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乞巧文
柳子夜歸自外庭,有設祠者,𩜾餌馨香,蔬果交羅,插竹垂綏,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問焉。女隸進曰:“今茲秋孟七夕,天女之孫將嬪於河鼓。邀而祠者,幸而與之巧,驅去蹇拙,手目開利,組紝縫製,將無滯於心焉。為是禱也。”
柳子曰:“苟然歟?吾亦有所大拙,儻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纓弁束衽,促武縮氣,旁趨曲折,傴僂將事,再拜稽首,稱臣而進曰:“下土之臣,竊聞天孫,專巧於天, 轇轕璇璣,經緯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臨下民。欽聖靈、仰光耀之日久矣。今聞天孫不樂其獨得,貞卜於玄龜,將蹈石樑,欵天津,儷於神夫,於漢之濱。兩旗開張,中星耀芒。靈氣翕歘,茲辰之良。幸而弭節,薄遊民間。臨臣之庭,曲聽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醫所不攻,威不能遷,寬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無所投足。蟻適於垤,蝸休於殼,龜黿螺蚌,皆有所伏。臣物之靈,進退唯辱。彷徉為狂,局束為謅,吁吁為詐,坦坦為忝。他人有身,動必得宜,周旋獲笑,顛倒逢嘻。己所尊昵,人或怒之。變情徇勢,射利抵巇。中心甚憎,為彼所奇。忍仇佯喜,悅譽遷隨。胡執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己,曾不懼疑。貶名絕命,不負所知。抃嘲似傲,貴者啟齒。臣旁震驚,彼且不恥。叫稽匍匐,言語譎詭。令臣縮恧,彼則大喜。臣著效之,瞋怒叢己。彼誠大巧,臣拙無比。王侯之門,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顛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縱誕。毛群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險,擬步如漆。左低右昂,斗冒衝突。鬼神恐悸,聖智危慄。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獨何工,縱橫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獨嗇於臣,恆使玷黜。沓沓騫騫,恣口所言。迎知喜惡,默測憎憐。搖唇一發,徑中心原。膠加鉗夾,誓死無遷。探心扼膽,踴躍拘牽。彼雖佯退,胡可得旃。獨結臣舌,喑抑銜冤。擘眥流血,一辭莫宣。胡為賦授,有此奇偏?眩耀為文,瑣碎排偶。抽黃對白,啽哢飛走。駢四儷六,錦心繡口。宮沉羽振,笙簧觸手。觀者舞悅,夸談雷吼。獨溺臣心,使甘老醜。嚚昏莽鹵,樸鈍枯朽。不期一時,以俟悠久。旁羅萬金,不鬻弊帚。跪呈豪傑,投棄不有。眉矉頞蹙,喙唾胸歐。大赧而歸,填恨低首。天孫司巧,而窮臣若是,卒不余畀,獨何酷歟?敢願聖靈悔禍,矜臣獨艱。付與姿媚,易臣頑顏。鑿臣方心,規以大圓。拔去吶舌,納以工言。文詞婉軟,步武輕便。齒牙饒美,眉睫增妍。突梯卷臠,為世所賢。公侯卿士,五屬十連。彼獨何人,長享終天!”
