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張之洞勸戒文

《駁張之洞勸戒文》是康有為所著作品,出自於《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駁張之洞勸戒文
  • 作者:康有為
  • 作品出處: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 創作年代:近代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兩湖總督張之洞者,扼兵權,負重望,而為後黨者也。戊戌八月廢上之變,那拉問張之洞以廢上。張之洞自以為新黨,恐不保,唯唯受命,且電請殺其至親六烈士以自免。及己亥立偽嗣之變,湖北官紳士庶環叩轅門,泣請爭之,署布政岑春煊摘帽而爭。張之洞閉門固拒,且曰:今上立時,吳柳堂爭之,吾亦不以為然。庚子京師破,八國請上復辟,張之洞電告日本外部曰:地可割,款可賠,惟必不可請皇上復位。蓋後黨廢帝,張之洞既黨後,不得不出於此矣。康有為者,帝黨也,戊戌特用以變法,親受密詔以籌救,到處開會以保皇,糾合志士以勤王。此二人始同末異之實跡也。康有為名義既正,薄海內外,通才志士多從之,至數百萬。張之洞既從後黨,大誅勤王黨人至千數。新黨皆重足而言,慘禍過於戊戌焉。然雖以總督之權力,而我黨遍國,士夫通才,愈益發憤,其多實不可勝誅。既心愧而畏忌之,乃作文以勸戒,實欲自辨其誅戮勤王黨之罪名而已。
嗚呼!以張之洞之才望兵力,使戊戌早與劉坤一仗義以救上,則上可不廢,而無今日破京亡國之大禍。然則,他日中國或為波蘭、印度者,非張之洞之罪而誰罪哉?張之洞翼奸獎篡,叛君賣國,本非美文巧言所能飾。天下試思:皇上捨身救民,一旦被廢,郊壇不祀,廟朝皆廢,偽嗣已立,此豈偽事?而張之洞尚稱兩宮慈孝,是而可忍,孰不可忍?馴至京破國危,亦復坐視。張之洞如有人心,則許、袁早已離間而駢誅矣,何有於康、梁而誣為亂哉?張之洞之行事如此,則其言之信否,何如也?今張之洞所據以誣康、梁者,惟洋文規條、通飭文二事。二者既誣,一切皆偽。雖其挾大位,張文告以行之,必無禍之。惟稱吾黨憤救中國,以流血為身心性命之學,可謂知言。吾黨亦有以勸戒張之洞者,今條於下。
文曰:國會中人,就所聞知,大率誦讀詩書,或且掛名仕籍。其中多才能文、講求時務者,頗為不少。尊親之義,豈有不聞?順逆之理,豈有不辨?
答曰:今公卿大夫頑愚冥蔽,多不通外國之名。甚且如剛毅者,不通漢文。遑責以通各國之學、古今之故,而知所以治中國者哉。今國會諸才,就張之洞所聞之者,稱其多才能文,講求時務。然則張之洞所不聞知者,抑更多矣。以此人才,苟非天生人豪,亦必通才志士,國所與立者也。蓋會中上自大僚,中則提、鎮、道、府、郎、員,或清班翰林、進士,其餘舉人、秀才。即如奏示內之容閎,固曾文正公所保舉而前充使美大臣,張之洞特奏由美調還,而皇上命以督辦津鎮鐵路者也。文廷式,故為翰林侍讀學士,以得罪太后而革之者也。汪康年,以進士久為《時務報》者也。故張之洞雖深惡國會,而不能不以為誦讀詩書、掛名仕籍也。夫以此多才能文、講求時務之英,誦讀詩書、掛名仕籍之彥,安有作亂者哉?四千年曾見有此乎?以彼多才能文講求時務之人,稍能媕婀媚世,奔走於榮祿、張之洞之間,可以富貴雍容揄揚、榮身肥家矣。此其必無亂事,必無亂心。而惟知尊親之義,順逆之辨。雖以張之洞之深惡痛絕,亦不能不衝口而出,而深信之矣。
雖然,吾不議此百千萬誦讀詩書、掛名仕籍、多才能文、講求時務、識尊親順逆之才,何以不歸於張之洞,而皆歸康黨也。吾不識張之洞“尊親順逆”四字作何解法,將以順於皇上、逆於那拉後為順逆乎?抑以逆於皇上、順於那拉為順逆乎?以尊親於捨身救民之皇上為義乎?抑將以尊親於廢君亡國之那拉為義乎?《春秋》之義,夫人淫弒者,皆當誅絕,不討賊則非臣。張之洞不讀《公羊》,或當讀《詩》。《詩》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懿厥哲婦,為梟為鴟。戟手罵詈,無所不至。孔子亦周之臣子也,而如此,則孔子順逆尊親之道不明辨乎?若張之洞之媚附於那拉後而贊成皇上之幽廢,是則孔子非也,凡誦讀詩書、多才能文、講求時務而從康者皆非也。若孔子而少明於尊親順逆之道,則張之洞之背主為順為逆,不待辨矣。
文曰:或因中國大局阽危,憤激不已,而又略知外事,進用無階,懷才自負。在滬又習聞民權之說,遂以變本加厲之心,迫而為行險僥倖之計。閱往來逆信,持論宗旨,無非襲康、梁之唾餘,曰人人有自主之權,曰不受朝廷壓力,曰流血以成大事。
答曰:康黨之高才能文、講求時務,為知外事之故,哀中國之阽危,不得已發憤而救之,誓流血以濟之。人人皆然,信信皆然,語語皆然,其為發憤捨身、救國義烈,可謂至矣。雖張之洞之深惡痛絕,亦知其用心矣。夫以近歲聖主被廢,黨獄大興,新政推翻,舊焰張熾,一二窮凶極惡愚橫之小人,乃至冒大不韙以攻八國。則我中國四萬萬人之公產,四千年神聖之道化,皆將淪胥滅絕於諸賊之手,而我四萬萬人將為奴隸牛馬而從之。是惟絕無心肝、反逆背叛之張之洞,乃甘心從逆賊以廢君賣國鬻民,而絕無恥憤心耳!若有志士仁人,懷忠君愛國之心,拼溝壑螻蟻之志,不憚以身為犧牲,決身家,沉九族,以思補救君國於萬一。
