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梅直講書》是北宋文學家蘇軾寫給梅堯臣的一封書信。書信援引史實,把周公和孔子相互比較,由此說明只有同道知己才能相樂的道理。蘇軾又以孔子與其弟子來比擬歐、梅與自己的關係,熱烈地推崇他們,充分地表達了士遇知己的快樂以及自己內心高遠的抱負。整封信圍繞著知己相樂的論點,層層鋪展,文章談古論今,前後呼應,表達了作者對歐、梅的敬仰之情。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上梅直講書
- 創作年代:北宋
- 作品出處:《蘇軾文集》卷四十八
- 文學體裁:書信
- 作者:蘇軾
作品原文,注釋譯文,詞句注釋,白話譯文,創作背景,作品鑑賞,文學賞析,名家點評,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上梅直講書1
軾每讀《詩》至《鴟鴞》2,讀《書》至《君奭》3,常竊悲周公之不遇4。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5,而弦歌之聲不絕6,顏淵、仲由之徒7,相與問答。夫子曰: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8,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9?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10:“回,使爾多財11,吾為爾宰12。”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13,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14?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以樂乎此矣。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15,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16。而又有梅公者17,從之游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18,求斗升之祿19,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20。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21,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22。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23,非親舊為之請屬24,而向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25,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貴26,亦不可以徒貧賤27。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苟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讚嘆之,亦何以易此樂也。 傳曰28:“不怨天,不尤人29。”蓋“優哉游哉,可以卒歲30”。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敦樸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 梅直講:北宋著名詩人梅堯臣,時任國子監直講。
- 《書》:《尚書》。《君奭》:《尚書》中的篇名。君:尊稱。奭(shì):召公,姓姬,名奭,是周文王的庶子,和周公共同輔佐成王。舊說他懷疑周公有政治野心,周公作《君奭》,以明心志。
- 不遇:不為人所理解。
- 孔子厄於陳蔡之間:據《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年居於陳、蔡之間,楚國欲聘之。陳、蔡大夫恐以後不利於己,“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輟”。
- 弦歌:彈琴誦詩。
- 顏淵:名回,字子淵,孔子的學生。仲由:字子路,孔子的學生。
- 匪兕(sì)匪虎,率彼曠野:語出《詩經·小雅·何草不黃》。匪:通“非”。兕:古代稱犀牛一類的獸。率:這裡指來往奔波。
- 病:擔憂。
- 油然:自然而然的樣子。
- 使:假使。
- 宰:這裡指家臣。
- 管蔡:即管叔和蔡叔。管叔名鮮,蔡叔名度,都是周公之弟。
- 誰與:與誰。
- 歐陽公:指歐陽修。公:對人之尊稱。
- 孟軻:即孟子,字子輿,戰國時鄒(今山東鄒城)人。韓愈:字退之。唐代著名文學家。
- 梅公:指梅堯臣。
- 對偶聲律之文:指詩賦。
- 升斗之祿:指俸祿少的小官吏。
- 窺其門:登門拜訪。
- 禮部:官署名,掌管禮教和學校貢舉等事。
- 執事:原指侍從左右供差遣的人。此指梅堯臣,不直稱對方,表示尊敬。
- 左右:指歐陽修、梅聖俞身邊親近的人。先容:事先致意或介紹推薦。
- 屬(zhǔ):通“囑”,託付。
- 向:往昔。
- 苟富貴:苟且地享受富貴。
- 徒貧賤:無所作為地過貧賤生活。
- 傳曰:《左傳》上說。下引文見《論語·憲問》。
- 尤:歸咎。
- 優哉游哉,可以卒歲:《左傳·襄公二十一年》作“《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優遊:悠閒自得的樣子。卒歲:度過歲月。
白話譯文
我每次讀到《詩經》的《鴟梟》篇,讀到《尚書》的《君奭》篇,經常暗自感嘆周公不被世人理解。後來我讀了《史記》,看到孔子在陳國和蔡國遭遇困厄,然而彈琴唱歌的聲音卻沒有斷絕的記述。顏淵、仲由等弟子和孔子相互問答。孔子說: “‘並非犀牛,並非老虎,卻奔逃於荒野之上。’難道我推行的道義不正確嗎?為何我會落到這般田地?”顏淵說: “老師您推行的道義太宏大,所以天下沒有人可以接受。即使這樣,道義不被接受又有什麼可憂慮的呢?不被接受,才更能顯出您是君子。”孔子輕鬆地笑道: “顏回,假如你有很多財富,我就會做你的管家。”天下人雖然不能接受孔子的道義,但他和弟子們居然能夠感到滿足,彼此相處快樂。
我現在才知道周公的富貴比不上孔子的貧賤。憑藉召公的賢明,管叔、蔡叔的親近,還不能理解周公的心思,那么周公與誰共享那富貴的歡樂呢?而與孔子共同過著貧賤生活的人,都是天下的賢能之士,這就足夠快樂了!