言訖,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極而睡,見有青袖朱裳,手持絳節而來告曰:“天孫告汝,汝詞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極知。汝擇而行,嫉彼不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為之,而誑我為。汝唯知恥,諂貌淫詞,寧辱不貴,自適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堅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為大,失不汙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升,汝慎勿疑。”
嗚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後懌。抱拙終身,以死誰惕!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乞巧:傳說農曆七月七日夜天上牛郎織女相會,婦女於當晚穿針,稱為乞巧。宗懍《荊楚歲時記》:“七夕婦女結綵縷,穿七孔針,或以金銀鍮石為針,陳瓜果於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網於瓜上,則以為得。”
祠:祭祀。
“𩜾(zhān)餌”句:𩜾,厚粥,同“饘”。餌,糕餅。章士釗《柳文指要》上引蔣注曰:“𩜾,厚粥也,𩜾餌,舊注謂以稻米與狼臅膏為之,至今吳中尚有其遺風。七月七日,民家皆以餳蜜,和面熬煎,比之寒具少潤,名曰巧餅。”
插竹垂綏(suí):章士釗《柳文指要》上:“蔣註:‘插竹,疑即古人結草折竹以卜之義,楚辭所謂筵篿也。’釗案:筵篿即杯珓,俗稱曰卦。破竹根,成兩半,擲於地以占陰陽,兩仰曰陽卦,兩偃曰陰卦,一仰一偃曰勝卦,插竹雲者,指備未擲出狀。綏謂之緌,頜下結纓,有散而下垂部分,因曰垂綏,然本文垂綏,乃以飾竹,非指人之纓冠也。……釗又案:文曰插竹,杯珓非可插者,恐所陳非杯珓,而為簽筒。”可參閱。
女隸:女僕人。
“今茲”句:秋孟,即孟秋。秋季的第一個月(陰曆七月)。七夕,七月七日晚上。
“天女之孫”句:天女之孫,即織女。《史記·天官書》:“織女,天女孫也。”正義:“織女三星,在河北天紀東,天女也,主果蓏絲帛珍寶。”嬪,帝王的女兒出嫁叫嬪。河鼓,星名,又名黃姑、天鼓。《史記·天官書》:“牽牛為犧牲。其北為河鼓。”《晉書·天文志》上:“河鼓三星,旗九星,在牽牛北。”一說河鼓即牽牛。
蹇(jiǎn)拙:猶笨腳笨手。蹇,跛,行動遲緩;拙,笨。
手目開利:謂手巧目明,幹活利落。
“組紝(rèn)”句:組,補縫。紝,機縷,紡織。
將無滯於心焉:指心手相應,無所阻塞。
“乃纓”句:弁(biàn),冠。衽(rèn),衣衿。
“促武”句:促武,即趣步,言走得很快。武,腳步。縮氣,形容畏懼。
“傴僂”句:傴僂,此指彎腰鞠躬。將事,指準備乞巧。
稽首:叩頭。
專:獨。此處意為最。
“轇(jiāo)轕(gé)”句:轇轕,交加。璇璣,以玉為飾的天體觀測儀器。
文章:色彩華麗的圖案或花紋。此處指華美的織物。
黼(fǔ)黻(fú):古代禮服上繪繡的花紋。《荀子·富國》:“故為之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以藩飾之。”