昔者武后臨朝,而徐敬業、駱賓王冒險討之,稱為“偽臨朝”,後世未有以為非者。今那拉篡位,諸賊柄政,假冒皇上之詔旨,以壓天下。此所謂國賊,所謂偽朝,豈得謂之朝廷哉?諸烈士不忍中國之即亡,不忍國民之盡鬻,不忍聖主之幽囚,故願捨身流血冒險以救之,惟其義之所在耳。若翟方進、劉眾、劉崇之討王莽,徐敬業之討武后,伏完、董承之討曹操,王凌、毋邱儉之討司馬懿,豈計成敗?豈如張之洞以保富貴之故,俯首帖耳於牝朝,甘為逆篡哉?誠不檢矣,如君國何?若夫民權之大義,則自孔、孟六經倡矣。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洪範》稱庶人同,乃為大同,《孟子》稱國人可,乃能用殺,《書》稱靈承乎旅,《大學》稱從民之好惡,《孟子》稱得乎丘民為天子,此皆民權之義。張之洞雖欲媚牝朝而壓天下,豈能攻孔、孟而焚《詩》、《書》耶?
至於近日,東西各國,民權大伸。百年以來,各國之爭,民黨無不大勝者,皆流血成河,死至百數十萬人,以得有今日文明之治強。英、德、奧、意、日本,無不如此。即俄為君主國,亦已有郡縣議民矣。張之洞知各國有議院乃強,亦知各國議院從何來乎?皆各國志士之血結撰而成者也。地球各國,無有不授民權而能立國者。若如張之洞,則必使中國無民權,是必使中國全亡而後可。夫無民權之國,則近者波蘭、印度、緬甸、安南是也。昔皇上欲開議院,大學士孫家鼐諫曰:若開議院,則民有權而上無權矣。上曰:吾但欲救中國耳,權何有焉!嗟夫!此皇上之所以為聖也。而今吾四萬萬人之不忘而欲救之也。何張之洞必與之相反乎?
若夫人人有自主之權,此又孔、孟之義也。《論語》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言已有主權,又不侵人之主權也。孔子曰:匹夫不可奪志也。又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有立達之權,又使人人有之也。孟子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也。人人直接於天而有主權,又開人人自主之權也。其他天爵自尊,藐視大人,出處語默,進退屈伸,皆人自主之。《易》曰:確乎不拔,《禮》曰:強立不反,貴自主也。故《春秋》晉侯殺其世子申生,明父不得殺子。書天王殺其弟妄夫,明兄不得殺弟。書衛刺其大夫買,明君不得殺臣。以人皆天生,雖君父不能專殺之也。
地球各強國,人民無不有自主之權者。其有長上,以力壓之者,無不死敗。此又攬近百年事而可見。英於道光二十八年,民黨六百萬大變,上稟者五十萬人宰相兼大將軍惠靈吞,嘗平拿破崙者,調兵二十萬,僅能力壓之。然亦卒從民議。嘉慶二十三四年,西班牙及義大利之屬國拿坡螺螄國民變,求權,許之。日耳曼各國民,亦日求變法。巴哇利國民,逐其相羅拉蒙退,以求民權。道光二十八年三月,普民求變法,大亂作。普王既順民情而未已,乃調藍格勤將軍勒重兵以守之。雖能定亂,而卒從民議。
奧自嘉慶二十年至道光十五年,奧王與相沒透泥以權抑壓其民,禁私會、禁報紙,無議院之權。道光二十八年三月,奧民圍其相。調兵壓之,不得。乃解黨禁、許舉官、準開報。民怒未解,奧王飛蝶南避去。既迎至還京,奧皇尚未改。十月焚武庫,殺大臣賴鬼兒。外省之倫巴提、飛耐天、波哼、爺雪雷瀉亦起,又有薩燈泥鴉王亦主民黨,以重兵平之。幸借來欺義士三萬,迎王返。而王畏民而避位匈牙利,又復別自立國,乃求俄兵十五萬合攻之。民黨戰敗,乃複合而為一國。新王從民議,乃下令曰:從今以後,治國之制度,必令眾民皆有自主之權。王位既定,既復以權力壓制。至鹹豐十年,知歐洲大勢已變,已不能以一國違之,乃盡與民權,定議院之制。於是人情大悅,匈牙利人上尊號焉。同治十三年,奧主又下令曰:奧民既有公舉之官,在議院中與國家從長計議,我國即不憂內亂矣。內事既定,外人自不敢侵凌矣。自強之策,安能有如此者哉?至於是,奧王亦知與民權而得強。
意國受拿破崙合而為一,予以自由之後,維也納之盟復返其舊。然民黨黨會已七十萬人。至嘉慶二十五年,西班牙撤邛、拿坡螺兩地皆起,索取舉官及議院等事。奧、俄、普三國反抑制之,遣兵平定。民怒而忌之。道光二十八年,意人因法亂,各會而同起,其前逃之名士皆自外歸。時只有薩諦尼亞王卡勒司夫伯一人主民權,乃公舉為主,而大敗於怒發拉。教皇亦以鉗制其民,而為民所逐,逃於甘塔法,以四萬五千兵破意民兵而復其位。於是奧兵駐北方,法兵駐羅馬都。凡意人新黨皆誅戮禁錮,否亦逃之他國。然鹹豐八年,薩諦尼亞之相嘉富洱,結法以戰奧。奧敗,以倫巴提省及民三百萬歸於薩諦尼亞。於是吐絲加尼國、怕兒烏國、模國皆不願教皇之鉗制,而歸於薩。薩遂三月間得民九百萬。意中之拿坡螺螄,重以權力壓其民人九百萬,下獄者至二萬餘。鹹豐十年,細細里島人民乃舉加里波地為將軍,長驅而入拿坡螺螄之都,民皆爭迎,兵皆倒戈。其王偕妃僅以身遁。於是舉以屬薩。同治五年,普之破奧,薩取還蜚耐天省民二百五十萬。同治六年,意民再起而去教皇,法人助之,民黨又囚逮而散。及同治九年,法敗於德,義大利乘機入羅馬。於是一國之民皆歸意,而伸民權矣。夫薩一小國耳,以順民故,即合意之十四國為一。孟子所謂“民之歸仁,猶水之就下”,豈不然哉?
