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雹神》
簡介
《雹神·王公筠蒼》選自《聊齋志異》卷一第二十篇,篇幅短小,描寫生動。聊齋志異《雹神》記王公筠蒼,蒞任楚中,登龍虎山謁天師,哀求天師降雹“其多降山谷,勿傷禾稼可也”。天師法力無邊,負責風雨雷電的神差都在他那裡服役。本文雖然以雹神為主線,實則描畫了王公愛民如子的崇高形象。
原文
王公筠蒼(1),蒞任楚中(2)。擬登龍虎山謁天師(3)。及湖(4),甫登舟,即有一人駕小艇來,使舟中人為通(5)。公見之,貌修偉。懷中出天師刺(6),曰:“聞騶從將臨(7),先遣負弩(8)。”公訝其預知,益神之,誠意而往。天師治具相款(9)。其服役者,衣冠須鬣,多不類常人。前使者亦侍其側。少間,向天師細語。天師謂公曰:“此先生同鄉,不之識耶?”公問之。曰:“此即世所傳雹神李左車也(10)。”公愕然改容。天師曰:“適言奉旨雨雹,故告辭耳。”公問:“何處?”曰:“章丘。”公以接壤關切,離席乞免。天師曰:“此上帝玉敕(11),雹有額數,何能相徇?”公哀不已。天師垂思良久,乃顧而囑曰:“其多降山谷,勿傷禾稼可也。”又囑:“貴客在坐,文去勿武(12)。”神出,至庭中,忽足下生煙,氤氳匝地(13)。俄延逾刻,極力騰起,才高於庭樹;又起,高於樓閣。霹靂一聲,向北飛去,屋宇震動,筵器擺簸。公駭曰:“去乃作雷霆耶!”天師曰:“適戒之,所以遲遲;不然,平地一聲,便逝去矣。”
公別歸,志其月日,遣人問章丘。是日果大雨雹,溝渠皆滿,而田中僅數枚焉。
據《聊齋志異》手稿本
注釋
“注釋”
(1)王公筠蒼:指王孟震。孟震字筠蒼,淄川(今屬山東淄博市)人。萬曆進士。官至左通政。因觸犯權奸
魏忠賢被革職。見《
淄川縣誌》卷五。
(2)楚中:泛指春秋時楚國故地習用為湖北、湖南兩省的通稱。
(3)
龍虎山:道教名山之一。在江西貴溪縣西南。由龍、虎二山組成故名。道教創始人
張道陵的後人世居此山。張道陵(34—156),即
張陵,東漢沛國豐(今江蘇省豐縣)人,順帝漢安元年(142)在鵠鳴山(在今四川省大邑縣境)創立道教,徒眾尊其為“天師”。其後世承襲道法,移居龍虎山,世稱“張天師”。山上建有上清宮,為歷代天師的道場和祀神之處。其居處上清鎮(在貴溪東),有“嗣漢天師府”,今尚殘存。
(4)湖:指江西鄱陽湖。
(5)為通:為之通稟,即替他傳達謁見的請求。
(6)刺:名帖。古時在竹簡上刺上名字作拜見的名帖,所以叫刺。
(7)騶(zōu鄒)從(zòng縱):古時達官貴人出行時護衛前後的騎卒。
(8)負弩:負弩矢前驅;意思是充當先導。《
史記·
司馬相如列傳》:“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住使,······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前驅。”弩,用機栝發箭的弓。
(9)治具相款:備辦酒席招待。具,饌具,指供設的肴饌。
(10)李左車:漢初行唐(今河北省行唐縣)人,初依趙王,封廣武君,後歸漢將
韓信,信用其奇計攻取燕、齊等地。詳見《史記·淮陰侯列傳》。李左車死後為雹神的傳說,不詳始於何時。本書第十二卷《雹神》稱其“司雹於東”,且在日照縣(今屬山東省)有“雹神李左車祠”。而據傳說,博興縣城北十五里有李左車墓,“俗傳李左車為雹神,每年三月初六日,距李墓較近各村眾相率頂禮謁墓祈禳;距墓遠者,亦於是日相約備牲醴祭於村西北三百步外,祭畢埋之,去來均不回顧,是年輒豐稔,雹不為災。”(民國二十五年《
博興縣誌》卷十七)
(11)上帝玉敕(chì斥):道教稱上帝為
玉皇大帝,簡稱玉皇、玉帝。“玉敕”,猶“御敕”,帝王的詔命。玉,敬辭。敕,敕令。