我七八歲的時候,才知道讀書。聽說當今天下有位歐陽公,他為人像古時的孟軻、韓愈那類人。又有一位梅公,和歐陽公交遊往來,而且與他相互討論文章,或發揮或商榷。後來我長大幾歲,才能夠閱讀先生們的文章,想像先生們的為人,覺得他們應當能夠擺脫世俗的樂趣而自得其樂。
當時我正在學習講究對偶聲律的詩文,想謀得一些微薄的俸祿,自認為沒有什麼資格拜見諸位先生前輩,所以來到京城一年多,不曾登門拜訪過。今年春天,天下的讀書人匯集於禮部,您與歐陽公親自主持考試。不料,我居然高中第二名。不久我又聽說,您喜愛我的文章,認為有孟軻的文風,而歐陽公也因為我不做流於世俗的文章而錄取我。所以,我得以位於及第之列,既不是先生的手下舉薦我,也不是親朋好友為我請託,之前十幾年只聽過名聲而不得相見的人,朝夕之間居然成為了我的知己。
回來後我思量這件事,認為人不能苟且於富貴之中,但也不應徒勞於貧賤的生活。有大賢人在此而能成為他的門生,也足夠使人找到依靠了。倘若一時僥倖做了大官,讓數十個乘著車馬的侍從跟隨著,讓鄉里閭巷的百姓圍觀稱讚,也不能代替這種與大賢人相知相遇的快樂啊!《論語》說: “不抱怨老天,不埋怨他人”,因為“悠然自得,可以盡享天年”。您名滿天下,而官銜不過五品,神態溫和而沒有怒色,文章寬厚淳樸而沒有怨言,這一定有樂於此道的原因,我希望能夠聽到您的高見。
創作背景
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蘇軾在開封應試,當時的主考官為歐陽修,參評官為梅堯臣,他們對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頗為讚賞,錄取為第二名,蘇軾及第後非常感激,於是寫了這封信給梅堯臣。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蘇軾一向非常重視文章的立意構思,善於對所寫內容進行深入提煉,發掘出事物的必然之理,擺脫固定的套式,自出新意,獨運匠心。他所悟得的事理,既表現出超越常人的卓犖見識,又往往反映出高遠的情志,給人以啟迪和教益。《上梅直講書》便是這樣的傑作佳構。
這篇文章作者沒有直接傾訴胸臆,卻是凌空而起,開頭嘆惜周公之不遇,接著引述孔子師徒厄於陳蔡而弦歌不絕,相得甚歡之事,而後以“乃今知”領起下文,兼收上兩層文意,感慨周公雖富貴而有管蔡之流言、召公之疑慮,不如孔子雖貧賤而得天下賢才,其樂無窮。這段文字,劣周公,優孔子,以周公來反襯孔子,出人意外,立意警奇,乍看似乎無關題意,實際上立足點高而自處亦高,是暗以孔子比歐梅,以孔門弟子自況,說明富貴不足重,而師徒以道相樂才是人間最高的樂趣,一掃通常乾謁文字浮誇阿諛的風氣,表達出作者不同凡俗的高尚情懷和人生追求。而且先以孔子師徒相樂立案,是為了給全文樹立主腦,以交遊賢才、遭遇知己之樂籠蓋全文,提領整篇,使文章具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文章這樣構思,完全打破了書信的常格,是頗有藝術獨創性的。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以下開始折入正題,直敘蒙受識拔、遭遇知己之樂。