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雷誕生
古代誕生的水中爆炸性火器在近代逐漸發展完善。在為了各自的信仰而手足相殘的美國南北戰爭中,近代水雷獲得了首次充分的運用,南北雙方都有大量的艦船命喪水雷之手,“南北花旗之戰始為伏雷以捍海口”。當時的水雷外形千奇百怪,大小也不盡相同,通常是懸浮在水中,利用電線與岸上的擊發裝置相連,由岸上觀察站的控制人員控握時機採用電擊發引爆。此外也有通過自身的觸發裝置直接引爆的自動觸發水雷,不過這種不長眼睛的水雷經常會六親不認,幹些大水沖了龍王廟的勾當,因而被認為不如電發水雷可靠。儘管水雷兵器自身威力巨大,對艦船有很大的威懾力,但與在古代遇到的挑戰一樣,存在有與生俱來的缺陷,就是只能株守防禦,用於被動防守港口等,而無法主動出擊攻敵。為了解決這對矛盾,美國人在南北戰爭中創造過勉強能夠主動出擊的圓柱形魚雷,以及在水底暗送水雷攻敵的早期潛水艇,不過這些設計複雜繁瑣的兵器都並不完善可靠,因而沒有多少實用價值。
不久,幾種看似簡單但更為實用有效的設計出現了。首先是拖雷,即拖帶水雷,設計思路非常的簡單,軍艦用繩索拖曳著水雷航行,遇到敵船時,通過調整航向,使在艦尾之後遠遠拖著的水雷碰上敵艦,從而達到攻擊目的。最初只是在軍艦艦尾綁縛1根繩索拖曳水雷,到後來發展為綁縛2根,各與軍艦成30度角,比綁縛1根的效果要好。另外還有一種設計,在蒸汽小舢板上安裝8-9米長的鐵桿,將小型水雷綁縛在鐵桿的桿首,平時鐵桿縮在艇中,接近目標後驟然伸出,“掣桿發之”,以攻擊敵艦,這種爆炸武器被稱為桿雷,搭載桿雷的小艇則叫作桿雷艇。拖雷艇經過多方試驗後,發現存在使用難度大,成功率小,危險係數高等負面因素,因而沒有被大量採納運用,只有俄羅斯等一些國家早期進行了裝備,而桿雷艇雖然較拖雷艇更為可靠,但是這種小型船艇要攻擊敵艦,必須冒著槍林彈雨突擊到離目標極近的距離上,危險性很大,而且因為桿雷艇的碰桿長度有限,桿雷觸發爆炸時產生的巨大餘波,很可能波及近在咫尺的己艇,“桿之長度有限,即能掩擊,慮難自全”,頗有一些自殺武器的意思,因而各國海軍對這種搞不好就會玉石俱焚的玩意也都不同程度持有保留態度。拖雷、桿雷,這兩種不夠成熟的海戰武器,可以看作是近代發展水中自航爆炸性武器的開端,很快,一種在兵器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特殊水雷就出現了。
羅伯特·懷特黑德(Robert Whitehead),是英國一個棉花漂白商的兒子,自幼就對機器設備有股子天生的興趣,14歲時曾跟隨一個工程師充當學徒,週遊歐洲推銷紡織機械,眼界為之大開。1856年開始,落足在奧地利一家機械公司擔任工程師、經理,意奧戰爭期間這家公司受命為奧地利海軍大量製造提供艦船機械設備,懷特黑德於是藉此開始涉足海軍技術領域。得到好友奧地利海軍上校盧俾士(Giovanni Luppis)有關魚形機動水雷構想的啟發,1866年,懷特黑德在奧地利的飛雄門(今克羅地亞港口城市裡耶卡)成功製造並試驗了世界上第一條自航的水雷,據目擊者記錄,這個鋼製細長的水雷兩頭尖銳,外形非常像海豚或魚,當時中國因此就將這類魚型的水雷命名為魚雷,漢語中的魚雷一詞就這樣誕生了,在後來天津北洋水師學堂魚雷專業的教材中,對這一命名的來由有十分精彩的記述,“……其身圓長,前後體尖,頭有圓嘴,後有雙輪,能以行駛。似魚有翅有尾,能自上下,駛行水中,如魚之游泳,有魚之形,有雷之力,行速力猛,能擊沉敵船,故謂之魚雷”。現在看來,當時懷特黑德試製的這條魚雷已經初步具備了現代魚雷的許多重要特徵,魚雷的頭部可以使用裝滿炸藥的戰雷頭,或者採用訓練用填充砂石(後改進為內部採用鐵餅和木框架結構)的操雷頭,魚雷中部則是壓縮空氣艙,中國稱為天氣艙,儲存在內的壓力為370磅/平方英寸的壓縮空氣通過帶動尾部的雙缸V形發動機,驅動僅有的一個螺旋槳葉轉動(後期型號的魚雷上開始採用共軸反轉雙螺旋槳,即雙輪),從而達到自航的效果,儘管這種魚雷的射程僅僅只有200米左右,定深和航向控制等設計上都存在很多不足,但畢竟這是水中兵器發展史上破天荒的第一次,圓了人類千年以來關於自航武器的夢想,這種能夠自己航行、主動出擊攻敵的特殊水雷讓各國海軍界為之震驚,懷特黑德和他的魚雷由此名載史冊。由於魚雷能夠直接威脅當時軍艦防護最為薄弱的水下部分,世界海軍的艦船設計、戰術思想、作戰樣式受此影響,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懷特黑德的英語單詞直譯成中文的意思是白頭,因而懷特黑德魚雷在中國又被稱為白頭魚雷。