欽:敬慕。
貞卜於玄龜:古人以火燒龜殼,按照裂紋的形狀來推測禍福吉凶,故云。貞卜,占卜。玄龜,神龜,靈龜。
“欵(kuǎn)天”句:欵,同“款”,到達,至。天津,星名。《晉書·天文志》上:“天津九星,橫河中,一曰天漢,一曰天江,主四瀆津梁,所以度神通四方也。”一般稱為銀河。
“儷於”句:儷,成對,配偶。此處意指相會。神夫,指牛郎。
漢:指銀漢,即天河。
“兩旗”二句:《晉書·天文志》:“左旗九星在天河鼓左旁,右旗亦如之,而河鼓居其中。”
翕(xī)歘(xū):突然,迅疾。
弭節:駐車。
薄:乃,於是。
醫所不攻:謂醫生不能治療。攻,治。
垤(dié): 蟻塚,即蟻洞口的小土堆。
物之靈:萬物之靈,指人。
彷(páng)徉(yáng):徘徊,榜徨。
“坦坦”句:坦坦,寬平。忝,有愧於。
“周旋”二句:意謂別人的應酬都得到讚賞,即使顛倒是非也能得到賞識。
“射利”句:射利,追求財利。謂見利則疾速求取,如射之發矢。左思《吳都賦》:“乘時射利,貨豐巨萬。”抵巇(xī), 指鑽空子。巇,縫隙。
胡:何。
移:改變。
抃(biàn):擊手,鼓掌。
啟齒:此指喜笑顏開。
匍匐:伏地,爬下。
恧(nǜ):慚愧。
叢己:集中到自己身上。
狴(bì)犴(àn):傳說中的獸名,類狗,一說形似虎。
“睢(suī)盱(xū)”句:睢盱,仰視貌。走,跑。
“毛群”句:毛群,群狗。此指權貴門下的走狗。掉尾,搖尾巴。
透:此集卷十八校勘記引何焯《義門讀書記》:“‘透’作‘遂’。”
恤:憂念,憫惜。
假:借。此處意指恩賜。
“恆使”句:玷,蒙辱。黜,貶黜。
“沓(tà)沓”句:沓沓,語多貌。騫(qiān)騫,放肆貌。
膠加鉗夾:謂巧夫與權臣的關係如膠粘合、如鉗夾起一般。
拘牽:束縛。此處意謂牽拉攀附。
旃(zhān):助詞,相當於“之”。
喑(yīn):發不出聲,啞。
“擘(bò)眥(zì)”句:擘,剖,分裂。眥,同“眥”,眼眶。擘眥,猶“眥裂”,形容盛怒。
眩:通“炫”。
抽黃對白:指詩或駢文的對仗工整。如上句用“黃”,下句對“白”。
啽(án)哢(lòng):鳥鳴聲。
駢四儷六:駢體文多用偶句,講求對仗,以四言六言相間成文,故稱。
宮、羽:古代音樂有五音,即宮、商、角、徵、羽。此指樂曲聲調的變化。
老醜:陳舊醜陋。意謂作者不寫風行一時的四六文,而創作被時人譏笑為老醜的古文。
“嚚(yín)昏”句:嚚昏,愚蠢昏昧。莽鹵,粗魯。
鬻(yù):售。不鬻敝帚:即敝帚自珍之意。這裡指珍視自己的文章。
“眉矉(pín)”句:矉,因恨而張目。頞(è),鼻樑。蹙(cù),皺。
歐:嘔吐。
赧(nǎn):因慚愧而臉紅。
“余畀(bì)”句:畀,給予。余畀,即“畀余”。
矜:憐憫,同情。”
易:更換。
吶:同“訥”(nè),不善言辭,口拙。
“突梯”句:突梯,隨俗貌。《楚辭·卜居》:“將突梯滑稽以絜楹乎?”卷臠(luán),蜷縮,不舒展貌。
五屬(zhǔ)十連:《禮記·王制》:“五國以為屬,屬有長,十國以為連,連有帥。”
絳(jiàng)節:使者所持紅色符節。
革:更改,改換。
懌(yì):喜悅,高興。
白話譯文
那天夜晚,我從外庭回到家裡,看見有人擺設祭品在祭祀,糕餌濃香撲鼻,蔬菜水果交錯陳列,桌子兩旁插著旗竿,纓絲下垂,剖開的瓜果陳列錯置,她一邊叩頭一邊祈禱。我感到很奇怪,就上前詢問。女僕過來回答說:“今晚是七月七日夜,織女星就要去與牛郎星相見。迎候並祭祀她的人,有希望得到她賜予的智巧,驅走原來的遲鈍笨拙,變得眼明手巧,編織縫紉的活就會得心應手。這就是我們祈禱的原因。”