凡夫英、普、意、奧、西班牙,皆君主國也。意之薩國,知順民意,而全國歸之。英、普、西班牙皆早從民欲,則亂易弭而國以強。奧抑之甚,則亂亦甚,能悔過則亦強。故民權之有益於國而非作亂,人人明之。自是之後,全球移風。亞洲之國,日本知予民以權而強,土耳其、波斯不知予民以權而削。若夫意諸小國,強抑民權,則盡已。法以阻抑民權之故,則自乾隆五十七年至同治五年凡四逐其君,國大亂八十年。教皇以抑民權,而今僅擁名而無民矣。由是觀之,孟子所謂暴其民甚,則身弒國亡,不甚則身危國削,又所謂湯武之得天下也,得其民也,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觀奧王謂國強立於民權,可不鑒哉?
張之洞之貴,比之路易罅禮、拿破崙、飛蝶南諸帝及教皇如何?張之洞之權及才,比之日本大將軍德川慶喜、英破拿破崙之惠靈吞、奧相之沒透泥如何?張之洞之兵,比之維也納約之俄、英、奧、普及抑意之法、奧兵孰多?然抑壓民權,無一不敗者,張之洞亦可以休矣。張之洞雖未能讀各國史,取《泰西新史攬要》考之,當亦易見,寧不一鑒其得失耶?總督何物,而欲為萬國君主所不能為之事,逆孔孟之大義耶!況夫偽臨朝那拉氏者,《春秋》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以宗廟社稷臨之,則一朝重而一女輕。況以中國四萬萬民生之重,則民為貴,而君輕矣。今那拉亡國鬻民,此孟子所謂誅賊仁賊義之一夫,孔子所責為梟為鴟之哲婦,豈可坐受其壓力而亡中國哉?
康、梁哀民生之困,懼中國之亡,上據孔孟之微言,橫鑒萬國之通義,特倡此說,以解民縛。使四萬萬人各伸其用,以維我國如英、德、奧、意、日本然,誠救中國之聖藥也。此其意識,豈泛泛言開礦、鐵路之比哉?故凡中國誦《詩》、讀《書》、講求時務、通知外事之志士,亦復因孔、孟之遺訓,萬國之通例,哀恫中國,鹹願流血以救之。故能人人如此。信如此,中國他日之或不盡亡,惟此熱血通才之是賴。乃碩果之存,千鈞一髮,而張之洞必欲盡鋤而絕之。不知中國何所仇於張之洞,四萬萬人何所怨於張之洞?乃以媚牝朝之故,而絕我同胞如此。雖然,當地球更新之大運,民氣大開之時勢,張之洞而欲阻遏之耶?郭雲仙所謂“士大夫自怙其惡,以遏天機”也。厲王監民,猶流於彘。張之洞何不細考百年近事乎?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一言以為不智,多見其不自量也。嗚呼!張之洞本新黨也,今篡黨媚後,廢帝捕黨,由畏流血之故,不知流血為身心性命之學故耳。
曰:不知康、梁以作亂逃亡,故必欲誣謗宮廷以解其罪,煽亂報復以逞其毒。彼自為計耳,於國家何與,於士民何與焉?
答曰:查康、梁奉詔籌救,並非作亂逃亡,其所言不過救皇上、救中國而已。所謂誣謗宮廷者,豈張之洞尚能以戊戌八月之幽廢、郊壇不祀、廟朝皆廢者為無其事乎?豈尚以己亥十二月之立偽嗣、逼寫上諭、血流御袍者為無其事乎?豈尚以開釁八國,至於京破國亡之事為無其事乎?張之洞雖為總督,極能行文書以欺外國,教告示以欺百姓,恐亦無此隻手遮天之力也。己雖無恥,而上大周受命頌,然陳伯玉豈能掩武曌篡逆淫穢之跡哉!張之洞其勉之。天下萬世,豈能揜蔽天日,以自飾其媚事篡偽之朝否?