經過對最初型號的不斷改進,白頭魚雷的設計漸趨成熟,1872年,懷特黑德在奧地利飛雄門開設專門的魚雷工廠,開始批量生產魚雷,懷特黑德的母國英國也不惜重金購得專利,在烏理治兵工廠製造白頭魚雷。其他如俄國、法國等國也看到了魚雷武器的使用前景,紛紛解囊購入,並開始自行仿製,在各國五花八門的白頭魚雷翻版、盜版型號中,最卓有成效的是德國。設計製造的起初,白頭魚雷外殼的材料使用的是鋼,鋼雖然材質堅硬,但是不耐腐蝕,經常性地浸濡水中,雷殼不可避免地會被鏽蝕,對於需要頻繁在水中練習發射和回收的魚雷,這個缺陷是令人頭疼的。當時以冶金工業聞名於世的德國,在金屬鑄造加工技術方面足令各國無法望其項背,德國刷次考甫(SchwartzKopf)工廠在分析、仿造白頭魚雷的基礎上,對雷殼的材料進行了更換,捨棄容易鏽蝕的鋼鐵,嘗試改為使用一種特殊的材料——磷銅,即在克虜伯公司用於生產火炮的炮銅內加入磷青,從而去除銅材內的雜質,使得銅質更為堅綿耐腐蝕,這種磷銅的製造方法在德國是不傳之密,似乎是可以要對應被稱為白頭的英國魚雷,中國史籍中根據德語直譯將這種魚雷稱為黑頭魚雷。白頭、黑頭成為了近現代世界上兩種最負盛譽的魚雷類別,二者間此後不斷在魚雷的性能方面展開競賽,為魚雷兵器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
魚雷誕生後不久,即引起各國注意,開始大量進入各國海軍。魚雷的使用方法,起初大都是在船面設定發射槽,或者直接藉助原始的魚雷發射架拋射到海中,甚至乾脆由人來驅動發動機轉動後扔到海里,之後才逐漸開始採用管裝發射裝置,即魚雷發射管。1876年,英國建造了世界上第一艘專門以魚雷作為主戰武器的軍艦——“閃電”號,這艘排水量僅有32.5噸的小艇,開創了艦船史上一類新型的艦種——魚雷艇,“閃電”號長25.76米,寬3.28米,吃水1.57米,採用汽車式鍋爐,主機功率460匹馬力,擁有在當時海軍中非常驚人的19節的高航速,這種高航速的設計是19世紀乃至現代魚雷艇的共同特徵,與魚雷艇的使用戰術有密切關係,攻擊時高速突襲,發揮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且能逃避敵方火力的攻擊,由於魚雷艇自身武器單一,萬一沒有命中目標,撤退時更需要極高速度,飛奔絕塵而去,因而乘坐在魚雷艇中頗有一點現代衝鋒舟、摩托艇的感覺。從外形看起來,這艘小船的船體部分就是豪華的機動汽艇,然而艇首甲板上赫然出現一個看似比較怪異的魚雷發射管,魚雷艇後方還有個奇特的小型司令塔,在艇的中部兩側,露天各有一輛魚雷運輸車,裝填時沿著軌道將這裝載魚雷的小車推至魚雷管後部進行裝填。顯然,“閃電”的設計並不適合實戰,因為在露天甲板上設定魚雷運輸車是極為危險的事情,高速航行時,在艦面工作的人員會遭受風浪和敵方炮火的雙重威脅,實際上,“閃電”只是魚雷艇這一新艦種的驗證艦,屬於概念性武器。在此基礎上,1878年,英國第一種成熟型的魚雷艇誕生出來,法、俄、意等傳統海軍強國也緊隨其後,建造裝備魚雷艇。19世紀中期之後開始誕生的魚雷艇,主要分為大艇、小艇兩種,大艇噸位較大,除了魚雷發射裝置外,一般還配有數門小口徑的速射炮作為自衛武器,這種艇的一支後來逐漸發展進化為近代驅逐艦,而小型魚雷艇噸位小,載煤有限,而且不耐波濤,自航能力差,通常是附帶在大型軍艦或專用躉船上一起出海,到達作戰海域後吊放至水中,發揮奇兵的作用。
隨著魚雷和魚雷艇的出現,世界的海洋上開始更加熱鬧起來。但是需要引起今天注意的是,當時的魚雷兵器雖然威力巨大,但可靠性並不樂觀,偏離航向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甚至1879年智利和阿根廷的海戰中,還出現了發射出去的魚雷自己掉頭跑回家自擺烏龍的離奇事件。而且,早期的魚雷射程普遍較短,高速發射時一般在2、300米左右,低速發射時可以達到500米,在槍林彈雨中,要逼近到如此近的距離上發射魚雷,顯然對發射人員的心理素質有著極高的要求,英國海軍章程就明確規定,“雷艇必用敢死之士”。除了射程短、航向不準外,當時的魚雷定深也極為繁瑣複雜,必須統一在維修車間進行定深後再裝上艦船,作戰過程中就無法再調校定深,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魚雷命中的精度。儘管有諸多不足,但是魚雷作為19世紀海軍中最新潮、最具威力的武器,開始得到了廣泛的使用,並對火炮這一傳統的海上利器提出了挑戰。
進入中國