我說:“果真這樣嗎?我也非常笨拙,也許可以因此乞求織女星幫助我去掉它。”於是系好冠帶,整好衣服,迅速邁步前行,屏住呼吸,我從旁邊快步繞道走過去,彎腰行禮,開始祈禱。我跪在地上,一再叩首行禮,向織女星稱臣祈禱說:“我這個凡間的小臣,聽說天上只有你織女星最靈巧。你連綴十分複雜的天體,編織大大小小的星辰,縫製成有精美花紋的華麗衣服裝飾在天帝身上,俯視下界萬民。我欽佩你的聰明,仰望你的光輝,已經很長時間了。現在我聽說你不喜歡孤獨生活,占卜了一個吉日,將要踏上石橋,渡過天河,去與牛郎相聚在天河對岸。左旗九星,右旗九星,兩面大旗在兩邊張開,中間的牽牛星放射著耀眼的光芒,靈光閃爍,這真是個吉日良辰。希望你能稍稍休息一下,到民間來遊歷,請降臨到我的庭院裡,認真聽我訴說。我非常笨拙,聰明的人難以感化我,高明的醫生無法治癒我,威武不能強迫我改變,再寬厚也不會對我容忍。天地有廣大的容量,可以容納高山大海,我的身體雖然十分微小,卻沒有可以立足的地方。螞蟻居住在窩裡,蝸牛棲息在殼內,烏龜、黿魚、螺螄、河蚌都有藏身的地方。我作為萬物之靈的人,卻前進後退都要經受屈辱,稍不約束就被認為狂妄,約束一下自己又被看成是奉迎諂媚上司,我憂愁嘆息被認為是在裝腔作勢,我安然自得卻又被嘲笑為恬不知恥。有些人活在世上,常常左右逢源,處處吃香,他們善於逢迎應酬,得到別人稱讚,他們舉止不適當,也會獲得歡喜。他們所尊崇熟悉的人,如果有人生他氣,他們就會曲從惱恨者的情勢,見機行事,為博取名利而投機鑽營。他們內心十分怨恨的人,為了得到他的特殊照顧,也常常忍著內心的仇恨,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一味肉麻諂媚,遷就別人。為什麼我堅持自己的看法,從不改變?以為別人不對自己正確,從不畏懼動搖。即使遭到貶謫和喪命,也不背離放棄自己所掌握的道理。那些“巧夫”們醜態百出,實在是傲慢無理,但那些顯貴們卻因此開懷大笑。我在一旁感到驚訝,“巧夫”們卻不覺羞恥。他們匍匐在地叩頭乞憐,舉止奸佞使我替他們害臊,他們卻十分得意。我如果學他們的樣子,大家一定會瞪著眼睛,把憤怒都集中到我身上。可見他們確實十分乖巧,而我真是十分愚笨。那些達官貴人的家門口,有很多狂叫的惡狗。我走到距離它們還有百步的地方,就氣喘吁吁,汗流滿臉,只有瞪著眼睛,十分驚恐地轉身就跑,嚇得魂飛魄散。那些得意洋洋的“巧夫”,卻能大搖大擺地從容走進去,看門的惡狗都搖著尾巴,所有的怒氣完全消失。真是世道昏暗,人情險惡,就好像在暗夜摸索行走,一腳低一腳高,東碰西撞,分辨不出東西南北。這樣的情況,就是神鬼也感到心驚肉跳,就是最聰明的人也會驚恐發抖。然而在“巧夫”面前,卻不存在這些危險,無論到哪裡都暢通無阻。他們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高招,竟可以橫衝直撞,無所顧忌!他們這種“智慧”如果不是天授的,又是怎么獲得的呢?為什麼老天偏偏對我這樣吝嗇,使我常常受到羞辱與挫敗。那些“巧夫”們滔滔不絕,高談闊論,信口開河。他們預先揣摩、暗中推測別人的愛憎,鼓舌搖唇一說話,就說到了上司的心坎上。他們與上司的關係親密,像用鉗子夾在一起,永不改變!他們揣摩上司的心理,抓住上司的脾氣,一舉一動都勾結在一起。他們即使假裝退讓,又哪能得到上司的同意!只有我拙嘴結舌,含冤難訴,急得眼眶破裂流血,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上天賜給人的巧與拙,有這樣大的分別?