(12)文去勿武:溫文離開,不要勇武。
(13)氤氳(yīn yūn因暈)匝(zā扎)地:煙霧繞地。氤氳,煙雲瀰漫的樣子,一般形容雲氣蒸騰。匝,環繞。
譯文
王筠蒼,山東淄川人,要去湖南為官,路過江西時準備登龍虎山拜謁張天師。到達鄱陽湖時,遇一人駕著小船,要求船夫通報求見。王公會見後,發現此人容貌甚是偉岸端正,來人從懷中取出天師名帖,道:“(天師)聽聞貴客將臨,特遣在下在此迎候。”王公見對方能未卜先知,非常驚訝,益加神往,對此次拜見更加誠意。
王公到後,天師擺酒相迎,左右侍從甚眾,衣帽鬚髮,皆異於常人。鄱陽湖所遇到的使者,也在旁邊服侍。過了一小會兒,(那位使者)俯身向天師小聲的說了幾句話。天師問王公:“這是你的同鄉啊,你不認識他么?”王公疑惑不知,遂問之。天師回答說:“他就是世上所傳的雹神李左車啊。”王公驚訝不已。天師說:“適才他接到玉帝聖旨,將去布雨下雹,故而來告辭的。”王公就問:“冰雹將降在何處啊?”天師說:“章丘。”王公想到章丘和淄川相鄰,怕桑梓受累,忙離席祈求免除這個災禍。天師說:“此乃玉帝敕令,降下多少冰雹,均有定額,豈敢徇私?”王公再三懇求,天師沉思良久,才轉過身叮囑說:“可以在山谷中多降點,不傷莊稼就可以了。”跟著又叮囑說:“貴客在這裡,走的時候動作慢點,不要搞那么大陣仗。”
於是,雹神就走出去外面,走到庭中,腳下就開始生煙,一會兒就煙霧遍地。稍等了會,才使勁騰雲起來,只是稍高於庭中樹木,再使勁,才高於樓閣。然後就電閃雷鳴的向北而去了,屋宇振動,酒桌上的杯盤也被震動的晃動不停。王公說:“這就是下雹前的雷霆吧。” 天師說:“剛才已經告誡他了,這才緩緩的;不然,就在平地上這么霹靂一下就去了。”
王公拜別回來後,記下了日期,派人去章丘問訊。果然那日大降冰雹,溝渠都下滿了,但是莊稼地里只有寥寥幾顆而已。
----2014年6月6日,興之所至,戲譯之
《卷十二·雹神》
原文
唐太史濟武(1),適日照會安氏葬(2)。道經雹神李左車祠(3),入游眺。
祠前有池,池水清澈,有朱魚數尾游泳其中(4)。內一斜尾魚,唼呷水面(5),見人不驚。太史拾小石將戲擊之。道士急止勿擊。問其故,言:“池鱗皆龍族,觸之必致風雹。”太史笑其附會之誣(6),竟擲之。既而升車東行,則有黑雲如蓋(7),隨之以行。簌簌雹落,大如綿子(8)。又行里余,始霽。太史弟涼武在後(9),追及與語,則竟不知有雹也。問之前行者亦云。太史笑曰:“此豈廣武君作怪耶!”猶未深異。安村外有關聖祠(10),適有稗販客(11),釋肩門外,忽棄雙簏,趨祠中,拔架上大刀旋舞,曰:“我李左車也。明 日將陪從淄川唐太史一助執紼(12),敬先告主人。”數語而醒,不自知其所言,亦不識唐為何人。安氏聞之,大懼。村去祠四十餘里,敬修楮帛祭具(13),詣祠哀禱,但求憐憫,不敢枉駕。太史怪其敬信之深,問諸主人。主人曰:“雹神靈跡最著,常托生人以為言,應驗無虛語。若不虔祝以尼其行(14),則明 日風雹立至矣。”
異史氏曰:“廣武君在當年,亦老謀壯事者流也。即司雹於東,或亦其不磨之氣,受職於天。然業已神矣,何必翹然自異哉(15)!唐太史道義文章,天人之欽矚已久(16),此鬼神之所以必求信於君子也。”
據《聊齋志異》鑄雪齋抄本
注釋
“注釋”
(1)唐太史濟武:
唐夢賚,字濟武,別字豹岩。淄川縣人。順洽六年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檢討。太史,官名。明清兩代翰林院修撰國史,因稱翰林為太史。
(2)日照:今山東省日照縣。會安氏葬:為安氏送葬。會,會弔。《
後漢書·
周舉傳》:“其今將大夫以下到喪發日,復會弔。”
(3)李左車:秦末謀士,初依附趙王武臣,封廣武君,後歸附韓信。韓信採用他的計謀先後攻克燕齊等地。相傳其死後為雹神。
(4)朱魚:紅色魚,指金魚。