兩次鴉片戰爭之後開始洋務自強運動的中國,一朝主動打開國門,對外來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之強,可能遠遠超出今天人們的想像。由李鴻章等一批地方實力派官僚的發起、推動,中國從一個落後的封建古國,開始艱難地向國際政治舞台邁步,國內生活各個方面也都緩慢地開始了變化,各項近代軍工業、民用工業紛紛舉辦,中國最早的近代工業基礎由此奠定,東方巨獅緩緩醒來。但令人扼腕的是,這場自下而上的大改革,因為面對著過於強大的阻力,注定永遠無法觸及國家政治制度方面,最終留於表面,“自商鞅、王安石變法而誅絕,後世人臣遂以守法取容悅。今各國一變再變,而蒸蒸日上,獨中土以守法為兢兢,即敗亡滅絕而不悔,人耶?!天耶?!”(李鴻章語)短短30年的時間,一代人的努力隨之灰飛煙滅。今天的人們反思洋務運動的功過,痛心改革失敗之餘,不應遺缺的是對那些先行者們艱難努力的尊敬。
在以軍事自強為核心的洋務運動早期,中國對於世界軍事領域的新發明、新武器保持著極高的關注度,緊追世界潮流。1874年10月,北洋大臣李鴻章受邀,在天津大沽口參觀俄國軍艦時,第一次見到了發射魚雷的表演,立刻為這種新式武器所折服。中國自建設近代海防開始,在購造西式軍艦的同時,就曾採購和仿造過大量的水雷用於要港防禦,深知水雷的驚人爆炸威力的李鴻章,突然看到了一種能夠自己航行攻敵的特殊水雷,不啻於如獲至寶,這以後,李鴻章變成了中國高層官場著名的魚雷迷,中國近代海軍的魚雷裝備工作經他的一手推動,轟轟烈烈開展起來。
1879年,中國向英國定造“超勇”級撞擊巡洋艦,承造軍艦的阿姆斯特朗公司最初許諾,這級巡洋艦上會裝備新潮的艦載小型魚雷艇,這或許是李鴻章決策購買這些軍艦的先決要素之一,但令人失望的是,後來在“超勇”級軍艦的建造過程中發現,過小的艦體無法承載魚雷艇,遂被迫折中變通,更改為搭載體量更小,僅有12噸的桿雷艇。這次挫折,可以看作是中國購買近代魚雷艇的最早嘗試。
1880年,中國特使徐建寅、李鳳苞在德國洽談定購大型鐵甲艦時,同步向德國伏爾鏗造船廠定造了2艘魚雷艇,是為中國購買魚雷艇的開始。這兩艘魚雷艇為同級,是德國建造的第一型採用魚雷發射管裝置的魚雷艇,排水量28噸,長26.82米,寬3.05米,吃水1.02米,裝有一座小型的汽車式鍋爐(一種小型燃煤鍋爐的名稱,主要用於魚雷艇等小型船隻)、一台往復式蒸汽機,功率650匹馬力,單軸推進,航速18.2節,煤艙容量12噸。艇上的主要武器是1具14英寸口徑的魚雷發射管,安裝在艇首甲板上,可作150度旋轉,使用的是黑頭魚雷,不過艇上還依依不捨配備了4個桿雷發射裝置,另外裝備有1門用作近距離防禦武器的37mm哈乞開斯五管速射炮,全艇編制人數為16人。因為資料匱乏,今天的我們已經無從查考這級魚雷艇的外形資料,萬幸的是,中國特使徐建寅在私人日記中詳細記載了它們誕生的經過,使得我們對中國這第一代魚雷艇的誕生情況能有一手的了解。兩艘魚雷艇的建造方法是,先搭建木模,再裝配鋼製肋骨和船皮板,然後將木模撤去。建造所使用的材料均為克虜伯公司製造的優質鋼,每塊鋼材都必須接受中國監造人員的詳細檢查,還要經過鍍鋅工藝處理。1882年夏天,伏爾鏗船廠用輪船將兩艘小魚雷艇從司丹丁拖至瑞納門海面航試,並測試魚雷和各種兵器,結果令人滿意。遂將2艘小艇逐件拆解後運到中國,後來在工程師英國人葛蘭德、安的森的指導下,由中國工程技術人員在天津大沽船塢組裝成功,分別命名為“乾一”、“乾二”。這兩艘中國最早的魚雷艇,因為噸位較小,主要用於天津白河水域的防守,並不出遠海作戰,在此後的中國海軍歷史中也很少露面。
由這兩艘小型魚雷艇開始,北洋海防購買魚雷艇的步子一邁而不可收。李鴻章接連要求在新購的“定遠”級鐵甲艦和“濟遠”級穹甲巡洋艦上都裝備艦載小型魚雷艇,其中“定遠”、“鎮遠”鐵甲艦各搭載2艘,分別命名為“定一”、“定二”、“鎮一”、“鎮二”,4艇為同級,均由德國伏爾鏗造船廠建造,艇體鋼製,排水量15.7噸,艇長19.74米,寬2.59米,吃水1.07米,採用1座汽車式鍋爐、1座蒸汽機,單軸推進,功率200匹馬力,航速15節,主要武器為2具14英寸魚雷發射管,艇上共配備2枚黑頭魚雷。因為“定遠”級軍艦有大量圖紙、照片存世,因而她所搭載的這級魚雷艇也是我們目前所能夠掌握到外觀情況的最早的一級中國魚雷艇,根據線圖分析,這型小噸位的魚雷艇採用的是成熟的全封閉設計樣式,整個外觀洗鍊整潔,像極了現代潛艇,這恰恰就是19世紀中後期魚雷艇的典型特徵,艇上所有的人員都在內部活動,甲板之上看不到人員。雷艇的首部是前低後高的龜甲狀甲板,利於破浪,在龜甲狀甲板的末端中央連線著一個碉堡狀的司令塔,魚雷艇的操縱駕駛、魚雷發射都在這個有裝甲保護的部位里完成,而在裝甲司令塔兩側,龜甲狀甲板末端左右各有一個蚌形開口,用來將魚雷運往布置在艇首左右的兩具魚雷發射管內。司令塔之後的艙面是中間高兩邊坡的穹頂型,便於排水,甲板上除了煙囪和機艙棚外基本沒有多餘的設施,值得注意的是,當時魚雷艇的煙囪一般都不布置在艇的中線上,因為艇面甲板本就不寬,如果在中央設定一個煙囪,肯定會妨礙到魚雷的搬運和裝填,因而“定遠”級軍艦的艦載艇和所有的德系魚雷艇一樣,將煙囪設計得偏離船的中線,布置在接近魚雷艇右舷的位置上。與“定遠”級這四艘小型魚雷艇設計一樣的是,在“濟遠”級穹甲巡洋艦上也搭載有2艘同型的魚雷艇,後來有學者認為,2艇的名字是“中甲”、“中乙”。