又所謂煽亂報復者,不過大開會海外以保皇,日日鼓動天下以勤王云爾。試問周勃、朱虛、柬之、敬業,後世有以為煽亂否?若康黨不動,試問天下咨嗟於聖主之廢,有一人捨身以為勤王以救中國否?試問己亥十二月立偽嗣之時,若非康、梁鼓動海外百電力爭,則上遭弒久矣,中國久亡矣,四萬萬人永賣矣!何以忽停普慶之改元,何以忽開恩科以慶壽,豈那拉悔禍乎?尚得謂於國家無與、士民無與乎?張之洞於八國之請迴鑾復辟,而謂地可割、款可賠,惟聖上必不可復位,此特後黨張之洞所不利耳。
文曰:比年以來,康、梁邪說,久已腐敗暴露,為人所厭聞。而國會諸人,大率本非康黨,忽然驚為新奇至論,相率信其狂語,燃其死灰。字字皆是康說,儼同私淑,並為一談,如狂如醉。此則至愚極謬,不可不急思改圖者也。
答曰:查康黨所言者,救皇上也,保中國也,人人宜有自主之權也,不受偽朝之壓力鬻民賣國也,人人宜忠憤捨身流血以救君國也。若此而為邪說,則張之洞獎奸翼篡,贊成皇上之廢,助成偽嗣之立,為正說也?抑壓人民,媚事篡後,助其破京師,毀宗廟,岌岌亡國,為正說也?天下後世,當有公論矣。康、梁所言者,乃京朝之實事,地球之公理,何嘗一日腐敗暴露?近年媚牝廢君之輩多,自當畏聞之。然天下之人,言此實事,明此公理,自當並為一談。蓋天下無能出實事公理外者,豈待康、梁發之而為私淑哉?試問數十萬誦讀《詩》《書》、講求時務、通知外事、知尊親順逆之英才,何不從張之洞,而如狂如醉、至愚極謬而私淑康、梁哉?張之洞亦可自反矣!
文曰:國事艱危,至於此極。凡朝廷政治之闕失,中外大臣之愆謬,舊弊何者必宜除,要政何者必宜舉,苟有所見,婉切指陳,或大聲而呼,或垂涕而道,以自附於工諫師箴之例,有何不可?乃若自主之權,則亦有之矣。求己之學,是謂自主。果其蒿目世運,立志濟物,不待苟安之心,不為無用之學。博通外事,多譯西書,研求政術,探討藝數。或朋友講習,或傳諸眾人。下開士民之風氣,上備國家之任使。時局至此,藏器待用,不患無時。即使不樂仕進,而出其才智,保全鄉里,為鄭司農,為田子春,於人有濟,即是功業。此則君子行藏之正軌,抑亦俊傑建樹之坦途也。今計不出此,而下喬人幽,去順效逆,其知康黨為亂人而從之耶?抑謂康黨為志士而和之耶?
答曰:嗚呼!國事艱危,至於此極,張之洞亦知之乎?試問自戊戌八月以來,幽廢聖主,囚戮忠良,大興黨獄,禁報館,捕主筆,推翻新政。楊深秀請撤簾歸政,則殺矣。康、梁大聲而呼,號泣而道,以除舊弊、舉要政,則被誣而捕全家、發墳墓、戮九族矣。許景澄、袁昶言及皇上,則以離間駢誅矣。沈鵬奏劾三凶,則囚逐矣。經元善請救聖主,則大捕矣。其餘窮凶極惡、古今無道之事,莫不為之。而張之洞只知媚賊翼篡,忍心背主,得保全官位而已。都畿破覆,乘輿出狩,至於今者,中國幾亡。試問國事艱危至此極者,誰之罪歟?
張之洞身位兼圻,並總戎機,既贊成聖主之廢,又未力爭偽朝之闕、力攻榮、剛諸賊之凶。張之洞,昔者尚言新政,戊戌年奏改科舉,今何坐視乎?近兩年來,試問有一言除舊弊、舉要政者乎?況於大聲而呼、垂涕而道乎?豈惟不言,若孫保維則既以此言於張之洞矣,但聞張之洞飛電上海,行文兩湖,捕拿而已。尚復䩄然人面而道國危,謬然操觚而導箴諫乎?張綱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今聖主被幽,中國將亡,京破君幽,天下惶惶。張之洞既能括囊無咎,而欲天下之英為郅壽之上書王莽耶?恐周鉗來網之難逃也。為孫保維之上書張之洞耶?恐上海飛電、兩湖行文之密捕也。吁!何其謬也。彼通達時務,曾掛仕籍,流血以救中國之才,固日日欲言之而無路者,亦不畏周鉗來網,固亦熟計其必無所益也。豈尚無知而煩張之洞今日之勸哉?
夫以背君翼篡以保爵位,鉗制人民以便己圖者,乃張之洞行藏之軌,建樹之途。雖能保總督,豈知我甘心流血之志士,固已羞之。試問當中國危局如此,篡後亡國如此,聖上幽廢如此,而大臣勛重無一朱虛、平、勃、柬之、希范其人。則當今之世,不出乎勤王以救國,尚有君子行藏之正軌、俊傑樹立之坦途乎?徐敬業官不過司馬,駱賓王身不過承傳,此國會學生諸人所以甘心流血從康、梁而興也。豈謂勤王之康、梁為亂人而不從,翼篡之張之洞為志士而從之乎?且時各有宜,事各有宗。田子春、鄭司農之時,中國雖易姓,而千年神聖之法度、數萬萬人之種類無傷也。今者若亡,則非徒亡一朝,實並四千年神聖之教化而淪滅之,數萬萬人民之種類而奴隸而滅絕之。此其大小輕重,豈漢末所能比其萬一哉?