(5)唼呷(shà xiā匝霞):魚類吞食吸飲的聲音。
(6)誣:謊言。
(7)蓋:車蓋,形圓如傘的車篷。
(8)綿子:棉子。
(9)涼武:唐夢師,字涼武,監生。唐夢賚之弟。
(10)關聖祠:關帝廟。
(11)稗(bài拜)販客:小商販。稗,小。
(12)執紼(fú佛):送葬。紼,牽引靈車的繩索,古時送葬的人牽引靈車以助行進,因稱送葬為執紼。
(13)楮(chǔ楚)帛:猶言楮錢,舊時祀神所用的紙錢。
(14)尼:阻止。
(15)翹然自異:自高而異於他神。翹,舉也,指自裔自傲。
(16)天人:天上和人間。欽矚:欽佩重視。
譯文
太史唐濟武,到日照去為一姓安的人送葬。路經雹神“李左車祠”,便進去遊覽眺望。祠前有個水池,池水清澈見底,裡面有幾條紅魚正安詳地遊動;其中一條斜尾巴的游上水面吃食,見人也不害怕。唐濟武便拾起塊小石子,要打它玩,一個道士急忙阻止。唐濟武洵問緣故,道士說:“池裡的魚都是龍類,打它會招致風雹。”唐濟武譏笑道士太穿鑿附會,不聽他的話,還是打了魚。
從祠里出來後,唐濟武繼續坐車往東趕去。不一會兒,一塊黑壓壓的雲彩,像蓋子一樣,罩在唐濟武頭頂上,隨他一塊前行,棉子大小的冰雹簌簌地落下來。又走了一里多路,天才放晴。唐濟武的弟弟唐涼武走在後面,追上哥哥詢問,唐濟武竟不知下過冰雹;又問走在前面的人,都說不知。唐濟武笑著說:“這難道是廣武君在作怪嗎!”心中還沒感到有多奇怪。
日照安家村外有座關聖祠,一個小商販正在祠門外放下擔子休息,忽然拋了兩個簍子,直奔入祠中,拔下架子上的大刀揮舞起來,口裡說道:“我是李左車,明 天將陪同淄川的唐濟武前來幫助安家送葬,先敬告主人一聲。”說完,便清醒過來,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也不認識唐濟武是什麼人。安家聞知,十分恐懼,村里離關聖祠四十多里路,急忙恭敬地備下祭品,到祠里哀懇祈禱,只求雹神憐憫,千萬別屈駕前來。
唐濟武趕到後,奇怪安家如此敬奉李左車,詢問主人,主人說:“雹神一向最靈,常借活人的口說話,沒一次不靈驗的。如不虔誠禱告阻止他來,那明 天這裡就要有大風雹了。”
異史氏曰:“廣武君在當初,也是深於謀劃能幹大事的一類人。即使在東方掌管風雹,或許也是因為他的不可磨滅的氣概,受命於天。然而如今他已經是神仙了,何必還高傲地顯揚自己呢!唐太史的道德文章,是舉世欽佩敬重已久的,這就是鬼神一定要顯示靈驗而求信於君子的原因。”
作者簡介
蒲松齡(1640~1715 年),清代傑出的文學家,字留仙,一字劍臣,別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山東淄川(今山東淄博市)人。蒲松齡一生熱衷功名,醉心科舉,但他除了十九歲時應童子試曾連續考中縣、府、道三個第一,補博士弟子員外,以後屢受挫折,一直鬱郁不得志。他一面教書,一面應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歲時才援例出貢,補了個歲貢生,四年後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齡對當時政治的黑暗和科舉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認識。生活的貧困使他對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體會。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寫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齋志異》外,還有《聊齋文集》和《詩集》等。