就在北洋大張旗鼓購買新潮兵器魚雷艇的同時,中國官場上還有一位同樣痴迷這種水中兵器的封疆大吏,當時的兩廣總督張之洞和北洋大臣李鴻章一樣,也是個標準的魚雷迷。1882年,趁北洋在德國定造鐵甲艦之際,繼北洋的“乾一”、“乾二”之後,兩廣也向德國伏爾鏗廠定造了3艘魚雷艇,分別取名為“雷龍”、“雷虎”、“雷中”,3艇為同級,全封閉樣式,排水量為58噸,艇長33.53米,寬3.96米,吃水1.68米,採用1座複合式蒸汽機,2台鍋爐,單軸推進,功率900匹馬力,航速18.5節,,煤艙容量10噸,艇首左右各有一具14英寸魚雷發射管,共配備3枚黑頭魚雷(其中1發為備用雷),另外裝備2門37毫米哈乞開斯五管速射炮,全艇編制20人。由於小型魚雷艇不可能自行遠航回國,這批魚雷艇後來被拆散後搭附北洋的“定遠”級鐵甲艦順道回國,在廣州交卸後由廣東黃埔船塢進行組裝,但是組裝結束後測得航速要比最初下降將近4節。
似乎是要搶李鴻章北洋的風頭,就在李鴻章隨軍艦購入一批艦載魚雷艇時,1884年,張之洞再度向德國發去訂單,在德國挨呂屏什好船廠(Elbing Schichau)一口氣定造了8艘魚雷艇,索性用傳統的伏羲八卦分別命名,稱為“雷乾”、“雷坤”、“雷離”、“雷坎”、“雷震”、“雷巽”、“雷艮”、“雷兌”,這批八卦魚雷艇為同級,屬於鋼製單雷艇,即只有一個魚雷發射裝置的魚雷艇,排水量26噸,艇長26米,寬3.58米,吃水數據不明,主機功率420匹馬力,航速19.5節,武器為艇首的1具14英寸魚雷發射管。在德國造成後同樣拆解運輸回國,在廣東黃埔船塢組裝。一時間,北洋、粵洋魚雷艇無處不在,李鴻章、張之洞共同促成了魚雷艇兵器進入中國的風潮。
購艇活動繼續
19世紀中後期新出現的魚雷和魚雷艇兵器,對海軍專業人才的素質提出了極高的要求。和傳統的軍艦不同,魚雷艇上無法容納太多的人員,而且魚雷兵器操縱複雜,無論是瞄準、調校方位、深度以及發射,難度都大大超過火炮等兵器,這就要求在艇的官兵必須非常精幹,都得極為熟悉自己的業務技術。同時,魚雷和魚雷艇的戰備保養,以及定深等工作同樣需要專業技術人員來擔當。因此,購買魚雷艇的早期,在李鴻章等官僚一手創辦下,魚雷艇官兵和技術工程人員的培養工作也隨之開始。
1877年,福州船政派出第一批海軍留歐學生,其中留學法國學習造船的部分學生,專門進行了魚雷和魚雷艇構造知識的專門培訓。1880年,北洋在德國洽談定造“乾一”、“乾二”魚雷艇以及“定遠”級鐵甲艦時,李鴻章專門從天津機器局等處抽調了技術工人,有針對性地派往伏爾鏗和刷次考甫工廠,學習魚雷和魚雷艇的修造,次年福建第二次派出海軍留學生時,也同樣派出海軍學生前往德國刷次考甫魚雷工廠實習。在此期間,北洋還派出一批海軍軍官前往德國,學習魚雷艇駕駛專業,後來這批人員大都成為北洋海軍魚雷艇的管帶。在向國外派出留學生的同時,1881年李鴻章指令直隸候補道劉含芳在山東威海著手創辦魚雷營,集中操練購買的魚雷艇,並開始大批培養魚雷專業軍士和水兵,後來天津北洋水師學堂也開設專門的魚雷專業,這一切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大規模裝備魚雷艇的活動預先進行人員儲備。
正當中國近代海軍建設如火如荼開展著時,1884年中法戰爭爆發,馬江鏖戰,福建船政水師幾乎全軍覆沒。海戰中,法國艦隊派出了最新銳的海戰武器魚雷艇向中國軍艦發起攻擊,其中法國45號魚雷艇更是發射魚雷重創了福建船政水師的旗艦“揚武”號。此後不久,南洋水師南下增援福建的5艘軍艦,在浙江石浦和法國艦隊展開激戰,海戰中法國艦隊再次使用魚雷艇向中國軍艦突襲。 儘管這兩次海戰中,英勇的中國海軍將士奮勇還擊,擊沉擊傷了全部來襲的4艘法國魚雷艇,但是波濤之中掣電而來的這種新式武器,給中國海防帶來的震動無疑是巨大的。
中法戰爭結束後不久,著名文學家張愛玲的祖父,署理船政大臣張佩綸隨即上奏清廷,首先指出“(魚雷)實有開溟跋浪之奇,激電驚霆之勢,馬江之役,法有魚雷而我無之,深受其害,至今尤痛定思痛也”,隨即提出為福建購買一艘伏爾鏗製造的頭等出海大艇,以及一批刷次考甫魚雷的請求,並表示所需款項將全由閩浙兩省自行籌措,不占用中央財政經費。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張佩綸在奏摺中還提出了一個頗有遠見的計畫,即等這艘魚雷艇購回後,福建船政將按樣仿造一批,在馬尾對岸的烏龍江內進行編隊訓練,奏上不久,清政府很快就予以批准。
