遠望去,松柏之下,墳塋相連的地方,便是他的家。原來,家中的親人早已盡入黃泉。
再回到開頭所說的問題,作者怎樣對材料進行剪裁。六十五年的間隔,一面是從軍的艱辛,以及艱辛中對歸鄉的盼望;一面是家庭的苦難,以及苦難中對遊子的期待。這一切都不說,只說遊子老去,白髮如霜;親故凋零,荒墓相累。這一幕,包含了無限的淒涼。一個內涵無窮而感人至深的瞬間畫面,便出現在讀者面前。
因為剪裁巧妙,所以作者在這短短的小詩中,也能作頗為充分的渲染,以增強故事的抒情效果。下面就寫到老兵來到已經不成其為“家”的家中,只見野兔從往日留給看門狗進出的牆洞裡竄入,野雞在屋樑上撲翅飛起,庭院中長滿野谷(“旅”是野生無主的意思),井台旁長滿野生的葵草(一種可食用的植物)。可見這家院荒蕪已久,很早就不再有人居住。老人采來野谷、野葵煮成飯菜,可是沒有人陪著他一起吃。“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二句,正是寫出生活對他的又一次沉重打擊。他從軍歸來,此生無多,唯一的希望,不過是過得幾天平常人的生活,享受一點人所應有的天倫之樂,如今只剩孑然一身,以後的日子,實在很難過下去。飽經風霜、歷盡艱危的老人,本不是那么容易動感情的,此時不覺悲從中來,難以下咽,出門東望,一片荒涼,使他不能不老淚縱橫,濕透衣衫。如果說淚具有不同的感情份量,那么,這位老人的淚,大概是人世間最沉重的了。
這首五言詩,總共十六句八十字,不但有完整的故事情節、具體的人物活動,豐富的思想內涵,而且文筆充裕,寫得相當舒展,絕無侷促氣急之感,其實是不容易做到的。關鍵就在於作者能夠集中全力描繪最富有聯想性、集中了各種矛盾的具體情景。而且,詩的語言樸實無華,純用白描,不作驚人之筆,感情上具有內在的深沉。所以,這首詩雖然習慣上稱之為民歌,但語言的技巧已經相當純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