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生平
王安石(1021年12月18日-1086年5月21日),字介甫,號半山,人稱半山居士。封為舒國公,後又改封荊國公。世人又稱“王荊公”。漢族
江右民系,北宋臨川縣城鹽埠嶺(今臨川區鄧家巷)人。北宋傑出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改革家,
唐宋八大家之一。在北宋文學中具有突出成就。其詩“學杜得其瘦硬”,長於說理與修辭,善用典,風格遒勁有力,警辟精絕,亦有情韻深婉之作。著有《
臨川先生文集》。他出生在一個小官吏家庭。父益,字損之,曾為
臨江軍判官,一生在南北各地做了幾任州縣官。安石少好讀書,記憶力強,受到較好的教育。慶曆二年(1042年)登楊寘榜進士第四名,先後任淮南判官、鄞縣知縣、
舒州通判、常州知州、提點江東刑獄等地方的官吏。治平四年(1067年)神宗初即位,詔安石知江寧府,旋召為翰林學士。熙寧二年(1069年)提為參知政事,從熙寧三年起,兩度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推行新法。熙寧九年罷相後,隱居,病死於江寧(今江蘇南京市)鐘山,諡號“文”。其政治變法對宋初社會經濟具有很深的影響,已具備近代變革的特點,被
列寧譽為是“中國十一世紀最偉大的改革家”。
原文
嘗謂(1):文者,禮教治政云爾(2)。其書諸策而傳之人(3),大體歸然而已(4)。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雲者(5),徒謂“辭之不可以已也”(6),非聖人作文之本意也(7)。
自孔子之死久(8),
韓子作(9),望聖人於百千年中(10),
卓然也。獨子厚名與韓並(11),子厚非韓比也(12),然其文卒配韓以傳,亦豪傑可畏者也。
韓子嘗語人文矣(13),曰云雲,子厚亦曰云雲。疑二子者,
徒語人以其辭耳(14),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15)。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諸左右逢其原。”(16)獨謂孟子之云爾,
非直施於文而已(17),然亦可托以為作文之本意(18)。
且所謂文者,務為有補於世而已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19)。
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以刻鏤繪畫為之容而已(20)。不適用,非所以為器也。不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21),勿先之(22),其可也。
某學文久,數挾此說以自治(23)。始欲書之策而傳之人,其試於事者,則有待矣。其為是非耶?未能自定也。執事正人也,不
阿其所好者(24),書雜文十篇獻左右(25),願賜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注釋
(1)嘗:曾經。
(2)禮教治政:教化與政治。
(3)書諸策:記錄在史冊之上。傳之人:史冊復又流傳於人。
(4)歸然:歸結,歸宿。指“文”不過是“禮教治政”的結果的最終記錄。已:止,這裡是不要的意思。
(5)言之不文,行之不遠:語出《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
(6)辭之不可以已也:語出《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乎!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已::廢除,廢置。此謂言辭是不可以不講究的。
(7)聖人:指孔子(前551-前478)。作:興起,出現。
(8)孔子之死久:指孔子死後到唐宋時代這段時間,歷經很久。若是算到韓愈之時,有一千二百餘年。
(9)韓子:韓愈。字退之。河陽(今河南孟縣)人。唐德宗貞元八年(792)進士。歷刑部侍郎、吏部侍郎等職。卒,謚曰文。新舊《唐書》有傳。他是中唐散文革新運動的領袖。
(10)望:本指仰望、追慕。這裡指繼承。
(11)子厚:柳宗元的字。
(12)非韓比:意謂比不上韓愈。
(13)語人文:告訴他人作文之法。語:告訴。韓愈之《答李翊書》《答崔立之書》,皆倫作文之道。所謂“文以載道”、“文從字順”,都見於此。
(14)其辭:指韓柳談如何錘鍊言詞的方法。
(15)不如是其已也:並非僅僅如此。
(16)孟子曰數句:見於《孟子·離婁下》。楊伯峻註譯云:“君子要求他自覺地有所得。自覺地有所得,就能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動搖。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動搖,就能積蓄很深,就能取之不盡,左右逢源。”
(17)非直施於文:不止適用於作文。
(18)托:借。
(19)器:器皿。刻鏤:刻畫,鏤空。
(20容:容貌,這裡指文章的外在形式。
(21)未可已:不可以廢棄。
(22)勿先之:不要將“容”置於“適用”之前。
(23)數挾:常常抱持。自治:自己約束自己。
(24)阿:阿諛,奉承。執事:本指呈書的對象的辦事人員。故人不便直呼對方姓名,而用“執事”表示尊崇。下文的“左右”,用法和含義相同。
(25)雜文:書、序、原、說一類文章。
譯文
我曾認為,文章不過是表現禮教政治罷了。那寫在書本上傳之於人的,大體上都可以歸屬於這些方面。所謂“言語若沒有辭藻彩飾,流傳就不會久遠”的說法,只是說文辭是不可以不講的,但這不是孔子關於文章的根本意見。
孔子死後,過了很久,出了韓愈,仰望聖人於千百年後,繼承聖人的道統,很是超卓不凡。只有柳宗元和韓愈齊名,柳宗元並不足以和韓愈相比,但他的文章終於能配同韓愈並傳,也是位值得敬畏的文豪。韓愈曾對人講過寫作文章的問題,說要如此如此,
柳宗元也說過要如此如此。我懷疑兩人只是給人講了語言表現方面的問題,而寫作文章的本意,並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就夠了。孟子說:“君子鑽研學問求得高深的造詣,要能有自己的心得。有自己的心得,就能安心牢固地保有它而毫不動搖;毫不動搖,就能積蓄得深;積蓄得深,用起來就能左右逢源。”孟子所說的這些,不只是用於寫文章方面,但也可藉以說明寫文章的根本道理。
況且所謂文章,無非是務必要做到對社會有益罷了;所說的語言表現,就好像器物上有雕刻繪畫一樣。如果精巧而華麗,不一定就適用;如果適用,也不一定就精巧華麗。總之要以適用為根本,以雕刻繪畫作為外表修飾罷了。不適用,就不稱其為器物了。不修飾它的外表,也能像不適用一樣,不稱其為器物嗎?肯定不是的。然而外表修飾也不能不講,只是不要把它放在第一位就可以了。
我學文章的時間很久了,時常拿這種觀點來指導自己自修。目前正在想把自修所得寫出來傳給別人,至於拿文章中所說的試用到實際事業中去,那還需要等待時間。我對文章所持的看法,以及我所寫的作品究竟對不對,自己還未能確定。您是一位正直的人,不是曲從別人所好的人。願使我對於對錯能夠有確定的認識。
內容說明
王安石這篇《
上人書》,討論了文和辭的關係,實際上也就是內容和形式的關係。
文中把文和辭分開來講,文指作文的本意,辭指篇章之美。作者的本意在於明道,而所謂道,則是可以施之於實用的經世之學。既然文以實用為主,因此在內容和形式的關係上,他明確指出必須重視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