福建定造的這艘魚雷艇,屬於頭等的大型出海魚雷艇,即近現代驅逐艦的始祖,由於德國造船工業從來沒有建造過這么大的魚雷艇,底氣不足使得伏爾鏗船廠表示放棄訂單,這筆5萬7千兩白銀的單子最後轉給了以造魚雷艇聞名世界的挨呂屏什好船廠,廠方不敢怠慢,組織大量熟練技術工人,開始了德國造船工業史上第一艘排水量突破100噸的魚雷艇的建造。這艘大型魚雷艇後來被命名為“福龍”,英文譯名FU LUNG,在德國檔案內被稱為S10,排水量120噸,艇長42.75米,寬5米,吃水2.3米,動力系統為一台三脹式蒸汽機,和一座汽車式鍋爐,單軸推進,航試時測得功率高達1597匹馬力,航速為驚人的24.2節,煤艙標準容量14.5噸,最大容量24噸。龜殼狀的艇首左右各有1具14英寸魚雷發射管,除標配的2枚刷次考甫魚雷外,還另有2枚備用魚雷。艇首之後是一座碉堡狀的司令塔,用來操縱駕駛和控制前部的2具發射管,在“福龍”艇的後部甲板上,還有1具可以旋迴的14英寸魚雷發射管,配合這個發射管,在附近另有一座備用裝甲司令塔,兩座裝甲司令塔均可以用於操縱軍艦,司令塔頂部還各裝備1門37mm哈乞開斯五管速射炮。因為“福龍”艇體積較大,不便於拆卸回國組裝,所以在“福龍”艇上還架設有3根桅桿,用於揚帆遠航。1886年9月24日,在德國海軍官兵駕駛下,“福龍”艇到達福州交船,中國擁有了第一艘頭等魚雷艇。
繼張佩綸之後出任福建船政大臣的裴蔭森,以在任期間造船成就突出而聞名,1885年就開始委派曾留學德國的工程師陳才瑞創辦船政局魚雷廠,自行生產黑頭魚雷,“臣等深維魚雷為海防制勝利器所必須,中國能自制造始足以張我軍威”。“福龍”艇回國後,裴蔭森立刻上奏清廷,請求下撥經費,仿造一批,後因經費無著,一直沒有進展。1890年,新任船政大臣卞寶第認為,魚雷艇作戰講究成隊出擊,福建僅有的這一艘魚雷艇過於單薄,在沒有能力繼續購買或建造的情況下,不如撤去,無論南洋北洋,只要出6萬兩銀子就可以拿走,所得的錢充作閩江口的海防經費。很快,“福龍”艇便北上而去,編入了財大氣粗的北洋名下。
左一號魚雷艇
張佩綸購買的頭等魚雷艇當時令李鴻章極為羨慕,1886年,與在向歐洲購買“致遠”、“經遠”級巡洋艦幾乎同時,北洋海防開始了一輪集中購買魚雷艇的行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英國定造的大型魚雷艇,這艘後來被命名為“左隊一號”(簡稱左一)的魚雷艇,由英國著名的魚雷艇製造廠家亞羅船廠建造,排水量略小於“福龍”號,為90噸,外形尺寸也略小,艇長39.01米,寬3.81米,吃水1.91米,動力系統採用的是一台立式三脹蒸汽機,和一座汽車式鍋爐,單軸推進,功率1000匹馬力,航速23.8節,煤艙標準載煤12噸,最大載煤20噸。比較特別的是,這艘英國建造的魚雷艇並沒有使用老家產的白頭魚雷,裝備改成了德國刷次考甫的黑頭魚雷,艇首左右各設一具14英寸魚雷發射管,艇後部甲板上另有一具可以旋轉的14英寸魚雷發射管,此外裝備了2門37mm哈乞開斯五管速射炮,全艇編制25人。由於考慮可以隨同“致遠”、“經遠”級4艘軍艦一起被拖帶回國,為節省經費,“左一”魚雷艇建造時降低了某些遠航的技術要求,艇上只加裝了一根桅桿,建成後的“左一”由“來遠”艦使用鋼纜拖帶回國,航行過程中鋼纜多次脫落斷裂,險象環生,最終於1887年12月平安到達祖國。
對於“左一”號魚雷艇更多的情況,當時上海出版的英文報紙《北華捷報》曾登載過一篇令人身臨其境,頗有價值的報導,:“在它的船頭有兩具刷次考甫魚雷發射管,第三具魚雷發射管被安置在船尾的甲板上,每枚刷次考甫魚雷重約270千克,長約4.6米,做過最先進的技術改進。船頭的魚雷入射角為7度,通過空氣壓力發射。船尾的魚雷採用火藥動力發射,魚雷發射艙採用電力控制,魚雷發射管定位在旋轉軸上,幾乎可以全方位發射。同魚雷相連的是一個能顯示敵艦速度的導航裝置。甲板上有7門機關炮,其中3門是4磅彈的格林炮,還有1門機關炮被裝在指揮塔頂端。艇長在指揮塔里可以指揮船的一切行動,包括發射船頭的魚雷。指揮塔中的控制桿、話筒和方向舵相互離得很近。和其他船一樣,它使用電力照明。它利用蒸汽拉響船笛。船的煙囪是雙層設計,無論內層有多么熱,外層的油漆也不會受熱剝落。”