“巧夫”們寫些文章為了炫耀自己,文辭瑣碎,專講排比對偶,拿黃色對白色,將鳥鳴對獸吼。用四言句六言句排比成文,文章從頭到尾,一味追求華麗。聲調抑揚頓挫,好像演奏樂器一樣動聽。那些閱讀文章的人高興得手舞足蹈,誇獎之聲如同雷鳴。唯獨我的思想不願改變,使我喜愛蒼勁樸質的文風,顯得愚笨糊塗、魯莽粗糙、拙劣枯槁。我不希望得到一時的名聲,期待後世的公論。即使旁邊堆著萬兩黃金,我也捨不得賣掉雖破舊卻對自己而言很珍貴的東西。我把自己寫的文章恭恭敬敬地呈送給那些權貴們看,卻被他們擲在一旁不屑一顧。他們皺起眉頭,聳著鼻樑,胸中作嘔,連連唾口水。我只得心中充滿羞愧和怨恨,低著頭轉身就走。織女星,你主管賜靈巧給人,而我如此窘困,卻始終不把靈巧賜給我,為什麼只對我這樣殘酷?我大膽地請求你改變已經造成的禍害,憐惜同情我艱難的處境。請授予我媚人的姿態,改變我頑劣的容貌;把我這端正耿直的心腸變得能善於隨機應變;拔掉我這不會說話的舌頭,使我善於巧言令色;使我能把文章寫得委婉曲折,步履變得輕便,牙齒長得豐美,眉毛更加漂亮;使我能隨波逐流,甘願委屈求全,去博取世人的稱讚。公侯、卿士和地方上的權豪大僚,他們究竟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能終生享有尊貴的地位?”
我說完後,又跪拜叩頭,趴在地上等待。直到半夜,還是得不到答覆。於是疲倦地睡去,夢見一個穿青花紅裙的人,手裡拿著紅色符節而來,對我說:“織女要我來告訴你——你的話講得實在悲苦。你所講的一切,我都十分了解。你是有選擇地去行動,你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你所苦苦追求的,你一定能夠實現願望。你為什麼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反而來欺騙我呢?你最知羞恥,對那種諂媚取寵的樣子和不符合正道的胡言亂語,你寧可受到屈辱,也鄙視它,而做著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你已下定決心,為什麼還要胡亂地乞求靈巧呢?堅定信心,堅持你的主張吧!你如果能夠實現理想,固然很不錯;即使不能實現,也不為恥。凡是我所有的靈巧,實在不敢傳授給你。這是織女要我傳達給你的話,現在已經講完,馬上返回天宮,望你千萬不要懷疑。”
唉!上天賦予一個人的品性,不能改變。我含著眼淚下拜,很高興接受織女的指教,初聽時我很悲痛,後來就心悅誠服。我決心堅守自己的節操終身不變,縱然因此而死,也不感到畏懼!
創作背景
古人有七夕乞巧的風俗。農曆七月初七的夜晚,相傳牛郎織女在天河相會,此時人間的婦女結采縷,穿七孔針,陳瓜果於庭中乞巧。柳宗元巧藉此俗,用以解嘲。施子愉《柳宗元年譜》謂此篇作於任永州司馬期間,但確年不可考。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乞巧文》是一篇騷體辭賦,它構思新穎奇特,假借向天孫乞巧的形式,曲折陳述作者“大拙”不佞的品質,痛快淋漓地揭露世上巧詐之人的醜態。表現形式和行文風格上和韓愈的《送窮文》很相似。
文章分為三個部分。首段敘述庭中女子乞巧的場面,借女僕的話介紹乞巧的由來,為下面借小題目作大文章準備條件。第二部分寫柳子向天孫乞巧的禱詞。第三部分寫天孫對柳子禱詞的回答,和柳子“抱拙終身”的決心。文中天孫對柳子的勸誡實是對他“守拙”的肯定,也是此文用意所在。