周魯既亡,孔鮒尚能奉禮器而歸陳涉。今何歸乎?此則講求時務、略通外事之人,所日夜憂懼、發憤痛泣,故甘於流血以贖救之者也。時局至此,張之洞尚謂不患無時,將誰欺,欺天乎?惟張之洞之喪心無恥,乃以保位之故,而願輸國與民而賣之耳。且鄭司農以布衣嘗與討董卓之會,是亦吾國會之同志矣。董卓行文,亦必以為逆黨。張之洞豈以鄭君為閹然媚世者而忘之耶?若田子春者,獻地曹操,君子羞稱之,張之洞而稱之,豈獎奸翼篡之素志耶?乃今益知張之洞之心矣。
文曰:據唐才常辦事規條,皆奉康、梁偽諭,有雲指定東南各省為新造自主之國,不認滿洲為國家。康、梁此會之宗旨如此,不知置我皇上於何地也?而以之詐欺商人、斂取錢物,䩄然號於眾曰:我乃保皇會也。及康、梁偽通飭密教其黨,則曰:欲圖自立,必借尊皇權也。欲欺華人耶?已明明放棄作亂矣。欲欺洋人耶?此洋文規條數十紙,已為英巡捕查獲,特去各國領事、教士傳觀矣。天奪其魄,狡謀畢露。雖使巧詞曲說,其為叛逆之實,何所逃於天地之間?
答曰:唐才常之辦事,不在邊界,而在內地。唐才常所與共事之人,皆中國人,而非外國之人。唐才常己不識西文,何況數十萬之黨眾?如有規條,必用中國文矣。而今所搜得者,乃有洋文規條數十紙,則其餘分會甚多,推之固不止此矣。則不知此洋文規條教勸誰人耶?即數十紙分頒誰閱耶?如傳之將領,將領不識,無以為不認之計,無用此洋文規條。如頒之兵卒,兵卒不識,無以為封刀之計,無用此洋文規條。將施之同志,同志不識,無以為推行之計,無用此洋文規條。將以行文各國也,則漢口領事有幾人,而何待數十紙之多?唐才常主《湘報》多年,至今其文猶在,通達外事,又豈肯為野蠻之舉而激外國之怒哉?亦無此洋文規條。然則唐才常藉以自為密記耶?則唐才常自不識洋文,不如用漢文之便。且又何須數十紙之多,則必無有洋文規條。唐才常既無用此洋文規條之道,自無有此洋文規條之理。洋文規條既無,自無奉康、梁偽諭之理。
然則此洋文規條交於英巡捕各國領事、教士者,從何而出?非張之洞偽為之而何從來哉?唐才常之所居,租界也。唐才常之所行,勤王也。西人必不肯聽其妄拿而妄戮也。張之洞於是預為洋文規條,備極慘暴之言,以示英領事,然後得以聽其所為。張之洞既以此得行其志於西人矣,因極加悖逆之言,以欺天下,而藉巧詞飾說以為彌縫,又飾非捕戮勤王保國之義士,然後得以見人,此實不得已之苦也。但匆匆舉行以欺英領事,而未嘗深思此萬無其實、萬無此理之事,則欲以加入唐罪,適足自見作偽而已。竊深惜張之洞辦事之粗淺、而彌縫之未工也。
若夫以康、梁行通飭之文,有借皇權之語,則張之洞不止粗淺,而且疏愚矣。夫康、梁所以會千百萬讀書出仕、高才能文、通達時務、知尊親順逆、憤中國阽危、流血以救國之忠義通才,並而為一,甘從樂死者,固藉勤王保皇之名義也。通飭之文者,所以曉諭此三十萬眾讀書出仕、高才能文、通達時事、知尊親順逆、憤中國阽危、流血以救國之忠義通才也。一旦舉大事,乃盡舉其平日慷慨流涕、誘動大眾之保皇大義,而大號於眾曰:吾實非也,我不過借之耳。如此舉動,豈不令此千百萬讀書出仕、高才能文、通達時務、知尊親順逆、願為流血之人,鹹盡怒其反覆而盡行解體乎?竊疑康、梁雖愚,必不如是之極也。
夫借之為言,密謀假名也。漢高為義帝發喪,亦必不肯布告天下曰:吾借也。晉文勤王得霸,亦必不肯布告天下曰:吾借也。下至王莽、曹操,亦復臨涕泣而稱曰:予保孺子,丁寧部下而稱漢故將軍。此真借,必不肯與大眾言之。今康、梁既日以勤王保皇合眾,亦必不肯於通飭三十萬眾之文而自大號曰:吾之所以勤王保皇,乃借也。竊疑康、梁雖愚,必不如是之極也。故康、梁而有通飭,必不言借。康、梁而言借,必不肯發之通飭。此三尺童子所易解,而張之洞以此為言,恐欲以加罪康、梁,適自見作偽也。
文曰:且沿江沿海,匪徒如哥老會、三合會之類,其人皆貪淫無法、獷悍無親,其名目口號,皆盜賊無賴,專以焚殺劫掠為事。無論中外,人人痛恨。今不惜委曲就其名目口號,用貪淫獷悍無賴之人,以叛逆君父,而美其名曰勤王。以賊殺商民,占據城池,而飾其說曰保國。以之自立,不認國家,而矯其辭曰保皇。返之於己而不安,喻之於人而不解,驗之於事而不相應,揆之於勢而不可行。其萬萬無幸,不待智者而知矣。一旦敗露,幸而逃脫,不過終身匿跡租界,或者假息南洋。跼天蹐地,高厚不容。且諸人父母妻子,祖宗墳墓,亦豈盡歸化外。苟有人心,安得一無顧慮乎?