北洋這次魚雷艇大採購計畫的另外部分,是向德國伏爾鏗船廠定購了5艘魚雷艇,先後拆散運輸回中國組裝,後來這批艇分別被命名為“左二”、“左三”、“右一”、“右二”、“右三”,各項參數基本一致,屬於同級。這級艇的體形比較大,僅次於頭等出海魚雷艇,排水量74噸,艇長33.71米,寬3.51米,吃水1.07米,“左二”、“左三”主機功率338匹馬力,航速13.8節,其餘3艘功率442匹馬力,航速15.5節。這級艇的主要武器是安裝在艇首左右兩側的2具14英寸魚雷發射管,以及兩座司令塔頂部的2門37mm哈乞開斯五管速射炮。根據目前保存在國內的一張“右一”魚雷艇圖紙來看,這級艇外觀和當時的封閉式魚雷艇類似,艇首是龜甲狀甲板,煙囪偏離艇體中線,安裝在靠近右舷的位置,以方便裝填魚雷,艇上共有2處司令塔,一座位於艇首龜甲甲板末端,另一處在艇尾部。此外,艇上還有一處露天的雙聯舵輪和一座露天磁羅經,可能是用於平時操艦航行。最為有價值的是,圖紙上給出了當時魚雷艇的內部情況,從剖視圖上可以清楚看到內部魚雷發射管的安放方式,令人驚訝的是,在內部空間狹小如潛艇,排水量僅有幾十噸的魚雷艇上,竟然在尾部單獨設定了裝修考究的艇長生活空間,還配有豪華氣派的會客室。士兵連起碼的居住環境都難以保證,而艇長卻能獲得如此之大的個人生活空間,等級森嚴的西方海軍傳統在這裡表現得淋漓盡致。
從1879年最初邁出購買西式魚雷艇的步伐,到1888年“左隊”、“右隊”等魚雷艇陸續回國,北洋海防轄下擁有了中國沿海最強的魚雷兵力。回顧將近10年的努力,李鴻章志得意滿得稱“練成魚雷艇十餘號,可備輔翼鐵艦之用,為各省所未有”。
雷行北洋
隨著炮船、鐵甲艦、巡洋艦、魚雷艇等各類艦隻的逐日增多,北洋海防實力很快躍居沿海各處第一,成為內定的國家海軍人選。1888年10月,清政府頒布《北洋海軍章程》,標誌著北洋海軍的正式建軍。根據《北洋海軍章程》記載,納入北洋海軍正式編制序列的魚雷艇實際只有6艘,即“左一”、“左二”、“左三”;“右一”、“右二”、“右三”,他們單獨編成為魚雷營,營制模仿淮軍陸軍的組織方式,以每艘艇作為一營,分別由王平(王登雲)、李仕元、徐永泰、(“右一”魚雷艇管帶不詳)、劉芳圃、曹保賞等管帶,其中除王登雲是天津水師學堂魚雷專業畢業外,其餘均為曾留學德國的魚雷專業學生出身,但是因為魚雷艇人數編制較少,各艇的管帶大都只是都司、守備等低階。其他如“定遠”等艦的艦載艇“定一”、“定二”;“鎮一”、“鎮二”;“中甲”、“中乙”均沒有單獨列編,如果將這些魚雷艇以及稍後調入北洋海軍的“福龍”魚雷艇都點算在內,那么北洋海軍成軍後魚雷艇總數應當為13艘。
號稱東方直布羅陀的旅順軍港,是洋務運動時期中國興辦的一項規模空前的國防建設工程。最初為法國工程師承辦,後由李鴻章的親信部下,袁世凱的叔父袁保齡主持,建造工作開始於1880年,主要目的是為北洋新式艦隊提供一個全面的維修、保養基地,在構建龐大的炮台工事群,修建開挖大型船塢、港池同時,與魚雷艇配套的相關設施也同步施工建設。除了專門用於保存魚雷的倉庫、維修保養以及調整定深的魚雷工廠、停靠魚雷艇的小石碼頭等專門設施外,旅順基地內還建設了蔚為壯觀的魚雷艇岸上倉庫群。因為魚雷艇體積小,不耐風濤,從保養角度起見,如果長期停泊在海中,對於艇的使用狀態會有一些負面影響和安全隱患,旅順基地的魚雷艇岸上倉庫,通過一整套複雜的軌道交通設施,可以直接將魚雷艇從海中運輸刷洗上岸,送至一間間規模龐大的專用庫房內保存,以方便保養維護。需要使用時,則打開庫門,將魚雷艇運送下海即可。這些先進的設施,為北洋海軍的魚雷艇部隊提供了可靠的硬體技術設施保障。比旅順基地建設稍晚的威海衛基地,與旅順口共扼渤海門戶,是北洋海軍的司令部所在地和屯泊之所,考慮到魚雷艇部隊的停泊方便,也配套修建起了魚雷庫房、魚雷艇碼頭等設施,但規模較之旅順則略小。
以往常常容易被忽視的是,儘管魚雷艇部隊名義上隸屬於北洋海軍,但由於旅順具有完備的魚雷艇停泊、保養設施,而且原設威海,用於培養魚雷專業軍官和管理魚雷艇操練的魚雷營也隨之遷至旅順,作為魚雷艇基地旅順具備極好的先天條件。同時考慮到魚雷艇兵器本身的特殊性,以及和大型軍艦在人員素養要求、主戰武器、作戰樣式、航行能力、駐泊方式等方面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北洋海軍建軍之前就將魚雷艇與戰艦分開管理和訓練,即由魚雷營統轄魚雷艇。1888年頒布《北洋海軍章程》時又更進一步明確規定:“旅順魚雷營督飭雷兵操演雷艇、課習學徒並工廠一應藏艇、修雷等事,為魚雷艇根本重地,由北洋大臣遴委文武大員管理”。實際表明,北洋海軍提督對魚雷艇部隊並無直接的管理權力,包括艦載魚雷艇在內的各型魚雷艇從回國之後,就隸屬於旅順基地的魚雷營,其直接管轄者則是北洋前敵營務處兼船塢工程總辦,即旅順基地的負責人,歷史上首任是安徽貴池人劉含芳,甲午戰爭期間則是第二任,安徽合肥人龔照璵,均為李鴻章的親信幕僚。而北洋海軍提督如需調用魚雷艇,必須要和旅順船塢工程總辦進行協商。《北洋海軍章程》規定魚雷艇部隊戰時必須要歸北洋海軍提督統一調度指揮。
