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社會主義教育

《受社會主義教育》是現代文學家楊絳創作的一篇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受社會主義教育
  • 作者:楊絳
  • 創作年代:現代
  • 作品出處:《楊絳散文》
  • 作品體裁:散文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受社會主義教育
我們初下鄉,同夥一位老先生遙指著一個農村姑娘說:“瞧!她像不像蒙娜·麗莎?”
“像!真像!”
我們就稱她“蒙娜·麗莎”。
打麥場上,一個三角窩棚旁邊,有位高高瘦瘦的老者,撐著一支長竹竿,撅著一撮鬍子,正仰頭望天。另一位老先生說:
“瞧!堂吉訶德先生!”
“哈!可不是!”
我們就稱他“堂吉訶德”。
那是一九五八年“拔白旗”後、“大躍進”時的十月下旬,我們一夥二十來人下鄉去受社會主義教育,改造自我。可是老先生們還沒脫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眼鏡,反而憑主觀改造農村人物呢!
據說四十五歲以上的女同志免於下鄉。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眼看年輕同志們“老張”“小王”彼此好親近,我卻總是個尊而不親的“老先生”,我也不能自安呀!
下鄉當然是“自願”的。我是真箇自願,不是打官腔;只是我的動機不純正。我第一很好奇。想知道土屋茅舍里是怎樣生活的。第二,還是好奇。聽說,能不能和農民打成一片,是革命、不革命的分界線。我很想瞧瞧自己究竟革命不革命。
下鄉當然有些困難。一家三口,女兒已下廠煉鋼。我們夫婦要下鄉自我鍛鍊,看家的“阿姨”偏又是不可靠的。默存下鄉比我遲一個月,我不能親自為他置備行裝,放心不下。我又有點顧慮,怕自己體弱年老,不能適應下鄉以後的集體生活。可是,解放以前,艱苦的日子也經過些,這類雞毛蒜皮算不得什麼。
十月下旬,我們一行老老少少約二十人,由正副兩隊長帶領下鄉。我很守規矩,行李只帶本人能負擔提攜的,按照三個月的需要,儘量精選。長途汽車到站,把我們連同行李撇在路旁。我跟著較年輕的同夥,掮起鋪蓋卷,一手拿提包,一手拿網袋,奮勇追隨;可是沒走幾步,就落在後面,拚命趕了一程,精疲力竭,只好停下。前面的人已經不見了,路旁守著行李的幾位老先生和女同志也不見了。找不敢放下鋪蓋卷,怕不能再舉上肩頭。獨立在田野里,大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之慨。幸喜面前只有一條路。我咬著牙一步步慢慢走,不多遠就看見拐彎處有一所房屋,門口掛著“人民公社”的牌子,我那些同夥正在門口休息。我很不必急急忙忙,不自量力。後面幾位老先生和女同志們,留一二人看守行李,他們大包小件扛著抬著慢慢搬運,漸漸地都齊集了。
那半天我們在公社休息,等候正副隊長和公社幹部商定如何安插我們。我們分成兩隊。一隊駐在富庶的稻米之鄉,由副隊長帶領;一隊駐在貧瘠的山村,由正隊長帶領。我是分在山村的,連同隊長共五男二女。男的都比我年長,女的比我小,可是比我懂事,我把她當姊姊看待。隊長是一位謙虛謹慎的老黨員。當晚我們在公社打開鋪蓋,胡亂休息一宵,第二天清晨,兩隊就分赴各自的村莊。“蒙娜·麗莎”和“堂吉訶德”就是我們一到山村所遇見的。
我們那村子很窮,沒一個富農。村裡有一條大街或通道,連著一片空場。公社辦事處在大街中段,西盡頭是天主教堂,當時作糧庫用,東盡頭是一眼深井,地很高,沒有井欄,井口四周凍著厚厚的冰,村民大多在那兒取水。食堂在街以北,託兒所在街以南。沿村東邊有一道沒有水的溝,旁邊多半是小土房。磚瓦蓋的房子分布在村子各部。村北是陡峭的山,據說得乘了小驢兒才上得去。出村一二里是“長溝”,那兒有些食用品商店,還有一家飯館。
那時候吃飯不要錢。每戶人家雖各有糧櫃,全是空的。各家大大小小的醃菜缸都集中在食堂院子裡,缸里醃的只是些紅的白的蘿蔔。牆腳下是大堆的生白薯,那是每餐的主食。
村里人家幾乎全是一姓,大概是一個家族的繁衍,異姓的只三四家。

作者簡介

楊絳(1911—2016年),錢鐘書夫人,本名楊季康,中國現代文學家、翻譯家、戲劇家。祖籍為江蘇無錫,出生於北京,1932年畢業於蘇州東吳大學,成為清華大學研究院外國語文研究生。1949年後,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研究所工作。1953年,任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的研究員。主要文學作品有《洗澡》、《幹校六記》,2003年出版回憶一家三口數十年風雨生活的《我們仨》,96歲成書《走到人生邊上》,劇本《弄假成真》,《稱心如意》、《風絮》等,翻譯了《一九三九年以來英國散文作品》、西班牙著名流浪漢小說《小癩子》、法國勒薩日的長篇小說《吉爾·布拉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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