答曰:張之洞既以大戮黨人為□,古今鉤黨未有之慘,固謂為逆亂矣。乃昭告多士多方,終不能沒其勤王、保皇等名義。曰“美其名曰勤王”、“矯其辭曰保皇”,則是康、梁日以此義倡於中外,見於詩文,報其實事,不可勝數,舉國皆知。雖心事不可知,而康、梁所以為之名辭,張之洞亦知之,不能沒之矣。其所號召數十萬人,至於讀書出仕、多才能文、通達時務之英,知尊親順逆、憤中國阽危、願流血以成事之烈士,皆樂冒死,數十萬人從之,並而為一,以其勤王之美名,保皇之矯辭矣。誠以皇上之幽廢,中國之危亡,中國大禍,人人所共痛也。舉公卿媕婀坐視,無一起而為勤王之美名、保皇之矯辭者。志士有欲言之者,如孫保維,即被張之洞嚴拿密逮矣。此驅天下忠烈通才皆從康、梁也,皆並而為一也。誠非康、梁,則勤王保國,屬莫從也。
夫以勤王、保皇之義,真所謂返之於己而魂夢安,喻之於人而薄海應,驗之於事而同符。揆之於今新舊相爭之時,則萬國莫不新勝而舊敗矣。即使不幸而敗,則我國會學生固誓流血以救君國者,成敗固常事也。即使偷安苟吝,如京師之今士夫,黑龍江、吉林之民人,今亦多身家不保、飛血流離者矣。覆巢之下無完卵,寧有托亡國篡後之下,而能保身家者乎?張之洞以媚後助篡之故,今日高牙大纛,似甚安富尊榮。然試問國勢如此,臥於薪火,倚於冰山,張之洞亦豈能久保哉?
日本維新也,西鄉隆盛為功臣第一,銅巍峨立於上野公園,人人瞻仰欽敬之。當其以布衣發憤討幕時,募志士百人,人攜十金以興耳。戰敗而死,號稱叛逆,今則以為元功。其七卿亦皆流離荒島,後則為維新名臣也。夫志士不忘在溝壑,仁人殺身以成仁,寧能為保妻子、家室、田園而易志哉?嗟乎!張之洞將以此挾制乎?則志士固已久聽之矣。若張之洞以之誘勸乎?則我志士安能坐視君國之危亡,而師法張之善保全妻子、田園、墳墓乎?阮嗣宗詩曰: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嚴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劉公幹詩曰:豈不畏凝寒,松柏有本性。張之洞何不諷之?
至若唐才常撫合哥老、三合之事,則光武之起討王莽,何嘗不用新市、平林乎?當時稱為銅馬帝,後世君子未嘗議之。張之洞豈未讀《後漢書》乎?況唐才常去其劫掠,撫為勤王之用,何所短闕也?遠若左文襄之撫董福祥,近若劉峴莊之撫老虎,豈能議之?大通之兵,秋毫無犯,士民皆感。得道員羅長䄎而釋之,待之以禮。此羅長䄎曾以告張之洞,而張之洞大驚者。偽示之文,不過誣之以欺天下耳。
文曰:且其會,以自立為名,以自主為教。此數十萬之會匪,自必遵其宗旨,人人皆有大者為王、小者為侯之思。唐藩鎮王武俊有雲,不臣九葉之天子,而臣叛乎?吾知諸人之仆隸伙黨,亦皆將為彭寵之奴、翟讓之將。而此起事之諸人,率皆文弱書生,自必先就剪屠,不待言矣。唐才常乃康有為門徒,死其逆亂,固不足論。何意耳食康說者,亦復為之?說云:卿本佳人,何為從賊?吾為國會諸人思之,而不得其解。
答曰:查唐才常之被戮逮也,大書曰“湖南丁酉拔貢唐才常,謀救皇上復辟,機事不密,請死”二十一字。張之洞曰:爾文才甚優,何為作此?唐才常叱曰:爾讀書而不明理,乃忘君臣之義,而背君附賊。張之洞怒而殺之。唐才常又指問官兩觀察曰:兩君皆受皇上厚恩,亦新黨也。何坐視皇上之廢乎?此皆見於上海各報之言。今唐才常墨跡甚多,無不以勤王救上為事。奈張之洞乃甘心背主,不仕九葉之天子,而仕牝朝耳。且唐才常,一拔貢耳,不過一李尚書端棻、張冶秋都總憲兩薦經濟特科,譚京卿嗣同雖薦而未用,乃能感激效死,以救皇上。而張之洞身為大臣,受國厚恩,乃䩄然坐視,而乃大捕殺勤王之士。既無面目以見天下,乃厚誣義士以作亂。夫天下安有數千百文弱書生而作亂者哉!凡此云云,皆張之洞之誣言。洋文規條、通飭文既非,其餘不待辨矣。
若夫自主自立之“立”字,豈作帝王之謂?如言人人有主意,豈亦其人謀反耶?孔子言:己欲立而立人。孟子言:先立其大者。豈亦使人人大者為王、小者為侯耶?如此解文,可為噴飯。英之治香港也,處處中文示諭,皆有英文法律“人人有自主之權”字樣,豈亦使人人大者王、小者侯耶?若以自主自立二字,即為作亂之據,則張之洞試譯英、德、日本之書。三國之人民,皆言自主自立者也,而其君主無叛人。試問為亂耶,抑自相屠戮耶?張之洞言之夢夢。蓋張之洞自不知萬國之史,不識自主自立作何解法也。英、德之書,或難遽譯讀,請張之洞令人譯日本書而考之,事易驗也。嗚乎!張之洞不學如此,宜其妄抑民權、與剛毅同科也。
文曰:嘗考康黨作亂之旨,皆依託《公羊》家謬說,然《公羊》經師有精言焉。其說曰:天下愈亂,《春秋》愈治。今天下並未全亂,而國會中人反欲使之大亂,又何其與《公羊》說相反也。
答曰:《公羊》於文姜淫亂,哀姜弒逆,則誅絕之。梁亡,則以為暴君,民宜去之。若曰不討賊則非臣,不復仇則非子,則康黨誤惑於孔子之言,而勤王討後歟?張之洞不信《公羊》,不信孔子,而甘事賊。欲與人言《公羊》,而引天下愈亂、《春秋》愈治兩言。試問君廢國亡若此,張之洞尚欲以為愈治乎?雖欲媚後,今亦安能欺天下耶?此其大周受命頌,而劇秦美新矣。夫《公羊》此言,蓋以《春秋》誅亂臣賊子,撥亂反正,陳三世之法,以寓撥亂、昇平、太平之道,故曰愈治耳。豈以為佞臣諛媚篡後引用之地哉?且《公羊》傳經,純儒董子發之,漢世引用之,以治天下,遍見《漢書》,其效最著。然千年來,豈以《公羊》作亂者哉?