魚雷艇大量回國後,和北洋艦隊分開管理的魚雷艇部隊,大部分時間是在基地進行教學、訓練,幾乎從沒有出現在北洋海軍例行的巡弋活動中。史料中所能找到的關於魚雷艇部隊活動的記載,主要是李鴻章先後四次檢閱海軍後所寫的奏摺。首次是在1884年6月,當時李鴻章在威海檢閱海軍,觀看魚雷操演後奏報清廷:“員弁、兵匠齊力操作,射放有準,駕駛雷艇快捷如風,洵為制敵利器”。1886年5月,李鴻章陪同海軍衙門大臣醇親王奕譞巡閱北洋海防,在旅順觀看了魚雷艇部隊的演習。魚雷艇“先以空雷射靶,見魚雷入水,直射如箭,水面惟見白紋一線而已。射靶畢,以裝棉藥之魚雷攻舊廣艇,一轟而成齏粉。西人謂,水戰攻木船者莫如鐵甲,攻鐵甲者莫如魚雷,信然”。第三次的情況較有特色,1891年5月,李鴻章對北洋海軍進行成軍後的第一次大校閱,魚雷艇部隊先是在大連灣於夜間“試演泰西襲營陣法”,即演練黑夜的編隊偷襲,白天則調集七艘戰艦和六艘魚雷艇演放魚雷,結果“均能中靶”,令李鴻章非常滿意。第四次是1894年5月,魚雷艇部隊再次在大連灣演習夜晚偷襲戰法,“攻守多方,備極奇奧”,並在威海衛鐵碼頭雷橋試驗魚雷,“嫻熟有準”。
儘管官方的公文里永遠充滿了陽光的記載,實際到了甲午戰爭前,北洋海軍的魚雷艇部隊面臨和戰艦部隊同樣多的問題。首先是魚雷兵器本身的問題,和戰艦的高裝藥爆破彈一樣,北洋海軍大量使用的黑頭魚雷也只能完全依賴進口,國內多個機器局雖然都曾想方設法仿製,但都因為技術難度過大而中途夭折,而旅順、威海等地的魚雷工廠,也只能完成魚雷的保養、定深等工作,完全無法製造魚雷,後來由於遇到禁止購買外洋船炮軍械的限制,魚雷一直未能獲得補充,到了甲午戰前,大部分魚雷甚至還是購買魚雷艇時配套購買的,經過數年的反覆操演練習,早就磨損腐蝕得老舊不堪了,可靠性大打折扣。
蹈海驚雷
1894年,中日兩國因朝鮮問題而關係驟然緊張。原本為節省維護經費,收放在岸上庫房內保存的北洋海軍魚雷艇紛紛重新進入大海。7月25日,日本艦隊在朝鮮豐島海面不宣而戰,偷襲中國艦隊,8月1日,中日兩國互相宣戰,甲午戰爭爆發。
9月16日深夜,自豐島海戰後就枕戈待旦的北洋艦隊主力各艦乘著夜色陸續駛出大連灣,護送陸軍前往鴨綠江口大東溝登入,在編隊的行列里赫然有4艘魚雷艇的身影,出海大艇“左一”、“福龍”,以及略小的“右二”、“右三”,編隊出發前,可能更多考慮的是魚雷艇吃水淺,可以在近岸處警戒、護衛運兵船,以及幫助拖帶舢板登入,然而誰也未能預料,一場近代海戰史上空前的惡仗即將發生。
9月17日上午10時左右,協助陸軍登入完畢後,正準備返航的北洋艦隊主力與日本聯合艦隊主力不期而遇,北洋艦隊10艘主力戰艦以橫隊陣型迎戰採用縱隊的日本艦隊,中午12時50分,隨著“定遠”艦一聲炮響,黃海海面為之沸騰。在由主力艦組成的縱隊外側,日本艦隊中還有一艘模樣奇特的軍艦——代用巡洋艦“西京丸”號,這艘排水量2913噸,原本屬於日本郵船公司的客輪,因為乘坐舒適,居住環境好,被用作日本海軍軍令部長樺山資紀觀戰的座艦,儘管臨時加裝了一些火炮,但畢竟無法和真正的軍艦對抗,加之艦上又有重要人物,因而“西京丸”被編在作戰艦隊外側,處於相對安全的局外位置。
黃海海戰開始前,北洋海軍的4艘魚雷艇尚在大東溝附近擔任江口警戒工作,海戰爆發後,跟隨“平遠”、“廣丙”2艘巡洋艦,魚雷艇隊也向戰場疾馳。下午2時55分,先前因為遭到“定遠”、“鎮遠”炮擊,而使得液壓管路被徹底破壞,被迫使用人力舵輪緩慢行駛的“西京丸”號,突然發現硝煙瀰漫之中,在自己的船頭方向有一艘大型的中國魚雷艇正高速逼近。
蔡廷乾,廣東香山人,12歲時曾作為第二批留美幼童被派往美國留學,清政府下令撤回留美幼童後,被選入天津北洋水師學堂學習魚雷專業,後歷任“左一”、“福龍”管帶,此時,正指揮“福龍”艇冒著密集如雨的小速射炮炮火沖向“西京丸”。下午3時5分,雙方逼近至400米距離,進入了黑頭魚雷的有效射程,“福龍”艇艇首右側魚雷管射出一枚魚雷,“西京丸”艦面對這可怖的武器,作出了令人難以想像的瘋狂處置,竟然調整航向,對著魚雷迎面高速駛來,結果在最後的一刻,船頭犁開的浪花使魚雷改向,從“西京丸”左舷掠過。“福龍”艇隨即向右迴轉,占領有利發射陣位,3時6分,在離“西京丸”左舷40米時發射艇首左側魚雷管內的魚雷,深知如此近的距離不可能有任何躲避的機會,“西京丸”上的日本水兵一片驚惶失措,觀戰的軍令部長樺山資紀也控制不住心裡的驚恐,不顧自己的身份,閉上眼睛大喊“吾事畢矣!”,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這顆魚雷並未發生爆炸,竟然從“西京丸”的船下穿過,從右舷浮出遠去了。關於導致這戲劇性一幕的原因,較為可信的詮釋來自日本,即魚雷在入水後,受發射時作用力的影響,一度會較深的下潛,潛航一段時間後,會逐漸上浮到定深位置,然後射向目標。“福龍”這枚沒有命中的魚雷,顯然是因為發射時距離過近,當魚雷上浮到定深位置時,已經從“西京丸”船下穿過了。相似的事情在之前還出現過一次,豐島海戰中,日本軍艦“浪速”向停泊著的中國運兵船“高升”發射魚雷,結果也是從船下穿過揚長而去。