文章的主要內容是在第二部分,這部分分為好幾個層次。一是寫天孫如何“專巧於天”,而今夕她又如何去與“神夫”相會,並請她“臨臣之庭,曲聽臣言”。文字不多,卻極富故事性。“寫得欽嚴莊麗,一似織女牽牛七夕之會,確有其事者”(林紓《柳文研究法》)。二是寫柳子的“大拙”之甚,和由此帶來的“進退唯辱”的遭遇,以及他人“動必得宜”的情形。最後發出“胡執臣心,常使不移”的感慨,說明他真該乞巧。從這節開始,下面均採用對比手法寫“巧”寫“拙”,然後引出柳子的不平。從“反人是己”到“有此奇偏”為第三層,寫世人為宦之“巧”和柳子為宦之“拙”,兩相對照,把“貴者”的為官之“巧”和“巧夫”佞於言詞的鑽營之“巧”寫得精透。從“眩耀為文”到“獨何酷歟”為第四層,寫世人的為文之“巧”和柳子的為文之“拙”,一面是“眩耀為文”,一面是甘於“老醜”;一面是“觀者舞悅,夸談雷吼”,一面是“跪呈豪傑,投棄不有”。兩種文風,兩種待遇,對比鮮明。這節文字不僅生動地揭露了駢文講究形式的種種特點,還把它和前面為宦之“巧”聯繫在一起,有力地擊中了駢文的要害。最後一層寫柳子乞求天孫為他易“拙”為“巧”,所謂“付與姿媚,易臣頑顏;鑿臣方心,規以大圓;拔去吶舌,納以工言”等等。似乎言真意切,實則和整個禱詞一樣,都是反話正說。用詼諧的形式表達莊重的主題,以此來抒發作者的現實感慨。後來梅堯臣作《乞巧賦》,所寫之意、所寫之景皆效柳宗元此文。不同處柳宗元用騷體形式,梅堯臣用散文筆法。較而言之,梅賦不如柳文遠甚。
名家點評
南宋·
樓昉:“當與《送窮文》相對看,然退之之固窮乃其真情,子厚抱拙終身豈其本心歟,看他詰難過度處。”(《崇古文訣》卷十五)
南宋·
吳子良:“子厚《乞巧文》與退之《送窮文》絕類,亦是擬楊子云《逐貧賦》,特名異耳。”(《荊溪林下偶談》卷三)
明·
茅坤:“予覽子厚所託物賦文甚多,大較由遷謫僻徼,日月且久,簿書之暇,情思所向,輒鑄文以自娛雲。其旨雖不遠,而其調亦近於風騷矣,予故錄而存之。”(《唐宋八大家文鈔》)
清初·
尤侗:“予讀柳州《乞巧文》:傴僂半夜,失望而歸。輒為絕倒。豈非‘抱拙終身’正在吾輩耶?抑天孫送巧,偏賜女郎也?乃命家人以酒脯瓜果設席上,而予為之辭。雖然,予文先拙,安望巧來,尚賴天孫以七襄之手潤色之,爰拜手稽首以告。”(《西堂雜俎》初集卷三)
清·
何焯:“《乞巧文》為《送窮》所壓,識殊,詞亦不能追也。”(《義門讀書記》)
清·
乾隆:“人病宗元以巧進被謫,而作《乞巧文》,自謂抱拙終身。考諸史傳,其為人蓋喜立事急功名,以至於敗,非為機變之巧者也。如為陽城作《遺愛碣》及《與太學諸生書》,此豈巧人所肯為耶?《乞巧》《送窮》,同是子云《解嘲》之流,文亦光怪陸離,如七襄錦矣。”(《御選唐宋文醇》卷十八)
作者簡介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河東(今山西永濟)人,世稱“柳河東”。貞元九年(793年)登進士第,授校書郎,調藍田尉,升監察御史里行。參加
王叔文集團,“
永貞革新”失敗後,被貶永州司馬。十年後遷為柳州刺史,故又稱“柳柳州”,病死於任上。柳宗元與
韓愈共同倡導了古文運動,並稱“韓柳”,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詩內容廣泛,風格多樣,其山水詩淒清冷淡,蘇軾譽為“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淡泊”,與韋應物並稱“韋柳”。有《柳河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