自述年少時即聞歐梅之令名,稍壯又能讀其文想像其人,且構想兩公能“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這既顯出仰慕之情由來已久,又對歐梅之樂虛點一筆。接著寫來京逾年無緣一見,而會試禮部意外地受到識拔,榮幸地獲得獎許,十年仰慕無由見,一朝相逢成知己,得意快慰之情可想而知。這一層敘述被識拔的經過,娓娓而談,感情真摯,文勢跌宕,筆墨淋漓。“退而思之”以下,自然地轉入議論,表示人之一生既不能夠以不光明的手段獲取富貴,也不應該庸庸碌碌地甘居貧賤,有大賢人在此而能做他的弟子,也就足以有靠托而值得引為自豪了。這既反映出自己一舉中第的內心快慰,又抒寫出遭遇歐梅知遇的喜悅之情,同時又回應了上文周公富貴而有煩惱和孔子貧賤而足樂,進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榮辱觀,反映出作者高尚的志趣和磊落的襟懷,且再用僥倖榮獲富貴、車騎雍容、市民圍觀的世俗之樂來作一反襯,愈加突出了東坡自樂其樂的精誠和真趣。
“《傳》曰”以下引述經典,並結合對方的聲譽、風采和文章,寫梅公雖官非顯通卻自處坦然,從而頌揚梅公必有樂乎超凡拔俗的明達之道,最後收結到以聆聽對方的教誨為請。這既表明二人的志趣完全投合,將彼此的高情雅懷融會為一,意氣極為空靈飄灑,同時又承應上文,含蓄委婉地表達出請求謁見的心情,口吻亦十分得體。
綜觀全文,通篇以“樂”字為綱,用“樂”字呼應。由孔子師徒的相知之樂,寫到歐梅的“自樂其樂”,轉到自身受知遇之樂,拍合到梅氏必“樂乎斯道”,下筆處處不離“樂”字。作者寫樂,一掃中第釋褐脫離布衣地位便躊躇滿志的淺薄識見,擺脫了樂富貴、憂貧賤的庸俗世風,而升華到超越外物的高雅精神境界,專從遭遇知已、師友以道相樂的角度立論,使文情超拔卓異,灑脫不俗,既表現了對梅堯臣的仰慕推尊,又蘊涵著個人的高自期許,真是高懷雅論,足以大破俗腸。作者寫來文勢開拓而蕩漾,為贊孔子貧賤之樂,先悲周公富貴之不遇,為寫歐梅知遇之隆,先敘無緣進謁之久,起伏跌宕,舒捲自然,且語言飄灑而爽暢,文筆搖曳而生姿。
名家點評
明代文學家楊慎:“此書敘士遇知己之樂,遂首援周公有蔡、管之流言,召公之不悅,乃不能相知,以形容其樂,而自比於聖門之徒。”(《三蘇文范》卷十三引)
明代藏書家茅坤:“文瀟灑而入思少吃緊。”(《唐宋八大家文鈔·東坡文鈔》卷一百二十五)
清代文學批評家金聖歎:“空中忽然縱臆而談,劣周公,優孔子,豈不大奇?文態如天際白雲,飄然從風,自成卷舒。人固不知其胡為而然,雲亦不自知其所以然。”(《天下才子必讀書》卷十四)
清代文人儲欣:“先將聖賢師友相樂立案,因說己遇知梅公之樂,且欲聞梅公之所以樂乎其道者,最占地步,最有文情。”(《唐宋八大家類選》卷九)
清代詩人沈德潛:“見富貴不足重,而師友之道相樂,乃人間之至樂也。周公、孔、顏,憑定發論;以下層次照應,空靈飄灑。東坡文之以韻勝者。”(《唐宋八大家文讀本》卷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