康有為本一經生,著書講學其鄉,無求於世。撰著《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學》、《春秋考文》、《春秋考義》、《春秋微言大義考》、《孟子公羊學考》、《論語公羊學相通考》等書百篇。以哀中國而上書見用,以救聖主而開會保皇,以哀生民而稱民權自主,以討賊復仇之故而攻褒姒、武后。則所意者康有為誤惑孔子之謬言歟?然張之洞一則曰文弱書生,再則曰《公羊》作亂。然古今無言《公羊》之書生而作亂者,只有《公羊》之書生而忠耳。抑何其為康有為表彰之過也。豈非至實之事,雖有仇怨,終不能誣耶!
文曰:至各省出洋學生諸生,費國家之巨款,賴國家之翼護,資之出洋,俾其就傅,凡所造就,皆出生成。若非藉國家邦交之誼,彼國外部、文部、參部各學校長,誰肯如此優待、如此用心、專設華生學額、酌定速成課程?苟無人經理培植,倀倀無之,則一流庽覓食之外國人而已。今聞亦有惑於國會之邪說,而附和之者。不思朝廷之恩,不念官師之教,乃歆羨逆黨,以為志士才人之所為。稍有一藝片長,轉作反噬倒戈之用,謀以自覆宗國。古今有如此之悖且忍者?外國學校,以倫理科為第一科。既悖且忍,外國將鄙惡之不暇,尚能重我助我乎?古今有既悖且忍之人,而能成事者乎?惟願自今以後,國會諸人,以及各省外洋遊學諸生,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自愛其身,自重其名。勿為康黨所愚,勿蓄異謀以枉其天才,勿助凶人以殘其種類。
答曰:聞張之洞久在高位,傲視百僚,道府經年不得一見。而待武備學生,則親與共飯,備極恩義,可謂苦心撫士矣。而學生莫不捨去者,何哉?誠以張之洞甘心附賊,甘心亡國。雖今日能撫之養之,人人奴隸牛馬之憂方長,則不能計一日豢養之私也。且吾聞之,張之洞陰狐狡詐,乃欲盡日本諸生而殺之,又欲盡學生而撤之。電報亂髮,殆類病狂。夫海外諸士,安得而盡殺之哉?張之洞既以事賊,所由之道既左,雖日日殺其私人、疑其僚屬,而欲其忠於張之洞,而不反正,不可得也。由前之說,撫之以恩,既去之如彼。由後之說,威之以誅,亦去之如此。所以然者,誠以張之洞忍於背叛皇上,分亡中國故也,殘其種類故也。夫張之洞身為大臣,乃不思皇上之恩,不念孔子之教。稍有封疆之憑藉,乃翼奸獎篡,能作反噬倒戈之用。其背且忍心,孰有如此之甚者!張之洞既知有倫理之科,何以背君事賊,助成篡廢,安有如此而欲以成事乎?張之洞䩄然之責學生,何不以自責也?
文曰:即使真系康黨,亦多由草野寡陋,不曉朝事,受其欺籠,以逆為忠,以滋維誤。於是往而不返,人而不出,海島飄蓬,亦復何味?夫鳥窮而啄,獸窮而攫,豈盡本心?今日除康、梁二人外,其康黨曾與詭謀而逆跡尚未昭著,景能憬悟改行,勿作非,勿惑眾,官司亦自不株連窮治。何必行荊棘中,以流血為身心性命之學而殺召殺哉?即使曾經隨同滋事,現在刊章捕逮之列,早能詣官首悔,尚可許其湔洗自新。如其不然,本部堂粗明大義,有扶植名教之志。忝任疆圻,有保守疆土之責。倘必欲自乾法網,又豈本部堂所能寬?且各省封疆大吏、文武紳民,孰不知有忠孝,孰不愛其身家?何處可以容此輩之屈穴、任此輩之橫行?甚至各國洋官西士,亦惡其悖亂,視為下流。身名俱喪,進退皆非,清夜自思,何苦為此?