黃海海中中“福龍”單槍匹馬攻擊日本軍艦的戰例,一方面顯示了北洋海軍魚雷艇部隊的士氣,儘管因為不可逆料的技術原因而未能取得戰果,但這種勇猛攻敵的精神不容忽視。但同時引來一個問題,由於當時的魚雷射程較近,魚雷艇作戰時必須冒著極大風險衝擊到目標附近,萬一發射不中,或者目標未被完全摧毀,那自衛能力薄弱的魚雷艇自身可能就要面臨滅頂之災。為此,以及考慮到魚雷兵器自身的不可靠性,為提高攻擊成功率,北洋海軍魚雷艇戰術規定中反覆強調編隊作戰,一艇不中,第二艇跟上,類似狼群戰術。但“福龍”艇攻擊“西京丸”時,同批進入戰場的“左一”等艇,或忙著救撈落水的水兵,或不知所蹤,完全沒有協同配合,可以構想,如果當日“西京丸”面對的是成編隊而來的魚雷艇隊,可能結果會有所不同。
黃海大戰結束後,在朝鮮半島一路取勝的日本陸軍為儘快威脅中國心臟的京津重地,迫使中國早日媾和,而冒險在遼東半島花園口登入,從陸地包抄旅順軍港。擔心遭到日本艦隊的襲擊,原本駐紮在旅順的北洋海軍魚雷艇部隊隨同戰艦部隊集體轉移至威海。11月21日,旅順城內一片混亂,下午旅順陸地防禦完全崩潰,這座用重金打造的遠東第一軍港落入敵手。當日傍晚,日本艦隊在旅順口附近盤查中國情報船“金龍”號時,意外地從“金龍”後方衝出一艘小型的中國魚雷艇,這艘冒死突圍的魚雷艇竟然奮勇向日本巡洋艦“千代田”發起攻擊,儘管日本海軍出動了炮艦和大批魚雷艇進行圍追,但這艘英勇的中國魚雷艇竟然成功突圍。為整個旅順保衛戰中,中國陸軍不光彩的退縮表現稍稍挽回了些顏面。根據分析,當時北洋海軍的魚雷艇部隊已經全部轉移到了威海,這艘滯留旅順的魚雷艇,極有可能是中國最早購買的“乾一”或“乾二”號。
旅順失守不久,戰火燃燒到了威海。從旅順撤退至此的北洋海軍魚雷艇部隊,被推到了海戰的前台,提督丁汝昌鑒於魚雷艇部隊官兵心理素質較高的實際情況,確定將魚雷艇部隊作為敢死隊使用。考慮到旅順的前車之鑑,擔心陸軍士氣低落,難以堅守陸地炮台,丁汝昌一度提出或由海軍接管炮台、或提前將炮台破壞的主張,結果被陸路守將作為爭權奪利、膽小怯懦的證據上報,遭到李鴻章痛斥。萬般無奈,丁汝昌派出魚雷艇埋伏在各炮台附近,準備在日軍即將占領炮台的一刻,由魚雷艇官兵冒死登台毀炮。
在毀炮的過程中,魚雷艇官兵表現得異常英勇,先後在最後時刻摧毀了數個炮台,但同時,劉公島也陷入了日軍的水陸合圍中,魚雷艇隊里開始出現一些異樣的活動。2月6日,鑒於北洋艦隊主力軍艦“定遠”、“來遠”等接連遭日本魚雷艇偷襲損失,7日上午,提督丁汝昌下令“左一”艇管帶王平率領魚雷艇隊集體出擊,攻擊威海灣外的日本軍艦,掩護“飛霆”、“利順”2艘汽艇突圍至煙臺,以求援兵。封鎖威海灣西口的防材突然打開,十餘艘中國魚雷艇開足馬力結隊出港,看到成狼群而來的魚雷艇,日本艦隊一片慌亂,旗艦“松島”立刻打出防魚雷艇信號,13艘魚雷艇掩護“飛霆”、“利順”2艘汽艇沖向煙臺方向,日本艦隊則派出航速最快的軍艦“吉野”號追捕中國魚雷艇,“福龍”、“右一”、“右三”在接近煙臺芝罘的金山寨至養馬島一帶被俘虜,後來均被編入日本海軍,“福龍”仍保留艦名,其餘兩艘則更名為“TB-26”、“TB-27號”;“左二” 在芝罘附近海岸、“鎮一”在威海西麻子港、“定二”、“中乙”在威海小石島、“中甲”在威海北山嘴附近慌不擇路擱淺,後均被破壞;“右二”、“左三”、“定一”在威海和慶灘附近擱淺,後被破壞(以往認識不同的是,“鎮二”艇並未參加出擊),後被打撈編入日本海軍。各艇中,唯一成功的是“左一”,撤至煙臺。
魚雷艇隊的突圍不返,對外援斷絕的北洋海軍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隨著形勢急轉直下,5天之後,提督丁汝昌自殺殉國,北洋海軍全軍覆沒。魚雷艇,這一曾被寄於太多希望的新式海戰武器,就這般在中國近代海防舞台上黯然退場。
不到半個世紀後,中華民族再次為了反抗日本侵略,開始了異常悲壯慘烈的抗日戰爭。1937年8月,中日雙方在十里洋場的上海展開了聞名世界的淞滬血戰,16日晚上8時左右,夜色中划過一個黑色的身影,猛然間外灘日本郵船碼頭附近發出兩聲巨響,緊接是陣陣火光。以明末抗清名將史可法命名的中國海軍“史102”號魚雷艇在這裡毅然決然向日本侵華海軍旗艦“出雲”號發起攻擊,這一刻,她顯得異常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