答曰:康黨與謀事之人,必其親信,為忠為逆,豈不深知?安有為徒誤者乎?雖草野不曉朝事,而戊戌廢主,己亥立嗣,郊壇不祀,廟朝皆廢,天下洶洶,偽詔煌煌,張之洞雖有巧言飾詞,豈能欺籠之?康黨苟不志在忠孝、扶植名教、保全疆土之故,則以文弱書生,何肯行荊棘中,甘以流血為身心性命之學哉?此其為勤王救國,亦可見矣。張之洞背君助篡,釀成今日之危亡。以斯為扶植名教,保守疆土,未之能喻。如以事逆賊、背君上為教,陳威之所觸屏風,雖張之洞之子弟,當亦笑大人之教以諂也。而欲以勸教國會學生之志士,何其悖歟!
張之洞本威名重望,一旦以保富貴之故,反顏背君助篡,天下議之攻之,宿望頓盡,視為逆臣。日本之報多騰嘩矣。而尚鐘鳴漏盡,夜行不休,以騎虎難下之故,倒行逆施,大興黨獄。恐志士飲恨尋仇,勤王之戈未必已也。張之洞如戊戌年從劉峴莊以抗逆命,兩帥相合,逆謀必黜。而計不出此,隱忍保位,至今為天下集矢,身不保歿。張之洞清夜自思,得無笑所謀不成,而枉作小人乎?日本諸報讚美本會為志士,安有視為下流者哉?
文曰:吾聞亞洲極西之地,有猶太國焉。為土耳其所滅,種人分散,寓處於歐洲各國,不能為士為官,以攙和金銀成色為生業。各國語及猶太人,皆鄙賤之。何以鄙賤之也?為其宗國已亡,無復君長也。嗚乎!國家多難,至今日而極矣。然而國雖弱,可望其復強。政雖弊,可望其復理。若會匪魚爛於先,各國瓜分於後,則中國從此亡矣,不能望其復有矣。神祇為之怨恫,祖考為之號泣,子孫為之窘辱滅絕,奴隸牛馬,萬劫不復。從康之禍,一至於此。吾為國會中人說,並為康黨說,是依聽之,是遺聽之。在會者迷不復返,未入會者,慎之思之。嗟爾康、梁,慎勿猶太我中華也。
答曰:夫康、梁之勤王,乃欲救聖主之復辟,以救中國也。我皇上天縱聖明,掃二千年未有之弊而更新之,此我志士所以流血而戴之者也。若非變法之聖主復辟,則弱國豈能復強,弊政豈能望復理?若以強中國、理弊政望之那拉,則那拉垂簾數十年,訓政之專又二年矣。新政翻舊政而益弊,弱國自破而至亡,其效既睹矣。夫以皇上百日維新之效如彼,那拉數十年守舊亡國之禍如此,中外莫不知之。張之洞豈不知之?張之洞既知國家多難,至今已極,乃幸遇此聖主。不思為勤王之舉,治其本原,而甘助篡後之逆,贊成亂階。試問那拉如此之篡逆昏謬,人心盡失,天命已離,豈猶望其更新政而強中國哉?
女禍之烈,古今多矣。而褒姒滅周,武后篡唐,中國依然無恙。未有若今那拉廢君亡國之慘也。以張之洞之明,豈不知之?所不敢於負心忍恥者,以戊戌誤從後篡,而成廢立一時之錯,九州之鐵不能鑄。故甘於亡中國,而必不肯復聖主。張之洞豈尚畏神祇之恫,祖考之泣,子孫之窘辱滅絕、奴隸牛馬、萬劫不復哉?張之洞若能念此,何不一假言勤王救上以保中國?乃助那拉之篡暴,翼偽嗣之廢立。八國要請復辟,尚力阻之。張之洞之心,不復知有皇上,亦不復知有中國,但知己之爵位而已。昔乃致電日本外部,保其兩湖總督。故有可以保其總督者,事那拉可也,事鄰國亦可也,亡國可也。非洲之東,有馬達加斯加者,女後淫虐,廢君暴民。大臣媚之,一聽其所為。開罪於法,遂亡其國。今其民奴隸,與非洲黑人同矣。蓋十年事耳。嗟乎!張之洞何甘心馬達加斯加我四千年文明之中國哉?何非洲黑人我四萬萬之國民哉?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作者簡介

康有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又號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廣東省南海縣丹灶蘇村人,人稱康南海,中國晚清時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代表人物。康有為出生於封建官僚家庭,光緒五年(1879年)開始接觸西方文化。光緒十四年(1888年),康有為再一次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藉機第一次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受阻未上達。光緒十七年(1891年)後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收徒講學。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得知《馬關條約》簽訂,聯合1300多名舉人上萬言書,即“公車上書”。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開始進行戊戌變法,變法失敗後逃往日本,自稱持有皇帝的衣帶詔,組織保皇會,鼓吹開明專制,反對革命。辛亥革命後,作為保皇黨領袖,他反對共和制,一直謀劃溥儀復位。民國六年(1917年),康有為和張勛發動復辟,擁立溥儀登基,不久即在當時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的討伐下宣告失敗。康有為晚年始終宣稱忠於清朝,溥儀被馮玉祥逐出紫禁城後,他曾親往天津,到溥儀居住的靜園覲見探望。民國十六年(1927年)病死於青島。康有為作為晚清社會的活躍分子,在倡導維新運動時,體現了歷史前進的方向。但後來,他與袁世凱成為復辟運動的精神領袖。他也是書法家,北京大學教授陳玉龍曾評價:“縱觀20世紀中國書壇,真正憑深厚書法功力勝出,達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數康有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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